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 陸永寧不見了!”剛說完這一句,蕭太后忽然抄起手邊的茶杯, 用力砸到來人頭上,瓷器撞到來人的頭上, 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然後滾到牆角,碎成了幾片,但來人卻連大氣都不敢吱一聲。
蕭太后猶不解恨,鳳眼眯起,陰沉沉地盯著來人:“張中候,哀家吩咐你派人盯著公主府,你都當耳旁風了, 連一個大肚子的孕婦什麼時候消失的都不知道, 要你何用!”
頂著一塊大包的張中候一臉苦澀, 也不辯解, 垂頭認錯:“請太后娘娘責罰!”
他真是有苦難訴,接到太后娘娘的命令後,他便安排了人盯著公主府, 長公主已經懷孕八個多月, 身體笨重,且聽說懷相不大好, 因而一直不怎麼出府。他本以為這是一個極簡單的差事,誰料長公主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也難怪太后娘娘如此生氣。
蕭太后眼尾往上挑, 嫌惡地瞪了他一眼,若非這人忠心耿耿,現在是非常時刻,不好尋人代替他,她定不會饒了他。
旁邊的初月猜到了蕭太后的心思,連忙上去給木疙瘩一樣實誠的張中候打個圓場:“張中候大人,責罰有何用,你還不快快想辦法將功折罪,莫耽誤了娘娘的大事。”
張中候意會過來,連忙道:“太后娘娘,請給微臣兩天,不,一天時間,微臣一定會把長公主尋出來。她即將臨盆,應該走不遠,定是尋了個地方躲起來了!”
見他還知道補救,蕭太后面色稍緩。不過這人真是個榆木腦袋,連找陸永甯都要初月提醒他。
“你私底下安排一百人去追查陸永甯和陸棲行的下落,若是被人發現就說公主和王爺被歹人劫走了,生死不明。另外再派一支機靈點的小隊,潛入楊川古道,去打探清楚那邊究竟發生了何事,不管有何消息,務必速速傳回來,越快越好。”
張中候只是為人直板了一些,並不是真傻,作為蕭太后信任的心腹之一,自然明白蕭太后的打算,聽她提起楊川古道,眉心一跳,緊張地問:“娘娘,發生了何事?難道是老國丈……”
算算時間,老國丈也應該快到京城了。
蕭太后沒有與他廢話,當即把那本奏摺丟給了他。
張中候接過翻開仔細一看,越往下翻,心情越沉重:“娘娘,難道國舅爺出事了?”
蕭太后閉上了眼,複又睜開,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本宮懷疑陸棲行早已經出宮了。”
“可辰王不是病了嗎?”這幾天辰王的病可是傳得沸沸揚揚,太醫院的太醫幾乎傾巢出動。辰王就是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把太醫院這麼多太醫全收買了,畢竟太醫院裡也有蕭太后的心腹。
蕭太后勾唇冷笑:“誰知道呢,在楊川古道動手的即便不是陸棲行本人,也是受他指使。”
她爹可是帶了五千精銳進京,尋常山賊劫匪哪會是他的對手,見到這麼大支隊伍早繞道走了。況且祂爾山那邊只有小股的匪賊作亂,不成氣候。
張中候也意識到了此事的嚴重性,忙拱手應道:“是,微臣這就去辦。”
蕭太后揮揮手,示意他退下。撐著額頭沉默少許後,她忽然站了起來走到暗紅色的書桌前,提筆寫了一行小字,然後遞給了初月:“放到老地方!”
初月鄭重地點點頭:“是,娘娘。”
初月跛著腳,借著夜色,避開眾人,提著一盞燈籠,緩緩出了雲光殿,沿著御花園中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一路直行,然後來到宮牆附近一處偏僻陳舊的廢棄宮殿。然後回頭四處張望了一眼,再吹滅了燭火,輕手輕腳地走進了這座宮殿。在裡面呆了一會兒,她又提著燈籠走了出來,沿著原路返回了雲光殿。
路上遇到兩個值夜的宮人,正打哈欠,見她路過,忙站起身道:“初月姑姑,這麼晚了,你可是有事,儘管吩咐小的。”
初月揚了揚手裡的食盒,淺淺笑道:“多謝你們的好意,太后娘娘晚飯用得太少了,我去廚房給她拿點宵夜。”
兩個宮人豔羨又欽佩地目送她離去,等她走遠一些了,才小聲議論道:“初月姑姑如此貼心,難怪最受太后娘娘的寵愛。”
蕭太后並未睡,只是靠在榻上,閉目養神,聽到她的腳步聲,問了一句:“辦好了?”
初月福身應是。
蕭太后隨即從榻上坐了起來,一臉的厭煩:“給哀家梳妝。辰王府的事瞞不過那群老傢伙,他們肯定又會扯一番皮。”
初月得令,輕手輕腳地走出去,細細吩咐了一陣,很快,便有許多宮女捧著銀盆、熱水、汗巾等洗漱用具魚貫而入,伺候蕭太后沐浴更衣,梳妝打扮。
等蕭太后收拾好,梳上威嚴的妝容,換上華麗的鳳袍,已經過了五更,早朝的時間也快到了。她站起身,挺直背脊,走出去,坐上鑾駕,前往明德殿。
今日的朝會果然如她所料,這些大臣一上朝就質問她,昨夜為何會派人去搜辰王府。
蕭太后臉上掛著矜持的笑,眼神鼓勵地看著這群七嘴八舌的大臣,等他們說得差不多了,才眉心一擰,一臉沉痛地說:“諸位愛卿,辰王和長公主失蹤了。”
她一拋下這個驚雷,底下都大臣靜默了一瞬,隨即面面相覷,有沉不住氣的,站出來就問:“太后娘娘,這是怎麼回事?”
蕭太后掃了底下的大臣一圈,目光在陸棲行那一派官員身上停留了一圈,然後對上正在發問的官員:“向大人,哀家也不知。辰王病重,長公主懷胎八月有餘,都是不宜出門遠行的狀況,如今卻出了這種岔子,侯大人,你說是什麼情況?”
侯岩庭,御林軍總統領,執掌二十萬禁軍,負責保護皇上,拱衛京師,與辰王陸棲行素來交好。
被蕭太后這一質問,大臣們立即齊刷刷地望向侯岩庭。
城門口都是他的人,王爺和公主不見了,他總該知道一二才是。
侯岩庭三十出頭,生得虎背熊腰,面色冷冽,聽到蕭太后別有用心的質問,他從佇列中站出來,拱手道:“回太后娘娘,微臣前兩日去了西山練兵,昨日傍晚才歸,請容屬下回去查守城的將士,再給娘娘答覆。”
說罷,抬起頭,目光不避不閃地迎上蕭太后犀利閃著寒光的眸子。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一交匯,很快便又分開了。但敏感一些的臣子還是察覺到了空氣中的火藥味。
侯岩庭手握重兵,偏生又是個冷肅、軟硬不吃的古怪性子。蕭太后心裡惱火得很,但就這點小事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治他的罪,只能權且忍他:“侯統領說得是,那哀家就等著你的調查。辰王和大長公主是先帝唯一的弟弟妹妹,哀家與皇上也著實擔憂得緊,希望能早日聽到候統領的好消息,不管如何,定要把辰王和長公主平平安安地帶回來。”
侯岩庭一拱手,也不廢話,只說了一個字:“是!”
然後大步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姿態不卑不亢,冷硬刻板的臉上也沒任何的變化。
緊接著又有一蕭系官員上前道:“皇上,太后娘娘,辰王和公主的身體特殊,昨日白天,還有太醫去給辰王診治了。依微臣愚見,他們很可能還在城內,應立即關閉城門,在城中嚴密搜查,儘早找到辰王和長公主殿下,否則拖得久了,萬一出現了意外,這可如何是好。”
“確實有這種可能,諸位愛卿怎麼看?”蕭太后笑盈盈地望向群臣。
群臣你看我,我看你,聰明地早猜出了這才是太后的目的。不過這也不過分,反而正當得很,畢竟消失的是兩個皇親國戚,關閉城門是理所應當的。
“伏大人所言甚是,辰王和長公主乃千金之軀,拖不得,應立即關閉城門,全城搜索。”大家都沒反對。
只有馮禦史站了出來,顫抖著一跳一跳的白鬍鬚,慢吞吞地說:“太后娘娘,伏大人言之有理,確實應該關閉城門搜索,不過八扇城門皆關閉,恐給百姓帶來不便。依老臣之見,何不單開一扇城門,加派人手在那兒盯著,既能防止賊子逃脫,也能方便實在有急事需要出城的百姓,還可減輕不明真相的百姓的恐慌。”
這番話合情合理,很快便有大臣站出來呼應馮禦史:“太后娘娘,馮大人的提議甚妙,不然萬一百姓有個生老病死的大事,豈不是會造成終身的遺憾。”
他們打著為百姓著想的名義,蕭太后也不好獨斷專橫,只能笑盈盈地應下了:“還是兩位愛卿想得周道,便依兩位所言行事。”
“太后娘娘聖明!”於是此事便這麼定下了。
隨後提起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一夜未睡,蕭太后勉強打起精神跟他們周旋一二,待事情說得差不多了便宣佈了退朝。
回到雲光殿,她的臉立即沉了下來:“就朝堂上的情況來看,侯岩庭很可能知道陸棲行的下落,甚至他們兄妹的失蹤都是侯岩庭的手筆。”
這對御林軍總統領的侯岩庭來說,不過是易如反掌的事。
初月聞言,站在一旁靜默不語。太后娘娘說這些並不是問她一個奴婢的意見。跟了蕭太后十來年,她已經很瞭解蕭太后的性子了。
果然,她沒接話蕭太后也沒理。
沉吟片刻後,蕭太后把茶杯重重地擲在桌上,鳳目往上一翹,似是下了決心:“事不宜遲,你去通知那邊,計畫提前,儘早動手,越快越好。”
初月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琥珀色的眸子中一片惶恐之色,有些擔憂地問:“可是……娘娘,咱們不等老國丈那邊的消息了嗎?”
當初可是說好,等老國丈進京才動手的。老國丈一生戎馬,威名赫赫,手底下出過不少將士,目前御林軍中就有一部分中級將領曾在他手下從過軍,得過他的提拔和指點,好歹有兩分香火情。他一出面,這些人即便不會倒戈,但也多少會受影響,個別甚至會消極怠工,這可是他們的機會。
而且老國丈這次進京還帶了五千精銳,裡應外合,雙面夾擊,定能殺侯岩庭一個措手不及,只要解決了他,京城就會盡數落入他們的手中。
蕭太后如何不知道計畫提前,貿然行動的危害,只是,事已至此,她有種預感,若再不動手,等待她的將是萬劫不復。
蕭太后沉了沉眼,目光中帶著破釜沉舟的堅毅:“不用等了,最遲到明日,他若還沒來,就不會再來了。”
言罷,蕭太后閉上眼,右手緊緊攥緊,掐入掌心。
根據那縣令的奏摺推算,事發至今,應有兩到三日,若父親在這一戰中安然無恙,且保存了大部分實力,那最遲應在明日就能到京城,一樣能趕上她的計畫。
但她最擔心的是父親損耗太大,甚至有個閃失,不能回京相助,她這麼空等下去,反而錯失了良機。反倒不如趁著陸棲行不在的時機,先下手為強,只要控制了京城局勢,固守京城,依京城固若精湯的防線,陸棲行短期內也拿她沒法。若是父親能潛伏回北疆,執掌北疆幾十萬大軍,遙相呼應,便是陸棲行也要忌憚他們三分,到時候鹿死誰手,還未為可知。
初月聽了,明白她已下了決定,飛快地應下:“是,奴婢會尋個機會通知那邊。”
***
當天半夜,蕭太后才睡下沒多久,張中候便連夜趕入宮中求見。
聽到初月的通稟,蕭太后心知他那邊定是得了什麼消息,連忙起身,飛快地換了一身衣服,出去見張中候。
“可是有了陸棲行兄妹的消息?”蕭太后出去便道,一日不知道陸棲行的下落,她就很難安心。
張中候搖頭,雙手遞上一張折成卷的小紙筒,遞給了旁邊的初月:“太后娘娘,楊川古道那邊傳來消息了,微臣急著給娘娘送過來,還未來得及看。”
這個消息一樣讓蕭太后很激動,她接過初月遞上來的紙條,飛快地拆開,一目十行,不過短短幾息功夫便看完了。
“陸棲行果然去了楊川古道,還伏擊我父親,咱們被他的障眼法給騙了!”蕭太后氣得牙癢癢的。
聽到這個壞消息,張中候垂頭默不作聲。
不過很快,蕭太后又笑了,暢快地說:“他也跟著消失在了祂爾山中,章衛親自帶人去追了,現在還沒找到人。哼,祂爾山山高林深,其中猛獸毒蛇不知凡幾,他這是找死!”
張中候聽得精神一振,附和道:“那娘娘,辰王他……會不會是出了什麼意外?”
蕭太后冷笑一聲:“難說,祂爾山山高陡峭,地勢險峻,即便他沒出意外,要從那座大山中走出來,也得消耗不少的時間。這是咱們的機會,張中候,你讓你的人準備好了,隨時待命。”
張中候心中一凜,忙應道:“是,微臣謹遵娘娘懿旨!”
***
因為辰王和長公主無故消失,侯岩庭回去後大力整頓了一番御林軍,當天就安排人四處去尋找王爺和公主的蹤跡,兩府的下人也全被他抓去審問了一番,但沒有找到任何的線索。似乎兩個大活人就這麼憑空消失了一般。
與此同時,城門也被關閉了,只在東邊城門留下了一個出口,凡是進出城的百姓皆要嚴厲搜查一番,還要有燕京城固定居民做擔保,以免有渾水摸魚者。
這麼一折騰下來,街上到處都是穿著軍服別著大刀的士兵,整個京城裡到處充斥著一股肅殺之氣,恐慌在一些消息靈通的百姓中蔓延,許多人都囤積了糧食,守在家中閉門不出,街道上瞬間空了一大半。
因為有聞方在,傅芷璿的消息更為靈通,她甚至知道蕭太后派人搜查辰王府和公主府的事。
因而蕭太后在朝堂上的那番說辭能糊弄那些不知底或是樂得裝糊塗的大臣,卻瞞不過他們這些知情者。
“蕭太后這是撕破了臉,準備動手了嗎?”她擔憂地問聞方。
聞方頷首,給她解釋道:“在王爺離京之前,他就發現蕭太后派人盯上了公主府和王府。因而早有防範,找機會偷偷把公主送出了城。公主這段時間深居簡出,幾天不見,也不會引起他人的懷疑。”
聽說陸永寧已經不在京城了,傅芷璿也放下心來:“聽說她就快要生了,避開也好,女人生孩子可是如同闖鬼門關的事情,確實需要一個清淨安全的地方。”
“可不是,王爺也是擔心這一點。公主這一胎不巧,竟趕上這種混亂的時候,也不知……”聞方感歎了一句,忽地打住,沒再說喪氣話,而是看向傅芷璿,提出了一件令傅芷璿驚訝的事,“夫人,其實王爺臨走前還吩咐了小人一件事。若是京城的局勢不對,讓小人想辦法送夫人出城,去外面避避風頭。”
傅芷璿很是意外,沉思片刻,苦笑著說:“我不能走,我若走了,我爹娘妹妹,還有我大哥的那幾個孩子以及我傅氏家族的人怎麼辦?”
家族裡其他人雖沒對她有過多少恩惠,但也沒做過什麼對不起她的事。若是她的苟且偷生,是以親生父母、妹妹、幾個孩子和上百傅家人的性命為代價,那麼她寧可不活。
死亡固然讓人恐懼,但背負著無限沉重的良心債活一輩子,她這輩子又如何能活得心安,只怕時時刻刻都要承受良心的譴責,一生都活在愧疚和悔恨中。
聞方明白她的為難,但是他的職責是保護她的安全。京城現在風聲鶴唳,蕭太后又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萬一讓她發現了傅夫人與王爺的關係,傅夫人的處境會很艱難。
“夫人,不若小人想辦法,將令尊令堂幾人也一併送出去。”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傅芷璿不想為難他,搖頭道:“聞方,你不必驚慌。蕭太后還未必會發現呢,你也說過了,王爺一向很謹慎。”
見聞方還要勸,她伸出手制止了他:“現在蕭太后即便心裡懷疑我,但沒有證據,若我一走,豈不是證實了她的猜測,她定會遷怒於我的家人。況且,我不過是一小人物,她未必會記得我。”
傅芷璿心裡還有一層隱憂沒法向聞方道明。若是陸棲行失敗了,她若離開了京城,傅氏一門幾百人都完了,相反,她留下來,還有可能逃過這一劫,她賭的便是蕭太后尋不到她與陸棲行來往的證據。
贏了,皆大歡喜,無論陸棲行成還是敗,她的家人都能保全。輸了,現在忙得焦頭爛額的蕭太后估計也想不起她的家人,只會全力針對折磨她一個人,只要能撐到陸棲行進城,她的家人便能得救。
聞方明白了她的心思,眼眶發澀,聲音嘶啞:“夫人,你為何不多替自己想想。”
傅芷璿豁達一笑:“這本就是我給他們帶來的災禍,我不能護他們周全已經很抱歉了,怎能只顧自己一走了之,連累他們。聞方,若是蕭太后找上了我,你千萬別衝動,替我保護我爹娘。”
聽到她這番像是交代遺言的話,聞方心裡閃過一種不祥的預感,連忙搖頭道:“夫人,你不用擔憂,不會有事的。”
傅芷璿抬頭望著碧藍的天空,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但願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