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緩慢的男聲,帶著趕了一萬里路後風塵僕僕的疲憊,在她耳邊這麼說。
顧鏡此時方才反應過來。
她遇到了蕭鐵峰,她被蕭鐵峰抱在懷裡,她茫然地仰起臉看這個闊別已久的男人。
他比以前仿佛越發清瘦,頗有瘦骨嶙峋之感,下巴上有點潦草的鬍子,看著和那位吳王有點像。
他變了好多。
開始是還覺得,也就不到一年時間,怎地變了這許多,可是後來才猛然明白,於她不過一年光陰,對他來說卻是四年了。
四年不見了。
“你,你……”她難得結巴了下,想著接下來的話怎麼出口。
問一問他老婆,問一問他家孩子,生了幾個了?
蕭鐵峰卻不知顧鏡心中所想,他猶如鋼鐵一般的臂膀緊箍著懷中的女人,低首看過去,卻見她小嘴兒微張,兩眼有著迷惘之色,倒仿佛是根本不曾反應過來一般。
他的手指輕輕摩挲過她的唇,低啞的聲音帶著顫:“對不起,以前是我不好。”
在她之前,他從來沒有喜歡過什麼女人,也就不知道女人心裡到底想什麼,他傻傻地以為兩個人在一起就是在一起了,既然在一起了,他也認定她是自己的媳婦,便就這麼過了。
可是沒想過,她跟著自己,其實是受了許多委屈的。
然而顧鏡的腦子顯然和這位久別重逢滿心歉疚激動滿腹歡喜心酸的男人不在一處,她覺得自己聽到對不起那三個字的時候,腦子總算冷靜下來。
自以為冷靜下來的她,輕輕推拒著他的胸膛,推了幾下,沒推動,他太大力太強悍了。
無奈,她只好咬唇輕嘆一聲,低首喃聲道:“我們已經不適合在一起了,你這樣子不好,我是不會當人小三的。”
這一點三觀她還是有的。
蕭鐵峰聞言,那箍著她細腰的臂膀頓時收緊幾分。
“怎麼不適合?為什麼不適合?如今你要的,我都可以給你,你想要什麼,我全都捧到你面前。”
“小鏡兒,我不管什麼神仙人間,也不管什麼佛法道法,若我這一輩子尋不到你也就罷了,如今既尋到了,安從此後你就必須留在我身邊,任憑是誰,都休想把你搶走!哪怕逆天而行,我也不會讓你離開。”
“什麼深陷人間佛法道法的,我不懂……我只知道,我們現在真不能在一起了。”
她已經是過去時了,他的正在進行時和將來時都不是她。
“小鏡兒,你跟我——”
誰知道這邊蕭鐵峰摟著自家久別重逢的媳婦正說著,卻見馬車上跳下來一個男子,白衣勝雪,烏髮如墨。
此人自然是那洛家公子。
本來這車馬正在前行,大傢伙一邊吃一邊說話好生樂呵,忽而間後面濃煙滾滾有人追了上來,大傢伙都是一驚,想著這是何人,難道是吳王殿下反悔又追上來了?
誰知道還沒看清楚那人是誰,就見那人淩空飛起,直接把顧鏡——女神醫給搶走了。
當下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那人搶走女神醫的手法實在是太霸道太狂妄,以至於他們是沒看清楚,他到底是怎麼把女神醫直接從車窗戶裡給掏出去的!
“放開她!”在洛家公子看來,顧鏡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有責任有義務保護顧鏡,不受任何人的侵犯。
而眼前這位,他雖然乍看著不認識,可是仔細用腦子想想,便知道此人定是那天字第一號大煞星,助力吳王造反的響噹噹人物——蕭出雲。
蕭出雲怎麼會劫顧鏡,他到底要幹什麼?
還有,顧鏡分明是一臉不情願。
是以洛家公子雖然對蕭出雲這號人物心驚膽戰,可依然壯著膽子站出來了。
“蕭統領,請你放開她!”洛公子見這這蕭出雲絲毫沒有看自己一眼的意思,鼓起了更多的勇氣,再一次地高聲這麼道。
蕭鐵峰本來一心摟著自己的媳婦,是堅決不讓自己媳婦離開自己半步的,又聽她說什麼他們兩個人不能在一起了,自是心中憋悶。
誰知突然間就聽到有個人這麼鼓噪,還讓自己放開她?
蕭鐵峰抬眸,淩厲的視線猶如刀子一般直射向那洛公子。
“你是何人,憑什麼讓我放開她!”
說著間,他又低首問懷裡的顧鏡:“你怎麼坐他的馬車,你和他是什麼關係?你為何跟著他走?”
洛公子看那蕭出雲步步緊逼,當下趕緊道:“我和他是什麼關係,不關你的事,現在請你放開她!你蕭出雲確實是天下一等一的英雄,可是總不能當街強搶民婦!”
洛公子其實就是要出頭的意思,然而飽受分離折磨的蕭鐵峰這下子是徹底誤會了。
他以為顧鏡改嫁了,還嫁給了洛公子!
當下不敢置信地望了眼回懷裡的人兒,再抬起眸子看洛公子時,那就是殺父奪妻之恨,他冷笑一聲,直接抱著顧鏡,淩空躍起,又長又有力的大腿直接掃過那洛公子。
洛公子哇的一聲,從馬車上跌落,直接跌向旁邊浮塵滿地的官道上,而就在跌落之時,嘴裡噗噗噗的噴出來的都是那黃白之物———午餐白吃了!
而就在洛公子這麼慘烈的摔落之際,蕭鐵峰已經躍上那高頭大馬,抱著自己的媳婦,策馬而去。
一眾人等紛紛扶起自家公子,再抬頭時,看到的只是黑衣烈馬,揚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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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開我,我不要坐這馬!”不是人生第一次騎馬,可也是人生第一次騎這麼烈的馬,遭遇這麼囂張霸道的男人,她屁股顛得死疼,便扭著身子在他懷裡,各種掙扎捶打!
然而剛剛被指責強搶民婦的蕭鐵峰卻誤會了她的意思。
“不放,死也不放!”他咬牙切齒氣喘吁吁地在她耳邊這麼說,同時一隻手按在她腰際,讓她再不能動彈。
“蕭鐵峰,你這個混蛋!”她恨啊,痛死了,屁股塊顛成八掰了,他怎麼這麼粗魯?
不是說男人成家立業了後就不一樣了,這都有老婆有孩子了,他就沒學過溫柔嗎?!!
“對,我混蛋。”
風聲呼嘯在耳邊,面孔剛硬冷厲的男人俯首,喘著氣,牙齒磨過她的耳朵尖尖。
“我就是混蛋,但是你這輩子別想擺脫我這個混蛋。”
說出的話,卻是又霸道,又咬牙切齒。
“蕭鐵峰,蕭鐵峰,你,你——”
顧鏡快要氣死了,她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祖宗!
他難道竟然還要享齊人之福?來一個正妻再來一個小妾?
哼!
她氣急了,直接反手抬起來,啪啪啪去拍打他的脖子——其實是想打臉的,奈何他在自己身後,她手又沒那麼長,根本夠不著。
她一邊啪啪啪打他,一邊恨聲喊道:“你這個色鬼!你對得起你媳婦嗎?都到這時候了,你竟然還,還——”
想想就難受,陰差陽錯,他娶了別人,生了孩子了,他們已經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她可以接受他們以後收養個孩子,卻無法接受他和別人有了孩子!
更無法接受成為他新婚姻的第三者!
蕭鐵峰才不管她怎麼打呢,她要打就打,反正打得也不疼。
他一隻手攥住韁繩,另一隻手按在她腰際,見她如此氣憤難當,卻是以為她是怪自己不好。
“你別氣,我知道以前都是我的錯,我是對不起你,我以後會改,好不好?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咱們要金銀財寶,要綾羅綢緞,要高宅大院,還要一屋子的奴僕都伺候你,好不好?咱們也成親,來一場讓天下人都知道的婚禮,我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我媳婦。”
她跟著他那些年,受了大委屈,他竟然從未曾體知。
顧鏡聽得這話,又氣又難受,鼻子發酸,眼淚滑落,卻很快散落在風裡。
“你如果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你覺得有用嗎?”她想想也難受,如今見到又有什麼用,還不如不見!
“有用,我們還年輕,還有一輩子。”他會用一輩子來彌補。
馬在飛馳,馬鬃在眼前搖晃,塵土飛揚間,顧鏡眼淚流得更凶了。
她大半年,她不知道不難過,而是努力忘記那難過。
明明懷抱著自己每夜相伴的人,明明和自己夫妻相稱過日子的人,突然就成了別人的,她心裡能好受?
她不由得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撕打著他。
好恨,好恨他。
誰讓他耐不住寂寞,自己才走了沒多久就娶別人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伴隨著蕭鐵峰狠狠勒住韁繩的動作,賓士的馬驟然停了下來。
停在了一處府邸前。
抬眼看,這處府邸有好幾個威武雄壯的大門,大門上還有那種大銅釘子,一看就是高門大戶。
“這是哪裡啊?”馬兒不跑了,她屁股不顛了,眨著淚眼,她納悶地看向這地兒。
“你要的高宅大院。”
“額……”
說著間,蕭鐵峰已經抱著她翻身下馬,然後也不曾放開她,直接抱著她踏進了大門。
守門的兩個侍衛明明記得今天蕭統領去城裡參加吳王殿下的喜宴,以為總得更晚些回來,誰曾想,天這麼菜晃黑,竟然回來了,當下也是吃驚不下,連忙躬身一拜,趕緊打開大門。
紅色的大鐵門被打開後,蕭鐵峰抱著顧鏡,逕自進門。
宅院內,有鳥語花香,有綠樹成群,更有亭臺樓閣,比吳王殿下的吳王府並不差。
這確實是高宅大院。
可是高宅大院裡是不是已經有一位夫人和幾個小公子了?
想想顧鏡心裡就好酸澀。
她當初沒事鑽什麼黑皮袋子?
白白把個好男人讓給別人了。
蕭鐵峰自不知道顧鏡的腦袋裝了什麼,他只覺得他的小鏡兒委屈了,一心要彌補的,是以抱著她,金刀大馬地進了後院,三步並做兩步地進了內宅的屋子,然後把顧鏡放到了床上。
顧鏡好奇地打量,趕緊瞅瞅他那新老婆啥樣?
蕭鐵峰卻走到了角落,提起來幾個紅木箱子,直接搬到了床前,打開。
顧鏡猝不及防,頓時被晃瞎了鈦合金眼。
“這,這,這……”
她被震得說不出話來,便是再沒見識,她也知道眼前這是什麼玩意兒,那都是珠寶瑪瑙玉如意夜明珠,比金子還得之前的寶貝啊!
她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多明晃晃的寶貝!
“你是打家劫舍了,還是騙到風投了……”她腦子都木掉了,不由喃喃地說出這句話。
“這麼多金銀珠寶,以後我可以讓你過好日子,你想要的話,還有,都在庫房裡,你喜歡嗎?”
“我我我……”她是有點嚇傻了。
蕭鐵峰看她臉色蒼白地坐在床上,一臉茫然,以為她還不滿足。
“我這府中,各樣奴僕都有,都是精挑細選的,一定會把你伺候得極周到,哪個不聽話,你儘管教訓。”
“是嗎……”
她有點不明白現在是什麼情景……說好的當了小三被人家大婆追上來打呢?
“這些都是你的,都交給你保管,庫房鑰匙也給你。”
“還有許多良田宅院,這是地契,這是宅契,以後都是你的了。”
蕭鐵峰一股腦地把鑰匙啊一堆各種契都塞到了顧鏡手裡。
顧鏡茫茫然地望著這一切,有點不知身在何方了。
蕭鐵峰看她絲毫沒有任何喜悅,以為她還是不滿意,忙彎腰過去,與她平時,兩手握住她的肩膀,溫聲哄道:“你不是說人世間的婚禮很熱鬧嘛,你喜歡嗎,咱們也要熱鬧,明日咱們就舉辦婚禮,讓你看看自己的婚禮有多熱鬧。”
顧鏡依然一臉懵,他和她舉辦婚禮,那他之前的老婆孩子怎麼辦?直接扔了嗎?這樣不好吧。
蕭鐵峰看顧鏡面上絲毫沒有喜色,心中忐忑,細想一下,這才恍然。
“你是不是還氣恨我?”
“我……我氣恨你什麼?”顧鏡其實比他還忐忑,這都是唱得哪一出啊?!
“你恨我想著要子孫後代,你恨我勉強你。”
“這……”顧鏡想起往事,心中隱隱作痛,深吸口氣:“其實我並不是那麼恨你,是有點怨,可那也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的。”
“不。”蕭鐵峰灼熱的視線凝視著榻上的女人,一字一字地向她承諾:“這輩子,我不要什麼子孫後代了,我只要你,只要你陪著我,陪我一輩子,我就知足了。”
什麼傳宗接代,什麼血脈蔓延,都和他沒有關係。
他只需要她陪著自己,從此今生無憾。
“可是……”顧鏡自從和蕭鐵峰重逢,就處於言語不能目瞪口呆中:“可是既然有了,總不能塞回去,為人父母,也得負責任啊……”
“什麼意思?”這次輪到蕭鐵峰了,他不能理解地皺眉。
“你不是已經和別人有了孩子嗎?有了就有了,好好養吧,你也別做對不起人家的事。”
說著間,顧鏡掙脫了他,就要起身。
“我和你,終究是過去的事了,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人總是應該往前看。你現在成親了有孩子了,好好對待你的媳婦,再認真把你孩子撫養長大,不能讓孩子當沒爹的孩子。你是好人,不能做拋棄妻子的事,你也不適合。”
她不能遺臭萬年讓子孫後代唾駡她是狐狸精勾搭祖宗。
於是這麼說話的功夫,她已經慌忙忙就要下床往外逃。
別對她這麼好,她不想當小三!
蕭鐵峰臉色驟變,無法理解地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你這是什麼意思?”
面對蕭鐵峰的質問,顧鏡真是怒了。
自從見到他,她懵逼了這麼久,壓抑了這麼久,現在終於是忍無可忍了。
“我能是什麼意思?你已經娶了別人生了孩子,現在你找到我有什麼用?你把我叫來,要給我這個給我那個,你這是做什麼?你是要用金錢來換的我的身體換得我的青春換的我的自由讓我彎腰當小三嗎?蕭鐵峰我告訴你,我不幹!我顧鏡不是當小三的料,也不是給人做妾的料!我的男人就是我的男人,不允許他有別的女人,我心眼小,更更不能容許我的男人讓別的女人生孩子!你生的孩子已經出來了塞不回去,時間也不會往回流,這輩子我們就這樣了。”
“緣-分-已-盡!”
最後咬牙切齒地扔下那四個大字,她甩手就要往外走。
她這四個字,可是把蕭鐵峰給惹到了。
當年她就那麼一聲不響地離開了自己,連個理由都沒有給,讓他四年來多少個夜晚輾轉難眠,就在那裡一遍遍地反思,一次次地自責。
如今好不容易尋到了,她張口竟然是緣分已盡?
這四個字,真是如四把刀,刀刀致命,割著他的心肝肺!
誰要緣分已盡?
無論是天意,還是人為,他都不允許緣分已盡!
於是在顧鏡剛走到門口,就被一步上前的男人直接狠狠地帶到了懷裡。
“你放開,你這個混蛋!”
她嘶啞地大叫,用牙咬用手打,她好恨啊,恨他怎麼娶了別人!
以前努力地不去在乎裝作雲淡風輕認為天下之大有她容身之地,認為她可以揮揮衣袖直接離開不帶走一片雲彩!
可是現在見到了,她才知道,放不下,根本就放不下。
一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蕭鐵峰在她面前,曾經帶給她無數次夜晚的悸動帶給她那麼多火熱的男人就在身邊,她怎麼可能不難過?
“你為什麼娶別人?你為什麼讓別人給你生孩子?我想到你和別的女人睡了我就無法接受我就難受!我好恨你,恨死你了!”
“就算歷史規律就算命運都讓你去睡別的女人,你難道就不能忍住!!”
她哭著衝他大吼。
她不管,她就是這麼不講理就是這麼霸道自私,她要時間回去,回去只有他和她的時光。
這個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恨死他了!
蕭鐵峰抱她在懷,力道之大,仿佛要將她直接嵌到自己的胸膛裡。
顧鏡嗚咽一聲,險些被壓碎。
蕭鐵峰低首,火燙的唇已經堵住了她嗚咽的薄唇,霸道地捉住,狂肆無忌地索取,唇齒交接,呼吸縈繞,他仿佛乾渴了幾萬年的人遇到了清泉,饑渴貪婪地研磨吸。吮。
顧鏡只覺得自己仿佛被那鋪天蓋地的潮水淹沒,透不過氣,不能出聲,也動彈不得,幾乎窒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被放開,身子癱得像麵條一般,濕漉漉地靠在他懷裡,嗚咽啜泣。
蕭鐵峰凝視著懷裡哼哼唧唧的女人,啞聲道:“我不知道你怎麼會有這種誤會,竟然認為我會娶別人,認為我會和別的女人成親生子,可我真得沒有。”
“嗯?”哭聲停止,顧鏡睜著淚眼,納悶地抬頭看他。
他粗糙有力的大手捧著她那雙掛著淚的小臉,無比珍惜又憐惜地道:“小笨蛋,你聽誰說的,我怎麼可能會和別的女人成親,我這輩子……”
他停頓下來,唇輕輕去吸她的淚水,喉嚨裡模糊嘶啞地發出一句:“我這輩子,不是說好了只有你的嗎?”
這聲音,粗嘎模糊,卻猶如溫軟的泉水汩汩流入了顧鏡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