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修遠只坐在椅子上閉了一下眼睛,幾乎在聽到外面有聲響時就睜開了眼睛。
「將軍,百里回來了。」
齊修遠立馬出去,所有人身上都濕漉漉的,不少人身上還帶著傷口,百里看到齊修遠,立刻跪到地上,愧疚的道:「將軍,屬下無能。」
齊修遠心微涼,眼睛快速的掃過去,發現袁老太君還活著,眼光一掃,這才發現不對,他父親不在。
齊修遠強忍住思緒,揮手道:「先讓家眷下去換衣服,把軍醫請來給老太君和孩子看看。」
齊修遠匆匆的和袁老太君打了一個招呼,袁老太君卻愧疚的看著他道:「好孩子,你先去看過你父親吧。」
齊修遠急匆匆的趕往旁邊的營帳,軍醫已經微齊豐檢查過,見他進來微微搖了搖頭,齊修遠腳步一頓,這才慢慢的走到齊豐的床前。
齊豐呼吸微弱,若不是胸膛還起伏,幾乎看不出來是個活人,胸口一支箭被折斷,並沒有挖出來,顯然是傷了要害,一取出來人只怕就活不了了。
吳氏正坐倒在地上低聲哭泣,看到齊修遠進來哭聲微頓,然後就撲到齊豐身邊,拉著他的手悲泣。
齊修遠涼涼地看了她一眼,她所有的哭聲都堵在嗓子眼裡,再發不出一聲。
齊豐睜開眼睛,複雜的看著杵立在床前的兒子,一時默然不語。
認真算起來,他已有十二年沒見過這個兒子了,從他離開後也就年節會給他送一封信。
他扭頭看了一眼吳氏和另一邊的兒子孫子,回頭沖齊修遠招手,「一眨眼,你都這麼大了。」
齊修遠並沒有錯過他眼裡的尷尬,但人之將死,齊修遠並沒有戳穿他,而是思索片刻就跪在了他的床前。
齊豐鬆了一口氣,他還真怕這兒子在這時候都不給他面子,他乾巴巴的道:「如今你也出息了,算是我齊家上下第一人……」
齊修遠沉默不語,齊豐卻好似找到了感覺,感歎道:「你母親在天之靈得知,必定會欣慰的,當年你一出生你母親就翻遍了詩書,最後給你取名『修遠』,就是希望你不屈不撓,思想高遠,後更是給你留了『承德』二字,希望你品德高尚。」
齊修遠微微低頭,「母親對我與四弟一向寄以厚望。」
「只希望你們兄弟能秉持你們母親遺志,兄友弟恭,互相扶持,」齊豐頂著齊修遠的目光羞臊著臉繼續道:「父親對你們多有虧欠,縱然有心補償,如今也無濟於事了,你二弟三弟一樣儒慕你,你們雖不是同母所出,卻也是至親兄弟,以後父親走了,你多照看他們一些。」
齊修遠扭頭看向一旁跪著的齊少盛和齊少泰,他對他們很陌生,若是在大街上面對面碰見,只怕對面也不相識,但這兩人卻是他的弟弟,從小沒少欺負他,也沒少被他欺負的異母弟,一直到現在,齊修遠對他們都沒什麼感情。
但他不會在這時候忤逆齊豐,所以點頭道:「父親放心,我會照看兩位弟弟的。」
齊豐吐出了一口氣,他是真的沒想到他會死得這麼早,早到不得不把兩個兒子托付給一直關係不太好的長子。
這個話題一結束,父子倆竟然就靜默了下來,再無二話可說。
齊豐心中難得的悲痛起來,他再不喜歡齊修遠,這也是他兒子,他實在沒料到父子倆感情淡漠至此的。
他感覺到生命在流逝,他想多留下幾句話,因此有些語無倫次的道:「李氏和穆氏帶著孩子失蹤了,也不知道是誰擄走的,你也別太擔心,若是找不到人,就盡快再娶一房媳婦,生個嫡子……」
齊修遠心中微愣,這才想起來他應當是不知道李氏他們失蹤的事的,因此沉著臉問道:「李氏和孩子不見了?」
齊豐聲音稍弱,似乎是有些底氣不足,但還是竭力解釋道:「我怕你媳婦拘謹,所以就沒讓你母親管他們的事,外面又有禁軍把守,誰知人還是不聲不響的失蹤了。」
齊豐抬眼看向齊修遠,說到底,他還是懷疑是齊修遠將人弄走的。
齊修遠只眉頭微蹙,臉色有些難看,就道:「父親安心,我會著人將人找回來的。」
齊豐扭頭看向吳氏,使了一個眼色,吳氏忙起身將兒子兒媳和孫子孫女都帶出去,帳篷裡頓時只剩下父子倆了,齊豐顫聲問道:「承德,你實話告訴父親,李氏他們是不是你弄走的?」
齊修遠抬頭和齊豐對視了一會兒,道:「不是,」
齊豐剛鬆了一口氣,就聽到他道:「是穆氏帶著李氏自己走的。」
齊豐瞪圓的眼睛看向他,因無外人在場,齊修遠也比之前自在了些,實話道:「父親對我們兄弟的事瞭解多少?」
齊豐胸膛起伏不定,指著他問道:「你,你要造反……」
齊修遠沒料到齊豐頭一個想到的是這個,但還是點頭道:「父親說的沒錯,這的確是兒子的打算。」
齊豐眼裡閃過怒氣和悲憤,「你要造反,那置我於何地?我還在臨安城中……」
「所以兒子才承諾會照看二弟三弟,」齊修遠打斷他的話,道:「父親,於此事上,兒子很抱歉,但重來一次,我依然會如此取捨。」
取妻兒,而捨父親。
齊豐眼露悲哀,「你有把我當成你的父親嗎?」
這世上,捨妻棄子的多,丟棄父母的少。
齊修遠卻激烈的反問,「父親可有把我和四弟當成兒子?」
齊修遠胸中思緒翻滾,到底還是忍不住質問,他平息胸中的怒火,自己也沒想到他會控制不住情緒,他以為十多年下來,又幾經生死,他早已看淡,全原來還是如此在意。
他見父親張了張嘴卻不說話,一時心中又是憤怒又是暢快,壓低了聲音道:「父親只當我與四弟是恥辱,從不肯看顧一眼,如今卻要反問我是否拿你當父親。」
「父為子綱,」齊豐喃喃道:「我給予你血脈生命……」
「但生而不養,父親就無過嗎?若無不慈,怎會有不孝?我自認對你不住,心有愧,所以會完成你所願,照看二弟三弟,那父親你呢,你對母親就無愧嗎?這場婚事本就是你算計而來,你為此以保住性命家族,卻又以我和四弟為恥辱,將我母親磋磨死,您心中可有愧?」
齊豐眼前就不由出現祝宛的音容笑貌,一時手腳冰冷,竟吶吶不能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