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雨打黃梅頭,四十五日無日頭。
端午節的艷陽天過後,很快迎來持續不斷的陰雨天氣,從北方南下的空氣,還有些冷颼颼的,前幾天看龍舟,不少時髦摩登女郎已經換上無袖新式旗袍,這兩天,又把中袖的翻出來了。
雨落滴答的梧桐窄巷裡,打一把油紙傘,傘下曼妙女子笑靨如花。這倒成了江南獨有的一番景象。
南方素來有五月霉的說法,連著下了多日的雨,空中的潮氣幾乎凝成實形,別說是家居被褥衣裳,就連人都快發霉了,眼見有一天不下雨,難得出了太陽,家家戶戶曬被子,掃房間,忙得不亦樂乎。
俞宛如叫人把蕭安瀾的書也都搬到陽台上,她怕傭人不小心,弄壞了書本,自己親自一本本攤開來晾曬。
蕭安瀾的書,有許多是外文,俞宛如愛書,可看著上頭整整齊齊的一列列洋文,自己卻看不怎麼懂,就像面對一場盛宴,手邊卻沒有碗筷盤碟,根本無從下手,不由心如貓抓一般癢癢。
她極愛惜地撫過每一本書,將所有的褶皺壓平,灰塵拭去,用帕子擦得乾乾淨淨。
忽然翻到一本厚如磚塊的,書名叫《英漢模範詞典》,她好奇拿起來翻了翻,竟是一本教人學洋文的書,立刻欣喜不已,曬完書後,就愛不釋手地捧著了。
這陣子連續不斷的下雨,地面濕滑,俞宛如身子重,不敢貿然出門。今天天好,蕭安瀾特地提前從工廠回來,打算帶他媳婦兒出去透透氣。
他上了樓,逕自入房,在俞宛如身後站了半天,可見她卻只顧著看書,一邊看,一邊在紙上記記寫寫,一點都沒發覺,不由心中微酸,道:「媳婦兒,你捧著書,怎麼比看見我還高興呢?」
俞宛如這才察覺有人來了,忙轉過頭,笑盈盈與他分享自己的喜悅,「我今天整理你的書,瞧給我發現了什麼?」
她獻寶一般把《英漢模範詞典》給蕭安瀾看,「等我把這一本讀完,以後就能看你那些洋文書了。」
蕭安瀾瞥了瞥那書的厚度,若是別人說這句話,他必然嗤笑打擊不斷,可媳婦這麼說了,他卻相信她一定能夠做到。
坐在沙發扶手上,把俞宛如寫的那一個本子拿來看了看,蕭安瀾問道:「今天學了多少?」
俞宛如不好意思道:「我學得慢,大半天了,只學會三十來個詞語,而且不會讀。」
「不怕,等我空下來,教你讀洋文。」蕭安瀾道,頓了頓,又說:「媳婦兒,等你學會了,有沒有想過做些什麼?」
俞宛如想了想,緩緩搖頭,「我這陣子正在想,以後要做些什麼呢?你看,小曼姐會寫文章,安雅要繼續讀大學,芳儀會針線活,也是她的手藝,至於蘭先生,更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的。大家似乎都有自己的規劃,各自的目標,我卻還迷迷糊糊,走一步看一步。」
聽她語氣似乎有些低落,蕭安瀾伸手環過她的肩膀,輕輕攬了一下,道:「媳婦兒,你是當局者迷。你想想看,這些年你看了那麼多書,這不就是你的資本,你的底氣?要我說,日後倒有一件事非常適合你去做。」
俞宛如忙問:「是什麼?」
「翻譯員。你知道不會外文、看不懂洋文書的苦惱,等你學會了,不正好造福大眾?」
俞宛如忙擺手,「你也太抬舉我了,我肯定做不來。」
「是你小看了自己。媳婦兒,你不知道,外國的作品典集並不比咱們國家少,只是國學好、又會洋文的人實在不多,就如我,倒是看得懂英文,可若要我翻譯給人家看,就我那點文學底子,必定詞不達意,顛三倒四。你就不同了,有這些年的積累,肯定做得比我好。」
俞宛如聽得有些意動,可想想自己如今才要開始學洋文,若就誇下要做翻譯的海口,不免惹人笑話,只先將心安下,想著徐徐圖之。
蕭安瀾也不多說,反正他提這個,只是為了叫媳婦兒高興,讓她有些事情做,若媳婦兒不想出門做事,他巴不得捧著她養著她;若她想做,等這一二年公司市場往外拓展,他可以帶她去省城讀大學,念英文系,媳婦兒不知道,他卻清楚,想做翻譯,只捧著英語詞典還是不夠的。
兩人出門,先回城東俞府探望一趟。
俞太太看著女兒越發圓潤的肚子,笑得合不攏嘴,再看蕭安瀾這個女婿,更是越看越滿意。
自從知道俞宛如懷孕,俞太太就請裁縫開始做小衣服,又自己親手做虎頭鞋。今天俞宛如上門,她就把做好的四五雙小鞋子全部拿出來,連帶衣服,叫她一會兒帶回去。
看俞宛如滿臉新奇把玩小鞋子的模樣,俞太太心中暗歎,誰能想到,去年這會兒,他們一家人還愁眉苦臉,不知如何應付孫家的逼迫。如今不過一年之隔,孫家早已無法在柳城立足,狼狽回了鄉下,而她嫻靜懂事的女兒,再過幾個月,就要當娘了。
從俞府離開,兩個人去看了一場新上映的電影,又在外吃過晚飯,才回到蕭家。
洗漱完後,俞宛如又把小衣服小鞋子拿出來,一件件放在手上比劃,看小肚兜小圍裙只比自己的巴掌大不了多少,想像著日後白胖胖的孩子穿著這些衣服的模樣,心頭的喜悅與期待,幾乎滿得快要溢出來。
蕭安瀾坐在一旁擦頭髮,卻是在看她。
他見他媳婦兒拿起一件大紅色繡了五毒圖樣的小肚兜,在手中比了比,又拿起來,在她自己身上比了比,不知想到什麼,眼神忽地幽深。
俞宛如正要抬頭跟他說話,卻不防一眼扎進那一雙似乎閃著幽光的眼睛,心頭一跳,忙轉開眼。以她如今對蕭安瀾的熟悉,自然知道這樣的眼神意味著什麼,不知他怎麼忽然就有了興致,心中有些惱,更多的是羞。
蕭安瀾咧了咧嘴,聲音微啞,「媳婦兒,這樣的肚兜你也有吧,怎麼從沒穿過?」
這種貼身小衣,俞宛如自然是有的,不過,自從她嫁進蕭家,就跟著蕭太太等人的習慣,一直穿的都是西洋文胸。在她陪嫁的衣物裡面,還有兩件正紅色繡著並蒂蓮和鴛鴦戲水的小衣,在衣櫃底下壓著呢。
蕭安瀾設想他媳婦不著一物,堆雪般白皙細膩的身軀上,只半遮半掩吊著一件大紅色的肚兜,肚兜細細的帶子要掉不掉的掛在纖細脖頸上,媳婦兒滿眼水光,面色嬌羞的朝他看來……只腦中的這副景象,就足以令他身上陣陣發熱,喉頭發緊,語氣越發緩和,如誘哄小羊羔的野狼,「媳婦兒,你肯定有的對不對?給我看看吧。」
俞宛如被他看的垂了眼,抿唇小聲道:「有什麼好看的?」
這在蕭安瀾看來,就是默認的意思了,他嘿嘿笑了兩聲,就往大衣櫃走去。
次日,心裡魘足的某人,嘴角掛著偷了腥的貓一般的笑意,一邊又在盤算,聽說那些西洋文胸,也有許多不同的樣式,西洋人一貫講究情趣,肯定有些他從前不知道的好東西,怎能不找來跟媳婦兒分享呢。
蕭大少只覺得一扇嶄新的、奇妙的大門在他面前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