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甄寶璐自然理所當然的起晚了。今兒可是要去老太太那邊請安的,甄寶璐急急忙忙下榻,雙腳剛一落地,頓覺發軟,差點就要跌倒。甄寶璐羞得臉頰通紅,怨昨夜薛讓太不知輕重,她這樣過去,老太太哪裡看不出來?
祝嬤嬤卻進來了,撩起床帳道:「方才大公子去老太太那邊說過了,說少夫人身子有些不適,老太太便讓您多休息休息。」
這般拙劣的藉口,老太太哪裡會信?
不過——
難為他這個大男人如此體貼。
甄寶璐好受了些,趕忙下榻梳洗,換了一身玫紅色如意紋妝花褙子。她年紀小,若是再穿淺色鮮嫩些的衣裳,半點都不像是已經出嫁的,是以甄寶璐只能忍痛將自己最喜歡的粉嫩顏色給捨棄了,穿這些稍微莊重些的。
收拾妥當之後,甄寶璐便去了如意堂。剛踏進去,就看到老太太和二夫人顧氏正在說話。周娉婷立在老太太的身邊,顧氏的身旁是大姑娘薛宜蓉,懷裡抱著才六歲大的四姑娘薛宜芷。
甄寶璐緩步過去,朝著老太太行了禮,又對著顧氏道:「二嬸嬸。」
薛宜蓉叫了一聲大嫂,周娉婷也客客氣氣喚她表嫂。
最後顧氏懷裡粉嫩的小姑娘薛宜芷,歪著腦袋乖巧道:「大嫂。」
小女娃的聲音甜甜的,很是悅耳,甄寶璐聽了笑了笑。
老太太卻道:「讓哥兒說你身子不適,休息著便是了,怎麼還過來?」
薛讓疼她是一回事,可她恃寵生嬌卻是不能的。甄寶璐道:「已經好多了,沒大表哥說的那麼誇張。讓祖母擔心了,是阿璐的不是。」
老太太也是過來人,哪裡不知孫兒是疼著這媳婦兒?她將甄寶璐拉到身邊,瞧著她這張明媚的小臉,面色紅潤,比養在閨閣那會兒更加明豔了。老太太拉著甄寶璐的手,說道:「先前我還擔心讓哥兒性子悶,不會疼人,眼下看著他待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顧氏也能看出這小夫妻倆的恩愛來,新婚燕爾的,男人愛鬧騰也是正常的,何況是這麼一位貌美如花嬌滴滴的妻子,哪個男人能忍得住?且這幾日相處,覺得這位侄媳聰慧大方,在她面前謙虛客氣,令她很是受用。
是以顧氏也含笑跟著附和道:「是呀。讓哥兒疼人,我看明年娘你就能抱上曾孫了。」
這話老太太愛聽。她笑吟吟的看著甄寶璐,眉目慈愛,一副明兒就能抱上曾孫的架勢。
甄寶璐耳根子微燙,被老太太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和薛讓雖然恩愛,但是卻暫時避孕,明年怕是要讓老太太失望了。
周娉婷看著老太太待甄寶璐這般疼愛的樣子,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兒。她陪在老太太身邊這些年,能做的都做了,辛辛苦苦付出了這麼多,才令老太太對她疼愛些,可說起來,還是不及那薛宜芳一半的。薛宜芳也就算了,可是這甄寶璐,先前只是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便宜外孫女,哪知道剛一進門,老太太就偏疼成這樣。
周娉婷知道,下回她若是嫁了薛誠,以老太太對薛誠的態度,對她這個孫媳婦也定然不如待甄寶璐這般好。
顧氏母女三人走了之後,甄寶璐才對老太太說了想娶看看甄寶瓊的事兒。
甄寶瓊是老太太的親外孫女,因為甄寶瓊娘親早逝的緣故,老太太對甄寶瓊比待親孫女還要好,眼下聽著甄寶璐如此念著姐姐,也心下安慰道:「也好,我也惦記瓊兒。想當初她娘親懷著她的時候,肚子鬧騰得厲害,也不曉得瓊兒是不是和她娘一樣,這孩子乖不乖巧。我待會兒便讓人送帖子到忠勇侯府去,你就當替我去瞧瞧她。」
一想到能見到姐姐,甄寶璐非常開心。
甄寶璐走出如意堂的時候,卻看到顧氏站在那裡,並未走遠。
顧氏穿著一身玫瑰色事事如意紋褙子,梳著倭墮髻,瞧見她,還笑盈盈的走了過來。
「二嬸嬸。」甄寶璐也迎了上去,見狀便曉得顧氏是有意在等她的。
這幾日她處理府中瑣事,顧氏也幫了她許多。她同王氏的關係已經非常不好了,好在同顧氏算是相處愉快。
顧氏拉著她一道走著,同她抱怨起了薛誠的親事。
甄寶璐對周娉婷的印象不好,可這個時候,也不會當著顧氏的面兒說周娉婷的不是,只儘量挑好的說。她笑笑道:「周姑娘也算是知根知底的,我在女學的時候,便經常聽夫子誇讚過周姑娘,說她是個勤奮刻苦的。」
顧氏輕輕笑了一聲,不以為然。
她停下步子,看向甄寶璐,漸漸斂了笑,一副猶猶豫豫的模樣。
甄寶璐眸色狡黠,索性順著顧氏的意,問道:「二嬸嬸可有什麼心事?」說著,她又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阿璐嫁過來不到半月,對安國公府也不大瞭解,多虧了二嬸嬸幫忙。二嬸嬸若是相信阿璐,有什麼為難之事但說無妨。」
顧氏見她一片真誠,便開口說道:「誠哥兒和周娉婷的事情,想來你也都知道了吧?」
雖然沒有明說,可甄寶璐沒道理說不知道的。她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顧氏才小聲說道:「那日你去了蘭姨娘那兒是不是?」
甄寶璐沒什麼好隱瞞的,點頭道:「嗯,前幾日蘭姨娘生病了,那日聽說她好些了,我便過去瞧了瞧。」
顧氏道:「這就對了。我聽說那日你走了之後,大公子便去找你了,而那倚蘭居的丫鬟碧草,說你在花露台,大公子便進去了……可誰想到,我家誠哥兒先他一步進了花露台。阿璐,我說到這份兒上,你可明白了?」
甄寶璐哪裡會不明白。
只是她也有些驚訝,那個叫碧草的丫鬟,已經被王氏送出府去了,她又是從哪裡得知的?
甄寶璐喃喃道:「二嬸嬸的意思是……」
顧氏歎息道:「我進門以來,日子就過得戰戰兢兢的,我自問待她這個大嫂也算是尊敬,可她每回都擺臉色給我看。你如今成了她的兒媳,她待你如何,也不用我多說了吧?我平日裡敬著她,卻沒想到,大嫂竟然會做出這種事情,如此害你和讓哥兒。」
若那日薛讓著了王氏的道,勢必要納了周娉婷,而甄寶璐過門才幾日,在這個節骨眼上納妾,像甄寶璐這種出身名門嬌生慣養的姑娘如何忍受?
甄寶璐怔了怔,難以置信的看著顧氏,說道:「母親她……她不會這麼做吧?」
「哪裡不會?」顧氏嗤了一聲,道,「這周娉婷待在安國公府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你可知,她剛來那會兒,就看上讓哥兒了,只是讓哥兒瞧不上她罷了。這幾年老太太也給她物色過幾位不錯的公子,可周娉婷卻是挑三揀四的,怎麼都不肯答應。那日周娉婷也說了,是受了大嫂的威脅,可她到最後,還是答應了呀,說到底也是你情我願的。再者說,無端端的,大嫂害我家誠哥兒做什麼?誠哥兒從來都是懶散風流,名聲也不好,他也不會對誰造成什麼威脅。」
頓了頓,顧氏才道:「阿璐,大嫂真正要對付的人,是你和讓哥兒。」
甄寶璐沒有說話,一副被驚呆的樣子。
卻聽顧氏道:「這件事情,我誰都沒有說,只同你一個人說。我也是當兒媳婦的人,曉得當兒媳的難處,可這位大嫂,做的事情委實太過分了,有她一日,以後都不知還會做出什麼齷蹉的事情來,你們小夫妻倆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甄寶璐自然聽得出來,顧氏是想將她拉到同一陣營。她小聲問道:「那二嬸嬸的意思是……」
顧氏見她聰明,也沒再拐彎抹角,說道:「那個叫碧草的丫鬟,我已經命人找到了。只要她出來指證大嫂,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說出來,那老太太自然會想法子懲戒她。如此陷害嫡長子,可不是什麼小事。到時候就算還能待在安國公府,老太太也不會再信任她。而你這中饋,也能一直掌管下去。」
想來顧氏是鐵了心要拉王氏下馬了。
甄寶璐想到了薛宜芳,猶豫了一番,才道:「二嬸嬸,你也知道,我剛過門,同母親的關係不好,已經有許多閒言碎語了,說我這個當兒媳婦的不敬重長輩。此事我若是再摻和,到時候旁人會如何說我?」她一張小臉很是為難,看著顧氏道,「二嬸嬸,您這般相信我,我也很感動,只是此事,我……」
顧氏一聽,也明白了。她歎息道:「的確,是我想得不周全。」
顧氏雖然遺憾,可她也明白甄寶璐的顧慮。
同顧氏分開之後,甄寶璐想了想,才去了王氏的明華居。
她在外面猶豫了很久。說實在的,以她睚眥必報小心眼的性子,是巴不得王氏做的事情被老太太知道的。這樣王氏日後就不敢再對付薛讓了。可是她和薛宜芳是好朋友,從小到大的好姐妹,薛談也非常護著她。
最後甄寶璐還是進去了。
王氏屋裡的馮嬤嬤,看到甄寶璐進來,也是微微一愣,而後才行禮道:「老奴見過少夫人。」這便猶豫了一會兒,將甄寶璐迎了進去。
王氏正坐在窗前的三彎腿荷花藕節方桌,執著筆,在抄寫經書。她身上穿著一襲秋香色繡海棠花褙子,打扮的還算素淨,這副模樣,比平日看著順眼多了。
看到甄寶璐進來,王氏沒有給她好臉色看,連往常的客套都沒有了,直言道:「怎麼?來看我笑話?」
甄寶璐蹙了蹙眉。她態度不好,她也懶得行禮,反正這裡沒有別人,她和王氏都是心知肚明的,少了些客套也好。
甄寶璐直言道:「我也不想來這裡。那日的事情,我知道並非那麼簡單。你沒道理害薛誠,只是想害大表哥,讓我難堪罷了……」
王氏執著筆的手頓了頓,筆端的墨滴落,在宣紙上劃開,形成濃密的一團。
她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那日你威脅了四和居的丫鬟連翹,收買了蘭姨娘身邊的碧草,讓大表哥以為我在花露台,而裡面等著的,卻是周娉婷。卻不知為何,讓薛誠誤入,亂了你的計畫。」
王氏抬眼厲聲道:「你胡說!」
甄寶璐看她,面容淡淡道:「我是不是胡說,你自己心裡明白。我今兒過來,只是想告訴你,二嬸嬸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想來馬上便會告訴祖母。」
王氏一怔。
幾年顧氏一直被她壓著,此番若是抓住了她這個把柄,那顧氏還不趁機添油加醋,拉她下馬?王氏深吸了一口氣,看著眼前的甄寶璐,問道:「你為何要告訴我?」
甄寶璐道:「說實話,我的確不想告訴你。你如此害我和大表哥,我就等著看你笑話呢。我今兒過來同你說,不過是看在你是宜芳娘親的份兒上。你容不下大表哥,我能理解,但是你這麼害他,可曾想過若是祖母查出了真相,你會有什麼下場?宜芳還沒出嫁呢,你就算是為了她,也該多想想事情的後果。」
王氏的臉色不大好,斷斷沒想到,今兒竟然會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羞辱。
甄寶璐說話,也不想多看王氏一眼,轉身就出去了。
走出明華居,甄寶璐長籲了一口氣。
她都有些認不出這個大度的自己了。不過——這回她是為了宜芳,她告訴王氏,她若是有能力解決,也算是對得起和宜芳的姐妹情了。
可是——
倘若有下回,便是看在宜芳的面兒上,她也不會再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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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甄寶璐忙著府中瑣事。只是今兒有些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昨日薛讓的表情。
她和薛讓成親半月未到,雖說認識了好幾年了,可她之前從來沒有瞭解過他,但凡她對他關心些,哪裡會看不出他看自己時的那種炙熱眼神?現在想來,他待她這般好,那會兒她能多看看薛讓的臉,也不會傻乎乎的到那時候才知道他喜歡她。
甄寶璐翹了翹嘴角。
香寒香桃在邊上伺候著,瞧著甄寶璐笑得這般甜蜜,便知道是在想誰了。香桃打趣兒道:「夫人可是惦記著大公子?」
對上香桃笑嘻嘻的眼神,甄寶璐也沒有害羞,說道:「你和香寒年紀也不小了,過段日子我便將你們嫁出去。你們也可以自個兒挑選挑選,這安國公府的侍衛管家,或者先前齊國公府的也成,瞧上哪個,若是沒娶妻的,我便同大表哥商量商量。」
香寒一聽,登時羞紅了臉。
香桃也害羞,卻說道:「奴婢才不要,奴婢要一直伺候夫人。」想了想,又小聲道,「若真的要嫁,便嫁府中的,這樣也能一直待在夫人身邊。」
甄寶璐笑笑,又見天色不早了,薛讓也該回來了,便打算回四和居等著。
回四和居的路上,甄寶璐遇見了薛謙。見他剛從書樓那邊過來,身後的小廝捧著書,他一張消瘦清俊的臉有些蒼白。
他見著她,露出了微笑,卻猶豫了一會兒,才上前道:「大嫂。」嗓音都有些沙啞。
甄寶璐細細打量他,蹙眉擔憂道:「五弟可是身子不適?」沒娘的孩子就是可憐,身邊沒個關心的人。
薛謙淡淡道:「沒事,多謝大嫂關心。」
臉色蒼白成這樣,哪裡是沒事?甄寶璐端著大嫂的架子,眉頭微微擰了擰。
而跟在薛謙身後的小廝卻說話了:「昨兒五公子淋著雨回來的,晚上便開始發燒了,這會兒剛好些,就到書樓看書來了……」
「閉嘴!」
薛謙擰著眉頭語氣淡淡,可小小年紀,卻頗有架勢。
那小廝自然是閉嘴了。而甄寶璐望著面前這個羸弱的少年,心裡也有些愧疚。昨兒薛讓分明說讓人給他拿傘去了,怎麼又淋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