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京城後, 巫醫便迫不及待的提出想要在京城中“轉一轉”,尋找解除蠱蟲的最後幾件材料。
曹鈺瑩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 便在巫醫忐忑不安的目光中為她安排了兩個被自己控制住的侍衛, 放任她在京城內游蕩。而他與白緞也隱藏行蹤跟在了後面,以免出現侍衛解決不了的意外。
巫醫想要出去轉轉, 為的自然是為了印證曹鈺瑩口中所說的自己女兒的妖妃身份。所幸曹鈺瑩忽悠巫醫忽悠的多了, 但在這一點上卻沒有半分虛假, 無論巫醫怎樣打探,都不會聽到第二種聲音。
果不其然,在京城內轉了一天的時間,巫醫身心俱疲,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女兒如今已經變成了自己完全不認識的模樣。
她悄悄跟在兩位官宦子弟身後, 聽他們擔憂的討論姐妹在宮中的遭遇;她在兩位皇子宮外的府邸門口徘徊,眼見高貴的皇子居所門庭冷落、僕人滿面麻木;她坐在熱鬧的酒樓中, 耳聽讀書人高談闊論、痛心妖妃禍國亂政;也置身茶社之內,見說書先生驚堂木一拍,說上一陣或真或假的朝堂後宮秘史。
待到日頭西沉, 巫醫這才拖著疲憊的身體返回了御史府, 目光蒼涼, 身形愈發佝僂。
白緞與曹鈺瑩跟蹤巫醫一整天, 此時也剛剛回府, 正忙著應付見兩人歸來而精神亢奮、又因為曹鈺瑩並未懷孕而滿懷失望的白御史。好不容易回到屋內, 就聽到巫醫求見的消息。
“你需要的東西,都置備妥當了?”曹鈺瑩坐在梳妝鏡前, 一邊將自己臉上的妝容卸掉,一邊漫不經心的詢問。
“……都弄好了。”巫醫低聲答道。
“我今早已經向宮中遞了折子,得到了父皇入宮覲見的許可。明日早朝之後,我就會帶你入宮。”看著鏡子中恢復了英氣的面容,曹鈺瑩滿意的挑了挑眉,“你不會反悔了吧?”
“當然。”巫醫緩緩點頭,“我們苗人,一向說一不二,才不像你們漢人那般奸詐。我還想讓你保證,你不會反悔先前的承諾呢。”
“漢人也同樣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曹鈺瑩輕哼了一聲,扭頭瞥向巫醫,言笑晏晏,“實不相瞞,如今整個皇宮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就算你明日想做什麼小動作,聯合你那身在後宮的女兒給我找麻煩,我也是半點都不懼的。”
巫醫悚然一驚。她原本便沒有這樣的想法,如今更是半點都不敢起什麼心思。厲內荏的應了一聲後,就步履匆匆的離開房間。
白緞似笑非笑的斜睨了自己“妻子”一眼,出言嘲笑:“掌控了整個皇宮?你也不嫌風大閃了舌頭,什麼牛皮都敢吹!”
“萬一不是吹牛皮呢?”曹鈺瑩笑嘻嘻的站起身,摟住自己說風涼話的小駙馬,親了親他的面頰,“你的‘夫人’可是很厲害的!”
白緞忍俊不禁,絲毫沒有將“妻子”的口出狂言放在心上,與他嬉鬧著雙雙倒入床榻,緩緩落下的床幔遮掩住滿屋春意。
第二天,白緞與曹鈺瑩早早起身,准備妥當後便候在了宮門口,等待皇帝結束早朝、招他們入宮。而巫醫仍舊是一副古怪的黑袍打扮,一看便相當可疑,但宮門的守衛卻像是完全沒有懷疑那般視而不見,相當輕易便將她放入宮中。
巫醫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之處,但自小生活在京城、父親還是朝中重臣的白緞卻面露驚異,壓低聲音小聲詢問:“你告訴過聖上,會帶一個苗族巫醫進宮?”
“怎麼可能。”曹鈺瑩挑了挑眉,“現在父皇還被蠱蟲控制著,一旦他知道了,那和貴妃得知有什麼區別?”
“那……你是怎麼能如此順利將她帶進宮的?”白緞難以置信。
“所以說,你現在相信我昨晚沒有說謊了吧?”曹鈺瑩輕笑。
白緞抽了抽嘴角,卻再也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語。而巫醫跟在兩人身後,也聽到了他們的低聲討論,默默將頭低了下來,越發不敢在曹鈺瑩面前陽奉陰違。
如此這般,曹鈺瑩憑借精神力的催眠遮掩,與白緞一同帶著巫醫暢通無阻的來到御書房門口,狠狠在小駙馬與“合作對像”的面前裝了次逼。而皇帝身邊最信賴的太監總管也早早被曹鈺瑩印下了精神力印記,對於他的態度自然畢恭畢敬,帶著一種發自內心的敬畏之情,越發印證了他昨晚的“大言不慚”。
在太監總管的指引下,三人進入御書房。唯一意志強大,沒有被曹鈺瑩精神力所影響的皇帝在看到巫醫之時顯然嚇了一跳,坐在座椅之上的身體下意識緊繃,面孔也沉了下來,不怒自威:“駙馬、皇兒,你們這是何意。”
曹鈺瑩與白緞跪在地上,以謙卑的姿態表示自己絕無二心,讓皇帝面色稍緩。但下一刻,曹鈺瑩卻突然暴起,三兩步跨到御案之前,在皇帝臉色大變、堪堪起身躲避之時,將巫醫提前配置好的麻醉蠱蟲的氣體置於皇帝鼻下。
皇帝始料未及,即使及時屏息,卻依舊還是吸入了氣體。他大怒,剛要喊人護駕,卻又被曹鈺瑩捂住了嘴,只能發出一聲短促的悶哼。
“父皇息怒,兒臣決計不會害您,這樣做是有原因的,請父皇聽兒臣講明,再治兒臣的罪也不遲!”曹鈺瑩眼神懇切,急切中還孕著一絲淚意,當真將掛念父母的兒女模樣演了個十足十。
哪怕是見慣爾虞我詐、人心險惡的皇帝也沒能從他眼中看出任何虛假,原本被冒犯的憤怒也稍稍平息,但面色依舊難看。
皇帝冷靜下來,示意曹鈺瑩松開手,隨後緩緩開口:“那,你要說什麼。”
曹鈺瑩沒有回答,只是扭頭看了巫醫一眼。巫醫連忙點頭,顯然被剛才皇帝發怒時的場景嚇得魂飛魄散。她不敢有半點耽擱隱瞞,以曾經在漢人城鎮游蕩時學到、這一路又重新撿起來的半生不熟的漢語生澀答道:“足夠了、足夠了!那蠱蟲第一次接觸這樣的氣體,雖然只吸入一點,卻足以保證它失去功效——只不過是暫時的,很快又會蘇醒過來。”
曹鈺瑩與白緞雙雙松了口氣,而皇帝則驚疑不定:“蠱蟲?”
曹鈺瑩將手中的小瓶恭恭敬敬的放在御案上,然後退開幾步,重新跪回地上,“原原本本”將自己如何男扮女裝、在宮內艱難長大;如何機緣巧合,對皇帝在貴妃面前性情大變產生懷疑;如何為了自保、出宮嫁人;如何在與駙馬游歷至苗疆時,偶然發現苗族“牽情蠱”的效果與皇帝的症狀相差不大等一系列經過說了。
皇帝越聽,面色越是難看。他自然知道自己這個……兒子並未將實話完全說出,但此時他已然不會關注這些“不重要”的問題,全部心神都放在自己竟然被貴妃控制了十多年的事情上。
在蠱蟲失效後,皇帝終於不再一想到貴妃便頭腦發熱、情緒失控。如今清醒過來,念起貴妃如何殘害自己的皇子;如何借自己之手廢掉皇後,將其打入冷宮悲憤間染病而死;如何影響自己,將那些上書指責妖妃亂政的官員罷黜貶謫;如何……將自己從一代英明神武的天下霸主,變成朝中民間怨聲載道的昏庸帝王……
回憶起過往種種,皇帝氣的渾身發抖,恨不得立即將貴妃拉到自己面前,親手將她大卸八塊、生啖其肉。
然而,強大的意志力仍舊讓他維持著一絲的理智,皇帝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壓住滔天怒火,聲音卻依舊咬牙切齒:“這蠱蟲,到底該如何解除?!”
聽皇帝這樣問,低垂著頭顱的曹鈺瑩隱秘的勾起嘴角,但再抬起頭來後,卻又變成了心憂父親的孝子。他小心翼翼的選擇著言辭,將兩種方法的利弊詳細清楚的說了,隨即重重扣頭:“由於這兩種方法都不是萬全之策,所以兒臣不敢擅自做主,只能想出這樣的方法,暫時將蠱蟲壓制住,然後請父皇定奪。”
歷代帝王最在乎的無非是三點:江山、子嗣與健康,貴妃楱麻娥這一手,當真是將三個雷點悉數踩中。皇帝恨不得返回與楱麻娥相識之初、立時將這個妖婦斬於劍下——虧他還感念對方救命之恩,將其帶入宮中,寵愛萬千!
皇帝素來霸道,他從小就接受帝王後宮三千的教育,根本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反而認為楱麻娥恩將仇報,惡毒至極。同時,在切身體會了一把苗蠱的威力後,皇帝對於苗族也忌憚不已,恨不得立刻下旨派遣鐵騎踏平苗疆,徹底清除這個巨大的隱患。
然而,看在跪在殿中瑟瑟發抖的巫醫,皇帝還是隱忍了下來,畢竟他現在仍舊還需要此人解除自己身上的蠱蟲。但待到事成之後……他決計要以楱麻娥和整個苗族的鮮血來平息自己的憤怒、洗刷自己的恥辱!
將目光從巫醫身上移開,再次投向自己唯一幸存的兒子——他已經完全無視了另外兩個流淌著苗族血液的皇子——皇帝冷冷一笑,語氣喜怒難測:“曹鈺瑩……你真是不錯,相當不錯。”
曹鈺瑩壓低身體,以越發謙卑的姿態趴伏在地。盡管皇帝說他“不錯”,但他卻完全不覺得這句話是單純的誇贊。
“你有心計、有手腕、能隱忍,還有這成大事者應有的‘不拘小節’……”視線在曹鈺瑩與白緞之間游移,回憶著兩人傳遍整個京城的恩愛甚篤,皇帝幾乎要氣笑了,“朕能生出你這麼一個兒子來,也算是得天之幸、後繼有人了!”
曹鈺瑩在皇帝的逼視下紋絲不動:“兒臣不敢。”
“你哪裡不敢?我看你敢得很!”皇帝冷笑,“以女子之身,卻能打聽到這些隱秘,甚至能不經朕的許可、擅自將人帶進宮來,恐怕這宮中‘貴妃’第一,皇兒你就是第二了吧?不,或者說,若是去掉那蠱蟲的作用,就連朕的‘愛妃’也及不上你分毫!”
“兒臣有罪。”曹鈺瑩沉聲答道。
“夠了,朕說這些,可不是為了聽你口不對心的請罪的!”皇帝雙手按在御案之上,握緊雙拳,隨後長長吐了口氣,“也罷,有你這樣一個兒子,朕也能‘安心’接受治療了。”他眸色深沉,沒有猶豫多久,便雷厲風行的做出了決定。
身為帝王的尊嚴與驕傲讓他無法允許一只小蟲子一直寄居於自己腦內,為自己埋下深重的隱患,更無法接受自己未來會因為那麻醉蠱蟲的氣體而逐漸痴傻。皇帝的性格一向剛硬果決,他寧願賭上一賭,也不願苟且求存。
——更何況,他還有這麼一個狼子野心的“好兒子”。倘若在驅除蠱蟲的過程中遭遇不測,他不必擔心皇位無人繼承,而如果一切順利,他也只有在身體完全恢復健康後,才有精力與這個蟄伏已久的兒子好好都鬥一鬥,重新坐穩皇位。
拿起御案上擱置的裝有麻醉氣體的小瓶,皇帝語氣沉沉,神色莫測:“從今日起,這位苗族的巫醫便留在宮內,與朕的御醫一同為解決蠱蟲做准備——朕,要讓它從朕的腦子裡滾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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