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山賊忽然從丁妍珊身邊站了出來,轉身對丁妍珊一施禮道:“小*姐,巡撫大人讓小*姐在此處等他,小*姐沒打招呼便四處遊玩,似是不妥。”
丁妍珊一愣,眨了眨眼睛。
這邊李原廣微眯了眼問道:“你是何人?”
“小的趙文富,是小*姐的護衛隨從。”山賊一改往日魯漢作派,低眉順眼的裝出一副僕役的模樣。
“撒謊。”陳師爺在一旁喝道:“你分明是趙家村人,怎地變護衛了?”
“趙家村人便不能當護衛嗎?”山賊問:“師爺這說的是哪一條律法律令?”
陳師爺一愣,還未及說話,山賊又道:“小*姐花了銀子雇我,我便是小*姐的護衛了。既是小*姐護衛,自然要保護小*姐安危。大人要請小*姐去做,不知行程是如何安排?所打算定在哪裡?這些都要商議好了,小*姐方能啟程。另外,所有行蹤地點我們都得報給京城府裡知曉。還有,還有,劉巡撫也捎信說要來人接小*姐過去做。今日小*姐若是與你們走了,那巡撫那頭來了人,卻是不好交代了。所以按理,還得與劉巡撫那頭相議好了,才能動身。”
丁妍珊聽了山賊的話,忍不住笑了。
他想了這辦法,是想護她呢。他成了她的護衛,無論她是不是會被帶走,他都有理由在她身邊護著她。
丁妍珊忽然覺得她明白他的心思,雖然他沒有說,但她懂。
她禁不住心頭一熱,有多久了呢?有多久沒人象他這般誠心護她呢?
李原廣是不知丁妍珊想什麼,他沖著山賊冷笑,“你倒是多慮了,即便你是護衛,也管不得主子家的行事。本官請小*姐到府上做,正是為小*姐的安危及住行舒適考慮。待京城那邊來人,本官也會一併請到府上,難不成你以為你們這僻壤窮鄉還真能留貴?說到巡撫大人,本官倒是知曉他近來公務繁忙,也不知是何時給小*姐捎的信讓小姐做?若真有此事,本官也可以代勞,將小*姐送到保鳳城。”
山賊一噎,想不到什麼好辦法,轉頭看向丁妍珊。
丁妍珊也正望著他,她對他微微一笑。那笑容極美,山賊被笑得大臉一熱,可卻捨不得移開目光。
“大人。”丁妍珊道:“劉巡撫確是邀我去保鳳城做,不過不是這兩日。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家兒子犯了事,你咽不下這口氣,你想拿這村子殺殺威,又被我擋了道,你更咽不下這口氣。你想帶我走,無論是請我作還是想將我囚了,我都不會依你的意思,我告訴你,雖你真不認得我,但我確是你惹不起的。那日我與你的師爺說得明白,你動村子,我必會報復回來,你動了我,我家裡必會報復回來。你把我們全整治乾淨,不留一絲線索,讓我家人找不到把柄,你沒這個本事。所以,我誠心勸你一句,與其苦苦相逼,不如見好就收,趁事情還沒鬧到不可開交,你我權當沒發生過什麼,相安無事,豈不是好?”
李原廣臉色鐵青,心頭火起。事情全教這丫頭揭了,還是當著村民和他屬下的面,這次事情若是這般過去了,他日後在他們面前還有何臉面,有何威嚴?
李原廣一咬牙,無論如何,今日帶了人來,總不能再空著手回去。若這丫頭說的是真話,他放過他們,日後也會遭殃,倒不如就鋌而走險。
這般一想,李原廣對丁妍珊道:“本官一片好心,姑娘眼下不明白沒關係,待得本官接姑娘回去好生照顧直到你家人來接,姑娘慢慢自會明白本官的苦心。”他言罷一揮手,幾個官差一擁而上,欲拉丁妍珊上馬車。
山賊揮臂推掌,頓時打倒兩個。
他擋在丁妍珊面前,大喝一聲:“誰敢妄動。”
李原廣見此情景,心中更氣,喝道:“你好大的膽子!”
“你才好大的膽子!”丁妍珊喝斥,架勢比他還大。“我不願走,你還敢強擄了人不成?”
此時丁妍珊心裡有些悔,她低估了這小地方的勢力,她以為她把話說成那樣便能鎮得住,但她忘了,這裡畢竟不是京城。這官小不識人,膽大豁出去。她犯了錯,她把小人的惡膽激出來了。
果然李原廣是要豁出去了,他大聲呼喝著,官差們拿著刀就上來了。
村民們見此情景,老幼婦儒紛紛躲閃,年輕壯漢們也操起了傢伙,跟著山賊一起要與官差們拼了。
大家打成了一團,丁妍珊大喝一聲:“住手,都住手!”她想幫他們,可事情好象越來越糟,她果然是無用的嗎?她連一個善良的小村子都保不住嗎?
沒有人聽她的,官差不住手,村民們自然也不能束手就擒。丁妍珊沒了法,她走向李原廣,求道:“大人,萬事好商量,你讓他們先住手。”
李原廣得意洋洋,“姑娘這會是想明白了?”
丁妍珊點點頭,挨近了他,又道:“大人快讓他們住手。”
李原廣笑著,正想譏她幾句,忽見她一扭身,接著手腕一痛,竟是右臂被扼制在了身後,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耳旁聽得丁妍珊惡狠狠地道:“讓他們住手!”
李原廣哪曾料到會有這等事,嚇得差點沒了魂,他驚聲大叫:“住手,都住手!”
所有人都停了手,被眼前這一幕嚇呆了。
“我對你氣氣,你便當我好欺負。”丁妍珊壓了壓匕首,嚇得李原廣腿軟。“你讓你的那些官差全都退出去。”
李原廣一連聲叫喚,官差們聽令往後退。
丁妍珊又道:“劉巡撫雖然不是這兩天邀我做,我卻是這兩人使了人去邀他了。本想等他來了我們好好處置這事,可你非逼著把場面弄成這樣。”
“我們,我們如今也能等他來。”李原廣聲音都抖了。
“是要等他來,只不過得委屈大人了。”丁妍珊咬牙,“在他來之前,我得讓大人在這坐坐。”
眾人大吃一驚。
官差不敢動,村民也不敢動。抵禦外侵是一回事,劫持朝廷命官又是另一回事。
但山賊動了。
他一個箭步沖了過去,將李原廣的兩隻胳膊都扭到了身後,緊緊扭住。其實丁妍珊沒甚力氣,若不是李原廣膽小怕死,用力掙動必能脫困,只是他嚇到了,沒反應過來,不敢動。這讓山賊有了機會。
山賊一出手,李原廣這下就真的是沒辦法掙脫了。
可丁妍珊不滿意。“這是我做的事,與村民們沒關係。”
“是與他們沒關係。只與我有關。”山賊應著,很認真。她的事,便與他有關。
他的眼神清澈,真摯,丁妍珊沉在他的目光中,呆了去。
“你們,你們這是劫持朝廷命官,是要砍頭的。”李原廣現在反應過來了,他一邊哆嗦一邊嚷著。
丁妍珊不理他,她看著山賊。
山賊也不理他,他看著丁妍珊。
李原廣扭動掙扎,卻是掙不動。他嚷嚷著,“你們若不快些放了我,這後頭可有好果子吃。”
丁妍珊回過神來,正待說話,卻是見幾匹駿馬飛馳而來,馬上錦服侍衛模樣的人大聲叫著:“劉巡撫大人駕到,此處發生何事?”
大家皆是一呆,直到看到了大批錦服官差騎馬擁著一輛馬車而來,這才有了真實感。
救星終於到了!
後頭的事就簡單許多。
順利完成任務的二狗受到了村民們的熱烈歡迎。
巡撫劉平威一下馬車便朝丁妍珊走來,李原廣原以為是沖著他來,豈料這巡撫大人開口第一句竟是喚了聲:“二小姐。”李原廣心一顫,便知自己要糟。
他果然是糟了。劉平威大刀闊斧,查了他的罪,搜了他的案證,村子縣城一溜查,翻出好幾樁他犯下的事,又順著他把他上面的貪官揭了底,一派關係全揪了出來。
趙家村人心振奮,喜氣洋洋。山賊卻是歡喜不起來,因為他知道,丁妍珊該走了。
果然劉平威要派人將丁妍珊送回京城,丁妍珊自然不能推辭。那一日村子裡大包小包的準備禮物,惜別這位貴人。丁大娘拉著丁妍珊的手哭了一路。
大夥兒直把丁妍珊送到了山路那頭才依依不捨的回來。
山賊沒有送她,他跑到了黑山上頭,遠遠看著京城的方向。那裡太遠了,比山腳到山頂的距離還要遠得多。
山賊在山上發呆,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他一路狂奔,跑到了丁大娘家,他在屋外看向丁妍珊原來住的小屋,那窗臺上,已經沒有了那盆青草的蹤影。
山賊的心狂跳,然後,難過塞滿了心頭。
丁妍珊走了。
山賊覺得心底空蕩蕩的,似乎有些什麼東西,跟著她一起走了。
趙家村恢復了平靜。
村民們跟往日一般,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日子再普通沒有了。
不多久,新的縣官上任,還特意來了一趟趙家村探視。雖然丁妍珊走了,雖然劉平威沒再來過,但新任縣官也當這村子與別的不一般,這定是有後臺關照之地。
趙家村的日子越來越好過了。而山賊卻是越來越沉默。他不再去玩攔路打劫的把戲,也不再帶著弟兄們前呼後擁的滿山跑,他沉穩了許多。
他常自己蹲在山腳看著那一片綠油油的青草地,他常仰望著山頂,看著山頂上盛開的小野花。他常在想美人姑娘此刻不知在做什麼。
他想念她,就象魚兒想念水一般。
山賊的老爹也看出了山賊的不對勁,他把山賊痛揍了一頓。“你個傻娃瓜子,也不看看自己的斤兩,人家姑娘那是什麼人,你是什麼人,少想些沒用的,趕緊成個家,讓我抱抱孫子。”
山賊不想成家,但他知道自己確實年紀不小了。他想過隨便了,可大娘大嬸們幫忙說的親,他真的沒甚勁頭。
那些姑娘都沒有丁妍珊漂亮,都沒有她聰明,都沒有她那般貴氣幹練。
最重要的,都沒有讓他的心“呯呯”亂跳。
幾門親都沒有說成功,山賊老爹又把山賊揍了,他聽了山賊拒婚的理由後,更是狠揍了他一頓。
“你個小王八羔子,去哪學得這些個亂七八糟的。啥叫沒讓你的心呯呯跳,老子打得你跳行不行?讓你娶媳婦,又不是讓你充軍上戰場,你心跳什麼跳。老子跟你娘成親的時候,面都沒見過,還不是過得好好的?哪有你這般挑三揀四的,你當你是王孫貴族,姑娘們還能排一溜任你挑呢?”
山賊被打得臥床三日。
這三日他好好地反省了一下自己。他到底是怎麼了?
他是喜歡看漂亮姑娘,可現如今他覺得就算是比丁妍珊更美的姑娘放在他面前,他也不會歡喜。
不,不,怎麼會有比她更美的姑娘呢?在他心裡,她就是最美最美的。
再者說,過去就算是看到漂亮姑娘,他心裡樂一樂便算了,可如今這般牽腸掛肚,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山賊傷好了,跑到黑山腳下草地裡蹲了三天。他終於悟了一個道理。他喜笑顏開,回家收拾了行李,借了鄉親一匹馬,在自家老爹的罵聲中,策馬奔出了村子,直奔京城而去。
山賊日夜趕路,沿途做些苦力換宿換食,百般節省千般辛勞,終是來到了京城。
京城比山賊想像的還要氣派,卻也比山賊想像的還要不招人喜歡。
他一身布衣土氣,來這沒兩日就已見識過不少白眼。更讓他生氣的是,他還聽到不少說丁妍珊壞話的。
說她丁家沒一個好人的,說她自小就嬌縱刁蠻,說她家壞事做盡了才會遭報應。所以她喜歡一個叫龍二爺的男人,為了他拖到十八都未嫁,結果人家不要她,娶了個盲女。又說她被劫匪劫過,早就不清白了。還有說她遭了這麼多事還不知廉恥,然妄想嫁入周家,可惜那周家老夫人是個厲害人物,那丁妍珊的如意算盤打錯了云云。
山賊那時正蹲在牆角吃面,一邊吃一邊聽到這群婦人在麵館裡碎嘴。她們說著各家的不好,說著哪家閨女不討喜,又說誰誰家要娶妾,說著說著,便扯到了丁妍珊。總之最後的結論,這丁妍珊如今要是能嫁人,就是做個偏房也是她的造化了。
山賊心裡很生氣,但他還是把那碗面吃完了。他吃完了面,走到後廚房放了碗,然後幫麵館老伯劈完了柴,搬完了板車上的幾袋米麵,又把水缸挑滿。幹完了活,他跟老伯招呼了一聲,便出去了。
他在外頭等了一會,那幾個扯人閒話的婦人才散了,山賊悄悄跟了最啐嘴的那兩人,跟到了她們住家。然後他悄悄潛了進去,在她們的米缸裡各撒了兩把沙子,又拿了她家的油,倒進了她家的水缸裡。
做完了這些,山賊心情好多了。他哼著小曲,晃晃悠悠地溜到城外看風景。遠處有山,卻不是他的家鄉。那山鬱鬱蔥蔥,定是也有青草遍地,定是也繁花似錦,定是也滿是山泥。
山賊看著山色,摸了摸自己的衣裳,一低頭,看到腳上的粗布鞋。
他是個鄉下人,他是山腳的泥,他這副模樣上門去找丁妍珊,說不定又損了她的閨譽。山賊盤著腿叼了根草,認真想著怎麼辦。
他要見到她,他有個道理想講給她聽。
第二天,山賊跟麵館老伯打聽,問這京城裡有一個很有名氣的盲女,聽說她聰穎過人,有個妹妹是賣花姑娘。
老闆馬上知道他問的何人。“那是龍府二夫人,那妹妹也不賣花了,嫁給了龍府的一個護衛,連同老母親一起搬進龍府裡過好日子了。”
“哦,哦。”山賊應著,其實他對什麼夫人和妹妹都沒興趣。他只想問那龍府在哪?
麵館老伯對這年輕人倒是喜歡。幹活賣力,又不要工錢,就是管他三餐面,借個柴房讓他睡,算是白撿了個壯勞力。聽得他問,倒也告訴他了。
於是山賊去了龍府,求見龍二夫人。
山賊見到龍二夫人的過程並不順利。先是門房問他是誰,見夫人做什麼。他說了對麵館老伯說的說辭,他是龍二夫人一個友人的舊友,想找夫人幫個忙。
那門房問是哪位友人,山賊留了心眼,說是事關重大,見到了夫人才能說。那門房想了一會,終是進去報了。
山賊等了又等,門房回來了,領來了一位老人,他稱他“鐵總管”。
鐵總管問了山賊同樣的問題,他是誰,見夫人做什麼。山賊把話又說一遍。鐵總管又問,那友人是誰?山賊不說。只道那人說了,這事只能找夫人。
鐵總管皺了眉,讓他等著,轉身回了府裡。
山賊長這麼大,還沒有敲過這般大戶的門,竟是也不知原來求見個人,是得經過好幾道關卡。
龍府前的大路寬敞,行人如織。山賊想起他悄悄去看的丁府的大門,那條街也如這邊一般,熱鬧,氣派,只是他知道那門的背後,卻是冷漠和算計。
山賊深吸了一口氣,給自己鼓了鼓勁,他一定能見到她的,他要把他的道理講給她聽。
山賊等了好一會,鐵總管終於又出現了。他領著他到了一間堂屋,裡面沒有別人,他只交代讓他等著。
山賊點了頭,深呼吸幾口。他沒敢坐,只站著等。他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他覺得他離丁妍珊近了一大步。
屋外傳來腳步聲,山賊猛地站直了。他望向門口,卻驚訝地發現進來的是一個年輕男子。
朗眉星目,薄唇輕抿,相貌堂堂,貴氣嚴肅。山賊一愣,這時一旁的小僕道:“這是我家二爺。”
山賊又一愣。龍二爺,是他,那個丁妍珊曾經想嫁的男人。
“你找我夫人何事,你說是她朋友相托,是哪位朋友?”
龍二一句廢話都沒有,問的問題雖是與門房及總管一樣,但給人的壓力卻是完全不同。山賊被問得一噎,嗑嗑巴巴地道:“我,我見了夫人才能說。”
“不說?”龍二上下對著山賊一打量,飛快的道:“送。”
山賊傻眼了,沒想到讓他進來了,卻是這麼乾脆的就要打發他走。他見那龍二爺轉頭要走,急忙喊道:“二爺,二爺,我確是有要事見夫人的。”
“何事?”
“我,我想見個人。”
“見誰?”
“丁二小*姐。”山賊被壓得問一句答一句,說到丁妍珊的名字,不禁臉一熱,低了頭小聲道:“丁妍珊丁姑娘。”
“要見丁妍珊?”龍二奇了,“你要見她,來找我夫人做什麼?去敲她家大門去。”
“我……”山賊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解釋,最後憋出一句:“我確是需要夫人幫個忙。”
龍二皺了眉頭,完全不明白這鄉下小子是什麼意思。於是問:“你說讓你來這的那個朋友,是誰?”
山賊咬了咬牙,支吾說了:“是丁,丁二小*姐。”
這回換龍二愣了,“丁妍珊讓你找沐兒幫忙,好讓你見她?”
“不,不……”山賊連連擺手,臉臊得通紅。
龍二卻是有了興趣,這鄉下小子一副含情帶羞的樣,物件然是丁妍珊?“這事挺有意思。”他轉身,吩咐門口的小僕:“去請二夫人來。”
山賊張大了嘴,這,這就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