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將巫醫留在宮中, 其一是因為宮內珍品極多,大約能夠有助於驅逐蠱蟲;其二則是對出身苗族的巫醫不怎麼放心, 希望御醫能從旁監督, 避免巫醫借此害人;其三,也同樣是不信任曹鈺瑩這個“唯一僅剩”的皇子。
帝王多疑, 盡管是曹鈺瑩發現了他身中蠱毒、又千裡迢迢將苗族巫醫帶進宮中為他驅蟲, 但皇帝仍舊不相信對方做這一切的動機僅僅是因為“孝心”——在他眼中, 這無非是曹鈺瑩想要名正言順登上皇位的手段。
皇帝承認“曹鈺瑩”的確是一個為帝的好苗子,盡管沒有經受過帝王教育,但卻已然具備了身為一個帝王所應有的心計手腕。莫說他膝下如今只剩一個能夠繼承皇位的皇子,便是多來幾個孩子,曹鈺瑩大約也是最受他屬意的即位人選。
然而, 自己主動選擇對方為繼承人,和對方從自己手中將皇位奪走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皇帝暫時不動曹鈺瑩, 不過是為了自己萬一遭遇不測而做准備,但倘若他恢復健康,處理了妖婦與苗族之事, 下一件要做的, 就是狠狠打壓制約這個令自己感受到威脅的兒子——畢竟在皇位面前, 父子親情完全是一個笑話。
既然已然將曹鈺瑩當成了競爭對手, 那麼皇帝必然要杜絕對方在自己驅蟲過程中動手暗害的可能性、完完全全將巫醫掌控在自己的手心之內。為了達到這一目的, 他不惜答應巫醫饒過苗族全族性命, 甚至在得知巫醫與貴妃是母子之後,還“忍辱負重”、“臥薪嘗膽”的表示倘若自己驅蟲成功, 可以考慮對貴妃寬大處理。
——至於事成之後是否會兌現這些承諾……呵呵,皇帝表示他必須要讓這些膽大妄為的苗族人知道什麼是“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裡”!
可憐的巫醫根本不知道皇帝心中已經對整個苗族宣判了死刑,她僅僅聽說漢人皇帝“君無戲言”,卻不知道還有一句話是“天威難測”。一旦皇帝翻臉,那十有八.九都是要殺人滅口的!
不過,對於皇帝的種種想法,曹鈺瑩卻是知之甚詳,但根本懶得在意。
也許皇位對於其他人而言比生命還重要,但在經歷這麼多世、不知做過多少次皇帝的曹鈺瑩眼中,這只是令他避之唯恐不及的黑鍋。
皇帝為了自己的健康與皇位而防備他,卻不知曹鈺瑩大概比皇帝自己還要期盼對方平安度過此劫,然後在皇位上繼續穩穩當當坐上數十年。至於曹鈺瑩則可以繼續披著“公主”的外皮,與自己的小駙馬游山玩水、自在逍遙,而非被困在深宮之內,日復一日批復層出不窮的奏章。
於是,曹鈺瑩欣然配合皇帝的要求,忙不迭的將巫醫打包送入宮中,甚至還命令自己在宮內掌控的人脈全力配合皇帝封鎖消息、蒙蔽貴妃耳目,反倒是白緞眼見宮中緊鑼密鼓的籌備逐漸到了尾聲,心裡越發憂心忡忡、忐忑難安。
一方面,從小接受的忠君愛國的教育,讓他希望皇帝能夠恢復健康,但另一方面,已經不再傻白甜的他也擔心自己的“妻子”在皇帝康復後,會成為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遭遇不測。
這兩種情緒不斷在白緞的腦海中掙扎,最終,還是對於“妻子”的擔憂壓倒了對於皇帝的忠誠。
在某夜與曹鈺瑩翻雲覆雨一番後,白緞趴在他身上,遲疑良久,終於輕聲開口:“巫醫再過幾日就要為聖上驅除蠱蟲了,你……不用做什麼嗎?”
“我要做什麼?”曹鈺瑩愣了一下,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但話音剛落,他就理解了白緞的意思,不由又是意外又是愉快的悶笑起來,“我說我不想做這個皇帝,你相信嗎?”
白緞沉默半晌,微微點了點頭:“我信。但只有我信沒用,你的父皇、還有你未來的弟弟們會相信嗎?你應該知道,既然你已經站在了這個位置上,再想要抽身就難了。”
“我自然知道。”曹鈺瑩挑了挑眉,“所以……我想問你,你願不願意在事情結束之後,繼續與我出去旅行?這一年多的時間,我們差不多游覽了國內的半壁江山,但天高地廣,還有很多我們沒有踏足的地方。我們可以去北方游牧民族的草原,可以沿著商路游歷西域各國,甚至可以東渡出海,探尋海洋之外的天地……”
白緞聽著曹鈺瑩的描述,眼睛在黑暗中隱隱發光,不由自主的心動不已:“我們……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會讓父皇相信我無意於皇位的,甚至,我都可以一輩子不恢復皇子的身份。”曹鈺瑩微笑起來,“一旦我們走累了,可以回京休整,等到岳父大人告老致仕,我們也可以帶他一起……”
白緞蠢蠢欲動,恨不得第二天一早就解決一切,然後與曹鈺瑩一同“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然而日子還要一天一天的過,在此之前,他們首先要確定皇帝的狀況。
幾日後,驅除蠱蟲的相關事宜終於准備妥當,白緞與曹鈺瑩也應召入宮,守在了皇帝的寢宮之外——被一眾御前侍衛表面尊敬、實際嚴密的監視著。
與此同時,貴妃居住的攬月殿也被重兵重重圍住,在經過一段暴風雨之前的寧靜後,這一場醞釀已久的狂風暴雨終於砸在了貴妃的頭上。
攬月殿內哭號喊冤聲亂成一團,貴妃一向慵懶嫵媚的面孔也是青白一片,厲聲呵斥禁衛的膽大妄為。而一直被曹鈺瑩控制的貼身侍女則早就接到了“主人”的命令,在一片混亂之中迅速尋到攬月殿內的暗室,然後將裝有雌蟲的錦盒畢恭畢敬的捧到禁衛面前——那雌蟲被貴妃以鮮血飼喂十余年,早就與她氣息相容,不必被貴妃時時帶在身上也能發揮應有的功效。
當看到這一幕的時候,貴妃慌亂的表情驟然平靜下來——亦或者說“麻木”更為恰當。但盡管鬢發散亂、衣衫凌亂,她卻依舊高昂著脖頸,絲毫沒有半分狼狽之感,反而如往常那般高傲冷酷、目空一切。
“我早就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扯了扯嘴角,貴妃知曉自己已然窮途末路,干脆利落的放棄了一切抵抗,安安分分的被禁衛毫不憐香惜玉的押解去了守衛最為嚴密的天牢。
貴妃毫無征兆的驟然落馬,令整個後宮人心惶惶——盡管他們曾經無數次想像對方惡有惡報的模樣,但當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眾人發現自己不僅沒有感到多少大仇得報的快.感,甚至還滿心惶恐不安,越發感受到“伴君如伴虎”。
在貴妃手下幸存的面色憔悴蒼白的妃子們遠遠眺望著被禁軍押解的貴妃,神情恍惚、悲喜不定;貴妃膝下的兩位皇子、一位公主也聽到消息,驚慌失措的趕來試圖阻止,卻被禁軍首領抬手一揮,將他們與其生母一同被抓了起來。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兒也被牽連,貴妃一直維持的冷漠高傲的表情驟然崩潰,掙扎著想要將骨肉護在懷中——然而事到如今,一切已經太遲了。就連皇子皇女都是這般下場,可以看得出皇帝有多麼憤怒於貴妃的所作所為,甚至都不再顧惜血脈親情。
也許,在他眼中,這三位皇子皇女已然不能算是他的孩子,而是他未來的仇人。皇帝一向深諳斬草除根的道理,大約不會允許這些“後患”繼續威脅他的江山基業。
曾經,貴妃為了發泄自己的憤怒、滿足自己的欲.望,朝皇後乃至其他妃子生下的孩子出手,如今卻輪到了她的孩兒,也不知算不上“風水輪流轉”——只是可惜了這些孩子,最終卻成為了最無辜的犧牲品。
且不提貴妃母子們在天牢之中要承受何等的痛苦,那雌蟲則在禁軍嚴密的保護下、被送到皇帝的寢宮,遞到巫醫的手中。
巫醫極力阻止自己去思考女兒現在到底是何處境。她深吸一口氣,穩住捧著錦盒的顫抖的雙手,與如臨大敵的御醫們一同踏入皇帝的臥房。
至於接下來發生了什麼,被關在外面的白緞與曹鈺瑩便不得而知了——他們現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安靜等待。
最終,巫醫與御醫們同心協力,終於將皇帝腦中的雄蟲誘出、殺死。皇帝為此而飽受苦楚,待到治療結束,整個人都像是從冷水裡撈出來那般蒼白疲憊。
接下來,皇帝罷朝三日,仔細調養身體,恢復的程度應該算是不錯,唯一的後遺症便是右手總是無法控制的一陣接一陣痙攣,嚴重的時候連毛筆都很難拿住。
這樣的問題並不會影響一個人的壽命,但對於需要批閱大量奏章的皇帝而言,卻實在是一個極大的困擾。雖然他可以找人代筆,但這一來容易泄露國家機密,二來也容易導致大權旁落,實在不是一個妥當的解決辦法。
——倘若身為一國之君,卻連獨自批閱奏章也無法做到,那又如何能夠肩負得起整個國家的重任呢?
皇帝為此而大發雷霆,但心裡也知道一只蟲子在自己腦中寄生這麼久、又從腦中爬出,將會大腦造成多麼大的傷害——只是一只手時不時痙攣罷了,這已然是巫醫與御醫們盡了最大努力的結果。
在休養了幾周,卻沒有絲毫改善之後,皇帝最終不得不向現實妥協。他將自己關在御書房內整整一天後,頒布了罪己詔。
為了避免引起朝堂與民間恐慌,在罪己詔中,他僅僅表示自己十多年為奸人所惑,如今大徹大悟、悔不當初。所幸,有些錯誤是可以彌補的。
對於自己曾經“誤信讒言”而貶謫罷黜的官員,皇帝全部給予了褒獎晉升;對於受害的皇後、妃子們的家族,皇帝賜下豐厚的賞賜;對於痴傻殘疾的皇子,皇帝給予了親王的位份,保證他們一生富貴無憂;至於朝臣們最為關注的太子人選,皇帝則表示自己已然從民間尋到了為避免落入妖妃魔爪而被母妃偷偷送到宮外撫養、如今已順利長大成人的皇子。
從此以後,這位被賜名為“鈺英”的皇子將被皇帝帶在身邊、親自培養,一旦確認他有為帝資格後,便會將他立為太子,穩固江山社稷。
此詔書一出,天下嘩然,而與此同時,另一道聖旨也被皇帝的貼身太監總管悄悄送入了白御史府中。
將聖旨宣讀完畢後,太監總管畢恭畢敬的將跪在面前、依舊一襲女裝的曹鈺瑩扶起,語氣極其激動:“恭喜殿下,您終於得償所願了!”
一睜眼就從“曹鈺瑩”改名為“曹鈺英”、從“二公主”變為“流落民間的皇子”的曹鈺瑩:“………………………………”
不久前剛剛被戀人畫了張“周游世界”的大餅、如今一朝夢碎的白緞:“………………………………”
一臉懵逼,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白御史:“………………………………”
——所以,立什麼都別立FLAG,現實……總是與理想相去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