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慧從地上起了來,額頭已經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鄭繡視若無睹,道:「我一會兒要同世子爺去給老太太請安,眼下想跟阿劭休息會兒,你們先下去吧。」
三個丫鬟應聲退下。
出了屋,茗慧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粉葛膽子大一些,便小聲問道:「茗慧姐姐,你為何說那樣的話,故意惹二太太不高興?」茗慧雖然也是在二爺的大丫鬟都嫁人後,才從二等丫鬟提上來的,可她是慶國公府的家生子,她爹還是莊子上的管事呢,她做事向來十分有規矩的,不是那等莽撞的人。從前她和白術任事不懂,都是茗慧手把手地教她們理事兒。
茗慧笑了笑,道:「二爺不在府裏,公主也想不到照看我們這些下人,咱們過的是什麼日子你們自己也心裏清楚。如今二爺,二太太,二公子都回來了,眼瞧著好日子就要來了。但二爺外出公幹,家裏還得看二太太的……好在二太太看著溫溫柔柔,又是從小家小戶來的,但性子也不是任人揉搓的。」果然她就是存心試探,看鄭繡能不能立起來。若是在自己院裏都立不起來,她們這些當奴婢的也就別指望這個主子了。
「好了,都別閑著了,一會兒太太和二公子還要用飯呢,咱們也該去準備準備了,咱們院子裏可有好些好日沒開火了,別讓那幾個廚娘又躲了懶去,找不到人。」
因主子常年不在,浩夜堂裏的管事丫鬟又都嫁了出去,下面的人便不把差事當回事兒了。後來但凡誰家裏有個想謀閑差的,就把人往他們這裏塞。想二爺剛回來的那幾天,他們浩夜堂冷清的像個死人窩。公主多是把二爺喊過去用飯的,灶上的廚娘懶了好些年,他們二爺在公主那裏吃了酒回來,灶上連個煮醒酒湯的都找不到,還是茗慧親自去煮了來。
茗慧有心想把浩夜堂裏的人事問題同薛直提一提的,但薛直初初回來,忙的分身乏術,後來聖旨就下來了,薛直就忙著江南鹽稅一事了,那幾天他多是住在前院,連後院都見不著了。浩夜堂的問題就一直拖著沒解決。眼下鄭繡帶著薛直住進來了,且她也不是那等任事不知、任人揉搓的主子,茗慧就覺得總算有了盼頭。
鄭繡開了衣櫃和箱籠,女孩子沒有不愛美的,她自然也很喜歡這些衣裳。
薛劭也上前摸了一把,覺得滑不留手,細細軟軟的,他就收回了手,不敢再摸了,「娘,你把新衣裳換上吧,你穿肯定好看。」方才雖然路上的那些人都沒說什麼,可他想來敏銳,感受到了她們探究的目光。那種眼神怪讓人不舒服的。
鄭繡搖頭道:「算了,就算穿上好衣裳,別人也知道我們什麼出身。現在又不是晚上沐浴過後,刻意換衣服也教人說道……等等,你剛叫我什麼?」
薛劭方才喊了她『娘』,是脫口而出,眼下也反應了過來,有些害羞地道,「沒喊什麼,就喊你嘛。」
鄭繡拉著她在圓凳上坐下,「我們阿劭喊得真好聽,再喊一聲我聽聽。」
薛劭努努嘴道:「阿譽不在我才喊的哦。」他要在,肯定又要占自己便宜,讓自己喊他舅舅。
提到鄭譽,兩人都歇了說笑的心思。
「也不知道阿譽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哭鼻子。」鄭繡不禁露出擔憂的神色,「不知道他現在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沒有再挑食,晚上有沒有再踢被子。」
薛劭就上前攏了龍她的肩膀,「娘,別擔心了,阿譽一定會好好的。」
鄭繡點點頭,收起愁緒笑了笑,「是沒什麼好擔心的,在過幾個月,咱們便又能見到了。你這段時間可要多吃點,快點長個子,出來前他晚上還和我說呢,下回見面時一定就長得比你高了。」
薛劭不服氣地哼了一聲,「怎麼可能啊,我現在都比他高這麼多了。」說著伸出兩個手指比劃了一下,「下一回見面說不定我就比他高半個頭了。」
鄭繡就被他逗笑了,「長得高好呀,等我們阿劭和阿譽長得都比姐姐高了,就該娶媳婦了。」小孩子的時間過得最快了,她現在還記得剛穿越過來的時候,鄭譽還是個小豆苗,每天只會趴在病床上跟她說話。
薛劭雖然年紀小,還不懂娶媳婦的具體意思,卻也是臉上一紅,「娘,你說什麼呢?」他才不愛跟小姑娘待在一起呢,又愛哭又會告狀,上回去二寶家裏玩,他家的妹妹三寶,就是個磨人精,他們不陪她玩,她就哭鬧,還跟二寶的娘告狀。
母子倆說了會兒閒話,薛勤就從前院來了,要帶著他們去見老太太。
薛劭有些忐忑,拉著鄭繡輕聲問:「奶奶不喜歡我怎麼辦?」剛才大伯母就好像不怎麼喜歡他,見著他連看都沒怎麼看他。
鄭繡搖搖頭道:「你奶奶不理世事,專心禮佛,但心裏一定就是記掛著你們的。」
薛劭點點頭,不再多說話,專心地走自己的路。
老太太住在碧和園裏的小佛堂,許多年都不曾出來了。
碧和園裏服侍的人也少,院子裏許多地方都荒蕪了,看著倒像個久無人煙的地方。
薛勤把他們逮到了小佛堂門口,讓門口的老嬤嬤給通報一聲。
老嬤嬤道:「老太太早就吩咐了,二公子若是帶二太太和二公子過來,就直接讓你們進去。」
薛勤大感意外,他一年到頭見到祖母的次數屈指可數,沒想到這會子祖母居然就肯見人了。
鄭繡只聽薛直提過他娘一言半語,對老太太也不甚瞭解,倒也沒覺得多吃驚,只是叮囑薛劭道:「一會兒見到老太太,記得喊人和行禮。」
薛劭手裏汗涔涔的,她也察覺到了他的緊張,怕他失禮,才多叮囑了一句。
薛劭點點頭,跟著他們往裏去。
小佛堂裏的佈置十分簡單,除了簡單的桌椅外,上首擺了一個佛龕,佛龕上供著一尊面目慈祥的白玉觀音,下首就是兩個蒲團。
一個滿頭銀髮的老太太跪在蒲團上,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衫,頭上也只插了一支木質髮簪。
老太太背對著他們,聽到響動也並未回身。
「孫兒見過祖母。」薛勤給老太太行禮道,「孫兒把二嬸和二叔的孩子帶回來了。」
鄭繡給老太太行禮,「兒媳見過婆母。」
薛劭則方方正正給老太太磕了個頭,學著薛勤的語氣道:「阿劭見過祖母。」
「來了啊。」老太太老神在在地說了一句。
小佛堂內靜悄悄的,只聽到老太太手裏佛珠轉動的聲音。
老嬤嬤扶著老太太起了身,老太太指了指旁邊的椅子,「你們坐下說話。」
薛勤和鄭繡等人應了一聲,坐下了。薛劭有些忐忑,就沒有單獨坐下,而是站到了鄭繡的身邊。
老太太雖然頭髮花白,但臉上卻是很年輕,看著不過四五十上下,神態也是十分祥和,她坐在了蒲團之上,目光在在場眾人臉上轉了轉,最後落在了薛劭的臉上,目光就更是慈祥了。她向薛劭招了招手,「到祖母這兒來。」
薛劭看了看鄭繡,鄭繡對著他點點頭,小聲道:「快去吧,這是你日思夜想的祖母啊。別怕,膽兒大些。」
薛劭得知自己出了他爹還有家人後,連著幾天都沒睡好,一直在心裏描繪家人的模樣。說是日思夜想,一點也不為過。
薛劭就大著膽子走到了老太太面前,喊了她一聲『祖母』。
老太太笑著應了,又笑道:「阿劭長得真好,真像你娘。」
她說的薛劭的娘,指的自然不是鄭繡,而是薛劭的生母。
薛勤和鄭繡心中都奇怪,薛劭不是薛直在外頭和人生的麼?怎麼老太太會認識薛劭的生母?
薛劭當然也對自己的親娘十分關心,當下就問:「祖母認識我娘?」
老太太點頭道:「自然認識的,你娘她……她很好。」似乎回憶起了往事,老太太臉上笑意更濃。不過鄭繡在場,薛劭她娘的身份也有些尷尬,她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轉頭對鄭繡道:「我們阿劭就多麻煩你了。」
老太太這話說的極其客氣,也是看著薛劭同她親近,才這麼給臉。
鄭繡忙起身屈膝行禮,「都是兒媳應該做的。」
老太太的神色又轉為安詳,對著鄭繡道:「你們初來乍到,若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就來同杜嬤嬤說一聲,她自會給你們辦好。」
杜嬤嬤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頭,早些年嫁了人,男人為了救老國公而死。便是貴和長公主身邊的人,都要給她幾分臉面。老太太雖不理世事,卻也知道國公府內人脈干係盤根錯節,慣有拜高踩低,見風使陀之風。這已經是給鄭繡大開了方便之門了。
鄭繡又屈了屈膝道過謝。
老太太丨安詳地看了薛劭一會兒,問了他兩句平時的起居,薛劭都如實答了。她便也不再多問什麼,重新轉過身去,跪在蒲團上道:「好了,今兒個你們先回去吧。老二家的,平時沒事就往我這裏走動走動,來幫我撿撿佛米,抄抄佛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