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婧的手心遍是冷汗, 她握住了金屬的門柄,險些打滑。往下一摁, 門鎖 噠一聲彈開了。剛才怎麼也打不開它似乎只是她的錯覺。
寧婧往掛衣服的架子上一看, 她和燕無淮的睡衣是同一個顏色,果然是錯拿了他的那件了。她站在門後,小心翼翼地拉開了一條門縫。因為陰影未散,寧婧腦海裡亂七八糟的,還在想伸進來的會不會是一只帶屍斑的手。好在, 是她想多了。一隻蒼白縴瘦的小手恪守有禮地伸了進來, 遞上了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墨綠色冰蠶絲睡衣,在燈光下泛著瑩潤含蓄的光澤。
寧婧接過了睡衣,深吸口氣, 道謝後便把門關上了。忽然想起了什麼, 她立刻補充道︰「無淮, 你就在門口等著我,別走遠了。」
「嗯。」燕無淮柔和地應了句。雖然隔著門板, 但有個活人跟她對話, 寧婧總算不那麼害怕了。抹了一把汗,才發覺自己全身都濕透了, 但那不是洗澡後未幹的水漬,純粹是嚇出來的冷汗。
寧婧︰「……」
媽個雞, 這澡白洗了。
穿好衣服後,寧婧整了整心情,才開門走了出去。剛才怎麼也聽不到她喊聲的恆秋正歪在大廳的沙發上, 看樣子是睡著了。這門廳不大,可就連燕無淮敲響浴室門和她說話的聲音,也沒有把恆秋驚醒。
天底下哪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寧婧這下終於肯定了,一旦有妖邪的東西找上門來,她與身邊的人的聯繫就會被切斷,那叫一個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燕無淮算是無巧不成書,在火車上能被她叫醒,是因為她鑽進了他的被窩。這次就更加湊巧了。看來,她回到槐春後要加緊找到保護自己的辦法,燕無淮以後總不能每次都那麼準時地出現在她身邊吧,也不能保證下一次會不會失靈。
燕無淮靜靜地攏著雙手站在門外。聽見門鎖的聲音,他遲疑地抬頭「看」向寧婧。
寧婧帶著滿身水汽,忽然想起眼前的是個小瞎子,也不知道一個人是怎麼走下來的,便蹲在他面前,問道︰「無淮,你下樓的時候沒摔到吧?」
「沒有摔到。」燕無淮說︰「因為下一個就輪到我洗了,我便取睡衣準備,因此才發現我和姐姐的睡衣調換了。」
寧婧心想這烏龍真是擺得好,面上則道︰「那你現在要進去洗了吧。需要我找黎崖來幫你嗎?」
燕無淮清清淡淡地笑道︰「不用了,我習慣了在看不見的環境裡洗澡。」
「那好吧。」說實話,知道兩個女僕靠不住,寧婧現在慫得不敢一個人回房間,便道︰「我就在門口這兒散散汗,順便等你一起上去吧。你有什麼事就喊我。」
燕無淮「嗯」了一聲,反手關上了門。
在等待他洗澡的過程裡,寧婧發現系統已經沉默了一個晚上了,便道︰「統統,你咋不說話?」
等了快五分鐘,系統的聲音才出現︰「宿主,我回來了。因為有點在意的事情想確認,所以剛才回了總部一趟。」
寧婧好奇道︰「什麼在意的事情呀?」
系統的聲音染上了幾分古怪︰「不必在意,不會影響咱們的任務。」
大約十分鐘後,燕無淮開門出來了,黑色的碎發濕漉漉地黏在臉頰。寧婧一愣,這小屁孩,剛才還信誓旦旦地說自己能行,這不,睡衣的斜扣一整排都扣錯了。她不由好笑地蹲在他面前,替他把扣子整理好︰「無淮,你扣錯紐扣了。」
燕無淮乖巧地站著讓她解開自己的扣子,又一一扣回,微微一笑道︰「謝謝姐姐。」
寧婧叫醒了恆秋。都這個點兒了,恆秋還有點不放心讓寧婧和燕無淮兩人睡一個房間。可經過剛才的事,寧婧深知最靠得住的就是燕無淮這小屁孩,便分外堅持自己的想法,最終,恆秋和素良只能去了隔壁房間休息。
旅館的門有那種老式的安全鎖,橫插過去後,怎麼也推不開。寧婧謹慎地上了兩道鎖。房間的兩張床都是一米寬左右的單人床,床頭之間原本有個矮櫃,如今已經被債主拆走。
進門的第一張床是靠著圍牆的,床尾正對著已經停水的浴室門。另一張則靠近房間的大窗戶。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晚上,寧婧就在窗戶看到了妖邪之物。即使已經把窗戶關得嚴嚴實實了,她那種莫名的抵觸也難以消除,便選擇了靠圍牆的那張床。
總不能封死所有窗戶,至少要留點縫隙讓空氣進來。浴室圍牆的高處就有個排氣小窗,已經焊死了,僅能容老鼠通過,很安全,寧婧便把浴室門開了一條小縫隙來通風。
西洋風的圓拱壁燈散發著柔和的光暈。素良兩人把被子鋪得很軟,還在枕頭下放了今天的報章讓她解悶。寧婧掀開被子,揉了揉自己酸脹的雙足,看向旁邊床的燕無淮。
燕無淮畢竟是小孩子,奔波了一天,此時朝著窗戶側躺著,裹起被子,呼吸均勻,已經沉沉睡去了。寧婧腦海裡浮現出一隻隨遇而安的小倉鼠的模樣,壓抑了半個晚上的心情緩解了很多。
她輕手輕腳地展開了報章。這是川延的報社發行的,果然對張家搜捕叛徒一事隻字未提,寧婧翻了幾頁,在本地版的角落看到了一則關於她現在住這旅店的記錄新聞,說這旅館主人是個海歸,把全副身家都投到了旅館上,豈料經營不善,與妻子感情也出了問題。破產後,他抵押了旅館,帶著兒女逃到了外地。而他的妻子卻沒有一起走,報章的記者說,這位夫人在幾個月前就不見蹤影了,警局懷疑她已經被害,但苦無證據。
寧婧︰「……」
系統︰「……」
寧婧哭著說︰「我這賤手,為什麼要在睡前看這種東西啊啊啊!」
明明是為了加快困意的產生才翻報紙的,現在整個人都嚇精神了。
系統說過,妖邪之物都有依託生存的地方。比如說,火車上的那東西,她只會在火車上踫見它,只要離開了那裡,那東西一般是不會跟著她走的。當初燕家的老天師給曾月柔挑選府內陽氣最盛的地方做她的臥室,就是這個道理——盡量規避會滋生陰氣的地方。
人身上會有正氣。正常人若是跑進凶地,一般只是感覺到不舒服。換了是曾月柔這種破體質,就等於是裹著汽油跳進火裡。
如果這旅館真是座凶宅,那她豈不是自投羅網?
寧婧︰「說真的,我是不是現在出去睡大街比較好?」
系統︰「報導都有暗示性。別自己嚇唬自己了。川延亂著呢,現在出去睡大街,可未必比待在室內安全。」
寧婧嘆了口氣,強迫自己忘記剛才的內容,把報章塞入了床底,眼不見為淨。
半夜,寧婧翻了個身,被天花板上傳來的響聲吵醒了。這旅館三樓是沒人住的,起初,她以為那是老鼠的聲音,皺眉捂住了耳朵。
寂靜的夜裡,那刺啦刺啦的搔刮聲不絕於耳,而且越來越大聲。寧婧昏昏沉沉地聽了一會兒,忽然一個激靈,意識到這不是老鼠活動的聲音,而是用長指甲刮動木板,拖曳著身軀走近的聲音。
而現在,那聲音已經不是天花板上傳來的了,而是從浴室門的方向傳來的。
寧婧支起了上半身。她的床尾正對著半開的浴室門。浴室停水,自然也沒有燈可以點亮。就在門縫靠下的位置,有一個東西探出了小半張臉,躲在那兒看她。借著屋內壁燈的暗光,寧婧頭皮發麻,這東西和她見過的那些一樣,散發著腐臭的氣味,長髮好似剛從浴缸裡爬出來一般,濕漉漉的。爛泥一般的臉,麻木僵冷,知道寧婧在看它,那東西朝著寧婧咧開了一個笑。
浴室裡的那個東西……從一樓爬到這兒了。
寧婧嚇得話都不會說了。她想也不想,一步跨跳到了燕無淮的床上,用力搖醒他︰「無淮,無淮,快醒來!」
狹小的床鋪多了個大活人,燕無淮怎麼可能睡得下去。他迷迷糊糊地翻過了身,道︰「姐姐,怎麼了?」
寧婧膽戰心驚地轉過頭去。果不其然,浴室的門縫那裡,那東西再次消失了。
寧婧喃喃道︰「統統,我現在悟出了一個人生真理。」
系統︰「什麼?」
寧婧︰「信燕哥,得永生。」
系統︰「……」媽的智障。
「現在是半夜吧。姐姐,你又做噩夢了嗎?」燕無淮支起了上半身,握住了寧婧冰冷的手。
寧婧牙關打顫,慫道︰「無淮,咱們今晚聊天吧,別睡覺了。」
「明天要去火車站看有沒有發車,不休息會很累的。」燕無淮頓了頓,善解人意道︰「姐姐,過來我這邊吧。」
寧婧喜極而泣,忙不迭地點頭。她慫噠噠地探出了頭,確認那東西暫時不會再登場了,便三下五除二地把她的單人床往燕無淮的方向推去,兩張床拼在了一起,把枕頭也撈了過來。
兩張單人床拼一起其實挺寬的了,但寧婧還是整個人縮到了燕無淮身邊去。燕無淮伸手摸索著,把自己的枕頭墊起來,溫聲哄道︰「睡吧,我看著你,不會再做噩夢的了。」
「……謝謝。」
寧婧嘆了口氣。雖然這小屁孩是瞎子,但三番四次都讓她感覺到很安心。明明還身處不安全的地方,燕無淮那句話也只是童言而已,可她現在竟然不怕了。
寧婧鼻尖抵著燕無淮的手睡著了。燕無淮無聲地垂首看她,手在半空摸索了兩下,踫到了她的臉頰,撫摸了兩下。
寧婧渾然不覺,燕無淮輕輕地撩開了她的額發,低聲笑道︰「知道要粘著我才安全……算你乖。」
*
翌日清早,寧婧跟火燒屁股一樣,讓素良兩人把行李都收拾好,直奔火車站。
素良幾人很不解,畢竟,若是火車站沒有發車信息,他們還不是要回來這裡住多幾晚。可寧婧是下了決心,接下來,她找個館子在裡面打牌通宵,也絕不會再踏進那座房子一步了。
今天的天氣也不好,下著毛毛細雨,幾人的衣服和髮絲上都沾了一層水霧。到了火車站,昨日排隊退票的人流已經基本散去。零星不死心的人枕著行李,和衣坐在長椅上,想坐最快離開的班車走。
車站依然沒有發車信息,寧婧有點失望。
曾禮藩在柴津辦事,估計在三四天後就回來了。再者,曾月柔因為身體原因而中斷了學業,原定在兩周后恢復上學的,但願不會耽擱吧。
這些倒還是其次的。關鍵是她現在每晚都被妖邪纏身,早一點回到槐春,就不必再這麼擔驚受怕了。不知道還要在這裡延誤多長時間呢?
黎崖提起了寧婧腳邊的行李,沉穩道︰「小姐,我看今天是不會恢復發車的了。」
「就是呀。」素良也道︰「看天氣好像要下大雨了,咱們還是回去吧。」
寧婧在長椅上坐下,把昨晚發生的事簡單地告知了他們。幾個人都知道曾月柔的問題,一聽這話,臉色齊刷刷地變了。
寧婧把頭髮攏在背後,道︰「我現在才有機會說。我也不是想嚇唬你們。只是,今晚就別再住那裡了,找個別的地方吧。」
就在幾人討論今晚該去哪兒時,忽然聽到了一個驚疑的聲音在背後傳來︰「請問是……曾小姐嗎?」
寧婧訝異地抬頭,眾人回過身去,看到了一個身著筆挺軍裝的男人站在身後,口袋的位置有一個暗金色的徽章,那是張家軍統的標誌。
燕無淮看不見發生了什麼事,初時有些茫然和戒備。他一手拉著寧婧的袖子,安靜地聽對方說話。
那人站定,終於確認了她的身份,驚喜地上前了幾步︰「果真是曾小姐。您怎麼會在這裡?」
系統︰「他是張僑的手下,以前和你見過幾面,對你沒有敵意。」
張僑……不就是那個差點成為曾月柔未婚夫的大氣運者麼?張家與曾家關係轉淡,但基本沒有產生過什麼摩擦。既然是友非敵,寧婧便乾脆地承認了自己的身份︰「您好。我是因為要事經過,卻被耽擱在這裡了。」
那人了然,和寧婧寒暄了幾句,壓低了聲音道︰「實不相瞞,大公子近日也身在川延,他若知道您也在,一定會很開心的。」
他鄉遇見前未婚夫,這是哪門子的狗血劇本啊……寧婧乾笑了幾下,沒有接話。
「方才我聽見幾位似乎在煩惱今晚的住宿。若沒有舒心住宿,不如就由我們來安排吧。畢竟,曾小姐滯留在這裡,也是我們導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