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完這杯酒,唐嫵的臉色簡直可以用嬌豔欲滴來形容。郢王剛一鬆手,她就將領口提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為了掩飾狂跳不止的內心,她只好一杯接著一杯地為郢王侍酒。
唐嫵不敢直視他,隻敢偷偷看一眼他上下滑動的喉結。她挽起袖子,露出細白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為他斟酒,好似這平穩入杯的酒聲,剛好可以減緩她這快要被人聽見的心跳聲.......
她斟的極慢,不料他卻飲的極快,幾杯下來,就引來了不少目光。
這般氣氛,除了嘉宣帝自個兒看的津津樂道,一旁的連詩茵可已經是恨的咬牙切齒了。
她好不容易才被貴人指到了這兒,憑什麼唐嫵這小狐狸精一來,就奪了她的風頭?
連詩茵心生怨恨,便趁唐嫵還在悶頭倒酒之際,傾身倒在郢王懷裡,裝醉道:「不知公子可有興致,再讓茵兒跳一曲助助興?」這是院裡的姑娘常用的手段,說到底誰也怨不得她。
連詩茵見他不語,便又嬌嗔了一聲,「公子?」
郢王將酒杯扣下,斜眼看了一看一旁主動獻媚的女人,冷聲道:「不必了。」
說完這話,他先是推開了連詩音,接著又低頭解下腰間的權杖留於桌上。
隨後,就起了身子。
這一連串的動作,弄的唐嫵和連詩茵雙雙瞪圓的眼睛。
郢王扣了酒杯,便是停酒的意思。嘉宣帝一個人喝自然也是沒勁,只好衝徐公公招了招手,也一同起了身子。
放在平常,這樣面容不凡的貴客要走,姑娘們肯定是要去攔一攔的。可像今日這狀況,她們又豈敢做這出頭鳥。
更何況貴人這樣一走了之,接下來的事更是難辦。
這一間屋子有三個姑娘,郢王那一桌占了兩個,但權杖只有一塊兒,這究竟該如何是好?
徐公公臨走之前,顧九娘掏出了一袋金葉子放到了他的手上,低聲道:「九娘愚鈍,實在不知殿下這是何意,若官爺清楚,不知能否告知?」說來也可笑,這還是頭回,顧九娘竟自掏腰包給賓客送了金子。
徐公公眯了眯眼,露出了讚賞的目光。
他心道:這民間的老鴇倒是十分有眼色。
他半推半就地收下了送到手裡的金袋子,笑道:「雜家瞧著那兩位姑娘都不錯,是雙,總比單強。」
顧九娘大喜過望,趕忙鞠躬致謝,「官爺放心,今兒發生的事,您就是抹了九娘的脖子,那也是沒有的。」顧九娘一邊說,一邊畢恭畢敬地打開了大門......
顧九娘行至大門外,直到馬車消失於永揚街的盡頭,她才跨進院子,反手關上了門。
花巷子裡的姑娘,自然不會講究嫁娶,明日一早上面的賞賜下來,嫵兒和茵兒也就會在隔日,被兩頂小轎抬入郢王府中。
依照顧九娘所打聽的,郢王府有只有三個人。一位遠在靜音寺祈福的王妃,一位是側妃,一位是姨娘。
據那人提供,王府現下是一個子嗣都還沒有。要是這兩個丫頭能爭點氣,弄來個側妃的頭銜,那她心口的石頭也就算落地了。
安頓好這幾個丫頭,已是三更天。可顧九娘仍舊難以入眠,只能在屋內不停地踱步。
說到底,她還是放心不下唐嫵。那丫頭狼性不足,也不知道入了王府後究竟會如何。
畢竟像郢王那般的男子,憑一個剛及笄不久的姑娘,如何能抵得住?
顧九娘長歎了一口氣,她還是選擇再去瞧瞧那丫頭。
「嫵兒,開門。」從敲門這一刻起,顧九娘就聽到了房間內叮叮咣咣的動靜。
唐嫵慌慌張張地打了門,攏了攏發,輕聲細語道:「九娘怎麼這麼晚還未歇息?」
顧九娘一開門,便瞧見了她身上的新衣,和床榻上的珍珠曳地長裙......她沒想到,這丫頭三更天還未睡,竟是忙著選衣裳。
還有那臉蛋兒上掛著的紅暈.......
真是不出她所料。
「你這是在做什麼?」顧九娘問道。
唐嫵緊張地捏了捏裙擺,然後回頭看了一眼扔在床上和地上的裙子,懊惱地拍了一下額頭。
「嫵兒,你莫不是以為郢王殿下那牌子,是特意留給你一個人的吧?」
女孩子的心事被這樣毫無保留地戳破,不禁讓唐嫵全身上下的血都衝到了臉上、頸上。
在唐嫵看來,郢王那權杖確實是留給她的,畢竟他隻接受了她一個人的酒。可從顧九娘的語氣看,她顯然並不認同。
顧九娘看出了她滿臉的不以為然,不禁冷笑出聲。現在不教訓她,以後怕是要到了黃泉之下才能相見了!
顧九娘從背後拿出戒尺,嚴肅地開口道:「跪下!」
唐嫵小臉一白,別無他法,只好硬生生跪了下去。她雙手恭恭敬敬地舉過頭頂,眼睛卻是連看都不看顧九娘一眼。
顧九娘眯起眼睛,二話不說,抄起戒尺對著唐嫵的手心就是「啪」的一聲,「你知不知道哪錯了?」
唐嫵也不是個輕易認輸的主兒,她不知道便是不知道,心一橫,便又搖了搖頭。
不知道是吧。
顧九娘狠下心來,一口氣抽出了八響。
唐嫵皮膚本就嫩,就這麼幾下子,白白的小手已經見了紫。
「往日裡九娘教訓嫵兒,總是有緣由。可今日這般究竟為何,恕嫵兒愚鈍,嫵兒實在是想不通!」唐嫵仰脖道。
九娘並沒有應她,而是衝門外喊了一聲,「將火盆給我送上來!」
片刻後,寧枝便端了一個火盆進了屋子。
顧九娘走到床邊,將唐嫵今日穿過的珍珠曳地長裙撿起,直接扔到了火盆裡。
這下唐嫵徹底待了。
唐嫵尖叫了一聲,再也顧不得顧九娘生不生氣,一下子就撲到了當爐子旁邊兒,將已經一半化為灰燼的裙子拽了出來。
唐嫵一邊踩著火星,一邊拿起手帕捂住了嘴巴。
見狀,一旁的寧枝連忙將事先準備好的一盆水,倒在了火盆裡。
這下,盆裡的火雖是熄滅了,可滿心的歡喜,終了還是成了灰燼。
「九娘究竟是為何?」唐嫵坐在地上,抱著衣裳,委屈巴巴地問道。
唐嫵對上顧九娘的眼睛,沒想到,她從顧九娘的神情裡看到的,竟然不是憤怒,而是......無盡的失望。
對,就是失望。
唐嫵雖然剛剛還昏頭打腦的,可隨著這一潑冷水,她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顧九娘此番,是為了她。
唐嫵手一抖,將衣服掉在了地上。
「唐嫵,從明日起,你便再不是我君夢苑的姑娘。所以今日,我便授你這扇門裡最後的一門學問。」顧九娘坐到床榻上,看著唐嫵一字一句道:「今日我與你說的話,我希望你能一輩子記住。」
「這世上,有三種人你最不可信。一種是為你著迷的男人,一種是寬容大度的女人,而最後一種就是權利遮天的權貴——如郢王殿下這般的。」
唐嫵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開口道:「九娘何出此言?」
顧九娘嗤笑了一聲,無奈道:「郢王殿下是何等地位,我已是對你和盤托出。你認為這樣一個隻手可遮天的將軍,會是尋常來這找樂子的酒客嗎?」
顧九娘見她怔住,又繼續道:「嫵兒,你不是我送走的第一個姑娘。那些在你之前的,也都和你一般,穿著新衣等著轎子來抬,都想憑藉自己的美貌,去換後半生的衣食無憂、榮華富貴。但你可知曉,以色侍人,終究是下等。天黑的時候你是尤物,等天亮了,男人的熱情褪去,你就成了主母手裡隨時能捏死的螻蟻。到最後能活下來的,只有聰明人。」
這番話,對唐嫵來說,猶如醍醐灌頂。
唐嫵整日都沉浸在了可以遠離承安伯的喜悅中,卻忘了,她也只是陛下選給郢王殿下的一個玩物罷了。
她怎能忘了身份,生出如此多的妄想。
「我希望你能做個聰明人,你想要什麼,就要學會徐徐圖之,不要浪費了你這皮囊,和你這一身本領。」說到這,顧九娘不禁用食指撫上了她的紅唇,語氣一轉,道:「你要知道,無情無義才能自保,你若是敢動了蠢心思,保准會被傷的遍體鱗傷、體無完膚......」
不得不說,顧九娘的這段話,讓窗外剛開始朦朦亮的天,變得更加壓抑了。
這種壓迫感,讓唐嫵惶恐不安。
唐嫵性子倔,明顯是屬於不掉棺材不落淚的那種,而顧九娘,卻恰好是一個將棺材抬到唐嫵面前來的人。
就好比曾向顧九娘提過親的那個金玉樓掌櫃,唐嫵一心覺得徐鐸一定會會像她承諾的那樣,這輩子非她不娶。可顧九娘卻偏說,他一定會在不久後娶妻生子。
顧九娘空口無憑,唐嫵自然不服。可日子日復一日的過,最終結果則是,徐鐸真的娶了巷子口的饅頭西施,將日子過的和和美美。
全然忘記了他曾口口聲聲立下的誓言。
那時的唐嫵就在想:原來,像徐鐸這樣看起來老實巴交的男人,也會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