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陽初升,整個西山圍場熱鬧起來。
崇德皇帝站在高高搭起的高台上,手上拿著簡陋的望眼鏡,從這裡可以將整個圍場盡收眼底。皇帝身邊站著幾位大臣,其中距離他最近的便是一襲寬袍廣袖的溫良,今日溫良不打算下場,所以穿著看起來十分的儒氣,讓旁邊幾名軍中將領多看了幾眼,不過眾人也習慣了這位軍師不羈的性格,倒沒什麽好奇怪的。
崇德皇帝看了一會兒,放下望眼鏡,轉首對溫良笑道:“子修,你家大公子戰績不錯,一出手就是隻火狐狸,大皇子才獵了隻兔子,不過,都比你厲害多了。”明晃晃地嘲笑溫良是個書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溫良嘴角抽搐了會兒,心裡默念著“忠君愛國”,方道:“皇上,臣一直不明白,你為何要讓臣的義子參與秋獵,你明知道她不適合,臣近來可是為她傷透了腦筋。”發覺小姑娘越來越像男人了,擔心她以後真的嫁不出去的溫良不得不開始打算起來,確實很是費腦筋。
聽出他話中的怨懟,崇德皇帝不以為然道:“她還是個孩子,莫拘著了她,等她再大一點也不遲。而且以她現在的武藝,關在家裡未免埋沒了。”
溫良黑線了,提醒道:“皇上,她已經十三歲了。”還有兩年就及笄該說親了,哪裡小?
“哎?十三歲了?”皇帝這驚訝的表情並不算假,“朕以為她只有十歲,看著確實是十歲。”
聞言,溫良默默地為溫彥平的身高汗顏,都養了好幾年了,小姑娘為毛不長肉也不長個子呢。他這作父親的也有些擔心她永遠這副小孩子樣嫁不出去啊。“回皇上,臣當年收養她時,她的身體虧損得厲害,又受了那般重的傷,大夫說她的成長速度較一般人遲了一點,再過兩年,估計就能追上平常人了。”
君臣二人隨意聊著,明明聊的是溫府的大公子,可是周圍傾聽的大臣將士卻一頭霧水,感覺他們在打著他們聽不懂的啞謎,頗具深意。
也因為皇帝關注溫彥平,所以眾人也不由自主地用望眼鏡追蹤著在林子中手挽弓箭的騎士,雙腿夾著馬腹,微微直起上半身,手上的箭如疾風驟雨,如此急速的奔馳中,竟然射中了一匹狼,讓人不禁喝彩。無論是眼力和透察力還有動作,都十分高明,可以軍中的將士比拚,嬌小而柔韌的身姿,充滿了力量及張力,讓人無法忽視。
眾人的目光移到小少年那張燦爛的笑臉,漂亮的眼睛因笑意彎成月芽,仿佛點綴著細碎的陽光,漂亮極了。不過這孩子左看右看,都是個英氣勃勃的男孩子,沒什麽特別的啊。
“好!溫大公子果然厲害!”大皇子身邊的侍衛叫起來。
溫彥平一臉得意,駕馭著馬與大皇子並駕齊驅,十分享受這種自由自在奔跑的速度,大皇子也有心與她比拚,速度絲毫不弱,很快地,兩匹馬便躥得老遠。
然而,這便苦了後頭的侍衛及隨行的那些大家公子了,騎術沒有兩人精,又不能落後太遠免得讓人瞧不起,若是讓大皇子不待見那就更得不償失了。所以眾人只能咬緊牙關,努力地追上去,一天下來,真是苦不堪言。
秋獵時間是五天,前兩天出盡風頭的是大皇子和溫彥平,其他人皆沒有他們的好成績,雖然各種羨慕嫉妒恨,但卻無法擺出一副酸相。沒法子,大皇子貴為皇子,現在身上又有軍功,誰敢對他不敬?而溫彥平小小年紀,確實靠的是她的真才實學,百步穿楊,和她這個小怪物比?得了吧,那會氣死凡人的。
面對各種羨慕嫉妒恨的眼神,溫大人內流滿面地表示:那真的是個女孩子啊喂,她不過是長得比較英氣一點罷了,表再稱讚她了!會讓她忘記自己其實是個女孩子的!
當然,還有一些看不清事實的,對出風頭的溫彥平那叫各種不順眼,決定要給她個教訓,至於結果被反教訓這種事情,他們雖然有心想去找皇帝告狀,但奈何還沒行動,所有的痕跡便被人抹去了,真是太特麽的受夠了。
而這兩天一直跟在大皇子和溫彥平身後為某人擦屁股的項清春臉色也不怎好,銀牙暗咬,幾乎想將總是生事的小屁孩拖回來打屁股,莫怪老師會讓他幫襯著,溫彥平就是個拉仇恨的存在!
除了這兩人,今年的秋獵還有很多傑出的京中青年才俊,如兵部尙書之子馮景、衛國侯之子嚴恪、戶部尚書之子衛朝浥、丞相之子陸少庭……這批傑出的年輕人,都得到了皇帝的稱讚,一時風頭無兩。
晚上,侍衛們將皇帝今日所獵到的麋鹿烤了,眾人圍著篝火坐成一圈,最上首的是皇帝與幾位皇子,下來是以官職依次而坐。
溫彥平坐在溫良身邊,眼睛滴溜溜地轉著,然後朝桌上的酒瓶伸出爪子。
“啪”的一聲,爪子被打了,溫彥平趕緊縮回手呼痛,委屈地看著打人的溫大人。
溫良面色如常地收回打人的手,氣定神閑地面對四周囧然的目光,然後十分溫和地對小姑娘道:“彥平,喝酒傷身誤事,你娘交待了不準你沾酒。而且你體質不好,會醉的。”兩杯醉指的就是這種人。
“可是爹你自己還不是貪好這杯中之物。”溫彥平不平衡地抗議。
溫良斜睨他,平靜地說道:“我是男人。”
“……我也是男子漢!”
溫良在心中歎了口氣,然後摸摸“男子漢”的腦袋,說道:“乖,多吃肉少喝酒,呆會乖乖回去睡覺,男子漢要聽話。”
“……。”
項清春走過來時,便聽到這父“子”倆的對話,心裡滑過些許異樣,仿佛抓住了什麽。不過未給他細想,看到他的溫彥平馬上朝他招手叫道:“狐狸精,我的烤兔腿~”
項清春瞪了她一眼,將烤好的兔腿放到她面前,然後坐到溫良身邊,面色平淡略沉穩。
看到那被烤得金黃的兔腿,上面還冒著滋滋的油花,香味撲鼻,溫彥平歡呼一聲,抬頭朝少年露齒一笑,啊嗚一口就要咬上那兔腿,燙得她直跳腳,看得人好笑不已,最後還是溫良好心地遞了杯涼茶過去。
終於咬上香噴噴的兔腿,溫彥平一臉滿足,對項清春說道:“狐狸精,你去哪裡找來烤肉這般厲害的小廝?能不能將他送給我,我用小路子跟你換。”自從發現項清春的貼身小廝會烤一手好肉後,溫彥平只要想吃就會直接殺到項清春那裡點菜,而項清春每次都被她鬧得只能讓自己的小廝辛苦一點。
項清春未開口,溫良已經一巴掌按在小姑娘頭上,笑眯眯地問道:“彥平那麽不喜歡小路子麽?”眉眼間卻是一片威脅,將個太監安排在她身邊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了,敢不聽話,直接安排孔武有力的教養嬤嬤。
“……沒、沒有,小路子很好,我很喜歡。”扭頭,內流滿面:溫大人笑成這樣好可怕啊!!
解決了女兒後,溫良朝項清春笑道:“這些天辛苦你了。”
周遭的聲音很吵雜,喝酒聊天圍著篝火唱歌跳舞,顯得這聲音有些含糊。
項清春抬眸看了溫良一眼,目光幽黯,說道:“職責所在,並不辛苦。”
溫良點頭,淡淡地道:“還有兩天,你辛苦一些,莫讓……大皇子身邊的人不少,心思各異,並不好對付,你且小心。我瞧那兵部尚書之子,年紀輕輕,卻是個人才,不容小覷。”
火光在臉上忽閃忽閃著,少年秀美的臉上掛著得體溫文的微笑,看起來就是個斯文儒氣的少年人,但眉間偶爾的鋒芒破壞了那份纖細的美感,平添幾分銳敏和沉澱的狡猾。
溫彥平邊叼著烤得香噴噴的兔腿邊豎起耳朵傾聽兩人的對話,只可惜只是寥寥幾語,機鋒藏得太深,她反而聽得一頭霧水,果然她的智商是跟不上聰明人和狐狸精的麽?不過,好像聽她爹的意思,是有人想要對付狐狸精吧?
對於項清春這個人,溫彥平對他還是挺有感情的,初見面時雖然有過不愉快,見面就要鬥得你死我活,但這些年來打打鬧鬧過去,原本的相看兩厭變成現在的兄弟之情(小姑娘自個認為的)。而且因為項清春這個人的性格比較偏執灰暗,不若那些正義之士或衛教徒口口聲聲的規矩及君子之道,是個極有見地的人,所以溫彥平有什麽話都喜歡同他說,乾壞事也喜歡尋他拿主意,一來二去的,感情自然好了。加上項清春這些年來雖然面上一副很討厭的神色,卻從來沒有拒絕過她的要求,讓她覺得自己和狐狸精果然是好兄弟,誰敢欺負她的兄弟打死他丫的。
正當她琢磨著有誰要對付項清春時,衛國侯之子嚴恪一陣風似地跑過來,叫道:“彥平弟,那邊有好玩的,咱們過去瞧瞧。”
“是什麽?”溫彥平果然心動了。
“那邊有侍衛正在舉辦摔角比賽,我知道你這小子喜歡。”嚴恪朝她笑著,露出一口白牙。
相比溫彥平的矮不伶丁,十四歲的嚴恪身形壯碩,遠遠看著會讓人以為是個成年人一樣的身材,估計以後還會再長,再對比一下某人,確實是個悲劇。明明只是相差一歲,但這悲催的現實喲,實在是讓人掬一把傷心之淚。
而溫彥平與嚴恪的相識,也是由身高比較開始,初見面時,嚴恪一句“小矮子”於是兩人打了起來,當時只有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項清春在,根本無法制止,於是兩只打得難分難舍,沒人能勸解,最後是溫彥平險險地將嚴恪打趴在地上告終。也可以說是不打不相識,打了一架後,兩人不只沒記恨,反而因為欣賞對方的武藝而變成了好兄弟,時常見面時就要打一架切磋武功。
見兩人勾肩搭背地走遠,溫良和項清春的臉色都很不好,兩人牙齒都咬得咯吱作響。
半晌,溫良反應過來,莫名其妙地看了眼自己的學生,不知道他怎麽臉色突然不好了。發現他的疑惑,項清春很快恢復常態,倒是心裡奇怪老師先前臉色不好的原因,難道嚴恪礙到老師的眼了?
心思各異的兩男人皆沒有明著探究這事,很快便放開了。
接下來的兩天,溫彥平發覺自己莫名悲劇了,不僅被溫良派人寸步不離地跟著,而且項清春莫名其妙地不搭理她了,每次見面都是一副冷豔高貴的模樣,甚至十分凶殘地不準他的小廝給她做烤肉。沒了烤肉,簡直是要剜她的心肝啊!
溫彥平雖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啥,也覺得狐狸精真像個女人一樣愛鬧情緒,但心裡記掛著有人要找他的麻煩,所以這兩天來也盯得緊,不過這幾天來風平浪靜,讓她開始覺得應該是她理解錯誤了。
然而就在最後一天她決定不再關注這事與嚴恪去打獵時,突然發現就是這麽一錯眼,項清春人竟然不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