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吃完湯圓, 何遇把碗和托盤親自拿了出去, 不過早有傭人在外頭守著, 見到何遇, 連忙笑著接過東西。
何遇回到房間時, 就這麼一會兒顧儼就不見了人影。
正當他好奇的時候, 聽見了自浴室傳來了水聲,他腳步微頓,突然想起了一件被他暫時忽略了的大事。
何遇之前被媒體的追趕和顧儼的情緒分散了心神, 竟然一時間忘記了關注顧儼腿的情況。
他確定他之前看到顧儼時,顧儼雖然拄著拐杖, 但是雙腳是踩在了地面上的!
何遇的心跳砰砰砰地跳的飛快,在浴室門口站了好久, 心裡一直惦記著顧儼的腿可能好了,能站起來這件事情里, 以至於忘記了時間。
顧儼打開門的時候,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呆呆地站在門口, 雙頰熏紅, 眼眶似乎泛著些許水光的何遇。
顧儼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道:「你喝酒了?」
何遇僵硬的搖了搖頭。
顧儼皺了皺眉, 有些心急的朝外走了一步,但是腿上沒有力道, 一個不穩他整個人都朝前面倒了下去。
何遇原本還有點激動得不能回神,但是顧儼摔倒的時候他的身體卻快於他的意識快速的走前抱住了顧儼。
顧儼的全部重量壓在了何遇的身上, 何遇膝蓋彎了彎, 一手扶住旁邊的東西, 穩住了身體。
「哥,你還好嗎?」何遇擔心地彎腰去看顧儼的腿腳,發現顧儼的腿看著姿勢不太對,像是沒有什麼力道的耷拉著。
顧儼的額頭冒了一些汗珠,無意識的擰起了眉頭,嘴上卻道:「沒事。」
何遇扶著顧儼回到了床上,因為顧儼這次使不上力氣了,所以兩人都折騰的有點夠嗆,不過兩人卻有志一同的沒有提起叫人來幫忙。
顧儼坐到床上之後,何遇趴在顧儼的身上喘氣。
「哥,你的腿……怎麼回事?」何遇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他之前覺得顧儼應該是恢復了,可是剛才那樣子,絕對不會是裝出來的。
顧儼緩了緩,又沈默了一會兒,才一邊摸著何遇的發頂,一邊道:「我的腿傷早就好了大半……現在可以恢復了……但是永遠也恢復不好了。」
這話說的有些亂,邏輯混亂,不像是顧儼會說出的話。何遇不解的抬頭看顧儼,發現顧儼的神情是少有的沈重,冷峻逼人。
何遇輕輕地喊了一聲:「哥?」
顧儼摸了摸小孩兒的頭,把自己從負面的狀態中拉了回來,應了何遇一聲,然後道:「我小時候被綁架,腿被打斷,爸媽為了救我被人狙擊了,我活了下來,他們走了。」
「顧家人口單薄,爸媽一走,我就是顧家唯一的繼承人。我的腿治了大半,不敢繼續治,因為要真的好了,恐怕還是會被繼續打斷。」
顧儼眸色淡淡地看了眼自己雖然有知覺,卻沒什麼力道的腿,繼續道:「這一裝就裝到了現在。這腿一直拖著不能好全,我也不能被人發現我能站起來。」
「拖到現在已經好不全了。」顧儼道:「不過因為我每隔一段時間會進行高強度的復健,所以現在勉強能用,能站起來。」
顧儼三言兩語解釋完了整個過程,輕飄飄的,彷彿只是在說著別人的故事。
何遇卻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從眼眶里湧了出來,嘴裡嘗到了咸澀的味道才記得用袖子隨意的擦了擦。
這一擦眼皮就紅紅的,腫腫的,也不知道是哭的還是擦的。顧儼見了,心裡嘆氣,小嬌氣包,一個男孩子怎麼那麼愛哭?
之前他才誇過這小孩兒成熟了,穩重了,像個男人了。
顧儼在床頭抽了紙巾,給何遇擦乾淨了臉,俯身在何遇紅腫的眼皮上溫柔的親了親,喉頭乾澀,咽了口口水,強行將眼睛的熱意憋了回去。
這麼多年,唯一會安慰他的只有爺爺,唯一會讓他在人前控制不住情緒的只有何遇。
幸好,都是他最親密,親愛的人。
顧儼抱住小嬌氣包,在嬌氣包瘦得毫無肉感的背上安撫地拍了拍,為了轉移何遇的注意力,他提起了一件現在回憶起來挺有趣的事,說道:「其實我去做復健的時候,你撞見過一次。」
那會兒他還沒將何遇放在心上惦記著,看何遇時只是在考慮值不值得用。
也不過是一年前的事情,卻好像已經過了很久,就像是他們在一起已經很久,很久了。
顧儼想起以往的生疏陌生,忍不住將何遇抱得更緊了一點。
何遇的聲音有些沙啞地問道:「什麼時候?」
「醫院的那次,我告訴你我是去探望一個朋友……」
何遇認真地聽顧儼說話,在顧儼的敘述中何遇記起了那一次的相遇。
他記得那次顧儼用奇怪的眼神打量過他,當時他還有些奇怪,但是他也沒有特別的記著,現在想起來,就明白顧儼當時為什麼要那麼看他了。
這些事情像是已經過去很久了,和顧儼的這個擁抱比起來,都顯得有些虛幻不真實了。
何遇也用力抱住顧儼,道:「哥,以後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我就是你的拐杖,你的腿。」
顧儼能好起來,站起來,何遇會很高興,為顧儼高興,如果不能,他可以一輩子照顧顧儼。
何遇沒什麼遺憾的,因為在他想來,命運永遠不可能給予一個人圓滿,看起來越完美的,越是會賦予他一個巨大的缺憾。
就像顧儼,他太完美了,優秀的出生,強大的內心和能力,甚至還有一顆不扭曲,不偏激的善良、熱枕,又溫柔的內心,甚至連他的外表都被精雕細琢過。
他所經歷的挫折和雙腿的殘缺都是完美背後的缺憾。
他愛顧儼的完美,也可以接受他的缺憾。
「別擔心,可以站起來的。」顧儼再次親了親何遇的眼睛,道:「以後我復健的時間可以不受限制,醫生說,正常的行走是沒有問題的。」
感謝發達的醫學和科技,讓他還有站起來的機會,雖然要承受巨大的痛苦,但是都是值得的不是嗎?
顧儼突然沈沈地說了一句,從未對他人說過的話:「我其實並不是那麼在乎我的腿站不起來這件事情,我最感到屈辱的是,明明可以站起來,可是直到三十歲,我依舊被迫坐在那張輪椅上。」
從被迫坐上輪椅開始,這種屈辱感就沒有消失過。
他可以殘疾,但是卻不能一直做一個被迫站不起來的人。
所以哪怕這麼些年過去,他不斷的忍受著非人的折磨,也咬牙堅持著要站起來。
這是他此前所有的欲/望和動力。
現在又多了一個理由,他希望自己可以堂堂正正的,真正意義上的站起來,去擁有何遇。
「哥你做得已經足夠好了。」何遇不能體會顧儼所有的情緒,卻依舊心疼這個驕傲的男人,「在我心裡,哥一直是最好的。」
「小騙子。」顧儼挑了挑眉,倒也沒有直接戳穿何遇。
不過,雖然他不相信以前他在小孩兒心裡有多好,但是他現在願意相信小孩兒說說這句話是真心的。
兩人靠的這樣近,何遇對著顧儼的嘴唇又親了親,沒有深入,是毫無情/欲色彩的碰觸,他認真地道:「沒騙你。」
哪怕是在最初,何遇也從未怨懟和小看過顧儼。
他的強大,毋庸置疑。
他雖然不愛‘何遇’,可是站在他的立場上,也從未虧待過‘何遇’。
何遇想,哪怕是原來的‘何遇’,心裡對顧儼也是敬愛的吧?
——
何遇不僅在霓虹國拿到了國際A類電影節的獎項,由他主演的電影在國內也取得了出色的票房成績,所以哪怕何遇再想低調都低調不起來。
他回國的那天既然被發現了,自然就被各種方式在網絡上報道著。
一開始媒體為了吸引眼球,把標題取得很誇張,把何遇背著顧儼跑的那張照片編出了幾十個版本的故事。
何遇看著這些報道把一年份的樂子都給笑完了。
不過笑完了之後何遇就讓元澤動手把這些消息壓下去。
他哥是個頂好面子的男人,有些報道還是不要被他哥看見比較好。
那天情況緊急,他那麼做也是不得已,若是再晚一步,他們就要被人群圍住了,雖然有保鏢但是人數少也很難完全攔下來,更何況人多了就容易出亂子……
唯一的辦法就是背著他哥快速的上車了。
之前他沒想到這一點,現在他倒是能理解,為什麼那天顧儼不太高興了。
各種意義上都很高大的哥哥,被他背著跑……哥哥不要面子的嘛?
何遇想起那張照片,強忍住笑,乾咳了一聲,對一臉木然的元澤道:「抱歉元哥,你把剛才說的事情再說一遍吧。」
「你這是在故意為難我嗎?」元澤雙手環胸,一臉不爽,「你這是紅了就要給經紀人下馬威了嗎?」
從一開始就動不動出神,笑場,他發誓,這是他認識何遇以來見過何遇笑得最多的一次!
若是別的時候也就算了,可是他在說著很嚴肅的工作上的事情,何遇這樣對他,他也很絕望啊。
「元哥對不起!」何遇捧住笑累了的臉,道:「你再說一遍吧,我不會再出神了。」
頓了一下,何遇補充道:「沒有下馬威,倒是有獎金,這陣子辛苦你們了。」
元澤傲嬌的哼了一聲,對獎金二字表現得十分矜持,助理陳科就矜持補起來了。
他可是正經的小助理,跟了何遇之後工資才漲起來的,但是和元澤這樣的大經紀人自然是沒法比,獎金二字對他來說也是一筆大收入了。
陳科笑得開心,何遇見了突然就想起了去年買的那輛車,那輛奇瑞QQ,陳科好像提過想要?
那輛車現在想想,倒是有了一些不一樣的意義,他不想那輛車送給陳科,但是他可以折成獎金給陳科。
何遇和陳科提了一下,陳科高興感激還來不及,哪裡會怨何遇不把那輛車送給他呢?
說完獎勵的事情,見大家都冷靜下來了,元澤才開始繼續說起了剛才沒人認真在聽的工作事宜。
「那個獎還是太有用了,現在給你遞劇本的,比之前的又高了一個檔次。」元澤有些感嘆,又有些驕傲:「幾個在籌備新戲的名導都來過了電話,找你演男二,甚至是男一。何遇,你真是我近年來見過的,進步的最快的藝人。」
何遇也有些被認同後的驕傲,但是他也能一直保持理智,「運氣好而已。」
「運氣好也要有一定的實力嘛,而且運氣這東西啊,是命,你命好,就是能耐!」
元澤眼看著何遇一路走來,看似滿腦子不務正業的想去搞設計,老想著跑路,但是他在拍戲時,還有對待他的所有工作,可從來沒有含糊過,那股子勤奮和韌勁,這圈子里絕對是少有。
當然,何遇的運氣也是真的好。
所以說,何遇有那麼點天賦,認真專注,又肯吃苦,對自己狠得下心,運氣好,背景又硬,他為什麼不能繼續留下來,當個名流巨星呢?
想到他這輩子能帶出一個巨星來,他都不想退休了。
元澤心裡激動,忍不住問何遇:「你能不能考慮一下,在娛樂圈發展啊?我覺得你演戲,可比你做設計有前途多了。」
這可也不是元澤瞎說,比起華國的影視行業,時尚行業在國際上的地位還要淒慘。
在國際上,華國的時尚是排不上號的,在奢侈品牌俱樂部裡頭,甚至沒有華國的一席之地。
沒有地位,沒有話語權,沒有分蛋糕的能力,所以何遇的天花板可比做演員的要低。
何遇當個演員,他還能做個當國際影帝的夢。
何遇卻毫不猶豫的潑了他一盆冷水。
「不考慮。」何遇認真地對元澤道:「不僅是之前我和你說過的那些理由。」
「我在演技上或許不算一根朽木,但是也不是當影帝的料,我也不熱愛,不熱衷演戲,這就注定了我不可能達到你想要的高度。」
如果只是當一個大明星,他可以做到,靠著他現在打下的不錯的基礎和開頭,靠著他哥,他在娛樂圈不會混的太差,但是,他自認沒那個能耐成為一個真正的巨星。
而他對服裝設計卻懷有一個站在國際大舞台上,被全世界認可的夢想,他堅信有生之年,他可以做到。
他道:「元哥,我想的一直都不是怎麼去夠那個天花板,我想要的是,去把那個天花板捅破。」
聽著何遇鏗鏘有力的話,元澤吶吶的看著何遇,心神莫名有些激蕩,也徹底的熄了勸阻何遇的心思。
他不能這麼自私的阻攔何遇,阻攔何遇成為一個真正散髮光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