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歌生理期, 周行衍也只是平靜的闡述一下事實,想讓她老實點, 沒什麼別的想法。
結果女人反倒更不消停, 撐著沙發翻過身坐起來,細白的小手攤開在他面前, 抓了抓, 撓癢癢似的隔著空氣撓他:「那,我用這個?」
「……」
周行衍按著她的腦袋重新扣回自己懷裡:「越說你越不老實了?」
向歌鎖在他懷裡低低地笑, 半晌,才無比自然開口:「行行, 過兩天有場秀, 我要去意大利幾天。」
周行衍動作一頓, 下巴擱在她頭頂磨了磨:「什麼時候。」
向歌仰頭:「下個禮拜。」
周行衍沒說話。
向歌笑眯眯地舔唇看著他:「我今天還簽了幾個小眾牌子,現在也是有人要的模特了,你再等我努力兩年, 到時候變成秀霸那種,就有錢養你了。」
周行衍抿著唇:「以前怎麼沒人要了?」
向歌腦袋仰得酸, 又垂下頭靠回去:「我矮啊,又沒有大賽名次之類的,做T台模特不夠格呢, 就只能安安靜靜無聲無息地拍拍平面。」
她說得漫不經心,周行衍聽著卻總覺得莫名不爽。
聽不得有人說她不好,在他看來,她好得挑不出差錯來, 從頭到腳每一處都完美,做什麼都不應該出現「不夠格」的情況。
即使說這話的人是她自己也不行。
周行衍垂眼:「怎麼不夠格,亞洲女性平均身高差不多160cm,模特172cm剛剛好,太高了不具有代表性。」他一本正經說,「你們時尚圈有沒有那種聽取意見建議的機構之類的,我去寫封信,建議他們改改T台模特身高及格標準。」
向歌呆了呆,被他一板一眼的樣子逗得發笑:「周醫生,你看言情小說嗎?」
「幹什麼?」
「你剛剛感覺就像言情小說裡的霸道總裁,『我女朋友就是正義,我女朋友想當模特身高一米五?那就開家模特公司給她,個子就要一米五的,多一釐米都不行』」向歌拖腔拖調的學著電視劇裡的總裁口吻,說完點點頭,「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
周行衍側頭,表情認真:「然後男主給女主開了家童裝公司?」
「……」
向歌覺得這個男人真的沒幽默感。
*
向歌去米蘭照例是沒跟周行衍說,也不是不想告訴他,她一個人這麼多年早就已經習慣了,一時間到哪兒去提前給人打報告的習慣養成不了,而且想著他工作又忙,知道了也沒時間送她。
結果周行衍不知道哪裡聽來的消息,當天請了半天假,向歌已經叫了程牧來接,保姆車就停在樓下,周行衍也不開車了,乾脆和她一起。
程牧看到這個自己送了兩次早茶高冷寡言的醫生上車,皺著眉看著旁邊向歌裙襬下暴露在晚秋微涼空氣裡的一截小腿,手裡的衣服展開給她蓋在腿上。
程牧忍不住內心默默佩服了一下向歌,向歌姐就是厲害,看上的男人說把就真的把到手了。
他還想說,其實車裡開了空調的,不怎麼冷來著,您也不用這麼寶貝著。
直到人送到機場,宮茉今天沒來,於是程牧跟著下了車,看著周行衍像個老媽子似的一遍一遍囑咐來囑咐去,從早到晚提醒了個遍,恨不得自己跟著一起去。
向歌懶趴趴地趴在檯面上,身上的大衣披在肩頭,歪頭看著身邊的男人,突然抬手環住他脖子親了親。
程牧別開臉去,滿臉單身狗的悲涼。
向歌唇瓣蜻蜓點水似的貼了貼,笑的眼角微揚:「周醫生又要獨守空房了,真是可憐。」
周行衍沒反駁,反而垂著眼抿唇,眼角微微有點向下,有種淡淡的委屈的感覺,莫名的像只被主人丟在家裡不帶他出去玩的大金毛。
「是啊,真是可憐。」他低緩說。
他這個樣子實在是太少有了,像是砰的一槍開過來,向歌瞬間就軟了,已經到了安檢時間,她卻有完全挪不動腳的感覺。
她眨巴著眼,勾著他脖頸的手臂緊了緊,仰頭湊上去再次吻他。
像是早有感應,他抬手扣住她後腦。
肩部動作幅度有點大,女人身上披著的駝色大衣就隨著動作滑落在地,機場大理石地面光可鑑人,大衣落在上面輕飄飄的,近乎無聲。
身形高挑纖細的女人微仰著頭,手臂勾著面前的男人,旁若無人的和他接吻。
良久,向歌放開他,饜足地舔舔唇:「行行。」
周行衍垂眸,抵在後腦的手指和她柔軟的發絲纏繞:「嗯。」
「行行。」
「我在。」他聲音低柔。
向歌看著他,眼眸黑亮,有柔軟通透的光。
她不說話,只專注的看著他,一遍一遍的叫他名字:「行行。」
周行衍看著她,不說話。
只希望這一刻,時間能夠靜止沉默,就這麼一遍一遍的聽著她喊自己的名字,心裡都是充實而滿足的。
只聽著她的聲音,感受著她的呼吸,她的溫度,她的味道,好像連生命都被填滿了。
周行衍和向歌在一起以後,梁盛西曾經問過他,你有多喜歡她。
他當時沒答。
到底有多喜歡她。
周行衍不知道。
他認識向歌八年時間,無論是分別的每一個日日夜夜,還是重逢後的分分秒秒,周行衍都沒有一刻考慮過這個問題。
只清楚地知道,只要一見到她,一想到她,心就沸騰著發酵,有東西滿的像是快要溢出來了。
周行衍低嘆一聲,忽然抬起雙臂,環繞著她將她擁進懷裡。
他斂著睫,頭低垂,唇瓣翕動緩緩摩擦著她的耳廓,嗓音又沉又淡:「向歌。」
他聲音低,輕如耳語,似是無奈的感嘆,又像是自暴自棄地沉淪:「我有多喜歡你。」
向歌身子微顫了下,眼睛倏地睜大了。
周行衍和向歌這兩個名字連接在一起,好像是跨越了千山萬水,又好像是無比自然理所應當。
甚至彼此連一句喜歡都未曾出口。
向歌其實從來都不是個勇敢的人,其他無論什麼時候都好,唯獨在面對感情和家庭關係的時候,她會變得無比的矛盾,會下意識的怯懦想要退縮,會不自覺的懷疑自己是不是不曾也不配擁有。
從小的成長環境和經理讓她心底有深埋著的小心翼翼。
她比誰都驕傲,也比誰都自卑。
直到周行衍出現了。
身後就憑空多出了一雙無形的手,不斷的推著她,讓她以一種決絕的姿態不受控制地向他靠近。
像是有人在她耳邊不停地鼓勵著她,勇敢點,再勇敢點,催促著她讓她想要離他近一點,更近一點。
直到他出現。
他太好了,他光芒萬丈,他像是冬日清晨第一束光,穿透厚重的雲層照射,驅散了她每一個漫長無垠夜晚中永無止境的黑暗。
也溫柔的將她擁入懷中,一遍一遍的告訴她,你很棒,你善良又勇敢,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連每一根睫毛都可愛。
心臟清晰又微弱的顫了顫,直到指尖發麻,向歌抱著他的手臂收緊,鼻子皺了皺,聲音軟軟的啞:「你故意的吧,你就是想讓我誤機。」
周行衍失笑。
懷裡的身子纖細,沒骨頭似的,彷彿稍微再使點力氣就會斷掉,讓人忍不住小心翼翼地。
想把她捧在手心裡,想抱著她,寵著她,把這個世界上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東西都送到她面前。
他低低笑了聲:「那你還走不走?」
向歌沉默了一會兒,手臂鬆了,身子微微向後撤了撤:「行行,我會變厲害的。」
她認真地看著他:「我也會登上頂點,成為我的領域裡最厲害的人,到時候我們就結婚吧。」
上午天光淺淡,透過機場通透的玻璃天窗一層層撒下來,她睫毛撲扇,末端染了淺金色的絨毛。
整個人浸透在陽光下,彷彿一副完整的,動態的畫,像沉睡的雄獅緩慢甦醒,像破繭而出展翅欲飛的蝶。
周行衍斂睫凝視她,半晌,緩慢而清晰:「好。」
機場裡人流來去匆匆,瞬間擦肩而過,並不多做停留。
天高而淡,藍的通透,雲層薄而柔軟,不時有飛機起飛的嗚嗚低鳴。
是個好天氣。
*
九、十月各種大小秀堆疊在一起,最忙的時段兒明明過去,向歌卻好像變得更忙了。
幾乎是眨眼的功夫,二、三月份的秋冬時裝周已然開始籌備,向歌從十月起一直馬不停蹄地忙,各個國家大大小小秀場走了無數,終於換來了秋冬時裝周不少牌子的青睞提前邀約,隱隱有了點小秀霸的勢頭。
周行衍空閒時間也不多,忙起來更是暗無天日,兩個人經常連打電話的時間都少,向歌在國外就只晚上忙裡抽閒能視個頻,等她回國呆不了幾天又要走,時間更是寶貴,周行衍恨不得洗澡都拉著她。
想到自己幾個月前在機場被那雙堅定又璀璨的眼睛蠱惑,還鼓勵著她說「好」,而後面對著無邊的漫漫長夜,周行衍指節抵著額角,何止後悔。
又不是養不起她,就應該把她綁在身邊,無聊的時候去隨便拍拍平面不知名小雜誌就挺好。
周行衍甚至連元旦都是和梁盛西一起過的。
一個有女朋友的奔三男人,元旦卻只能和女朋友通過三毫米的手機顯示屏相見,還要忍受身邊兄弟時不時毫不留情地幸災樂禍。
周行衍腸子都悔青了。
隆冬將至,天氣潮濕刺骨的冷,下月月初春節,街上已經帶了年味。
蘇影后和周院長上個禮拜已經直飛海南,此時享受著陽光海浪和沙灘,完全不被寒冬困擾,順便通知了他一聲過完年再回來。
林染轉了科室,本身骨科就和其他科室不太一樣,骨科手術對於醫生的體力要求很高,對於女性醫生來說確實會有比較大的壓力,之前一直不肯轉科室,也是因為周行衍的緣故。
走之前,女人理乾淨桌子上的東西往外走,周行衍剛好進辦公室,準備下班。
她看著他笑了,語氣故作輕鬆,好看的眼睛裡卻帶著微弱的希冀:「我走啦,祝你以後幸福啊。」
周行衍冷淡點頭:「謝謝,你也是。」
官方到毫無感情摻雜似的答覆。
連最後一點希望都滅掉了。
女人離開的背影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周行衍仿若未覺,進屋脫掉白大褂掛好,換上外套。
梁盛西看著他沒什麼表情的樣子忍不住搖頭:「林妹妹也好歹也追了你六年了,你還真是一丁點感覺都不帶有的。」
周行衍表情無波無瀾,抓起桌上手機:「我也六年前就明確拒絕過了,」他手揣進大衣口袋往外走,側頭看他,有點好笑挑了挑眉,「你現在又不站妖精妹妹這邊了?」
「我肯定是誓死支持我妖精妹妹的啊,」梁盛西連忙道,「我只是感慨一下,我們阿衍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冷酷無情啊。」
周行衍勾唇笑了下,沒說話。
梁盛西也沒說話,兩個人上了電梯,他又忍不住瞥身邊的男人。
其實他說他也只是調侃,他認識周行衍這麼多年,又何嘗會不知道,這個人哪裡是無情。
他只不過所有的深情,全部都給了那一個人而已。
梁盛西還記得大學時期的周行衍,比起現在來冷漠得只多不少,整個人像是一灘沉寂的死水,沒有一絲他這個年紀該有的鮮活氣息。
後來通過長時間的相處,幾個人熟悉起來了,他的話才顯得稍微多了一點,只是大多數時候他依舊沉默,課餘的時間似乎總是在忙,幾乎在寢室裡看不到他人。
直到有一次聯誼,梁盛西喝了一點酒,有點迷糊的從KTV包廂裡出來去洗手間,看見周行衍靠坐在洗手間的大理石地面上。
梁盛西以為他喝多了,走過去蹲下,叫他,剛想嘲笑一下他什麼酒量啊,一共也就喝了沒幾杯。
周行衍抬起眼來。
梁盛西一下就噎住了。
那雙黑沉的眼猩紅,眼角濕潤,漆黑的瞳仁暗的彷彿丁點亮色都透不出來。
薄薄的唇片緊緊抿著,毫無血色。
他看了他良久,才低緩開口:「我把她弄丟了,」
梁盛西一愣。
周行衍聲音嘶啞,像混了沙,眼神有種空洞洞的茫然:「我找不到她……」
梁盛西覺得,他確實是喝多了。
也是從那時候起,他才意識到,這個看起來冷淡到似乎毫無情緒波動的男人,也有那樣濃烈到驚心動魄的感情。
是怎麼說的來著,越是看起來薄情的人,動起情來越是歇斯底里。
那次只有梁盛西一個人看到了,事後周行衍沒什麼變化,該怎麼樣依然怎麼樣,梁盛西也就不確定他是不是還記得那天晚上的事。
他依然經常不在寢室,對身邊各種女孩子似有若無的暗示視而不見,多數時候是安靜的聽他們逼逼,偶爾說兩句話,卻力度極強,句句懟的人毫無還手之力。
直到某次,他們下課回來,陶遠要去買新一期的一個什麼雜誌,剛好順路一起去學校旁邊的一家報刊亭。
等陶遠買完準備走,幾個人幾步邁出去,周行衍卻一動不動。
他似乎是在發呆,臉上沒什麼表情,從梁盛西的那個角度卻能看見,那雙漆黑的眼底彷彿有低低幾簇光湧動,而後緩慢地,變得鮮活了。
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安安靜靜的復活了。
他順著他視線看過去,那是一本時尚雜誌,很薄的一本,封皮的紙質看起來也有點粗糙,有點廉價感,封面上的那姑娘長得倒是真美。
有種妖精一般的,直直勾著你眼球的美,囂張又濃烈,讓人移不開視線。
周行衍在把那本雜誌買回去的時候,陶遠和林修然都沒看到封面,只知道周行衍從那以後的興趣變成了買時尚雜誌,陶遠還在說他不是看上了哪個妹子準備投其所好就是準備轉去隔壁設計院了。
當時梁盛西表示贊同,直到他時隔多年,在醫院再次看見向歌的時候。
已經過去了太久太久,再加上之前他也只偶爾瞥到過幾本,第一眼見到她時,梁盛西確實沒認出來。
但是她無論是長相還是氣質都實在是太有個人特色了,是那種即使只看一眼,都沒有辦法輕易模糊的人。
一聲輕響,電梯到層停下,金屬門緩慢打開。
周行衍抬腳走出去,梁盛西緊隨其後。
兩人一邊往外走,他突然開口:「找到了嗎?」
周行衍側頭:「什麼?」
梁盛西沒看他,只往前走:「你之前不小心弄丟的,現在找到了嗎?」
周行衍一愣,步子放緩了。
人站定在車前,垂眼,唇角彎了彎:「嗯,」
他噙著笑,語氣淡淡,「找到了。」
*
周行衍到家的時候沒有想像中的黑暗,房子裡一片明亮。
鞋櫃旁邊立著雙高跟靴子,客廳茶几前放著一個攤開的行李箱,裡面衣服充電器什麼都有,內衣搭在箱子邊,沙發上搭著件呢子連衣裙。
向歌穿著毛絨絨的珊瑚絨睡衣整個人歪倒在沙發裡,抱著個靠枕睡得香。
冬天房子裡冷,她在睡夢裡皺了皺眉,蜷著身子往沙發裡縮。
她這個不告訴他什麼時候回來的毛病算是改不了了,每次還都美其名曰給他個驚喜。
周行衍嘆了口氣,進屋打橫把人抱起來走進臥室,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又開了電熱毯,抽走她懷裡的抱枕。
周行衍彎著腰俯身,單手撐在床沿,側著頭看她。
她睡著的時候長睫低低壓下來,眼角微微上翹,會彎出一個軟軟的弧度,像是在笑。
唇瓣也潤潤的,時不時還會癟癟嘴,露出一個她清醒的時候絕對不會有的可愛表情。
周行衍低垂著眸專注而認真的看著床上睡得香的人,無意識彎起唇角。
無論怎麼看,好像都看不夠。
*
向歌這次回來有很長的一段假,一直到過年都會在國內,直到二月份紐約的時裝周。
冬天房間裡陰冷,彷彿比外面都低上個幾度,本來就愛賴床的人更是成天成天不想起床,早上被周行衍叫起來吃個早飯,等他去上班以後又火速竄回臥室鑽進被窩,一邊開著空調享受感覺已經有半個世紀沒有過的休假。
工作的時候時間一向走得慢,休息起來打馬而過,除夕前一天,周行衍終於休息。
周父周母去了海南,蘇靜年人也在法國,除夕夜也就變成了周行衍和向歌兩個人過。
向歌每天在家本來就已經開始閒得長毛了,終於好不容易有點事情做,她無比積極,各種年貨往家裡折騰,客廳大落地窗前掛著一長串火紅的燈籠,玻璃上都倒著貼了大大的福字,對聯搞了好幾副回來讓周行衍挑,連床單被罩都換成了紅色。
周行衍家原本簡約到有些性冷淡的風格一點一點開始發生變化,連新年的碗筷她都買了十分鮮豔的顏色。
向歌什麼都不會做,除夕晚上的年夜飯全都是周行衍在弄,向歌漫無目的在廚房裡轉圈,自告奮勇幫他洗菜刷鍋擺盤,一邊自我檢討:「我是不是應該學學燒菜了。」
周行衍熟練的翻鍋鏟:「你不是會卷壽司卷嗎。」
向歌想起之前宮茉教她,被她卷的無敵難看的壽司卷:「那算燒菜嗎?」
他嗯了一聲:「不用學,你會這個就行了,別的我不是都會嗎。」
向歌本來也不是真心誠意地打算開始學做菜,給她個台階她順著下了,晚上週行衍包餃子,就湊到旁邊捏太陽花。
小的時候家長會給小朋友包的那種,兩張餃子皮兒邊緣捏在一起,捧了一罐紅糖過來塞進肚子裡,再封好邊,圓鼓鼓的樣子。
周行衍看著她滿手的麵粉玩的不亦樂乎,忍不住笑:「這是吃的東西,你當橡皮泥玩兒?」
向歌手上已經開始捏第三個太陽花,比起前兩個歪歪扭扭丑不拉幾邊緣的花邊倒是看起來有模有樣的,她滿意地放在手心端詳了一會兒,遞到他面前,揚著眼笑:「行行,送你一朵太陽花。」
周行衍抬眼看她:「我已經有了,」他手裡還捏著餃子皮兒,突然傾身過去親她唇角。
向歌唇邊也沾了一點點麵粉,他也不在意,笑著舔了舔:「一個就夠了。」
爆竹聲中一歲除,年氣還沒過去,大洋彼端美利堅的時裝周已經拉開了帷幕。
周行衍今年不用值班,兩個人一整個春節終於有機會待在一起,直到初六,周行衍上班,向歌也準備著去時裝周。
二月中下旬,從紐約開始。
去年春夏時裝周,向歌作為替補模特去了巴黎,沒有大賽名次,身高也不夠,在那次時裝周之前並不為人所知。
今年,她簽了紐約巴黎幾個模特經紀公司,大大小小數個品牌的秀。
有欣賞偏愛她的設計師,有為她量身而制的設計,國際化的面孔以及讓人無法忽視的出眾鏡頭感和那濃郁獨特,自由率性的氣質,讓她終於能夠,在如今亞洲模特備受矚目的國際市場上發出了一點聲音。
從二月到三月,從紐約走過倫敦,再到米蘭巴黎,她就像是一個不眠不休的小陀螺,彷彿有用不盡的精力,在當季走秀五十八場,鋒芒畢露名聲大噪,隱隱有國內新秀霸的勢頭。
那一刻,她作為一個身高只有一米七三的「小矮子模特」一直被人所詬病的身高問題,似乎也變成了獨特的吸睛特徵。
三月底,向歌回國,機場甚至已經蹲了幾家國內的時尚雜誌記者拍照。
她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是拍她,直到她人大大咧咧的拖著箱子出來,看見幾個人扛著長焦相機往她這邊走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
現在摸出墨鏡好像也有點太遲了,好在人並不多,宮茉和程牧也就在不遠處,看見她出來連忙過去。
向歌倒是不慌不忙,甚至在反應過來以後,一瞬間調整好了面部表情,漫不經心似的露了個她自己最滿意的角度給鏡頭。
馬不停蹄幾乎沒有休息的轉了將近兩個月,向歌小陀螺終於轉不動了,在家裡躺屍了幾天,接了國內某個知名雜誌封面,又收到《SINGO》的續約意向。
人才剛剛緩過來,隔週,白遠道電話打過來。
《繭》拍攝結束近八個月,終於要首映了。
*
四月底,清明剛過,正是穀雨。
寒潮基本結束,天氣開始回暖,初春植物開始抽芽。
《繭》首映禮那天,向歌特地忍不住提早和周行衍說了,男人淡淡抬眼,說他不休息。
向歌當然知道他不休息,但是還是和他說了。
是頭一次想要任性地不管不顧,讓他來看的。
對於向歌來說,這部電影不是不重要的。
這是她的第一部電影,大概也會是最後一部,也是因為它,她涅槃重生,像是新篇章奏響的序曲,她的人生從那以後終於駛向新的航道。
她本來以為,她告訴他,他可能會來的。
向歌當時非常理解的點點頭,沒說什麼。
當紅袖服和妝都弄好,時間差不多,宮茉來接她。
首映禮在市中會展劇場,演員到的時候,大堂裡已經擠滿了記者。
一進門就是一張海報牌,入口兩邊立著易拉寶,導演和演員一字排開,下面烏壓壓的記者和鏡頭。
向歌穿了件淺藍色抹胸禮服,腰線掐的細,蜿蜒向下極顯身材,到裙襬散開。
她自我介紹做完就安靜站在江敘後面,身邊是剛從海南迴來,膚色健康的深了一個度的蘇藝寧。
蘇影后笑眯眯的看著她,壓低了聲音悄悄跟她咬耳朵:「我兒媳婦兒的胸最近是不是變大了?」
面前就是數十台相機鏡頭,和人頭攢動的各家媒體記者,向歌還從來沒在這種情況下被問這種問題。
她輕咳了聲,臉頰肌膚暈開一點淺淺的紅。
首映儀式結束,大家轉道劇場內放映廳,前面已經放下來巨大的電影幕布,影片即將開始放映。
首映可以看到的人不多,入場要憑票,一般都是業內人士或者各家媒體的代表,等人差不多落座,燈光暗下來。
拍的時候所有人的戲都是一段一段的,把很後面的鏡頭提到前面來連著拍都是常有的事情,電影剪出來以後卻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向歌沒看過剪輯後的成品,如今像是一個普通的觀眾一樣坐在位置裡,看著自己的電影,倒是一種新奇的感受。
影片涉及到的題材敏感,也正是現下很嚴重的社會問題之一,只是大多數人對於家暴的認知還只侷限於網絡,並沒有什麼深入的瞭解。
直到電影結束,放映廳裡的燈光緩緩亮起,向歌甚至聽見後排有隱約傳來的抽泣聲。
她旁邊坐著季然,此時他正側過頭來看著她,向歌低垂著眼,剛站起來,燈光又再次倏地全部滅了下去。
向歌一愣,人站在原地抬起頭來。
她身後也有好多人剛剛站起來準備離席,此時全部停住看向前面。
前面掛著的巨大幕布已經緩緩升上去,幕布的後面帷幕被拉開,巨大的舞台全貌露出來。
白色的紗幔帷幕層層疊疊掩映著裡面的小小燈串,四周昏暗,地燈的光線透過地上成百上千隻氣球朦朧映出光。
向歌身後喧嘩聲更響,有女人低低的尖叫驚呼聲。
周行衍身穿正裝從舞台側面走出來,他垂著眼,從氣球和燈串中穿行,走下舞台,視線定定的看著站在第一排的某個人。
他手裡捧著個雪白的東西,在動,直到走近了,向歌才認出,是只鴿子。
那鴿子像是受過訓練,安安靜靜的待在周行衍手心,腦袋左右晃著,時不時咕咕地叫兩聲。
它的頭上亮亮的,用透明的線綁著一枚戒指。
上面鑽石璀璨晶亮,花樣簡單又細緻,被他頂在腦袋上,像是給那雪白的小傢伙戴上了一頂皇冠,看上去可愛又呆呆的。
向歌看著男人靠近,停滯了幾秒的大腦重新開始運作。
第一反應是想笑。
她就忍不住笑,抬手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他手裡的小傢伙,伸出手來,又看著它無比乖巧聽話的被她抱過來,也就真的不飛。
手心裡活物的重量沉甸甸的,不停地動著,有點癢,向歌好怕它突然飛走,又怕弄痛它,小心翼翼地捧著:「這是什麼啊。」
周行衍垂眸看她:「是我的鴿子公主。」
向歌眼睛眨了眨,胸口有不斷膨脹的情緒,她明知故問:「那你過來幹什麼啊,不是要上班嘛?」
周行衍黑眸看著她,柔軟開口:「來娶我的鴿子公主回家。」
他們旁邊坐著導演編劇以及一眾演員,後面一排離得近的也都聽清了,周圍發出熱烈的歡呼掌聲和尖叫,不少人拿出手機開始拍照。
向歌長睫微顫,眼角濕潤,抬眼看他。
她想笑,鼻尖卻開始發酸,她又掩飾似的垂下頭去,語速也加快了:「從來沒見過捧著只鴿子來求婚的,萬一飛了怎麼辦?戒指就沒了呢,你有錢啊?」
周行衍斂睫低笑:「飛了就飛了,戒指換媳婦兒,好像也很值。」
「沒有戒指我不嫁的啊。」向歌抬起頭來紅著眼眶瞪他,「而且你什麼都不說的,就這麼模棱兩可的想幹什麼啊,空手套白狼啊?」
周圍人哄笑,善意的歡呼起鬨聲更熱烈了,周行衍也愣了下,表情寵溺又無奈。
他低垂著眼,微微傾身,溫熱的唇輕輕貼上她額頭:「我愛你。」
聲音微啞,柔軟纏繞,「從一見到你開始。」
手裡的白鴿長翅舒展,從她掌心掙脫,低飛一圈,又乖巧的落回到周行衍的肩頭。
向歌抬臂,緊緊抱住了面前的人。
劇場的放映廳裡空曠偌大,身邊彷彿有無數人在鼓掌,有女人羨慕尖叫,有人大吼著「嫁給他!」有人起鬨著「親一個」。
向歌渾身發軟,感受著男人也將她擁入懷中,手臂帶顫,小心翼翼地一寸寸收緊。
還有什麼不滿足,還有什麼可遲疑,還有什麼好猶豫。
還有什麼要等的。
向歌閉上眼,眼角淺淺的晶瑩終於緩慢滑落。
我曾深陷泥潭,也曾跌落谷底,有過最黑暗的歲月,背負著荊棘痛苦踟躕獨行。
然而我終是遇見了你。
所有困苦和痛楚終是都成為了過往,如指間煙雲一般,無聲消散。
縱然未來也未可知,前路荊棘遍野,我亦坦然,亦無可懼。
所有的這些,都只是因為。
你在我身邊。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