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子可畏啊!”
沈家,沈父和沈宸在書房裏,看著電腦螢幕上顯示的今日收盤價。不覺默然長歎。
沈宸沉默半晌,緩緩開口:“枉費我一番苦心,還以為提前回到滬城佈置一番,就能占儘先機,卻沒想到厲嘯桁才是黃雀在後。”
以厲嘯桁的操盤手段,如果他刻意隱藏的話,根本就沒有人能看出狙擊聖安集團的就是嘯桁資本。事實也是如此。直到嘯桁資本狙擊聖安集團的行動開展了三四天,聖安集團和沈氏集團的人仍舊被打的摸不著頭腦。最後只能把突破口落在陶暮這邊,從陶暮的交友圈發散開來,最後才盯在厲嘯桁身上。
但若說到確鑿證據,沈家還是沒有的。可即便如此,沈宸還是斷定狙擊聖安集團的就是厲嘯桁——除他和他的團隊之外,估計國內也沒人能做到這麼乾脆俐落不留絲毫馬腳的操盤手段。
“不過有一點我很奇怪。”沈父皺了皺眉:“這個厲嘯桁,從前不是一向都在國際金融市場操盤?從沒聽說過他對國內股市感興趣。怎麼這一次會突然出手?而且還是針對一家跟金融行業完全沒有關係的餐飲集團?難道他跟陶暮的私交就真的這麼好?”
沈宸默然片刻,開口說道:“大概是吧。”
“哦?”沈父眉峰一挑,下意識就想到他們家沈毓:“你說,這個厲嘯桁有沒有可能對陶暮心生愛慕,所以才會做出這番動作博取佳人歡心?”
沈宸皺了皺眉,莫名有些不悅:“應該不是。我派人調查陶暮時發現,陶暮不光在IT領域小有建樹,還是厲嘯桁的私人投資顧問,兩人合夥在國際期貨市場做空石油。厲嘯桁似乎非常看重他這位合作夥伴。當初姚聖安剛進京時,想要憑藉聖安集團的雄厚資本以勢壓人。厲嘯桁及時出現在庭外和解現場。這才打消了姚聖安的某些想法。老老實實地支付了一億五千萬的賠償和解金。”
沈父恍然。旋即皺眉沉吟:“這麼說來,這個陶暮不光創建了飛訊網,還在金融領域頗有天賦。那你覺得,厲嘯桁在股市上後發制人,大力狙擊聖安集團,會不會也是他們兩個商量好的?”
沈宸以己度人,逕自分析道:“這麼重要的事情,商量肯定是有商量過。不過他們兩個未必能預料到沈家會插一腳進來。聖安集團之前一直在停牌,厲嘯桁就算想要操作,也沒有時機。只能在複牌之後發起狙擊。至於沈家,只能說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無辜受牽連了。”
“是麼?”沈父略微遺憾的搖了搖頭:“真沒想到,現在的年輕人,一個個都這麼厲害了。”
沈宸默然不語。他們這些做實業起家的管理者,平時自然是風光無限。可是一旦遇上厲害的操盤手在股市狙擊他們,也是莫可奈何。
——好在他們沈家的資金鏈運轉良好,重大專案也都開發順利,還不至於到聖安集團那樣束手無策的境地。
沈父唏噓感歎了一句“大意失荊州”,又問沈宸:“小毓跟那個陶暮的關係怎麼樣?能否讓他跟陶暮求求情——”
“應該不行。”沈宸緩緩搖頭,不是天底下所有男人都欣賞沈毓的天真爛漫。至少在陶暮眼中,沈毓帶給他的麻煩遠遠超過沈家能給他的利益。
沈父停頓片刻,又問道:“有沒有辦法讓小毓跟厲嘯桁結識一下?”
就算沈宸一向尊敬父親,此時此刻,也不免有些厭煩:“厲嘯桁是陶暮的合作夥伴。兩人在國際石油期貨市場的操盤高達數百億M金。父親當真覺得,小毓的魅力可以比得上這數百億資本?”
沈父被最為器重的兒子明晃晃的打了一下臉,當下也有些尷尬。訕訕說道:“我的意思是說,可以讓小毓跟他們接觸一番。他們都是同齡人,應該比較有話聊。”
沈宸皺眉:“父親,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沖冠一怒為藍顏。厲嘯桁跟陶暮的合作涉及到數百億M金。陶暮不喜歡小毓這件事更是滿網皆知。如果沈家真的想要示好厲嘯桁,就不要做出會讓厲嘯桁覺得為難的事情。相信我,在數百億M金和其他各種選項之間,沒有任何一個腦子清醒的男人會選擇後者。”
沈父越發尷尬了,甚至有點惱羞成怒:“那你說現在該怎麼辦?厲嘯桁在股市上狙擊聖安集團,導致聖安集團的股價接連數天跌停。而且聖安集團剛剛複牌,短時間內,至少三個月內,根本就沒有再次停牌的可能。難道我們就要眼睜睜看著聖安集團因為股價暴跌破產倒閉嗎?那我們沈家投進去的錢怎麼辦?我們該怎麼向沈氏集團的股東們交代?”
沈宸無可奈何的看了沈父一眼。懷疑父親是不是因為跟沈毓在一起的時間久了,所以想法才變得這麼一言難盡。
“聖安集團是滬城餐飲界的龍頭企業。為滬城提供了上萬個工作崗位,同時也是滬城本地納稅大戶。官方不會坐視聖安集團破產倒閉的。而且聖安集團也遠遠沒到破產倒閉的境地。當務之急,我們只需要官方出面,幫忙調停一下。陶暮之所以針對聖安集團,完全是因為姚家跟宋家的那一段舊怨,但聖安集團卻不是他姚家的私人產業。既然我們清楚陶暮和宋家人的訴求,大家就可以坐下來慢慢談。直到談出一個滿意的結果來。”
聽到兒子這番話,沈父頓時恍然。立刻說道:“好。我這就去托人出面調停。”
沈宸點了點頭。沈父在滬城的地位和影響力,沈宸還是非常信任的。稍微猶豫片刻,沈宸又說道:“父親,您最近一段時間,還是儘量少陪小毓吧。”
沈父聞言一怔,旋即驚醒:“我被影響了嗎?”
沈宸有點一言難盡的看著他爹。他們父子兩個早在沈毓很小的時候,就發現一件事。那就是只要跟沈毓長時間呆在一起的人,都會變得莫名古怪——情緒波動特別大,思維模式也變得越發直白淺薄,就連行事風格都有可能變得更加偏激盲目——當然最重要最核心的變化就是覺得沈毓是天底下最可愛的人,應該捧在手心裏疼寵。如果有人敢對沈毓不好,就一定要報復到底至死方休。
就像被人下了降頭一樣。
沈宸是在上初中的時候發現這種苗頭的。在此之前,沈宸跟家人朝夕相處,完全沒有意識到有什麼不對。直到上初中那年,沈宸被沈父送到國外一個價格昂貴但是很鍛煉素質,也能結識很多優秀的同理人當朋友的野戰夏令營。大約過了一個月左右,沈宸從國外飛回來,看著家人和沈毓的互動模式,頓時感覺到不對勁了。
再後來他就有意識的遠離沈毓。甚至把這種想法告訴給沈父。那會兒沈父還是沈氏集團的董事長兼執行總裁,常年出差談專案,要麼就是留在公司加班。很少有機會陪伴家人。聽到沈宸的這番古怪話語,一開始還覺得沈宸是小孩子心性胡思亂想。可是後來,沈父閑來無事時觀察沈毓跟周圍人的互動,也隱隱發現不對勁了。
沈父一開始是想糾正這種狀況的。然而沒過多久,沈父又發現沈毓的這個特質從某種角度上講,其實對沈家也有益處。尤其是那些原本跟沈氏集團關係並不好的競爭對手,這些人反而因為接觸了沈毓的緣故,慢慢對沈氏集團改觀,甚至調轉陣營成為沈家的合作夥伴。就算那些始終對沈家不假辭色的競爭對手,也因為接觸過沈毓之後,變得莫名粗淺直白,甚至在公司運營上頻頻出錯。讓沈氏集團很容易就在競標或者其他方面超越對方。
這效果簡直比苦心培養一個繼承人還立竿見影。沈父嘗過幾回甜頭,就立刻放棄了改造沈毓的打算。甚至有意嬌慣沈毓,把沈毓養的天真爛漫不知世事。因為他發現小兒子越天真純粹,他的殺傷力就越大。
只是從那以後,沈父就有意識的把大兒子放在身邊親自教養。以免沈家的繼承人常年呆在家裏,會受到沈毓的影響。對外則打著公司事務繁忙,不能經常陪伴家人的幌子。因為圈內現象就是如此。沈宸父子的做法完全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這麼多年下來,沈父已經習慣了用沈毓解決沈氏集團遇到的競爭或者困境,一旦碰上不吃沈毓這套的局外人,竟莫名有些進退失據。
沈父苦笑著搖了搖頭。他本來是想陪著家人好好過個年的。現在看來,還是回公司加班吧。
就像沈宸說的那樣,聖安集團是滬城數一數二的納稅大戶,又為滬城和國內其他一二線城市解決了將近一萬個工作崗位。政府肯定不能對聖安集團的現狀坐視不理。
雖然沒有厲嘯桁出手狙擊聖安集團的確鑿證據,但是滬城官方還是想辦法把陶暮和聖安集團這邊的人約到一起——在滬城官方的人看來,嘯桁資本之所以會莫名針對一家跟金融領域絲毫沒有關係的餐飲集團,也是為了給合夥人出氣。俗話說解鈴還須系鈴人。只要把陶暮安撫好了,想必嘯桁資本也不會太過分。
陶暮當然知道,像聖安集團這麼大個企業,關乎近萬個工作崗位和每年數千萬的高額納稅,絕對不可能像小說裏寫的那樣“天涼姚破”。畢竟這不只是兩家恩怨,還涉及到社會穩定的問題。
他是願意談的。只要能讓姚家付出代價。
在談判之前,陶暮還特地找到宋老爺子,詢問宋老爺子有什麼要求。宋道榛大概這輩子也沒想過宋家還有大仇得報這麼一天。頓時激動的老淚縱橫。他也沒什麼要求,他就想把宋家的祖傳菜譜要回來:“那是宋家的傳家寶。宋家傳了幾輩子的東西。在我父親手上沒了,到我這一輩,也沒能力討要回來。這麼多年,我都不敢去祭拜祖宗,生怕祖宗問我為什麼還沒把菜譜要回來……”
“這次要是能把菜譜要回來。咱們就趕上大年初一去掃墓,我把菜譜擺到父親的墳上,告訴他老人家這菜譜我要回來了。是他曾孫幫他要回來的。我們宋家的仇也終於報了……”
宋老爺子絮絮叨叨,他的執念只有宋家菜譜。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然而陶暮卻不會這麼輕易的放過姚家人。
“姚聖安師從宋家老太爺。他的手藝是宋家老太爺手把手交出來的,當然後來也有一部分菜色,是鑽研宋家祖傳菜譜自己領悟的。但不管怎麼說,沒有宋家就沒有聖安集團。所以我要姚家在聖安集團的一半股份。算是宋家的技術入股。沒問題吧?”
談判桌上,陶暮直接把自己的底線甩出來:“菜譜和一半股份,以及姚聖安本人要在宋家大年初一掃墓時,去送老太爺的墳上磕頭認罪。同意就和解,不同意我們也沒辦法了。”
雖然在股市上狙擊聖安集團是厲嘯桁的手筆。但是考慮到種種因素,陶暮還是沒讓厲嘯桁跟他一起出現在滬城的談判桌上——他不想厲嘯桁因為他的緣故被牽扯進來。很多事情,心照不宣歸心照不宣。只要沒有證據,很多事情永遠都只能停留在猜測這個層面。
以華夏某些部門的尿性,陶暮可不敢保證,倘若厲嘯桁真的出現在滬城談判桌上,會不會有人直接給厲嘯桁安個“惡意操縱股市”的大帽子。
所以陶暮帶著心黑手狠的周大律師隻身赴會,態度擺的非常強硬——反正他今年才十八歲。年少氣盛,本來就該是鋒芒畢露的年紀。
“陶總未免也太過分了。”姚聖安聽到陶暮的要求,狠狠皺眉:“你知道姚家擁有的聖安集團股份有多少嗎?加起來一共是百分之四十。你要一半就是百分之二十。你知道這百分之二十價值多少,你就敢獅子大開口?”
陶暮挑眉,不動聲色地反問:“你知道宋家幾條人命價值多少嗎?”
姚聖安惱羞成怒:“我都說過了,宋家的悲劇,是時代造成的,與人無尤。你說宋家幾條人命值錢。那我問你,宋家哪條人命是斷送在我手上的?”
陶暮針鋒相對:“姚老先生當初只不過是一名被遺棄在道旁的棄嬰。如果沒有宋老太爺心善,姚老先生恐怕早已餓死道旁,成為一具不知名姓的白骨。哪里還會有機會欺師滅祖,白手起家創下聖安集團?姚老先生這條命是宋老太爺救下的,姚老先生的手藝是宋老太爺手把手交出來的。在姚老爺子眼中,宋家幾條人命不值錢。不知道你姚老先生的這條命和這身手藝,又值多少?”
姚聖安啞口無言。
陪同在談判桌上的還有滬城官方的人,以及沈家父子和聖安集團的其他幾位大股東。
因為陶暮要的只是姚家的一半股份,跟其他人都沒關係。所以其他人也樂得站在旁邊擺出一副高姿態。
“大家都消消氣。我們就事論事。不要置氣嘛。”滬城官方代表看了姚聖安一眼。他受沈氏集團的囑託出面調停,攢了這麼一個談判局。目的自然是為了讓聖安集團能夠從這場危機中平穩過渡。
所以他並不在乎聖安集團的股份究竟在誰手上。他只需要保證聖安集團能夠順順利利的度過這個坎兒,然後再次開張就可以了。
聖安集團的幾位大股東感受到滬城官方代表的眼色,也都紛紛開口:“老姚。不是我說你,當初你對宋家做的那些事,確實很不地道。再怎麼說你也是宋家老太爺親手交出來的大徒弟。咱們華夏有句老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那你也算是宋家的養子了。宋家對你有養育之恩,你這一身廚藝也是自宋家而來。而且你還霸佔了宋家的祖傳菜譜這麼多年,又害的宋家這麼慘。于情于理,你姚家拿出一半的股份補償宋家人,也是應該的。”
其他股東也跟著附和道:“更何況以聖安集團現在的狀況,你姚家一半的股份恐怕還真不值多少。你要是當真不同意,惹怒了小陶總。咱們談判談崩了,到時候聖安集團只怕就要破產了。”
“沈董事長還有沈總,你們對這件事情怎麼看?沈氏集團現在可是聖安集團的大股東啊!你們的建議還是非常重要的。”又有人把話題拋給一直坐在旁邊默然不語的沈家父子身上。
沈家父子有意交好陶暮,又不想吃相太過難看——畢竟在人前,他們沈家和姚家還是世交呢。
沈父沉吟片刻,緩緩說道:“清官難斷家務事。陶總要的是姚家那一半股份。我們這些外人,無論說什麼,都有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嫌疑。所以我還是不開口了吧。大不了我們沈氏集團投資在聖安集團的資金,都當打水漂了。”
這話一出,別人還好,聖安集團的其他幾位股東狠狠的懸了一把心。說服姚聖安的心思更急迫了——他們可不希望自己的錢打水漂。
姚聖安臉部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他自然知道沈父這一番話的陰狠之處。
是要把他們姚家架在火上烤哇!
果然是狼子野心!
然而事已至此,姚聖安就算徒勞掙扎,也是無可奈何。最終,在所有人苦口婆心的規勸下,姚聖安不得不答應陶暮的要求。把菜譜和姚家掌握的聖安集團一半股份——足有百分之二十,交給陶暮。
宋老爺子早在陶暮來滬之前,就暴跳如雷的表示他們宋家絕對不拿姚家一分錢。他們宋家幾條人命絕對不是這些錢能買來的。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姚聖安。也不會要聖安集團的股份。
所以陶暮跟老爺子商議之後,決定把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分成兩部分,其中百分之十送給當年在商業競爭中,被姚聖安和聖安集團害的破產倒閉,或者遠走外地的幾家人——上輩子這些人接受了聖安集團的補償,沒再追究舊事。這其中固然有商人重利的原因,但也有一部分受害人確實是家境困頓的不得了,連維持日常生活都很有問題。
陶暮不希望自己的出現蝴蝶了這部分人轉運的契機。前後兩輩子的經歷,陶暮比任何人都清楚金錢能夠給人帶來的機會,其實遠遠要超過一個人按部就班的努力。
既然傷害已經無可挽回,那麼拿錢彌補一下受害者,雖然庸俗,但也是最實際有效的補償手段。
至於另外百分之十,陶暮決定以宋老爺子,或者是他那位早逝的伯父的名字成立一個慈善基金。專門用來捐助那些貧困偏遠地區的孩子們接受教育和治療,以及贍養老無所依的孤寡老人們。
宋老爺子默然許久,最終還是同意了陶暮的建議。他把這個慈善基金命名為“宋槐基金”。既不是他的名字,也不是他兒子的名字。而是宋家老祖宗——當年也是一名棄嬰,被好心人收養並傳他手藝,後來創建了宋記的那位同樣白手起家的創始人。
然而跟姚聖安不一樣的是,宋槐感念自己身為孤兒的身世,感激將他撿回去收養的師傅,在白手起家創下宋記之後,還立下家訓,宋家每代子孫在身有餘力的情況下,都要收養一些孤兒棄嬰,教導他們可以養家糊口,自己混口飯吃。
所以宋老太爺收養了姚聖安,宋老爺子收養了陶暮……就算世道艱難,人心叵測,總有一些人記得“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道理。
並不因為家境困頓拒絕伸出援助之手,也不會因為遭受傷害,就再也不相信人心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