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微風止息,萬物重歸寧靜,氣氛便陷入了某種較為微妙的尷尬之中。
葉澤看了眼表,才想起自己還有樁要緊事要幹。都已經爽約過一次了,這回可不能再遲到了。
可是……他看了眼懷中仍在嗚咽的小怪獸,終是歎氣。
他不能私自帶這隻小怪獸離開軍區,這樣做沒有成功的可能,只會給校隊徒添麻煩。葉澤猶豫半晌,終是一咬牙,將小怪獸從懷中推了出去。
他站起身拍去了身上的草屑,剛整理好衣服,就突然感覺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了扯。他低頭,就看見一隻白花花、肉嘟嘟的小爪子,咕咕獸的每個爪子都只有三跟指頭,就那麼笨拙地拽住了他的衣角,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銀色的大眼睛眼巴巴地望著他,葉澤再也邁不開步子。
「這咕咕獸……你打算怎麼辦?」他轉頭,竟是朝那個陌生男子發問。
他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卻多少明白點兒局勢,剛剛如果不是這人出聲制止,自己大概已經被那隊人抓回去了。而這人既然有能力讓他們放棄抓捕咕咕獸直接離去,或許也有能力決定它的命運?
這麼想著,葉澤盡量讓自己的眼神變得誠懇,語氣也放緩下來。
他很少做出這樣明顯的示弱,因此偶爾做起來也很難操控好表情。
於是那樣的眼神落在將軍眼裡,變成了一種近乎依賴與哀求的誠懇。這樣的反應幾乎在轉瞬之間就取悅了這位聯邦少將——那人知道遇到問題來找自己,這樣很好……將軍在心中默默點頭,抬眼仔細端詳著葉澤。
後者已經開始安慰抓住他不放的咕咕獸,手掌順著它的銀鱗輕輕撫摸。將軍想像得到那是怎樣輕柔又溫暖的撫摸,眼前這個人骨子裡似乎有種淡漠的溫柔,只在最安靜的時候才表現出來。
他看著目光中尚含不忍的青年,突然也跟著心生不忍。並且將軍意識到,這種不忍或許與那頭年幼無辜的咕咕獸本身無關……
葉澤望著咕咕獸,眉心輕輕揪了起來,連帶著將軍的心似乎也跟著揪了起來,於是答案幾乎不經大腦、脫口而出:「如果你這麼希望,我可以把它送回去。」
話音剛落,回味過來的將軍自己也是微怔,他已經過了意氣用事的年紀,不管這種意氣表現為直率魯莽、熱血衝動還是天真慈悲,都已在戰火連天、血肉橫飛的殺戮鬥爭中被磨滅殆盡。
所以此刻,他也不是很明白自己為何作此表態,凝望了葉澤的側臉片刻,才終於若有所悟——或許,他的仁慈不是給予那頭小怪獸的,而是給予眼前這個人的。
葉澤卻只是眨了眨眼,似乎沒聽明白:「送回去?送回哪去?」
將軍不疾不徐地收回了視線,望著正前方的研究院大樓道:「我可以讓多尼克——就是剛剛那個人把它送回到它母親的身旁。」
葉澤訝然,這的確是自己所願,但沒想到對方就這樣一口應下,所以不由確認性地多問了句:「真的?」
將軍大人聞言,長眉微微一挑,他的話句句都是將令之言,一言九鼎,何曾被人質疑過?不過他倒並不介意被眼前的人多問幾句,說到底也是彼此之間認知不夠,對方不知道自己性格的關係吧……將軍大人默默反思了一下自己,於是看著葉澤頗為認真道:「自然是真的。」
葉澤還是有些擔心:「不會讓你為難嗎?這種事也要找個名頭吧……」
將軍大人眼中染上一絲笑意,對方這是在關心自己?其實到了他這個位置,許多事都只要一句話而已,不需要什麼名頭,也不會有人管他來要所謂名頭。於是乾脆答道:「這個你不用擔心。」
對方既然已經這麼說了,葉澤也不好再問,他張了張口,有些不解男人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來幫自己,不過這話問出來似乎多少又有些不識好歹的意味,所以猶豫半晌,只是和聲道:「謝謝。」
他看了眼表,將小怪獸往男人那推了推:「那它就交給你了。」
琥珀色的眼睛掃過葉澤,問:「你要走?」
「嗯,我約了個朋友在東門那邊見。」
男人此刻也已起身,利落地拍落了衣服上的草屑:「那走吧。」
「呃?」葉澤一怔:「你去哪?」
「我也約了個朋友,」將軍頓了頓,琥珀色的眸子朝葉澤瞄了過來,幽幽補充道:「他也約我待會兒在東門碰面。」
葉澤猛地駐足,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一臉驚異地看著眼前的男子,對上那雙隱約含笑的琥珀色眸子,眼睛更是慢慢睜大,似乎要將人看穿。「修?!」他一時間難以置信:「你是修?!」
對方表現出這樣明顯吃驚的表情,將軍大人很是滿意,他想當然地把這理解成了一種發自內心的激動驚喜,繼而得出結論,這人果然很期待見到自己……
然而將軍不知道,葉澤此刻腦中只有數不清的問題與驚歎,居然是修?!他是什麼人?為什麼能出現在軍區內?他又是怎麼認出自己的?
驚訝過後,葉澤的表情變得很奇怪,問題太多了,以至於他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先說什麼。
就在這時,對面的人自然而然地伸出一隻手,簡單又鄭重地自我介紹:「修•安德。」
修•安德•庫洛斯,這才是他的全名,然而此刻,將軍刻意省略了「庫洛斯」這個人盡皆知的元帥之姓,只保留了他的教名和中間名。
對方的手已經伸到了跟前,葉澤也就順其自然地與他握了握手,象徵性地自我介紹了一下:「葉澤。」
他其實仍在想事,握手的動作也僅僅是下意識的反應,不料想鬆開的時候,卻突然發現抽不出手了!
「呃?」他回過神來,黑眸中疑惑與尷尬兼有。
倒是將軍面不改色地鬆開了手,彷彿剛剛只是一時出神失誤。
「葉?」他試探性地叫了一句,不過卻沒有等來對方的回應。
葉澤仍有諸多疑惑,再抬頭時,終於忍不住問:「你不是研究人員?」黑眸在將軍身上掃了又掃,幾乎是用肯定的語氣道:「你是軍人。」
雖然對方的嚴謹、剛硬與威儀彷彿與生俱來,但葉澤還是一眼斷定,修就是一名軍人——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簡潔利落、端正規整,隨便往那一站,都是比標準軍姿更加挺拔的身形。
將軍也微感奇怪,蹙眉回憶了片刻,問:「我有說過我是研究人員?」
「……」好像還真沒有,一直以來都是自己單方面這麼判斷的。
「那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專業知識?」葉澤仍然覺得不對勁。
「可以查。」將軍大人言簡意賅。
「那你到底……」他還想問修到底是什麼人,不過話還沒問出口就打住了。葉澤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太多了,初次見面就刨根問底,似乎略顯失禮,知道對方也是軍人就足夠了,他這麼告訴自己,其它的既然修沒有主動坦白,自己冒然去問也有些不妥。而且無論修的身份是什麼,都確確實實地幫到了自己,自己至今仍一副將信將疑、非要一探究竟的語氣,多少有些說不過去。
「將……先生。」一個沉穩的聲音傳來,葉澤轉頭,只見剛剛跟在修身後的那個男人走了過來。
戴利少校原本張口就想叫將軍,還好及時記起了長官的囑咐,這才改了口,在將軍三步以外立正站好,匯報道:「事情已經辦妥了,他們不會聲張。」
「嗯,還有一件事——」將軍伸手一指那頭銀白色的小怪獸:「把這頭咕咕獸幼崽送回到它母親身邊吧。」
戴利少校微感錯愕,不過多年的習慣使然,他的動作已經先於他的思考,對長官的命令做出了最本能的回答:「是。」
庫洛斯少將點點頭,只有這樣一句吩咐,再沒有其它補充,以至於葉澤狐疑地看了眼這個叫多尼克的男子,都有些擔心他能否將找到小怪獸的家。
而戴利少校在反應過來後同樣顯得波瀾不驚,他沒有問將軍為什麼要下達這樣的命令,更不會問這小怪獸從何而來、是何品種、母親是誰等低級問題,那都是自己在執行命令中所要解決的問題。
「咕咕……」被遺忘在一旁的小怪獸弱弱地叫了一聲,銀灰色的大眼睛一直牢牢地鎖定在葉澤身上。
葉澤轉身過去,摸了摸那個圓圓的銀角,低聲安慰道:「乖,你馬上就能回到媽媽身旁了。」
「走吧。」將軍說著,已經邁開了步子。
葉澤追了上去:「去哪?」
「我訂了餐廳的位置,差不多可以去吃晚飯了。」
餐廳中燈光幽暗,音樂悠揚,這原本該是多麼美妙的時刻,然而將軍大人的心情卻不太妙——即便是基地內最頂尖的軍部餐廳之一的味道依舊讓他不是很滿意。
當然,習慣了軍旅生活的將軍本身倒不是在這方面吹毛求疵的人,可這好歹是他們之間第一頓正式晚餐。想到這裡,庫洛斯少將不禁抬頭瞄了眼正在安靜用餐的葉澤,這裡的飯還沒坐在自己對面的人做得好吃,被他嫌棄可就不好……
「你會做飯?」將軍大人提醒般地問道,語氣中不乏期待。
「哦對了,我還答應讓你嘗嘗我的手藝呢。」葉澤突然想起來這點,不過旋即又有些歉意:「不過我之前去這邊的超市看過一圈,發現這裡買的自然食材品種太少,可能做不成一頓豐盛的飯菜了。」
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葉澤雖然自備了調料包,可到底是來參加集訓的,總不可能再把食材也帶來。他以為哈迪特星上自然食材肯定也不少,他在森林中就看到過好幾樣,可那都是基地外的世界了,基地超市內品種匱乏至極,一共只有四、五種不常見的蔬菜和肉食。
將軍大人抿了抿嘴,有點小失望,那些芳香四溢的美味佳餚,難道就這麼離自己遠去了?
葉澤也有些無奈,小聲嘟囔道:「早知道我回來的路上採點兒了,基地外的自然食材倒是不少。」
將軍大人彷彿又聽到了希望:「基地外?」
「嗯,森林中。」
「那好說,我可以叫人……」將軍說了一半卻突然頓住,眼睛有意無意地瞄了葉澤一眼,改口道:「或者我們自己出去採?」
「呃?」葉澤有些猶豫:「我明天晚上還要開會,而且基地外面比較危險……」
「採點兒吃的用不了那麼久,至於危險——」琥珀色的眸子朝葉澤一轉,將軍大人悠然道:「你不是說過會保護我的?」
「……」自己好像是這麼說過_(:3」∠)_
葉澤歎氣,算了,修千里迢迢來到這裡,自己全當陪他出去逛逛吧,於是點頭:「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