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人一陣兵荒馬亂後,總算將半昏迷的薛靜依抬入臥室,小鄧為她吊上吊瓶,做了簡單的護理,然後給醫生打電話,那邊說很快過來。
薛子軒打算搬離薛家的計劃徹底失敗,卻只能勉強壓抑著焦躁的心情,柔聲吩咐少年回房洗臉。面對薛靜依時他可以無動於衷,心硬如鐵,卻見不得少年流半滴眼淚。
周允晟關上浴室門,瞬間就腿軟的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在馬桶蓋上。天知道,剛才揪揪纏纏的一二十分鐘裡,他一直處於命懸一線的狀態。系統以往只是言語威脅,真正啟動抹殺程序還是第一次。當它蓄力完畢後,他明顯感覺到從靈魂深處傳來的寒意和恐懼,若非心理素質過硬,他早就癱軟了。
好在薛靜依沒讓他失望,撒潑打滾的技術委實一流,連性命都不顧,就為了把薛子軒留下,她對這位養兄的感情,怕不僅僅是親情那樣簡單。
那薛子軒對自己的感情呢?真的有人在昏迷過一次之後,忽然間對一個人愛入骨髓嗎?沒錯,他只能用這4個字來形容薛子軒對自己的態度,哪怕他並不相信,並且還保持著高度的懷疑,卻依然會在不經意間,為他流露出的深情厚愛所打動。
一團亂麻啊,周允晟越理越覺得亂,干脆什麼都不想。你愛我,我愛你,你卻愛他,這些愛來愛去的小游戲,對他而言實在太過遙遠,相比於薛靜依,他才是活了今天沒有明天的人,愛情,親情,幸福,快樂,這些對普通人而言平平常常的點綴,於他卻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
便是現在,他能想到的唯一一個念頭,也是該怎麼利用薛子軒的這份虛情假意來擺脫困境。是的,他不相信忽如其來的恨,所以也不相信忽如其來的愛。他想不出薛子軒有什麼理由能愛上自己,愛上一個24小時之前還萬分反感的人。
輕輕嗤笑一聲,他曲起雙腿,踩在馬桶蓋上,手腕微抬將黯淡下去的表盤置於眼前查看。成功留在薛家後,抹殺程序也就隨之取消,對他而言,不過一場虛驚,對系統來說顯然損失重大。
雖然它極力掩蓋了,從正常運轉的表盤和操作後台也看不出端倪,但不要忘了,周允晟的一絲精神力已悄然入侵系統內部,只要花費些心思,還是能探知到異狀。
啟動一次抹殺程序,系統需要調用非常龐大的能量,程序取消以後,那些能量也不會回流,而是傾刻間逸散。若是能完成任務,回到主神空間,浪費再多能量,對系統都不會造成妨礙,但現在不同了,它回不去了,能量自然是用一點少一點。
更不幸的是,它並不知道宿主也猜到了這一點,並且在不斷的撩撥和刺探一下,有意無意地消耗它的能量,並趁它一次比一次虛弱之時,將一絲精神力持續往前推進,直至攻破所有防御,到達核心,然後用自己的意志取而代之。
這個過程原本是極其漫長的,周允晟還曾設想過,能真正攻破智腦防御體系的那一天,也就是自己的靈魂力量強過系統的本源力量的那一天,那需要幾千幾萬次的輪回,幾千幾萬年的積累。
然而現在,他興奮地察覺到系統與自己之間的差距在不斷縮小,只要持續消耗下去,系統的力量早晚敵不過他的靈魂之力,那時,碾碎系統便如碾死一只螞蟻一般簡單。
就在剛才,他的精神力趁系統陷入虛弱之時連續攻破了7層防御體系,前面還有多少層不得而知,但已經夠了,周允晟已經能預見自由的,開闊的,美好的未來。
他現在能做的,便是繼續與系統作對,在不踩到它底線的情況下,一次又一次的讓它不得不懲罰自己。那肯定很痛,但用一點疼痛換取所有的未來,疼痛也就變成了狂歡。
周允晟用手掩面,低不可聞地笑了,然後打開水龍頭,慢條斯理的洗臉。
等候在外間的薛子軒也想了很多。他再也不是上輩子那個目下無塵,孤高清傲的鋼琴家。他經歷過家破人亡的痛楚,身敗名裂的恥辱,更因為痛失所愛而沉溺在絕望中。
他一輩子都在等待,與此同時也曾奢望過,當自己強大到薛閻那樣的程度時,能否將心愛的少年奪回來。當然,他也深深明白,這只是妄念,全市買不到愛情,尤其是那樣專注的,熾熱的愛情。
但若是有了權勢,卻能守護愛情,如果他當初有反抗父母的能力,有保護少年的能力,有隔絕薛閻的能力,他絕對不會淪落到那般境地。
傷了手,不能再彈奏鋼琴,這種打擊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用音樂天賦交換少年的性命,他甘之如飴,日後,當他看著掌心的傷疤時,甚至是心懷感激的。
然而現在,那條傷疤還未出現,也永遠不會出現,他卻感覺不到一絲一毫喜悅,從睜眼到現在,他甚至從沒想過,用這雙手再去碰觸鋼琴。
那個愛琴如命的薛子軒,早已經消失了,現在這個薛子軒,他的情和命,全部屬於少年,想到這裡,他低不可聞地笑了,走到浴室門口,輕聲道:「小怡,我讓福伯去做飯,你想吃什麼?」
周允晟洗完臉,推門出來,憂心道:「福伯還有心思做飯?」
「難道薛靜依暈倒了,大家也要不吃不喝不睡的陪著她苦熬?她又不是世界的中心,大家都要圍著她轉,沒心情也要做飯,否則薛家白給他開那麼高的工資做什麼。」 薛子軒平淡的嗓音裡透出一絲寒意。
這位管家,上輩子可是幫助薛靜依謀殺少年的關鍵人物。他從小看著薛靜依長大,對對方的感情不亞於薛父薛母,他跟他們一樣,只把薛靜依當然看,別的孩子合該為她犧牲一切。
薛靜依的瘋狂、福伯的殘忍、父母的冷漠無情,一張張熟悉萬分的面孔,如今已在薛子軒的眼裡變的面目可憎。回來之後,他盡量選擇無視他們,然而一旦發現他們還像上輩子那般,意圖傷害他最心愛的人,他也會毫不留情的反擊。
他克制著心中的憎惡,前往薛靜依的臥室尋找福伯。薛家其余人全聚在此處焦急的等待。薛靜依每一次發病都鬧得驚天動地,他們早就習慣了時刻圍在她身邊,不錯眼地盯著她,仿佛下一秒她就會消失。
對此,薛子軒只覺得可笑。薛靜依心理素質之強悍,恐怕高過在場所有人,她為什麼頻頻發病?說穿了,不過是自己折騰自己罷了。
薛子軒站在門口,衝福伯招手,發覺身旁的少年意圖走進去探望,立刻握住他手腕,低聲道:「別去添亂,裡面人夠多了。」
周允晟乖巧應諾,心中卻腹誹這位大少爺防自己像防賊一樣,殊不知,他防備的是薛靜依,不過未能表達清楚罷了。
「少爺,您有什麼吩咐?」 福伯輕手輕腳地走過來,語氣裡透出幾分焦躁和敷衍。
「去准備晚餐,我們餓了。」
「可是小姐現在還昏迷著,您有什麼事等她醒了再說吧!」 福伯擺手推拒,果然沒有烹飪的心情。
周允晟偏頭去看青年,眸光純淨清亮,心裡卻頗有些幸災樂禍。原來這位薛家真正的繼承人,地位卻比不過一個被收養的孤女,都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薛靜依的確病重,但於她而言,何嘗不是一種優勢?至少所有人的心,都會寄放在她虛弱的身體上,許許多多的疼惜和憐憫,足夠讓他們忘了她的血緣和出身。
薛子軒不欲與福伯爭辯,深深看他一眼,牽著少年緩步離開。
周允晟心裡樂呵,面上卻小心翼翼的道:「我就說福伯沒有心情做飯,妹妹病得那樣重,大家都很著急,你上去陪妹妹吧,我來熬粥,等會妹妹醒了正好能吃。」
他想不透薛子軒究竟是什麼意思,不但對自己態度大變,連對薛靜依的態度也是,他似乎把他們的位置對調了,該疼寵的人變成厭憎,該厭憎的人反而疼寵,簡直莫名其妙,精神失常。
「他們忘了誰也不會忘了薛靜依,她要是餓了,多的是人給她熬粥做飯,你不用操心。家裡太亂,我們出去吃。」 薛子軒從玄關處的抽屜裡取出一把車鑰匙,半拖半抱地將少年帶走,他喜歡少年掛在自己身上,踮著腳尖往前挪移,嘴巴微微撅著,既想掙扎又莫可奈何的模樣。
他還是像上輩子那般可愛,不,更可愛了,只因這樣的他,全部都屬於自己。
薛子軒心情愉悅,開車在少年在市區最繁華的地帶兜風,完全忘了還躺在病床上的薛靜依。周允晟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和五彩斑斕的霓虹,這樣的景像,無論看多少次,依然覺得新奇有趣,迥異於科技高度發達而顯得越來越沒有人情味的星際都市。
「想不想去夜市逛一逛?」 薛子軒含笑提出建議。
「哥哥也逛夜市?」周允晟覺得很新奇,他以為這位大少爺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雅士。
「沒逛過,偶爾嘗試一下也不錯。」 薛子軒潔癖嚴重,不喜與人太過接近,但只要少年陪伴在身邊,讓他觸手便能企及,那麼還有什麼是他不能忍受的?他可以為他放棄音樂,自然也可以為他改變秉性。
「那我們下去逛一逛吧?」周允晟漂亮的桃花眼睜得圓溜溜的,那股渴望的勁頭兒,那股仿佛立馬就要打開車門往下跳的蠢蠢欲動,令薛子軒忍俊不禁。
「好,我找個地方停車。」 少年最近吃好睡好,臉頰養豐碩些,看上去粉粉嫩嫩非常可愛,薛子軒捏了捏他腮側的軟肉,對指尖細膩的觸感愛不釋手。
找了一家商場把車停好,兩人往人頭攢動的步行街走去,聖誕節快到了,兩旁的櫥窗貼滿雪花,寫滿merry christmas的字樣,行人中有帶著鮮紅聖誕帽的,有帶著發光的鹿角的,還有人站在街邊兜售花朵和各種聖誕小商品。
薛子軒原本以為自己會因為過於嚴重的潔癖症而焦慮,他素來不喜吵鬧,更不喜接觸人群,但是當把少年抱入懷中,用兩條手臂圈緊他,防止陌生人的碰撞時,他沒有一絲一毫的不適,只覺得滿足而又寧靜,他甚至希望這條路能長一點,再長一點,最好一輩子都走不完。
說老實話,周允晟現在很不舒服。青年從背後摟住他,雙臂交叉,箍住他腹部,一百八十八公分的高度非常具有壓迫性,使他整個人都窩在他懷中,被迫跟隨他的步伐前行。
他感覺自己的後背緊貼青年前胸,嵌合的那樣嚴絲合縫,這直接影響了他的動作,導致他走幾步絆一下,走幾步絆一下,不得不把全身的重量壓在青年的兩只胳膊上。
他看似摟著他,實則等於抱著他在街道上漂浮,腳尖沾地即離的感覺實在算不上好,周允晟仗著青年從背後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一會兒撇嘴,一會兒翻白眼,對他的肌膚飢渴症很是鄙夷。
薛子軒卻樂在其中,岔開兩條大長腿,貼著少年,黏黏糊糊往前挪移。
「先生,買一朵花吧。」 一名少女攔住兩人去路。她一眼就在人群中發現連體嬰一樣的兩人。青年高大俊美,貴氣非凡,少年嬌小精致,靈氣逼人,兩人一個寵溺一個傲嬌,互動的感覺和諧友愛,叫她看得心肝兒都快化了。
發覺兩人越走越近,她不受控制的跑過去,熱情兜售自己的花。
「抱歉,我們不買花。」周允晟擺手拒絕。
薛子軒更為干脆,一句話都不說,便帶著少年往前走,他從來不搭理陌生人。
少女大概很想做成這單生意,抑或想與小鮮肉和美男子多說兩句話,十分殷勤地追上去,喋喋不休的推薦:「不喜歡玫瑰花嗎?我這裡還有康乃馨和桔梗,康乃馨的花語是親情與思念,桔梗的花語是絕望的愛……」 說到這裡她察覺自己失言了,連忙補救道:「啊,雖然很絕望,但是當桔梗盛開的時候,預示著幸福會再次降臨,所以它也代表著不死的愛,永恆的愛……」
少女顯然對花很有研究,一說起來就剎不住,眼看兩人越走越快,像是急於擺脫自己,她放棄了,怏怏不樂地停下步伐。
但奇跡般的,薛子軒回頭了,沉聲問道:「你說桔梗的花語是什麼?」
「永恆的愛!」 少女眼睛一亮,立馬從花籃裡取出一朵桔梗花,在美男子眼前晃蕩。
「不是這個,絕望的愛後面是什麼?」 薛子軒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少女思忖片刻,恍然大悟道:「桔梗花雖然代表絕望的愛,但是傳說中,當桔梗花盛開的時候,幸福還會再次降臨,所以它也代表希望,代表重生。」
幸福還會再次降臨嗎?薛子軒粲然一笑,用幾張大鈔交換了這朵迎風飄搖的紫色桔梗,小心翼翼的塞進少年手裡。
周允晟莫名其妙,但好在青年沒在眾目睽睽之下買玫瑰花送給自己,一朵桔梗花而更容易接受,他捏住花,垂頭輕嗅白色的花蕊。
少女手忙腳亂地推拒:「一朵桔梗只要5塊錢,先生,你給的太多了!」
「不多,很值得,謝謝你。」 薛子軒微笑,桔梗的花語,仿佛預示著他的命運,重生後的當天能得到「幸福再次降臨」的祝福,沒有什麼比這句話,這朵花,更為貴重。
他很少笑,所以真心實意的笑出來時,俊美非凡的臉龐好似在發光,容色也溫柔得不可思議,周允晟快速瞥他一眼,幾秒鐘後又瞥一眼,不得不承認自己差點被迷住。
他有些受不了青年的溫柔體貼,悉心照顧,那會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青年將他帶到帝都的初衷。
什麼樣的人,能夠一邊覬覦著他的心髒,一邊做出如此暖心的舉動?好吧,青年得了精神分裂症,所以能毫無違和的在溫柔哥哥與冷血殺手之間轉換,面對一個腦子有病的人,周允晟感覺很無力。他捏著桔梗,繼續窩在青年懷中飄蕩,臉上帶著茫然與掙扎。
他多麼希望,青年給予他的溫暖,完全發自於內心,而非殘忍的利用或心血來潮的戲弄。輪回了幾世,他渴望安定,渴望自由,更渴望疲憊的時候,能有一個相依為命的肩膀。
這是屬於他的肩膀嗎?他偶爾也會奢求,但很快卻又恢復平靜。在沒能擺脫反派系統之前,他沒有資格擁有任何東西。
感覺到懷中的人由興致勃勃變成心不在焉,薛子軒偏頭去看他,柔聲問道:「是不是餓了?我們找個地方吃飯?」
「嗯,吃完飯早點回去吧,我擔心靜依。」周允晟有氣無力地答道。
薛子軒眸色微沉,但到底沒說什麼,改摟抱為牽手,帶領少年進入一家非常高檔的法國餐廳。由於受到節日氣氛的感染,餐廳裡賓客滿座,衣香鬢影,沒有預約,一時間竟找不到位置。
好在薛子軒是常客,貴賓卡遞過去,侍從馬上為他們安排了一個雙人座。
周允晟捏著鮮花,被俊美無儔的男人摟著腰,剛及對方肩膀的高度使他看上去有種小鳥依人的曖昧感。一路上,不停有人看過來,認出鋼琴皇帝後,莫不表情驚詫,交頭接耳。
薛子軒的高冷在圈子裡出了名,今天的他卻溫柔淺笑,體貼入微,還寶貝一般緊緊護著少年,行為舉止與以往判若兩人。
鋼琴皇帝不會是戀愛了吧?對像還是一個小男生?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是個gay!不出一天,諸如此類的流言就會在上層圈子裡傳遍。
周允晟越發弄不懂青年打算干什麼。他原以為對方為自己改頭換面是想重新找一個地方軟禁。但眼下,他帶著他公然出入高檔場所,態度不見回避,反倒更體貼入微,這高調的舉動與他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馳。
他難道不怕有心人探查自己的身世,繼而戳破薛家的陰謀?周允晟反復忖度、卻壓根就沒考慮過青年對自己的感情是真實的,而非別有用心的利用。
胡思亂想間、兩人已經坐定,侍從彎腰送上兩張菜單。
周允晟這才回神,匆匆瞟了一眼就把單子挪開,面紅耳赤地低語:「哥哥,我看不懂。」事實上,他的精神力與智腦相連,智腦內存儲著有關於這個世界的所有信息,包括各個國家的歷史和語言。別說法語,便是非洲土著語,他只要調動系統的數據庫,就能瞬間掌握。但黃怡來自於偏遠閉塞的鄉村,能說好普通話已經很不錯了,又哪裡懂外語。
薛子軒探出手、捏了捏他緋紅的臉頰,笑道:「哥哥帶你點。」沒想到上輩子精通十門外語的小怡,也有如此窘迫的時候。但他知道他是何等地聰明絕頂,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他能成長得比任何人都優秀。
「今天的主打菜是什麼?」他用標准的法語與侍者交流。
「白汁燴小牛肉,配菜的甜品是巴黎車輪餅。」
薛子軒點頭,目光在餐單上搜尋,幾秒鐘後指著一行小字,吩咐道:「給我們來一份情侶套餐。」
花幾千塊錢專程吃一頓情侶套餐,兩名男子究競是什麼關系已經昭然若揭。侍者卻沒露出任何異樣表情,繼續問道:「先生想要配什麼酒?」
「一杯阿爾薩斯黑皮諾,一杯熱牛奶。」
「好的,請您稍等。」侍者捧著菜單下去了。
薛子軒抬眸衝少年微笑。周允晟也純良一笑,內心卻糾結萬分。點情倍套餐是什麼意思?欺負我聽不懂法語?
恰在這時,一對兒穿戴奢華的男女用完餐後起身離開。他們在薛子軒的座位前站定,臉上帶著戲謔的笑容。
「子軒,聽說你病了,現在好點沒有?」
「我現在很好,謝謝關心。」薛子軒禮貌地頷首。
「這位是?」男人遲疑開口,女人卻在細看少年後發出驚愕的聲音:「子軒,這是誰啊?長得跟靜依好像!」
像到這種程度,說沒有血緣關系她都不信。難道他們猜錯了,這位不是薛少的小情兒,而是薛總的私生子?但是不對啊,哪有私生子跟原配的兒女感情這麼融洽的?薛子軒看上去文質彬彬,實際上卻非常不容易接近。
「這是黃怡,薛靜依的孿生兄弟,也是我的弟弟。」薛子軒平淡敘述,「薛靜依與我沒有血緣關系,她是薛家收養的孩子。」
這樣一說,兩人立馬明白了,原來那個備受寵愛的小公主不是薛家的種。
「小怡,叫方哥方嫂,他們是我的朋友。」薛子軒沒有朋友,但為了將來,他願意從現在開始多交幾個朋友。
「方哥方嫂,很高興認識你們。」周允晟乖巧地問好,心裡卻暗暗打鼓。他越發看不懂薛子軒。從這兩人的態度可以推測,他們與薛家頗有淵源,把自己介紹給他們,等同於讓外界知道自己的存在,那薛家的換心手術怎麼進行?
薛子軒到底想干嗎?他已經記不清是第幾次琢磨這個問題。
兩人對薛少的用詞很是受寵若驚。朋友?帝都的上流圈子,哪個敢說自己是薛少的朋友?這位可是天山雪蓮一般的人物。
他們立馬熱情起來,攀談了一會兒,又邀請兩人參加幾天後的宴會,得到肯定的答復後心滿意足地離去。
薛子軒看著兩人相攜的背影,神情怔忡。現在的薛家還未落魄,薛氏財團依然是不可撼動的業界龍頭,擁有常人難以想像的財富和權勢,然而這些都不屬於他,旁人對他的恭維和敬畏,不過看在薛瑞的面子上罷了。
一個鋼琴家,哪怕享譽全世界,在某些人眼裡也是螻蟻一般渺小的存在,只需彈彈指尖就能碾壓。所以他需要權勢和財富,去守護心愛的少年。
這對曾經那個愛琴如命的薛子軒而言也許很難,但對現在的他來說,卻很簡單。上輩子,為了等待少年的原諒,他不敢遠離,不敢死去,因此遭受到薛閻一次又一次的打擊。在爭鬥的過程中,他學會了爾虞我詐、陰謀算計,也學會了如何周旋在紙醉金迷的名利場。
他將薛家僅剩的產業轉移到國外,慢慢經營擴張,最終重新在華國站穩了腳跟。當然,這裡面,不乏薛閻看在他救了少年的面子上故意放水。但無論如何.他必須感謝他教會了自己很多東西,譬如守護、譬如狠辣。
思忖間,侍者將菜品一一端上桌。薛子軒立刻回神,為少年鋪好餐巾,擺好餐具。
「哥哥,我不會用刀叉怎麼辦?」周允晟憋紅了臉詢問。
薛子軒忍俊不禁,附在他耳邊柔聲道:「我怎麼吃你就怎麼吃。當然,要我喂你也可以。你的手雖然瘀青散了,應該還有些疼吧?」
話落,他舀了一勺土豆泥焗牛絞肉,送到少年嘴邊,殷切地看著他。
青年的一舉一動體貼萬分,漆黑深邃的眼眸裡更是柔情滿溢,仿佛正注視著自己最心愛的人。沐浴著如此熱辣的目光,周允晟憋紅的臉這會兒竟真的羞紅了,微微垂眸,不敢與他對視。
「張嘴。」薛子軒語氣中暗藏笑意。
察覺到周圍人怪異的目光,周允晟無法,只得強忍羞臊把土豆泥吞掉,含糊道:「哥哥,你自己吃吧,我跟你學一遍就會了。你看, 我的手全好了,一點兒也不痛。」話落舉起雙手,輕輕搖晃。
本打算故意出個洋相,讓薛子軒這朵天山雪蓮也跟著丟臉,哪知道對方壓根就不要臉。他敢打賭,要是自己裝相賣醜,對方一定會拿著刀叉,一口一口地喂過來。
「系統,這人真的沒被魂穿?你再掃描一遍,仔細點。」他在腦海中下令。
系統也檢測到數據異常,浪費了一點能量,將薛子軒從頭到尾掃描了好幾遍,用冰冷的電子音回復道:「報告宿主,此人魂體契合,確定是本世界的造物。」
周允晟模仿青年的舉動切掉一塊牛排,放進嘴裡慢慢咀嚼,一雙桃花眼在他身上掃來掃去,隱含探究。若是可以,他真想撬開青年的腦袋,看看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怎麼了? 」薛子軒被少年專注的目光看得戰栗不止,裸露在外面的脖頸、雙手,浮起一層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這絕對不是反感厭惡,而是太過酥麻興奮造成的生理反應。'
如此專注的、純淨的目光,是他奢求了一輩子的東西。
「哥哥用餐的時候特別好看。」周允晟適時拍了個馬屁。當然,他內心也是這樣想的。青年到底出身大家,又從小受到藝術的熏陶,一舉一動平添許多雅致的韻味兒。尤其他還長得面如冠玉、風度翩翩,是多少女人心目中的完美男神。
毫不誇張地說,滿餐廳的上層人士、社會精英,在容貌和氣度上能勝過青年的,幾乎沒有一個。
薛子軒從不在乎旁人的詆毀和贊譽,但是現在,他愉悅極了,一只手繞到少年背後,搭放在椅子上,將他半環在臂彎裡,湊近了去親吻他粉白瑩潤的臉龐。
這個吻如蜻艇點水般一觸即離,力道很輕,溫度卻灼人。周允晟從不知道自己的臉皮竟然那樣薄,立馬便紅得燙手。他睜圓濕漉漉的桃花眼,低聲道:「你干嗎?好好的,你親我干什麼?」
薛子軒盯著他微笑:「當喜歡一個人到極致的時候,看見他就會有親吻他的衝動。」
媽的,又表白,你是表白狂魔嗎?周允晟再次被調戲,恨不得潑對方一臉紅酒。但為了避免00C,他拼命按捺住了。黃怡是個有點自卑,有點缺愛,還有點膽小怯弱的少年,他如果聽見這句話,最真實的反應一定是羞澀,而不是憤怒。
周允晟放下刀叉,用兩只手捂住臉頰,只剩一雙快溢出水的眼眸露在外面,慌亂而又無措的小模樣看上去可憐又可愛。
薛子軒低低笑了,只要與少年待在一起,每一分每—秒都無比快活,每一次呼吸都能嗅到甜美的香氣,每一口進食都能嘗到幸福的滋味。這樣的生活,與上一世的絕望比起來,無異於極樂之巔。試問他怎麼舍得放手?自然死也不會放手。
「好了,親吻是西方人表達親昵的方式,你看。」他捏捏少年紅的滴血的耳垂,示意他往右看。
隔壁坐著一對兒外國情侶,邊進餐邊聊天,不知女方說了什麼,男方笑眯眯地親了親她臉頰。
忽悠,接著忽悠,男人親女人那是平常,男人親男人能算嗎?而 且你還瞞著我點了情侶套餐,送上來的提拉米蘇切成心形,你當我二傻子呢?腹誹到這裡,周允晟泄氣了,不得不承認自己在薛家人的心目中,大約真跟二傻子一樣。
他看了幾眼,這才慢慢放下捂臉的雙手,小聲道:「原來是這樣。」話落拿起刀叉,准備趕緊把這頓情侶大餐消滅掉。,
「哥哥喜歡你才會親你,那你喜不喜歡哥哥? 」薛子軒卻並不打算放過他,循循善誘道。
媽的,你還沒完了是吧?你個誘拐犯,死基佬!罵到這裡,周允晟意識到自己也是基佬,不由噎了噎。他抬起頭,用溢滿朦朧水霧的眼眸朝對面的青年看去,無聲地哀求。
薛子軒被他看得渾身發熱,一只手覆蓋在他後腦勺上,繼續追問:「小怡喜不喜歡哥哥?嗯?」最後那個尾音潛藏著無數期待。
周允晟作為一個缺愛的被好心人收養的孤兒,能說自己不喜歡養兄?他艱難地點頭,然後下意識地舔了舔唇瓣。
薛子軒眸色一暗,覆蓋在少年後腦勺的手掌微一用力又很快松開。他剛才差點就把少年壓向自己,不管不顧地撕咬他紅潤的唇瓣。天知道,他是多麼渴望他,渴望得心都碎了。
青年一瞬間施加的壓迫,周允晟不可能錯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一面低不可聞地說「喜歡」,一面慢慢靠近,在青年臉上飛快一吻。
薛子軒本想偏頭,讓這一吻印在嘴唇上,但思及少年羞怯的性格,只得勉強按捺。他不想現在就把他嚇跑。
臉頰沾了一點濡濕的痕跡,還帶著牛排和醬料的的氣味,卻絲毫沒讓薛子軒感覺到惡心。恰恰相反,他現在非常滿足,非常愉悅。此時的少年是喜歡他的,只要想到這個,他便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再次吻了吻少年面頰,他退回去,用十分緩慢的速度進餐。周允晟卻動作飛快,吃完正餐和甜點,抱著牛奶杯小口小口抿。看著周圍的賓客一個個離開,餐廳從擁擠變得空蕩,周允晟懷疑青年會吃到天荒地老。
薛子軒已經盡力在延長兩人相處的時間,但它還是一分一秒地流逝。眼看餐廳快打烊了,他才結了賬,摟著少年離開。
停車的地方離餐廳還有一段距離,周允晟想快點走,腰腹卻被青年托著,倚靠在他懷中一步一挪地前行。兩人像連體嬰一般貼得死緊,投射在地上的倒影完完全全融合為一體。
薛子軒將攏在袖中的桔梗花插入少年胸前的口袋,偏過頭,吻了吻他冰冷的面頰。
周允晟知道,一旦開了閘,瀉出的洪水就收不回了。薛子軒得了便宜,這不,吃起嫩豆腐來越發順手,動不動就湊過來親一口,沒完沒了。
他極想一巴掌把他拍開,卻不得不強忍,於是分心找了個話題:「你什麼時候把花帶出來的?我還以為丟在餐廳裡了。」一朵花而已,用得著走哪兒都帶著嗎?
「這朵花是我買給你的第一份禮物,意義不一樣,怎麼能隨便亂丟。 」薛子軒滿足地喟嘆,目中更浮上許多愧疚。上輩子,直到慘劇發生,他都未曾送給少年任何禮物,不是不夠愛,而是不知道怎麼去愛。
這輩子,他願意去學習,去改變,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奉獻給懷中的少年。
周允晟不屑地撇嘴,動作卻十分輕柔地撫了撫紫色的花瓣。這也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禮物。
天空飄下紛紛揚揚的雪花,溫度驟然降低很多。路人有點興奮大叫,有的豎起衣領步履急促。薛子軒摟著冷得瑟瑟發抖的少年走了幾步,路過一扇櫥窗,看見模特身上的一件長款男式大衣,佇立觀望了一會兒,然後走進去詢問價格。
七八千的售價對薛家大少而言不算什麼,他很快刷了卡,讓售貨員剪掉吊牌。
周允晟瞅了瞅大衣,覺得這種帶貂毛領的風騷款式與青年很不搭。他穿的衣服素來是髙級定制,又低調又奢華,而且全世界只此一件。
但這是一個看臉的世界,無論多麼暴發戶氣質的衣服,配上薛子軒那張貴氣逼人的臉,格調立馬提升好幾個檔次。他穿上大衣,在售貨員痴迷的目光下走出商店。
「這樣就暖和了。」將衣襟敞開,把少年完全包裹在懷裡,他頂著一頭雪花,沉聲低笑。
厚重的布料隔絕了四面八方的冷風,還有青年適宜的體溫源源不斷地傳過來,其間夾雜著古龍水的香氣。這個看似不可靠的懷抱現在卻那麼溫暖、寬闊、靜謐。周允晟往懷抱的更深處鑽去,極力忽略不斷輕顫的心弦。
薛子軒連人帶衣捂得嚴嚴實實,一步一步穩穩地朝座駕走去。打開車門,開啟空調,兩人都舒服地嘆了口氣,卻又隱隱覺得失落。
回到薛宅已是半夜一點多鐘,福伯還等在客廳。
「少爺,先生在書房等您。」他迎上前,給兩人遞了兩條干燥的毛巾。
「我知道了。」薛子軒面無表情地點頭。面對外人的時候,他還是那個血液冰冷、心髒堅硬的薛家大少。然而轉身看向少年,他立馬柔柔笑了,彎腰為他脫鞋。
「我自己來。」周允晟面紅耳赤地推拒。
「襪子濕了,趕緊回房泡腳。」薛子軒動作極快的脫鞋子,還摸了摸少年腳底板,仿佛從未染上過潔癖症。
福伯越看越心驚,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活像調色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