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師?”
“啊?”
“該回去了。”
“好。”夏以桐走了兩步,回頭又看了一眼電梯,好像陸飲冰還在那裡一樣。
她不記得自己了,沒關系,以後會記住的。
夏以桐振奮精神,快步回房衝澡。
她臉上的表情所代表的情緒很快就彰顯出來,方茴覺得進入《破雪》劇組以來,夏以桐一天比一天奮進、一天比一天開朗,也一天比一天樂觀。
她去年初跟的夏以桐,之前的助理和她交接的時候說:“夏老師在外面看著很好相處,但是內心有一點……怎麽說,和玻璃心差不多,但又不是玻璃心。她經常會莫名其妙的失落,悲觀,私底下你多顧著她的情緒點,有時候會又很拚命,完全不顧及身體,注意讓她適時的休息一下。”
而長時間的接觸下來,也的確是這樣。夏以桐外表開朗,內心卻悲觀,一子錯、滿盤輸的壓力始終籠罩在她的頭頂,還有她對於事業完全不同於常人的拚命,像機械一樣運轉不停,但畢竟人的身體不是機械做的,所以有時候會讓方茴覺得可怕。
她像是一個在無盡長夜裡拚命奔跑的人,隻余那麽一點幽微的光吊著她,遠遠的,又忽左忽右沒有方向。她只有一刻不停地奔跑,哪怕摔倒了也不能停下,才能有靠近光的可能。
而現在的夏以桐,更像是一個真實的人,因為光就在她一步之遙的地方,她可以停下來,好好看清光的樣子,再學會怎麽會擁抱她。
這是一個心酸又甜蜜的漫長的過程。
暗戀是一種苦澀的情緒,但暗戀同樣也是一件偉大的事。沒有暗戀過一個人,你就不知道你能夠為了另一個人變得多優秀。
昏黃的護眼床頭燈下,夏以桐看了看已經床頭櫃上指向三點半的鬧鍾,放下短短半月就已經翻得卷起了邊的劇本,打了個哈欠,敷著睡眠面膜閉上了眼睛,她對自己說:
“晚安,夏桐。”
夜風卷起陸飲冰耳邊的長發,陸飲冰把窗戶關上,從窗邊走到了床沿,小西已經給她把床和枕頭擺到了她習慣的角度,說:“小姐姐,室內溫度降到24度了,你現在要洗澡嗎?”
“洗。”
“我去給你拿身新睡衣,要裙子還是褲子。”
“褲子的吧。”
“好的。”
“衣服拿完你就先回去睡覺吧,不早了。”
“好。”小西疑惑地應下,往日裡陸飲冰都會洗完澡之後再叫她離開的,有時候會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活兒需要她去做。
小西把溫度上調到26,關上門離開。
陸飲冰把自己扔在了床上,反手撈過已經整理好的床鋪把自己的臉蒙上了,不到一秒鍾,她就被自己身上的味道熏出來了,從床上跳開,亂七八糟的事還是洗澡之後再想。
——窮,掙點錢貼補,順便看看有沒有什麽機會。
——當群演麽?
——不全是。
——還有什麽?
陸飲冰緊閉著眼睛,熱水順著臉流下,淌過修長的身體輪廓,她猛然睜開眼,驚覺自己問的這句話是有歧義的。我問的是除了尋找機會當演員外還有沒有別的目的,但這句話也可以理解為除了當群演外還做過什麽,“不全是”可以理解為不全是為了當群演,也可以理解不止當過群演,夏以桐推過機器她知道,還有今天剛聽她說的當過梳妝師。
她回答的到底是哪一層意思?
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嗎?如果是第一種意思,那麽她頻頻混跡片場所要尋找的機會是什麽呢?
……會是她嗎?
陸飲冰冷靜地自己否定了這個答案,同時卻忍不住因為這個猜測而慢慢飛揚起來的心情。
陸飲冰洗完澡出來,給自己抹上身體乳,又想:但她為什麽不說話呢?為了自己又不是什麽難以啟齒的理由,粉絲為了idol做什麽都不奇怪,說不定自己一感動還能給她簽個名什麽的。對了,她認識自己這麽久怎麽都沒有問自己要個簽名什麽的。
還是說,其實是第二層意思,她不止當過群演,還有一些不能放到明面上說的職業,比如說“裸替”……之類。陸飲冰對所有電影從業人員都一視同仁,包括替身,替身有文替、武替、光替等,他們無處不在,卻又常常隱沒在明星之後,籍籍無名。其中最特殊的要算是裸替了,尤其是知名明星,都有專屬替身。陸飲冰自己就有專屬的裸替,幫她拍攝過於暴露的鏡頭,她自己也很尊敬對方。但是一想到夏以桐有可能做過裸替,陸飲冰就莫名的不舒服。
甩了甩腦袋,去除了腦中莫名其妙的猜測,陸飲冰蓋上身體乳的蓋子,穿著長袖長褲睡衣從浴室出去,甫一接觸到開久了空調的房間,凍得一個激靈,趕緊鑽進了被子。被子裡也是涼的,陸飲冰搓著自己的手臂,眼睛望著天花板。
早知道剛才就問清楚了,她剛才是為什麽沒有問下去呢?奇怪。
陸飲冰怎麽也記不起來當時的心境,腦子好像忽然短路了一下,直覺告訴她別再問下去,她就真的沒再問下去了,該死的直覺。
床頭櫃上的鬧鍾顯示兩點四十,鬧鍾旁邊放著個透明的系著藍絲帶的玻璃瓶子,陸飲冰手剛捂暖和,掙扎了一下,把手伸向了那個瓶子,舉到眼前仔細看,看著看著,她視線就越來越模糊,瓶子變成了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曲著的手臂漸漸平展,垂落在床沿,攥著的手指漸漸松開,瓶子滾落在離地不遠的木板上,發出一聲極輕的悶響,它飛快地滾動著,滾進了牆角的櫃子底下,輕輕磕碰到牆壁,不動了。
乾淨的藍絲帶上沾染了灰塵。
陸飲冰呼吸平穩,已然睡著了,長久暴露在空氣中的那隻手,手指微微動了一下,仿佛想抓緊什麽,最終什麽也沒抓住,收進了溫暖的被窩裡,緊接著長手長腳的女人把自己蜷縮起來,整個人埋進被窩裡,滿足地嗯了一聲。
夏以桐背上的疤真好看……
陸飲冰睡了不到三個小時,就被鬧鍾叫起來了,她仰躺在床上,閉著眼把手底下的床單扭成了麻花,發出暴躁的哼聲,因為太用力還差點把剛長出來的一點指甲給劈了。
三分鍾後,她給小西打電話,在門口等候已久的小西刷開房卡進來,第一件事把晚上被調高到28度的空調關了,然後給陸飲冰準備今天的衣服,刷牙洗臉換衣服,天還沒亮,陸飲冰昏昏沉沉地坐進了化妝間。
幾個化妝師和化妝助理攤放出各種工具,對著她臉上那一畝三分地展開了辛勤細致的耕耘,在十幾年的高強度工作裡,陸飲冰早就修煉出一身邊化妝邊睡覺的功夫,不單可以坐著睡,還能站著睡,眉毛動都不帶動一下。
她從睡夢中驚醒,化妝師和小西都嚇了一跳。
小西:“怎麽了?”
陸飲冰皺皺眉頭,道:“我好像忘記了什麽東西。”
“是忘記帶什麽了嗎?我去包裡翻翻。”
“不知道,你找找吧。”
小西翻了一遍,說:“該帶的都帶了,什麽都沒缺。”
“哦,可能是我記錯了。”陸飲冰問,“幾點了?”
“剛到六點。某夏姓藝人還沒到。”
“我問你了嗎?就你嘴快。”
小西吐了吐舌頭,反正遲早要問的。
十分鍾後,陸飲冰開始頻頻用眼角余光掃著化妝間門的方向。
小西說:“我出去看看夏老師來了沒有?”
陸飲冰幽幽道:“讀過小學課本《楊修之死》嗎?你知道的太多了。”
小西留下一句“您又不是曹操”,走到門口又說:“不對啊,那明明是九年級的課文,根本不是小學課本。”
陸飲冰看不見她,隨手抓了個小玩意朝後扔了過去。
一個一個的都要上天了。
小西開門進來,說:“片場都找遍了,夏老師還沒來。”
“現在幾點了?”陸飲冰的臉色肉眼可見的沉下來。
“六點半。”
“化好了嗎?”
“還沒有。”
陸飲冰問:“我手機呢?”
小西恭恭敬敬給她遞上:“殿下。”然後立馬退下,消失在她的視線范圍之內。
陸飲冰打開微信,退出登錄,切換帳號,登錄,添加新朋友,憑著記憶輸入了一個微信號,熟悉的許願瓶頭像出現在屏幕上。
驗證信息:我是《娛樂周播報》記者,倪思定。
陸飲冰:“小西,用你的微信給夏以桐發個消息,問她怎麽還不來,她要是問我在乾嗎,就說我在化妝間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