周允晟此時正坐在試衣間內,垂眸盯著手腕上的智腦,就在剛才,一級懲罰程序已經結束,智腦上的倒計時從00:00:01跳轉成00:00:00,也就是說,一個小時的劇烈疼痛,不多一分不少一秒。
但這僅僅只是系統想讓他看見的表像而已,實際上,周允晟智商奇高,大腦的運算能力絕不下於最頂尖的計算機,不用刻意留意,他也知道,一個小時的懲罰應該何時結束。
少了兩秒,這次懲罰少了兩秒,看似微小的誤差,卻隱藏了極大的問題。自從上次在小柳村,智腦死機一次過後,他經歷了兩次一級懲罰程序,第一次少了一秒,當時他只以為是系統仁慈,所以並未往心裡去,這次卻少了兩秒。
這意味著什麼?為何懲罰變得如此輕微,時間也在不著痕跡地縮短?難道說系統果真與主神切斷了聯系?系統運轉所需要的能源直接來自於每一次任務結束後回到主神空間時主神的賜予。如果它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在具有一定智能的情況下,必定會為了自己的存活而節約平時所需的運轉能量。
也就是說,它對宿主的控制,在一天天的削弱。而這次任務之後,自己可能再也不用回到那個囚籠一般的主神空間,再也不用完成那些狗屎的任務,但代價是,他也永遠無法回到現實世界,只能一輩子停留在這個虛擬空間。
是這樣嗎?周允晟思考了很多種可能,但內心的希冀讓他選擇了最美好的一種。回不到現實又如何?那裡並沒有任何讓他留戀的東西,而在這裡,他擁有身體,擁有靈魂,他的身體會疼痛,靈魂會得到自由和解脫,有比這更美好的未來嗎?
沒有!所以回不回去,真的無所謂。周允晟盯著微光閃爍的智腦,低低笑了。接下來的一段日子,他會好好與智腦「相處」,看看它究竟是什麼狀況。
這樣想的同時,他暗中輸入智腦中的那一絲精神力已攻破第二層防御系統,進入第三層,便是智腦與主神沒出問題,相信徹底擺脫他們,也只是時間早晚。
將額前過於濃密的劉海扒拉到腦後,周允晟背抵試衣間的牆壁,長舒口氣,這才取下掛在鉤子上的新款牛仔褲,慢騰騰的穿起來。
薛子軒突如其來的熱情也是困擾他的一大原因,他竟然把他的頭發剪短了,還帶他買了一堆男裝,就不怕變了模樣的自己回到薛家老宅,會被周圍的人看見?要知道,住在附近的都不是普通人家,腦子裡多的是彎彎繞繞。而且出於商業利益和競爭關系,想必暗中盯著薛家的人不在少數。
自己的忽然出現和忽然消失,肯定會引起有心人的關注。若他們往深裡想想,或干脆調查清楚,薛家必定會有大麻煩。謀殺可不是小事,鬧開了,足夠薛家人身敗名裂。
不過管他呢,薛子軒本人都不擔心,作為受害人的周允晟也樂見其成,薛家的麻煩自然是越多越好。
思忖間,他換好衣褲,推門出去。售貨員圍著他一通誇獎,什麼花兒一般的少年,小鮮肉,美顏盛世,怎麼肉麻怎麼來,叫他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把剛才試過的衣服全部包起,謝謝。」 薛子軒臉色有點黑,但依然彬彬有禮地遞出黑卡,末了向另一名售貨員借了一把剪刀,將吊牌剪掉。
「就這樣穿著吧,不用脫了,很好看。」 他話不多,但語氣卻十分真摯,漆黑眼眸裡蕩出層層笑意和淺淺溫柔,模樣非常迷人。
周允晟快速瞥他一眼,點頭應「是」。
刷完卡,簽了字,薛子軒左手拎著一個巨大的購物袋,右手牽著少年,走出商場,小王也拎了幾個大袋子,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薛家不想讓更多人知道,他們意欲謀殺一位無辜少年的罪行,所以辭退了園丁,僕佣,廚師,修理工等人,只留下忠心耿耿的福伯和幾個心腹,為的正是這場籌謀已久的換心手術。
護士小鄧熬了白粥,已經送去醫院,家裡只留下助理小周。偌大一棟別墅,唯有客廳亮了一盞燈,其余房間黑漆漆的,與附近幾棟燈火輝煌的宅邸比起來,越發顯得冷寂。
車子拐上碎石子鋪成的匝道,隔了老遠,薛子軒就看見記憶中的老宅,整個人不免陷入黑暗的回憶。在那裡,他第一次意識到世界是彩色的,第一次明白何謂心動,第一次知道除了音樂,世上還有一種造物能令自己那般熱愛。然而,更多的苦痛和絕望卻也紛至沓來,猝不及防。
只要閉上眼,薛靜依緊握的刀尖,似乎就近在咫尺,濃郁的血腥味也撲面而來,薛子軒立刻搖頭,把不堪的記憶甩出腦海。
就在此時,一輛汽車迎面駛來,極其罕見的車牌號令他渾身巨震。他本就蒼白的面色瞬間變得鐵青,把趴在車窗上眺望夜景的少年強行摁入懷中,一只手輕輕蓋住他瑩白如玉的臉頰。
「怎麼了?」周允晟的腦袋被壓在青年堅硬的胸膛上,呼吸有些發堵,忍不住掙扎了兩下。
「別動。」薛子軒啞聲開口,嗓音裡暗藏恐懼,那是薛閻的車,他竟然也在這裡,不,絕不能讓他看見少年,這輩子,他必須把少年藏好,不讓任何人奪走。
車漸漸駛近,小王也認出家主的車牌號,遠遠按了一聲喇叭。對方回按一下,就是這一下,令薛子軒呼吸暫停,心髒狂跳,「怦怦怦」的響聲連周允晟都聽得一清二楚。
「你怎麼了?」 他再次詢問,嘴唇卻被青年用手指輕輕摁住。
「不要動,也不要說話,小怡,不要離開我好嗎?」 薛子軒將少年緊緊抱著,大拇指貼在他柔軟的唇瓣上,手掌將他精致的臉龐遮住大半,沙啞的嗓音帶上了幾分哽咽。這一刻,他是如此恐懼,這比上一世,少年知道真相後更為恐懼。
什麼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未得到和已失去,而是將要得到之時卻驟然失去,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他曾體驗過一次,這輩子,不想體驗第二次。
他知道車窗貼著車膜,從外面看不見裡面,但他依然擔憂的無以復加,車子漸漸駛近,他的肌肉也跟著繃緊,好在對方只按了一聲喇叭就開走了,並未停下來寒暄。
車尾燈消失在匝道拐角,薛子軒回頭凝望許久,這才松開懷裡的少年,幫他理了理額角的亂發。
周允晟分明感知到,剛才那一刻,青年的神經已繃到極限,他的心跳那麼快,呼吸那麼淺,嗓音因為恐懼而顯得破碎不堪,他究竟在害怕什麼?他用手擋住自己的臉龐,是擔心自己被人看見?
之前裝的那般溫柔體貼,最後還不是露了餡兒?何必給人希望,又硬生生將這份希望摔碎呢?有那麼一個瞬間,他是真的想要去相信青年釋放的善意,想要相信他能帶自己脫離困境,但他還是讓他失望了。
既然害怕別人認出來,又何必幫他改頭換面。這些藝術家的腦回路果然與常人不同,周允晟垂眸冷笑,對青年的戒備心不減反增。
薛子軒絲毫不知道少年在想些什麼,他似是劫後余生般摟著他,緩緩的,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命令小王開快點。
車子在噴泉池邊停穩,他牽著少年快速下車,對迎出來的小周視而不見,徑直帶人上樓去了。
「薛少怎麼了?臉色很難看,檢查結果不好?」 小周滿臉疑惑。
「檢查結果沒有問題,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會變成這樣,可能受了刺激,小姐還躺在醫院呢,他看一眼就走了,還有閑心帶小土包子去剪頭發買衣服,實在是反常。」 小王比劃一下腦袋,暗示雇主可能精神方面出了岔子。
「你不說我還沒注意,薛少把小土包子打扮成這樣問過薛先生沒有?要是讓附近的人看見,並且懷疑起來,薛先生的麻煩可就大了。」 畢竟是謀殺,小周不得不緊張。要知道附近的住戶,有幾家與薛瑞存在競爭關系,時常盯著薛宅的一草一木,忽然間多了一名與薛靜依長相神似的少年,怎麼不惹人疑竇叢生。
「薛先生還不知道,晚上有的鬧了。」 小王搖頭嘆氣。
薛子軒將少年帶到自己房間,反鎖房門,拉緊窗簾,這才打開壁燈,從床底下抽出一個巨大的行李箱。
「你要干什麼?」周允晟歪著腦袋看他。
薛子軒打開衣櫃挑選衣物,一件一件折疊整齊放進箱子,柔聲道:「收拾東西搬去外面住,你跟我一起。」碰見薛閻後他才意識到,住在這裡是極其危險的一件事。
「為什麼忽然要搬走?」周允晟狀似懵懂,實則心裡一清二楚。他知道,自己現在這副模樣肯定是不能見人的,不如軟禁在外面,等薛靜依動手術的時候直接帶去醫院。難怪這人對他如此溫柔體貼,原來是為了防止他離開薛靜依後出現情緒反彈。
因為我想把你藏起來,不讓某些人看見,這句話,薛子軒沒法對少年傾訴,只是走過去,雙手捧住他臉頰,慎重道:「小怡,我想保護你,所以要帶你離開,相信我,這裡不是什麼好地方。」薛家的人,也不是什麼好人,包括我。隱去未盡之語,他繼續整理衣物和日用品。
半真半假的謊言最難拆穿,因為撒謊的人會用真實的那部分催眠自己,讓自己也深信不疑,騙過了自己,自然也騙過了別人。周允晟知道他說的沒錯,薛家的確不是好地方,但要保護他之類的話,說說也就罷了,千萬不能當真。
但是欺騙歸欺騙,能離開偏僻的薛宅,去往交通更為發達的市區,周允晟求之不得。若是能在動手術之前攻破反派系統的防御,脫離他的掌控,從市區逃出去,總比從山區逃出去容易得多。
這個念頭剛浮現,智腦便開始發出警告:「檢測到宿主試圖離開任務場地,請宿主留下,否則將啟動二級懲罰,否則將啟動二級懲罰。」
以往開口閉口就是抹殺,要麼便是十級懲罰,現在「抹殺」兩個字幾乎不再提,陣法也是從最低級開始啟動,這樣仁慈的系統,周允晟覺得相當陌生,也相當有趣。
一個習慣了靈魂撕裂般劇痛的人,對一兩個小時的身體疼痛,早已產生了強大的免疫力。系統所謂的警告,聽在周允晟耳裡等同於笑話。
他嘴裡說著:「我覺得這裡很好,靜依在這裡,我想留在她身邊。」 心中卻躍躍欲試。
系統並未馬上開啟懲罰,它還在觀望事態發展。
薛子軒知道少年對薛靜依有多麼留戀,他是為了她才跟隨自己來到帝都。他想了想,安慰道:「靜依可能要在醫院住很久,老宅地處偏僻,來往不便,我們住進市裡,每天都能去看她。我在醫院附近有一棟公寓,來回只要20分鐘。」
其實薛靜依從不會留在醫院太久,薛宅的醫療器械比醫院更為高精齊全,還有醫生護士24小時待命,在薛家療養,比醫院舒服太多,但他絕不會告訴少年真相,他留在這裡,總有一天會遇見薛閻。那是他的噩夢。
周允晟「認真」考慮片刻,點頭答應了,好心問道:「要我幫忙嗎?」 沒有這位大少爺的允許,他可不敢隨便碰他的東西。
說起這個,他才恍然憶起,青年今天的表現很不正常,他會抽煙,會席地而坐,會抱著他不撒手,還會親手幫她穿鞋,仿佛病態般的潔癖一夕之間不藥而愈,然而,潔癖真的那麼容易克服嗎?
薛子軒心裡十分熨帖,如此乖巧懂事的少年,他有多久未曾見過?想起來,似乎過了好幾個世紀,但似乎又只是在昨天。真好,能重新見到年少的他,感覺實在太好。
「幫我把這幾件襯衫疊起來。」 他取出幾件白襯衫,嘴角掛著愉悅的笑容。
「我先洗個手,」周允晟跑進浴室,按壓洗手液,雙手果然如醫生描述的那樣,揉了藥膏,淤青很快就散了,除了輕微的刺痛,看上去和平常一樣。
薛子軒笑容微窒,少年謹慎小心的態度,一瞬間讓他清醒過來。他差點忘了,這輩子的薛子軒曾如何傷害過少年,又是如何在少年心底留下濃重的陰影,以至於他不敢叫自己哥哥,不敢與自己同桌吃飯,甚至連自己的物品都不敢碰觸。
他的乖巧懂事,何嘗不是變相的冷漠疏離。這項認知令薛子軒傾刻間從重生的狂喜跌入恐慌的地獄。他面色灰敗,看著衣櫃裡一成不變的白襯衫,忽然覺得無比厭惡。
穩了穩心緒,他走進浴室,握住少年沾滿泡沫的雙手輕輕揉搓,然後放在水龍頭下清洗,再用帕子細細擦拭。
「飯前飯後洗手,這是良好的生活習慣,但只是疊個衣服就完全沒有必要,我的確患有潔癖,受不了別人的碰觸,這其中卻絕不包括你,小怡,對我而言,你是特別的,獨一無二的,無論你做什麼,我都能坦然接受。」 他一字一句輕柔訴說,為了彰顯話中的真實性,把少年白嫩的雙手貼合在自己臉頰上,緩緩蹭動,並露出痴迷而又眷戀的表情。
沒有人知道,這雙手會創造出怎樣的奇跡,它們曾經是世界的瑰寶,也是他至死的渴望。多少次午夜夢回,他緊緊握著這雙手,用最卑微的姿態,乞求少年的原諒。
現在,由細嫩掌心傳導過來的體溫告訴他,那些夢境已經變成現實,他雖然犯了一些錯誤,卻還有挽回的余地,無數感激湧上心頭,他垂眸,在殘留著洗手液馨香的掌心烙下一個滾燙而又虔誠的吻。
周允晟被青年類似於告白的話鎮住了,直至對方親吻自己掌心才猛然回神,暗暗忖道:原來薛子軒不僅想騙我的心,還想騙我的身。他是gay嗎?怎麼看不出來?
不過,無論對方心裡打著怎樣的主意,對他而言都沒有影響。他只要離開薛宅,再想辦法擺脫系統的掌控,日後就能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至於這場感情游戲,最後誰騙了誰,又是誰輸誰贏,現在還是未知數。
這樣想著,他發揮了百分百的演技,迅速將手抽回來,白皙的臉蛋漸次染上紅暈;濃密卷翹的睫毛微微合攏,遮住眼底的羞澀;嘴唇一開一合,似是有話想說,卻拼命壓抑,模樣顯得十分慌亂無措。他撇開頭,腳步挪移,試圖逃離此處。
薛子軒再也無法壓抑滿腔熱愛,將他死死抱進懷裡,粗重的喘息起來。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在狂跳,血液在沸騰,重生後的不確定感,終於化為實實在在的擁有。他知道少年有可能會膽怯退避,但是他不想再等了,1分1秒也不想再等,幾十年的苦痛絕望,以及此後幾百近千年的尋覓,他的耐心,早已消耗得一干二淨。
「小怡,小怡,小怡……」 他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呼喚著懷裡的少年,臉頰埋在他頸窩,用力嗅聞他的氣息。
周允晟起初還答應幾聲,後面便開始不耐煩,「嗯嗯啊啊」地敷衍,歪著腦袋,垂著眼瞼,暗暗罵了一句「瘋子」。
薛子軒花了十幾分鐘才平復激蕩的情緒。事實上,自從醒來之後,見到少年,他一直踩在雲端,如夢似幻,從未有過踏實感。一只手勒緊少年纖細的腰,一只手摁在他後腦勺,強硬地在他臉側印下一個吻,薛子軒這才恢復冷靜自持的常態。
「剛才那些話不管你聽不聽得懂,你一定要記住,我永遠不會傷害你,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見少年臉蛋通紅,目光閃躲,薛子軒笑著拍拍他發頂。
周允晟心中不屑,面上卻露出感激的表情。
薛子軒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下到2樓,把少年的證件帶上,衣櫃裡不男不女的服裝全留在薛宅,讓薛靜依自個兒慢慢穿,今天買來的那些男裝還未發貨,可以讓售貨員改送去市區的公寓。
「好了,看看還有什麼忘了帶。」 拉上行李箱的拉鏈前,薛子軒柔聲提醒。
「我能帶上這個嗎?」周允晟指了指擺放在書桌上的筆記本電腦,他現在一分錢沒有,總得為離開薛家後的生活做打算。別人頂多用電腦上上網,辦辦公,他卻能用它創造旁人難以想像的巨額財富。
「當然可以。」薛子軒立即把電腦拆開放入箱子,一切收拾妥當,兩人攜手下樓。
看見一手拖著箱子,一手牽著小土包子的少爺,小王和小周非常驚訝,連忙問他要去哪兒。
薛子軒不答,也沒讓小王開車,自己拿著鑰匙去取車,讓少年等在門口。外面已是繁星點點,燈火輝煌,草叢裡偶爾有悉悉簌簌的蟲鳴傳來,一切都顯得那麼靜謐美好。
周允晟坐在行李箱上,心情十分明朗。離開薛宅之後,他必須先想辦法擺脫系統,然後弄一筆跑路費,等生活安定下來,在籌劃該怎麼報復薛家這些畜生,至於薛靜依,讓她慢慢等死也就夠了。
一張計劃表在腦海中逐漸成形,強烈的情緒波動再次引起了系統的警惕。它發出尖銳的嘶鳴聲,用冰冷無感情的嗓音說道:「檢測到宿主試圖毀滅平行世界,系統將代表主神執行抹殺程序。現在宿主還有三十分鐘時間悔改,30分鐘過後,程序將立刻啟動。」 話音剛落,表盤開始倒計時。
周允晟經由侵入系統內部的那一絲精神力感知到,它已經啟動了自毀程序,三十分鐘的蓄力過後,它隨時隨地都會爆炸。系統與宿主的靈魂綁定在一起,它若是爆炸,宿主也會魂飛魄散,這次可不是開玩笑。
它雖然變得仁慈了,但主神為他制定的最高准則卻不受任何影響,一旦有人試圖破壞這個世界原本的平衡,就會遭到無情的抹殺。而現在,周允晟的想法觸犯了他的底線,被他認定為異端。
媽的,這都是什麼事兒!周允晟暴跳如雷,立刻從箱子上跳下來,在原地踱步。薛子軒已經打定主意帶他走,作為一個傀儡,一個只負責提供新鮮心髒的容器,他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
如果撒潑,打滾,跪地哀求,能讓薛子軒同意他留下,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去做,但是這些招數有用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薛子軒既然為他改換了面貌,必定已經想好該如何安置他,薛宅裡只能有一個薛靜依,根本沒有所謂的孿生兄弟。
他越想越氣惱,看了看智腦上顯示的剩余時間,終於有了命懸一線的感覺,什麼叫不作不死?這就是了。
冥思苦想中,薛子軒的座駕緩緩駛來,如果無法在半個小時中讓他改變主意,周允晟知道自己只有死路一條。但他並未泄露內心的焦慮,而是拖著行李箱,仿若無事地走過去。
恰在此時,又一輛車開進大門,堵住薛子軒的前路,薛瑞抱著薛靜依下車,福伯和小鄧從後備箱取出折疊輪椅,迅速打開,薛李丹妮也隨後跟下,手裡抱著一條毛毯。
「這麼晚了,你們去哪兒?」薛瑞沉聲詢問。
正往輪椅上鋪毛毯的薛李丹妮也停下動作,滿臉驚怒:「你怎麼穿這身衣服?哪兒來的?你還剪了頭發,誰允許你這麼干?」她恨得咬牙切齒,活像下一秒就會撲上來將少年生撕了。
薛瑞把女兒輕輕放在輪椅上,拍了拍激憤的妻子,示意她為女兒蓋毛毯,這才走上前,衝跨下車的兒子問道:「你要帶他去市區住?」
他一看見模樣大變的少年,便知道,對方在薛宅住不得了。若非迫不得已,他原本也不想把少年帶回來,兒子能送他離開自然最好,隨便找一個公寓軟禁者,也比養在薛宅安全。他從未想過兒子會寧願舍棄妹妹,也要保住一個陌生人,所以他不像薛李丹妮那般憤怒,反倒覺得兒子的顧慮更周全。
薛子軒用復雜的目光看著許久不見的父親,現在的他年富力強,意氣風發,正是最得意最輝煌的時候,也是最殘忍最冷酷的時候。他一定認為自己打算把少年帶到別處軟禁,所以態度才會如此平和。
軟禁?怎麼可能?他的確會把少年藏起來,杜絕旁人的覬覦,但同時也會親手為他插上翅膀,讓他自由翱翔,越飛越高。
但這些念頭,卻絕不能讓父親和母親知道,因為薛子軒明白,現在的自己只是一個鋼琴家,除了不菲的積蓄,什麼都沒有。他需要人脈,需要勢力,需要掌握薛家乃至於薛氏財團的話語權。如此,才能保護好心愛的人,才能與充滿變數的未來抗爭。
薛閻的強勢介入讓他痛失所愛的同時,也明白了權勢和財富的威力,他早已經做不回曾經那個為音樂而生,為音樂而死的鋼琴家,這一世,他為少年而生,也將為他而死。
「對,我帶他去市區,住在這裡不方便。」 他略微頷首,語氣淡漠。
「行,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薛瑞二話不說便同意了,還慈愛地拍拍少年發頂。
一切跟周允晟預料的一樣,他們果然打算找一個更安全的地方軟禁自己,現在該怎麼辦?跪下來死乞白賴?
自毀程序已經蓄力完畢,隨時都會爆發,表盤上的倒計時也在飛快地跳動,周允晟偷偷瞥了手腕一眼,感覺膝蓋有些酸,很想跪,他勉強站穩了,囁嚅道:「哥哥,你不是說住在市區方便照顧住院的妹妹嗎?現在妹妹回來了,我們還走嗎?」
薛子軒尚未回答,薛瑞便接口了:「當然要走,沒幾個月你就要開學了,我幫你聯系了一所學校,住在市區上學更方便,靜依身體養好了也會住過去,到時候你們又有伴了,你看靜依現在,經不得疲累,也經不得吵鬧,你留下什麼忙都幫不上,不如早點過去適應環境。以後在學校,靜依就拜托你照顧了。」
話說到這份上,周允晟也沒轍了,他狀似靦腆地點頭,內心卻慘嚎不斷,懷著壯士斷腕的決心去拉車門。
薛子軒從後面摟住他的腰,手掌擺放在他頭頂,柔聲提醒:「小心撞頭。」末了將行李收入後備箱,從另一邊上車,點燃引擎。
一直沉默不語的薛靜依開口了:「哥哥,送完黃怡你快點回來陪我,我難受。」 話落捂住胸口,仿佛隨時會暈倒。
在醫院裡醒來的那一刻,她以為會看見哥哥焦急的臉龐,但是病床邊圍滿了人,卻唯獨沒有哥哥的身影。他走了,他竟然在她生死不明的時候離開了,怎麼會這樣?
在黃怡與自己之間,他選擇了黃怡。他趁自己昏迷的時候帶他去剪頭發,買衣服,卻完全沒有想過,他最疼愛的妹妹,正處於昏迷當中。
薛靜依難過得快要死掉,心髒卻沒有任何反應,因為它早已在反反復復的疼痛中變得麻木。好在回到家,得知哥哥准備把黃怡送走,她才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她讓小鄧把輪椅推到車邊,探著腦袋往車窗裡看,再次撒嬌道:「哥哥快些回來,我等你。」 至於孿生兄弟,卻連一句再見也欠奉。
周允晟對她冷漠的態度不以為意,他知道,自己能否留下的關鍵,就在薛靜依身上。揉揉酸軟的膝蓋,他純良的問道:「哥哥把我送下山就回來嗎?我一個人住在外面?」
「怎麼會?小周也跟著去。」薛瑞衝助理擺手。
小周連忙跑過去,鑽入後排座。
薛子軒的眸色異常森冷,卻還是壓下滿心不耐,溫柔的撫了撫少年略帶嬰兒肥的臉頰,篤定道:「不會讓你一個人住,哥哥陪你。」 話落看向窗外,柔和的表情已被漠然取代:「小周下車!薛靜依,你回去好好養病,我們走了。」
薛靜依感覺不對,十指扣住車窗,急道:「什麼意思?哥哥你不回來了?你要跟黃怡一塊兒住市裡?」
等小周膽戰心驚的下車後,薛子軒慢慢升上車窗,既不回答,也吝嗇給個正眼,操控座駕朝大門開去。
薛靜依害怕十指被車窗夾住,不得不收回來,改為握緊門把手,哭喊道:「哥哥你別走,別丟下靜依,靜依難受,靜依今天差點就死了,你知道嗎?」 被你折磨死了!
她臉色煞白,眼眶通紅,頭發被夜風吹得亂糟糟的,像厲鬼一樣,邊哭邊叫,還頻頻用手拉動把手,試圖把車門打開。
薛瑞等人被她瘋癲的模樣嚇了一跳,等回過神來,她的輪椅已經被車子帶著往前走,身子也搖搖欲墜,眼看就要掉在碎石子路上。若是在這種道路上被拖行一段距離,非死即傷。
薛瑞和薛李丹妮追上去,一邊敲擊車窗,一邊高聲命令兒子停下來,福伯更是不要命地攔在車前,表情既怒且驚。
周允晟臉貼在車窗上,盯著薛靜依的一舉一動,見此情景,連忙哀求薛子軒停車。
薛子軒本打算將薛靜依當成透明人,但現在看來,這個想法只是他的一廂情願。他可以不搭理薛靜依,薛靜依卻會死纏著他不放,憤怒的情緒漸漸翻騰,上湧,那些壓抑在心底的憎恨,那些試圖遺忘的惡念,一股一股的往外噴發。
他忍無可忍,猛然按了一下方向盤,緊接著按第二下,第三下。尖銳刺耳的喇叭聲響徹夜空,驚得居住在附近的寵物狗陸續吠叫。
薛瑞等人再次嚇了一跳,薛靜依卻仿若未聞,她的注意力只集中在手上,她死也不會放開哥哥的座駕,寧願被他拖拽著成為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也不願意眼睜睜的看著他與黃怡離開。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偏執,有些病態,但她改不了,也不想改。她一定一定要守住哥哥,直到死亡那一刻。
薛子軒絕不會當著少年的面殺人,哪怕他現在早已被恨意衝昏了頭腦。他煩躁地扒拉頭發,隨即又溫柔似水的摸摸少年白嫩的臉頰,輕聲道:「在車上等我。」
下車,繞到薛靜依身邊,他壓抑的低吼:「薛靜依,你瘋了!」
周允晟趴在車窗上觀望,心情十分微妙。面對自己的時候,青年溫柔體貼,輕聲細語,是個十足十的紳士,面對旁人卻冷漠疏離,愛搭不理,顯得高高在上;面對曾經萬分寵溺的薛靜依,竟陡然變得冷酷無情,狂躁厭憎,像是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
這人,莫非得了……精神分裂症?思及此處,周允晟似是醍醐灌頂般拍了一下額頭,?????薛子軒還真是病的不輕呢。
「哥哥,求求你留下來,沒有你我真的很害怕,你知道嗎?也許今天,也許明天,我就要死了,你難道不心疼我嗎?你難道舍得連我死了都不見我最後一面?哥哥,求你留下陪我走完生命最後的路程,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薛靜依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何曾想死,若是能永遠陪伴在哥哥身邊,她怎麼舍得死,哪怕拼盡全力也要活下來。但是她必須把自己說得凄慘無比,不知什麼時候,她竟然需要拿自己的生命來乞求哥哥一個憐憫的目光,她怎會變得如此卑微?
黃怡,這一切都是黃怡的到來造成的,如果沒有他就好了。薛靜依順勢跪倒在地,死死抱住哥哥雙腿,臉上涕泗橫流,心裡卻湧上強烈的恨意。
薛氏夫婦心疼壞了,連忙跑過去攙扶她,還對我動於衷的兒子斥罵不休。
撒潑、打滾、跪地哀求,這些都是自己預想的招數,現在全被薛靜依用上,這場倫理大戲,真夠精彩!周允晟趴在車窗上看的津津有味,臉上卻帶著慌亂和心疼的表情。
薛子軒垂眸盯著薛靜依漆黑的發頂,內心充斥著快意,也縈繞著悲哀和厭憎。「你難道舍得連我死了都不見我最後一面」,這話她根本沒必要問,因為上一世,他就是這樣做的。他沒有見她最後一面,因為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她率先解脫,他卻留在絕望的深淵中苦苦掙扎,究竟誰更可憐?誰又更可恨?其實都可憐,也都可恨。
他彎腰,掰開她鐵鉗一般堅硬的指骨,將自己的雙腿解救出來,然後將她抱到輪椅上,淡漠開口:「回去吧,不要再鬧了。」 那漫不經心的語氣,像是在安撫一只小貓小狗。
「不要!我不讓你走!我會死,我真的會死!」薛靜依瘋了一樣,身體隨之抽搐起來。
「藥藥藥,快去拿藥!」 薛李丹妮也哭了,眼淚打濕精致的妝容,讓她顯得極其狼狽。
薛瑞拽住兒子,惡聲惡氣地斥道:「靜依都這樣了你還走,你是不是人?你有沒有心?」 轉而想起兒子的情感缺失症,他瞬間啞口,眼底湧上哀痛之色。兒子確實沒有心,這怪不得他,只能怪他們沒能給他一個健康的身體。
福伯和小鄧取出放置在車裡的醫藥箱,一陣胡亂翻找,平時放在最顯眼位置的藥瓶,現在竟然怎麼找也找不到,好不容易找到了,打開盒蓋時手一抖,藥片灑了一地。
臨到此時,周允晟覺得火候總算到了,連忙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踉蹌跑過去,伸出手卻不敢碰抽搐中的少女,只能改為抱住青年勁瘦的腰,哭求道:「哥哥,我們不走了好不好?靜依病得這樣嚴重,我想守著她,我只有她一個親人了!」
薛靜依哭得再凄慘,也無法激起薛子軒絲毫憐憫,然後少年只是紅了眼角,晶瑩的淚珠尚未滾落,只凝聚在目中蕩出一層水光,便叫他心如刀絞,痛不可遏。他連忙反手摟住他,用指腹將他眼角的淚意抹去,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妥協道:「行,我們不走了,別哭,她會沒事的,她會好起來的。」
他真的拿懷中人毫無辦法,他想留下,他只能陪他留下,他想高飛,他只能親手為他插上翅膀,若是能得到他的心,他願意付出一切。
福伯聞聽此言松了口氣,這才平穩地取出幾片藥,塞進小姐嘴裡,小鄧連忙幫著喂水。
抽搐中的薛靜依隱約聽見這句話,心髒似被割裂般劇痛,原來她的眼淚,哀求,乃至於性命,竟比不上黃怡簡簡單單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