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梨繞過影壁,這才問道:「誰呀?」
外面傳來帶著童音的聲音:「素梨姐姐,是我,王四兒!」
秦素梨打開門,讓王四兒進來,先問:「什麽事呀?」
不等王四兒回答,她就又問道:「你餓不餓?渴不渴?」
王四兒的肚子仿佛有自己的意識一般,秦素梨話音一落,馬上咕咕響了一聲。
王四兒不由有些尷尬,撓了撓頭:「素梨姐姐,我......是有點餓了......」
素梨便笑了,引著王四兒往灶屋方向走,一邊走,一邊道:「我先帶你去點吃東西。」
王四兒沒爹沒娘孤兒一個,也就靠給人跑腿送信掙點吃的,這個時候過來,怕還是餓著肚子呢!
到了灶屋,素梨舀了水讓王四兒洗手,自己拿了一個饅頭和一碟黃豆醬,又端了一碗凉茶,招呼著王四兒吃。
王四兒著實餓了,拿起饅頭先咬了一大口。
素梨待他吃了幾口,這才問道:「是我祖母或者四姑姑讓你來傳話?她們要我和我娘回去?」
王四兒一仰脖子,咽下口中的饅頭,又拿起碗喝了一口凉茶,眼睛裡都是笑:「我的姐姐,你猜對了,就是秦老太讓我來跑這趟腿,說讓你們娘倆回去呢,還說了,你娘是做兒媳婦的,兒媳婦伺候孝敬婆婆是正理,若是再不回去,等你爹回來,讓你爹休了你娘。」
秦素梨聽了,冷笑一聲,大眼睛裡滿是譏誚:「她想得美,我們就是不回去伺候她,被她們母女欺負!」
王四兒點了點頭,道:「素梨姐姐,我正要和你說呢,你還是別回去好了,你不知道你和你娘這幾日不在家,她娘倆過的什麽日子!」
秦素梨對秦老太和秦四姐母女倆一點興趣都沒有,當下轉移了話題,溫聲問王四兒:「四兒,你呢?你有什麽打算?」
「我?」王四兒有些茫然,「我原想著等到了十四歲,就去城裡做學徒......」
秦素梨心裡早有打算,便問王四兒:「我和我舅舅要雇一個人幫忙做各種瑣碎活計,一個月二錢銀子工錢,以後幹得好工錢還會漲,包吃住。跟著我舅舅一起吃,住在花圃的暖房裡幫著看花圃,你願意麽?」
前世王四兒後來投奔了她,隨著她和趙序去了邊城,後來就留在了邊城軍中。
王四兒眼睛亮晶晶,連饅頭也忘了吃,連聲道:「我願意!我願意!素梨姐姐,不給我工錢我也願意!」
素梨笑了:「傻孩子,不給你工錢可不行。」
又道:「等你吃完,我帶你去見我姥姥和我娘,你不要說是我祖母讓你來的,就說你是來我舅舅這裡找活幹的。」
王四兒機靈得很:「姐姐,放心吧,我知道,你擔心你娘要回去,回去又會被秦老太那老婆子欺負。」
他三口兩口把饅頭吃完,又端起碗把凉茶一口飲盡,一抹嘴:「走吧,素梨姐姐!」
陳老太打量著眼前這個長得還挺清秀乾淨,只是衣衫甚是襤褸的少年:「我家倒是正要尋一個夥計......」
陳氏在一邊笑道:「娘,四兒很可靠懂事的。」
素梨也道:「姥姥,四兒可是我的小跟班呢!」
其實她很願意自己雇了王四兒,可是她才比王四兒大兩歲,怕人說閒話,這才想著用舅舅的名義雇傭王四兒。
陳老太聽女兒和外孫女都這樣說,便讓素梨帶著王四兒去花圃找陳三郎,讓陳三郎做决定。
她又吩咐素梨:「你舅有幾件衣服穿著小了,我收了起來,都是乾乾淨淨收著的,等一會兒你們從花圃回來就過來拿吧!」
素梨答應了一聲,帶著王四兒從後院門出去了。
陳家花圃同陳家後院連著,後院門出去就是陳家花圃。
花圃裡一望無際,到處是各種花木,而且井然有序,這一塊地是玫瑰,這一塊地是月季,這一塊地是臘梅......一時也看不清陳三郎在哪裡。
秦素梨剛要開口叫舅舅,誰知陳三郎正在不遠處的葡萄架下修剪盆景,見素梨分花拂柳引著王四兒來了,忙高聲道:「素梨,我在葡萄架這兒呢!」
秦素梨讓王四兒留在外面,自己先去葡萄架下找舅舅去了。
王四兒聽說素梨想要和他一起雇王四兒,他管吃住,素梨管工錢,便笑著答應了:「這孩子幫你跑過幾趟腿,又勤快又機靈,難得的是心底也好,就留下吧,你帶他去安吧,讓你姥姥把我以前的衣服找一找給他,暖房裡有鋪蓋就不用另拿了......」
秦素梨見舅舅又開啓滔滔不絕模式,便一邊竪著耳朵聽,一邊走到葡萄架外,招手示意王四兒過來。
待王四兒洗了澡換了潔淨衣服出來,陳老太一見,先喝了聲採:「我說呢,人靠衣服馬靠鞍,你看這四兒,拾掇一下多精神!」
王四兒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便道:「姥姥,該做晚飯了吧?我去做飯吧!」
素梨笑道:「我去做晚飯,你幫我燒鍋。」
陳老太忙道:「今日家裡多了四兒,咱們得吃些好的,素梨,你去莊子裡的王記鹵肉鋪買一分銀子的鹵肉,再買一分銀子的鹵猪蹄,順便再給你姥爺打一角酒。」
秦素梨答應了一聲,却不肯接姥姥遞來的碎銀子,笑吟吟帶著王四兒出去了。
前世她娘去了後,她在陳家莊住了兩年,對這裡自然熟悉得很,一出門便沿著河往王記鹵肉鋪去了。
一路上自然遇到了不少村民,他們見了素梨,認出是花兒陳家的外孫女,紛紛和素梨打招呼。
秦素梨笑容可愛一一答話。
前面是一棵百年白楊樹,巨大的樹冠遮出了一大片樹蔭,此時正是夕陽西下時分,大樹下的石桌上有人在下棋,周圍圍了一大圈人,七嘴八舌各種出主意,熱鬧非凡。
秦素梨指給王四兒看:「四兒,那兒就是王記鹵肉鋪,他家的鹵肉肥而不膩,軟硬正好,特別美味。」
王四兒咽了口口水:「我知道,我早就聞到肉香了。鹵肉香可是世上最好聞的香氣。」
秦素梨見他饞成這樣,眯著眼睛笑了。
前世她在邊城的時候,偶爾還能吃到鹵肉,後來進了京,住進了端王府,却再也沒吃過了。
鹵肉這樣的粗糙食物,又怎能上得了端王府的黃花梨木餐桌。
就像她,即使進了王府,戴著珠冠穿著華服,也依舊是鞏縣鄉野的農女......
王記鹵肉的老闆王屠戶正在給客人切肉,見素梨進來,忙笑著招呼。
秦素梨走了過去,買了二分銀子的鹵肉,二分銀子的猪蹄,又買了一分銀子的鹵大腸。
王屠戶稱好鹵肉、鹵猪蹄和鹵大腸,一一放在圓木墩上,拿起沉甸甸的刀飛快切了,一邊用油紙一一包了,然後拿了紙繩子一一捆了,一邊和素梨搭話:「秦大姐兒,聽說你爹爹在胡大官人宅裡坐館,胡大官人甚是倚重你爹爹,如今進京去做生意,也帶著你爹去了!」
秦素梨聞言,笑了笑,道:「嗯,我爹過年時才回了一趟家。」
胡大官人是鞏縣首富,先前還在鞏縣城裡住,後來巴結上了京城李太尉府的管家做親家,便闔家進京謀劃前程了。
秦素梨的爹爹秦義成就是隨著胡大官人去了京城的。
王屠戶一臉得意:「你爹端午節就要回家了。」
他女兒王蓮娘本是胡大官人得力夥計來福的娘子,後來做了胡大官人的外室,因此王屠戶知道胡大官人宅裡的不少事情。
秦素梨自是知道爹爹端午節要回家的事,只是笑,又讓王屠戶另切了塊鹵肉稱了:「這塊不用包,切片後放在荷葉裡就行。」
出了王記鹵肉鋪,秦素梨把用荷葉包著的鹵肉遞給王四兒:「四兒,你先嘗嘗味道吧!」
王四兒用手拈了一片鹵肉吃了,只覺又香又鮮又美味,簡直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
秦素梨聽了,忍不住道:「說起世上最好吃的東西,其實是鮮鰣魚......真的特別好吃。」
這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天色昏暗,晚風漸起,河邊白楊樹的葉子被風刮得「啪啪」直響,素梨的布裙也被刮得「呼啦啦」作響。
素梨正覺得愜意,却聽到一陣清脆的馬蹄聲從前面傳來,逐漸往這邊過來了。
她凝神看去,却見有兩個人騎著馬過來了,當先一人正是剛在城裡見過的知縣衙內韓星,與韓星幷轡而行的則是一個身穿紅衣的青年。
秦素梨不想與韓星有過多接觸,便低下頭,若無其事繼續往前走。
韓星目力甚好,早已認出了秦素梨,心中歡喜,瞬間腦子裡閃過無數搭訕的話,可是等他下馬攔住了秦素梨,却一句都說不出來了,臉紅耳朵也紅,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隨著韓星一起的青年見狀,簡直是恨鐵不成鋼,當即牽著馬走過來,把韓星往一邊一撥,自己笑吟吟向秦素梨拱了拱手:「秦姑娘,在下秦霽,這位是在下的世侄,鞏縣知縣韓大人的三公子韓星,我這世侄想和你認識認識!」
韓星沒想到秦霽居然會這樣唐突,當下俊臉紅得發紫,眼泪都快出來了,用力拉著秦霽就要走:「秦叔,您老人家說什麽呢!」
看著眼前容顔昳麗紅衣似火的秦霽,秦素梨心跳很快:爲何秦霽會出現在這裡?
秦霽是當今泰和帝的親信大太監,前世常去端王府傳旨,還曾經開玩笑,非要和她連宗......
電光火石間,秦素梨已經想起來了:如今秦霽看著二十來歲的模樣,怕是還沒到泰和帝身邊伺候,他是宮裡大太監蔡旭的乾兒子,大周的宦官除了在內廷任職之外,還能出任各種外差使職,秦霽這時候應該也是出任外差使職。
王四兒見狀,忙拉了拉秦素梨的衣袖,上前一步,擋在了秦素梨前面,大聲道:「我姐姐是良家女子,若是敢再胡言亂語,我們叫了族人把你們打個臭死!」
秦霽正被韓星推著走,聞言扭頭冷笑一聲:「敢威脅老子,活得不耐煩了你!」
韓星都快哭了,一邊用力搡著秦霽離開,一邊低聲求告道:「秦叔叔,秦大哥,小弟求您了,別說了,好不好!」
秦霽扭頭瞪了秦素梨一眼,却見暮色蒼茫中,秦素梨清澈眼中似有一絲茫然,風吹著她的衣裙,她孤零零站在那裡,瞧著分外瘦弱纖細。
他的心猛地一顫,瞬間抽疼了一下。
秦素梨見韓星拽著秦霽上了馬離開了,便和王四兒一起回去了。
這時候夜幕已經徹底降臨了,前面傳來陳三郎的聲音:「素梨,快回來吧!」
原來是舅舅來接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