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尚書耳邊回蕩不絕的是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啪啪聲,和那人慘白如紙的臉,這讓他堅定了自己的判斷:“楊喆狀元出身,又得太子青眼,如此機遇根本沒有害太子的理由。那就只有兩種可能,要麽他是被陷害的,要麽就是有無法調和的矛盾。若說被陷害, 害太子的惡徒如何肯定那個時候楊喆會去淨房呢?倘若他是齊人,就說得通了。”
泰安帝看向程茂明。
程茂明面露糾結之色:“微臣……與沈尚書有不同看法。”
沈尚書眼睛微微睜大,難掩錯愕。
“前不久玉琉侍女失蹤,就是易容成采買之人離開客館,此事與前朝余孽有關。現在又有人易容成楊喆,面具逼真能瞞過經常來往的朋友。在微臣看來,這麽短的時間內出現兩個易容高手的可能極小, 兩件事的背後應該是同一個擅長製作面具的易容高手。”
這樣的易容高手要是隨處可見, 天下早就大亂了。
程茂明說出推測:“臣更傾向於惡徒故意這麽說。”
“那他為何偏偏汙蔑楊喆呢?”沈尚書有些不服氣。
“陪太子吃酒的人中,楊喆最得太子青睞信任,易容成楊喆動手的機會最多。落網後順便把楊喆拖下水,至少沒損失。”
泰安帝聽著二人不同看法,眼神沉了沉。
以他這些年與齊人打交道來看,這件事不像齊人手筆。
楊喆是被冤枉的?
這個念頭晃過,泰安帝眼神依然是冰冷的。
事關太子之死,無論是多麽靠譜的猜測,只要不能確定,他都不會放過。
哪怕是連中三元的狀元郎。
“傳楊喆進宮。”
沒等太久,楊喆就跟著一名內侍走了進來。
幾日的囚禁生活,不能沐浴,不能更衣,只有對前程性命的惶然忐忑,能維持住基本體面已屬不易,可他慢慢走來依然如挺拔的竹,外在的狼狽難掩一身氣度。
泰安帝默默看著走近下跪的青年,心中歎了口氣。
這樣的年輕人,有誰不喜歡呢。
“微臣見過皇上。”
泰安帝沒有讓他起來, 凝為烏雲的眼神深沉如墨,足以讓所有臣子膽戰心驚。
“把情況和楊修撰說說吧。”泰安帝一掃程茂明。
程茂明對楊喆扯出一抹沒有溫度的笑:“假冒楊修撰的人找到了,經過審問,他招認是楊修撰指使的。”
楊喆愣住。
“楊喆,你怎麽說?”泰安帝沉聲問。
楊喆以額貼地,聲音保持著平靜:“微臣祖祖輩輩都是大周人,皇上明鑒。”
泰安帝挑眉:“這麽說,那人誣陷你?”
“微臣是清白的。微臣與太子——”一直平靜從容的青年在這一刻聲音有些哽咽,抬起來的眼眸中是濃得化不開的悲傷,“微臣與太子性情相投,在微臣心中太子是儲君,更是朋友。如果能夠選擇,微臣情願死的是我……”
泰安帝靜靜聽著,內心毫無波瀾。
有了他的地位與經歷,再動聽的話都不能動搖他的想法,能讓他改變的只有真正的行動。
“那你如何證明清白呢?”聽楊喆說完,泰安帝問了一句。
楊喆沉默一瞬,垂在身側的手握緊又松開:“微臣問心無愧,願意接受審訊。”
程茂明明白泰安帝的心思, 皮笑肉不笑道:“楊修撰恐怕不知道, 審訊至少要脫一層皮,可不適合你這樣的讀書人。”
楊喆垂眸:“如果能證明我的清白,怎樣都無妨。”
“何必那麽麻煩。”泰安帝突然開口,“劉川——”
劉川從一側的門進去,不多時端著個托盤走出來,一直走到楊喆面前。
托盤上放著一個白玉酒杯,杯中酒液漾起波紋,仿佛藏著深不見底的漩渦。
“喝了這杯酒,朕就相信你的清白。”泰安帝淡淡道。
他眉眼深沉,眼尾鐫刻著歲月的痕跡,緊繃的臉部線條顯露出帝王的冷酷。
一個連中三元的狀元郎,出身來歷毫無破綻,在他看來若真的是齊人,或者與平樂帝一方有關,身份一定不一般。
這樣的人,平時表現再從容淡定,終歸也是怕死的。
一個人身份越高越惜命,身為帝王他再清楚不過。
他倒要看看面臨生死,楊喆有什麽反應。
楊喆定定看著托盤上的白玉酒杯,慢慢伸出手去,把酒杯握在手中。
他的動作令程茂明與沈尚書都不自覺屏住了呼吸,反而泰安帝一副不動聲色的模樣,冷眼看著。
楊喆握緊酒杯,抬眸與泰安帝對視。
“如果一死能證明微臣的清白,臣求之不得。唯一遺憾,不能學以報國。”他說完,嘴角閃過一抹苦澀笑意,把酒杯湊到唇邊一飲而盡。
酒杯落到地上,發出叮咚一聲脆響。
楊喆跪坐著,慘白的臉上終於浮現緊張。
泰安帝抬了抬眉梢:“朕還以為,楊修撰不會怕的。”
楊喆呼吸粗重了些,似乎有些吃力,唇邊的苦笑更深了:“微臣也是人,是人都怕死的。”
“那你為何還毫不猶豫喝了?”
“因為對微臣來說,還有比死更重要的事。”
到這時,他腹中灼熱絞痛,毒酒似乎開始發揮威力。
“哦,什麽比死還重要?”
“就是臣一直想向皇上證明的事——微臣的清白。”青年神情痛苦,眼神卻分外清明,“微臣不願背負殺害太子的猜測議論,那是比死更重要的事。”
他捂著腹部,汗珠一顆顆從白皙的額頭滾落,砸在光滑如鏡的地磚上。
痛苦比想象中還難以忍受,而且有些奇怪——
有歎息聲從上方傳來。
“朕相信你了。”
楊喆吃力抬頭,眼裡有了喜悅:“微臣……謝過皇上……”
泰安帝瞥了劉川一眼。
劉川衝楊喆善意扯了扯嘴角:“楊修撰要不要去淨個手?”
楊喆一怔,恍然大悟:“我——”
“楊修撰隨咱家來吧。”
楊喆對著泰安帝重重叩首。
泰安帝沒有說話,等劉川帶著楊喆退出去,吩咐程茂明與沈尚書:“去和那惡徒說吧。”
“是。”
血腥味不散的審訊室中,程茂明與沈尚書再次出現在男子面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