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上, 早朝時分
議完近來的要事之後,張御史出列,「微臣要參虞國公世子宮琛以權謀私,魚肉百姓,對百花山一片的田地強買強賣, 造成民怨!」
泰昌帝一看發作之人, 被氣笑了, 參宮琛的不是別人,正是御史台的張鬆, 可是他上的奏摺自己留中不發,已經很說明問題了。偏他還要在大朝時給自己來那麼一下, 看來是覺得自己在偏袒虞國公府了?
「還有人是和張卿家一樣的意見的嗎?」泰昌帝肅著臉問,讓人看不出喜怒來。
「臣附議!」
......
「臣也附議, 虞國公府此次行事太過霸道, 為了一己之私, 欺行霸市,致使京中民怨沸騰,這實在不是一個好的現象!」
宮令箴不發一語。
連被參的宮琛都是緊繃著一張臉看不出表情來。
接二連三的附議讓皇上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附議的大臣們暗暗地交換著眼神, 皇上這是氣得太狠了?他們心裡有點毛毛的, 不管,反正虞國公府的人手段強硬地強買田地是事實。反正就得聯手通過打壓宮琛,不能讓宮令箴上位。
閆起峰站在前列, 嘴角忍不住上揚, 卻被緊緊壓下。
崔丞相雲淡風輕地站在那裡, 仿佛一切皆與他無關。宮家做事太謹慎了,很少會留下這樣的把柄呢。不知道會不會有詐?隨即他又搖頭否了,宮家近來意外不斷事情紛亂繁雜,那麼偶爾出錯,也是應該有的吧?一個人一個家族哪可能不犯一點錯呢?
不,不對,怎麼虞國公府派系的成員一個出列說話的人都沒有?崔丞相剛意識到有炸,可是來不及了。
這些人就那麼容不下一個優秀的臣子嗎?果然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泰昌帝冷冷地看著他們,然後甩出一本奏摺,「梁江海,將這份奏摺念一念!」
梁東海連忙接住,他看了一眼殿上方才還義憤填膺的大臣們,眼中閃過一抹幸災樂禍之色,然後開始大聲念道:
「承蒙上天恩澤皇上鴻福,我虞國公府僥倖獲得水稻新式種植增產之法,於吾名下百花山的水田進行第一次種植試驗。上天保佑,皇上隆恩,此次試驗獲得成功,水稻大幅增產。這一片地也因此被人們譽為希望之田,臣聽聞之後,深感惶恐。」
希望之田的稱呼是在稻穀收割的時候被人們賦予的。
「故臣與家中父兄長輩商量之後,願意將這希望之田敬獻給皇上給朝廷。
畢竟水稻新式種植增產之法乃天佑我大樑,讓我們虞國公府僥倖得之,但我們府上於此道並不專精,權當抛磚引玉起個頭,後面更深入的研究還需要皇上安排更加專業的人員來做。比如,皇上可以讓導禾官署可將試驗處安置在此,此處被百姓們譽為希望之田,大約也是一處風水寶地了。
臣思之,試驗處兩百畝地有點施展不開,故微臣及家人決定將周圍的水田一併買下。幸而天子腳下,老百姓也都通情達理,我們國公府很快就完成了購買的計畫。
現在,微臣願將名下百花山下一千零八十畝水田及山上的溫泉地一並進獻給皇上和朝廷,希望導禾官署能在此地大展拳腳,爭取早日讓全國老百姓能過上溫飽的日子。」
梁東海一念完,張御史就如同一隻被捏住了脖子的鴨子,張在了嘴,叫都叫不出聲來。
「都聽到了嗎?」泰昌帝居高臨下地問。
從剛才那麼多人參宮琛,泰昌帝就看出來了,其實這此人一個個還不是奔著宮愛卿去的!這麼多臣子欲聯合打壓宮愛卿,實在是令他憂心。
張鬆忍不住道,「誰知道他們是不是頂不住民怨才借花獻佛的?」
泰昌帝將人噴得狗血淋頭,「放你們的狗屁!就朕所知,虞國公府花費二十兩一畝水田的代價買下這些地的。別和朕說什麼二十兩還不願意賣,二十兩,能買兩三畝好地了。換個地方而已,底層老百姓怎麼可能不願意!」
泰昌帝一副別欺負朕不懂行情的樣子。
泰昌帝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虞國公府肯給那麼高的價,哪還會存在什麼民怨?眾臣看了,實在是令他們牙疼。
泰昌帝之前和謝洲討論時就確定了『宮家為了儘快交付一片足夠規模的試驗田,竟然如此不顧愛惜羽毛。』一事,此刻聽了張鬆的話,簡直要氣炸了。
泰昌帝很暴躁,「從年初到現在,虞國公府做出了幾項利國利民的創舉,一個是溫室暖房裡種植小青菜:二個是豆腐製品豐富了全天下百姓們的餐桌,還直接提高了黃豆的經濟價值;還有就是劁豬法養豬能令豬迅速育肥且肉質美味:還發明了輪種套種間種等能令農作物增產的種植方式;最後就是新式的水稻增產種植方式了。這些都是實打實的利國利民的好事,半年過去了,看看你們,看看人家!宮愛卿在忙什麼,你們又在忙什麼?」
一群屍位素餐的東西!
「聽了這些你們慚不慚愧?特別是你,張鬆!御史有監察百官之職,該盯的地方不盯,不該盯的倒是鑽得起勁啊。」
聽著皇上細數,他們才知道,原來宮令箴已經做出了那麼多的政績,他所做之事,全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實打實的政績。
皇上如此維護他,宮令箴感動得熱淚盈眶。
看到他這副模樣,剛才聯手反對他的大臣們都快吐血了。卑鄙無恥陰險狡詐之徒,皇上,你不要被他蒙蔽了啊。
特別是帶頭參人的張鬆,被皇上數落得一臉的面有菜色。
閆起峰臉色也很不好看。
而崔丞相,更是恨不得直拍大腿大叫一聲大意了。
誰他娘知道,這麼大一份榮光以及這麼一片有象徵意義的田地,虞國公府說獻就獻了。
那一片希望之田留著,日後說不準就是名留後世的遺跡。
再不濟,也可以留著,萬一哪天虞國公府的人不小心犯了事,還可以用它來求求情什麼的。到時再獻出來,勾起皇上的回憶,提醒他國公府曾立下的功績什麼的,也相當於半道免死金牌了。
不對,宮令箴那小子弄這一出,究竟是想幹什麼?
目標是煤礦還是九卿之位?不對,這奏摺是讓宮琛上的,基本上可以排除那兩個猜測。難道僅僅只是為宮琛增添政績以便他升遷?不無可能。
崔丞相以為他猜中了真相。
而此時,泰昌帝正好瞧見宮令箴一臉感動地仰望著自己,心裡不由得一陣慰貼。宮愛卿確實是個比較純粹的臣子,他從不知道宮愛卿在朝中竟然如此艱難。
這一幕恰巧被催丞相看到了,眼皮就是一跳,中計了,他們打壓宮令箴打壓得越狠,他顯得越可憐,皇上就越會護著他。
宮令箴對皇上太瞭解了。
崔丞相沒想到,他今天要受到的打擊還沒完。
只見皇上罷罷手說道,「朕不想和你們生氣,你們好好做好自己本職的公務,有時間呢多想想怎麼為老百姓多做一些事兒就行了!」
泰昌帝一副本來也沒多指望你們的模樣實在讓剛才被噴的大臣們心塞。
「至於這份奏摺,宮——琛愛卿有這份心就好,朕不能見獵心喜,亦不能奪人所愛。」
最重要的是,泰昌帝是真的看明白了,誰才是能將事情辦好的人。他還指望將宮家的那處希望之田打造成一處真正的試驗田,在此地不斷地有農業上的成果出來。
皇上說道宮琛的名字的時候,顯然不記得他的職務了,看了一眼奏摺臨時描補才叫出來的名字。
宮琛也注意到了,不過他不灰心,他還年輕,好好做事,總有能讓皇上記住他的一天。
「但虞國公府一片赤誠之心,朕不能不賞,這樣,朕賜你們一塊朕親自手書的金匾吧?字就提希望之田!這一片希望之田,國公府可以與導禾官署合作,爭取實驗出更多讓農作物高產的方法,然後早日讓全國老百姓能過上溫飽的日子。這是咱們共同的希望。」
嗯?皇上不要他們敬獻的田地,反而還御賜了親自手書的『希望之田』的金匾?這才是真正的護身符啊!
崔丞相看向宮令箴,從他的臉上完全看不出什麼。倒是宮琛,一臉的吃驚,顯然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奸詐啊,恐怕宮令箴這小狐狸早就料到這個結果了。
這小狐狸連皇上的反應恐怕都算計在內了,偏偏皇上對此不知不覺甚至毫不懷疑。主要還是一直以來,虞國公府都表現得太好了,皇上對他們信任有加,從來都很少以惡意來揣測他們做事的意圖。
還有一點,非常重要的。在他看來,種地嘛,人才多得是,而皇上卻偏偏認定了只有虞國公府的人才可以。
這思維的差異導致了他們這次大敗,可以說是被宮令箴利用個徹底!
崔丞相覺得頭疼,這小狐狸對皇上太瞭解了!
皇上這一決定,讓殿上的許多大臣都吃味了。但是沒轍,人虞國公府近半年來的表現實在是太讓人驚豔了!
這招以退為進,謝洲在一旁看得明明白白。或許是旁觀者清吧,加上謝洲所知道的消息比旁人多了一點。謝洲看明白了宮令箴至少達到了兩三個目的。一是那片希望之田,絕了後患,還有了皇上御賜匾額的保護傘。二嘛此事經由宮琛提出,功勞多少都會分潤他一些。三是讓皇上看清楚了朝堂上有多少人想扯他下來,讓他更堅定地站在宮令箴這邊,護著他。
如果宮令箴知道謝洲心裡的想法,並不會太感覺意外。謝洲是他在這些年的青年才俊之中最為看好的一人,加上他得知的消息不少,如果還看不透他這一局,那他就得懷疑自己的眼光出問題了。
他首先是將這一片地過一下明路,省得以後成為一個政敵轄制國公府的把柄。這一片地的名聲隨著水稻新式種植法的推廣,會越來越好。
二來,那片地本來就是在宮琛名下,讓他分潤功勞不過是順手為之。
第三嘛,自然是想讓皇上看清楚有許多人想拉他下馬,他得為他外放佈局。
宮令箴知道,對於他的外放之地,泰昌帝圈下了三個地方,卻一直都很猶豫,一直遲遲未決。他隱約能猜到是哪幾個地方。
去艱苦的地方不是不可以,但他外放幾年是想去做一些實事的,不想將太多時間浪費在爾虞我詐的官場鬥爭上,所以不得不用一些手段了。
如果林蔚然得知這一切,一定會感歎,別人看到的每一步巧合或者幸運下面,或許都凝聚著對方殫精竭慮的合計和堅持不懈的努力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