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楓被帶出宮後,直接押往刑部大牢,關進了一間很大的監舍裏,裏面空空如也,地上鋪了很多稻草,陽光從監舍上方的大視窗裏照進來,亮堂堂的,同時冷風也從那裏灌了進來,整個監舍給人感覺冷冰冰的。青楓靠在監舍的角落裏,自嘲的笑了起來,燕弘添又一次把她丟進了牢房,值得安慰的是,這裏要比天牢好上很多,只可惜,心境上卻差太多。
被打入天牢時,她雖然渾身都疼,除了擔心小妹的處境外,心卻是平靜的。而此刻,她的心既亂且悲,燕弘添的不信任,讓她失望的同時心生怨恨,離去前看到他嘔血,她不是應該高興嗎?可是她的心又為什麼像被頓錘砸中一般,悶悶的痛。
對於燕弘添,她的感覺就像是被一根細細的魚刺,卡在喉嚨裏,吞吐不能,不見得多痛不欲生,但每一次吞咽口水,每一下呼吸,都刺得她不得安生。
牢門再次被推來,青楓知道有人進來了,固執的閉著眼前,靠在牆角,誰也不想理會。
卓晴和顧雲進來監舍,就看到青楓蜷縮著身子窩在角落的位置,卓晴低聲問道:「青楓,你沒事吧?」
青楓沒有回答,卓晴擔心她受了傷,走過去細看,發現她只是在閉目養神,臉上滿是冷漠。
卓晴也才剛生完孩子幾天仍在月子裏,顧雲將地上的稻草收到一起,堆在另一側的牆角,把卓晴扶過去坐下。卓晴半靠著坐在草堆裏,算不上舒服,但很暖和,卓晴朝青楓的方向使了個眼色,顧雲輕輕點頭。抱起一堆稻草,走到青楓身邊,一邊堆著草垛,一邊問道:「宮裏出了什麼事?為什麼會忽然冒出一個奸細的罪名?」
青楓依舊故我,一副誰也不想搭理的樣子,顧雲也不急,把草垛堆好之後,才自顧自的說道:「這應該與皇后的秘密有關吧。」
靠在牆角的人微微動了一下,而後恢復沉默,顧雲繼續說道:「或者也可以說,與郭宜有關。」
青楓倏的睜開眼,看向顧雲,「你……查出來了?」
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裏,顧雲肯定了心裏的某些推論,青楓並非什麼都不知情。拉著她到堆好的草垛上坐下,顧雲靠在兩人中間的石牆上,低聲說道:「我原來也只是猜測而已,沒有確切的證據,現在看來我說對了。死者手裏拿的布條我查過了,是近衛軍參將以上的將領所穿的衣服的袖子上的一部分,這樣一來,就只有包括郭宜在內的四個人有嫌疑,天牢縱火案發生的時候,其他三人都有不在場證明,唯獨郭宜沒有,而且這麼巧,那天還是他當值,這個人很有嫌疑,我就開始重點查他,原來他以前是辛府的家將。而且……」
扭頭看向另一側的卓晴,顧雲頗有幾分得以的笑道:「還記得暉君說的那封信嗎?我找到了。」
「在哪?」卓晴也跟著笑了起來,問道:「真的在漪瀾宮?」
「不,她一直藏在天牢裏。火災之後我又去現場勘查過幾次,有一次為了看看暉君有什麼遺物留下來,就在牢裏點了一堆火,牢裏並沒什麼東西,不過我發現最深處的角落的泥土堆得特別高,也特別硬,如果說暉君經常縮在那裏,土質硬說得過去,但是因為長期踩踏應該凹下去才對,當時我就覺得那裏有問題。我挖下去一尺多深,就挖到那封信。」
卓晴點點頭,追問道:「信上說什麼?」
「過了那麼多年,又經歷了一場火劫,信大部分都損毀了,大概還能看出的意思是,皇后與人通姦。結合起來看,那個姦夫最有可能的就是郭宜。」顧雲說完,目光轉向了角落裏的青楓。
聽著顧雲的分析,迎著她似乎洞察一切的眼睛,青楓暗暗佩服的同時,也覺得沒什麼好隱瞞的了,回道:「你說的沒錯,燕儆並不是燕弘添的兒子,他是辛玥凝和郭宜生的。」
「你是怎麼知道的?」辛玥凝既然能和別人通姦,燕儆不是燕弘添的孩子,也就沒有什麼奇怪的了,顧雲奇怪的是,青楓怎麼會這麼清楚還說得言之鑿鑿,她查了好幾個月,也就查出了皇后與人通姦而已。
顧雲盯著她,像是要把她看穿一樣,青楓忽然笑了起來,反正都到了這一步,她們想知道那就告訴她們好了,將身子更深的偎進草垛裏,不急不緩的回道:「怡月偷聽到水芯和郭宜的對話被發現了,跑出來的時候遇上了我,就把這個秘密說了出來,我被關在天牢的時候就見過暉君,後來查了一下才知道她的身份,當時我就對貴妃的死起了疑心。我也去找過暉君,據她說,貴妃當年也懷疑皇后與人有染,還派人去查,結果自己死於非命。那封信是貴妃派去查實的人送進宮來的,被辛玥凝截了下來,暉君想去偷,就被抓住了。其實之前暉君並沒有你們看到的時候那麼瘋,我逼問她信在那裏,她不肯說,後來忽然大叫起來,就變得瘋瘋癲癲的,再也問不出什麼。」
卓晴盯著青楓平靜到冷漠的臉龐,問道:「你既然什麼都知道,為什麼不和燕弘添說,或者和我們說?」
「說?」青楓抬頭看了她一眼,眼裏儘是諷刺,「我怎麼說?難道就憑小宮女的一句話,還是憑監牢裏關了七八年神志不清的女人的指證?燕弘添會信我?即使我和你們說?你們未必就會信我。辛玥凝她殺死了我的摯兒,我要她死!所以,我只能布一個局,等著你們來一點點揭開辛玥凝的真面目,你們背後有樓夕顏和夙淩,如果是你們查出來的,這個結果才能讓人取信。」
「你……」面前的青楓很陌生,卓晴看著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
「你不用這幅模樣。」青楓狠狠的瞪著卓晴,冷聲笑道:「我早就知道,你們根本不是我的姐妹。我做這麼多事,從頭到尾,就只是利用你們而已。」
青楓別開臉去,不去看她們,等著兩人的指責或唾駡,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監牢裏太過平靜,她們竟連責駡她都不屑了嗎?青楓緩緩轉過頭看過去,顧雲依舊半靠著牆,平靜的看著她,卓晴甚至還笑了起來,低聲說道:「利用我們,但是你卻放心把自己的孩子交給我。」
一句話,立刻將青楓故作冷漠,張牙舞爪的姿態打得七零八落。是啊,她把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人交給了她們,其實在她心中,就是明知道她們不是她的親姐妹,卻也已經忍不住信賴她們,依靠她們,卻又怕一切真相暴露之後,她們鄙視和唾棄的眼光,才會用冰冷的外殼將自己狠狠的包覆起來。
「你做的這一切,不過是為了想幫孩子報仇,我們可以理解,而且我們從來也沒想過要欺騙你,你猜到我們不是你的姐妹,這也是我們心裏想要你知道的。至於所謂的利用,如果是為了找出事情的真相,那也算不上什麼利用。」顧雲將青楓的懊惱,愧疚,彆扭統統收入眼底,半蹲下身子,與她平視,沉聲問道:「青楓,我只問你一句。枯井裏的女人是不是你殺的?」她同情她,也可以包容她,但若她真的為了自己的私利,去殺害一個人,那麼她就是殺人犯,不管她有多少苦衷和理由,都必須受到法律的制裁。
「不是。」青楓回答得很快,也很堅決:「那只是我從絞刑的女死囚裏找了一個與怡月身材相近的女子而已。」
「怡月在哪?」
「我把她送出宮外了。」在顧雲清澈澄淨的注視下,青楓第一次這般慶幸,當時沒有為了報仇作出什麼錯誤的事情,不然今天面對這樣一雙眼睛,她自己怕也要厭棄自己。
顧雲微微點頭,「好,我信你。」
一個信字,讓青楓的心抖了一下,看向顧雲的眼睛裏也漸漸染上淡淡氤氳。垂下眼眸,青楓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我也想問你們一個問題,我大姐和小妹呢,她們是不是……已經死了?」
顧雲看向卓晴,卓晴暗自斟酌著怎麼說,才能把對青楓的傷害降到最低,好一會,卓晴才輕聲說道:「我們確實不是你的姐妹,青靈和青末去了哪裡,我們不知道,我們醒來的時候就在這具身體裏。」
「她們終究還是離開我了。」卓晴沒說出那個死字,結果卻已經不言而喻,破廟中的那一夜,果然成了永別,溫婉的大姐,羞怯的小妹永遠都不可能再回到她身邊,這世上,從今往後,便只是她一個人了。
淚迷濛了雙眼,青楓盯著面前這兩個人,樣貌再也看不清,她們終究不是……不是……
淚水打濕了那張絕美的臉龐,她眼中的絕望與無盡的哀傷,就算隔著一層淚霧,也依然擊中了卓晴和顧雲的心上,兩人對看一眼,皆是不忍。卓晴站起身,顧雲上前扶著她,兩人走到青楓身旁,伸出手,握緊青楓冰涼的手掌,低聲說道:「如果你願意,我們還是你的姐妹。」
因著淚水,青楓看不清面前兩人的表情,只聽著那低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感受到兩道溫情的目光,青楓閉上眼,輕輕的靠在卓晴肩上,淚無聲的繼續流著,卻有了一個依靠的地方。
顧雲看得出,青楓雖然放不下,但總算是接受了她們,心裏暗暗鬆了一口氣,她也不希望明明是姐妹三人的身體,最後弄得反目成仇。至於青楓心裏的小疙瘩,慢慢總能解開。青楓哭累了,終於抬起頭,三人都不是煽情的人,此刻有些相對無語的感覺,顧雲輕咳一聲,岔開話題問道:「好了,現在來說說,奸細是怎麼回事?」
青楓把早上清風殿內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顧雲認真的聽著,越聽眉頭皺得越緊,「你說,燕弘添中毒吐血了?」
又想到最後回頭時看到的那一幕,青楓心一緊,輕「嗯」了一聲。
顧雲搖頭,「這不太對勁,如果想要陷害你,用不著對燕弘添下毒啊。」腦子裏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顧雲看向卓晴,急道:「樓夕顏昨天是不是去了卞城?」
「是。」而且去得很匆忙,說是卞城忽然湧入大量饑荒的難民,官府壓不住。
「夙淩半個月前被調去西北邊疆平亂,樓夕顏昨天被支開,今天燕弘添就中毒吐血,太巧合了。」顧雲的臉色變得凝重,這世上的事情沒有這麼多巧合。
是啊,太多巧合了。青楓聽著顧雲的話,臉色漸漸泛白,低聲說道:「燕儆不是燕弘添的兒子,你們越查越深入,這個秘密遲早要捅破的,辛家會不會狗急跳牆,對燕弘添下手?」這麼說來現在最危險的,應該是燕弘添。之前還因為燕弘添的不信任而惱怒的心,現在卻滿滿的全是憂慮,深怕自己一語成讖。
顧雲輕拍著青楓微抖的背,安慰道:「事情未必像你想像的那麼糟糕,你們兩個都才剛生完孩子,不要想太多,躺下來休息一會,現在我們能做的,也只能是靜觀其變。」
三人困在這小小的牢房裏,討論了一整天,很多不清楚的地方也理順了。卓晴和青楓畢竟都還在月子裏,漸漸體力不支,天剛黑兩個人就靠在一起睡著了,顧雲坐在門邊的位置閉目養神。
快四更天的時候,顧雲聽到安靜的大牢裏傳來極輕的腳步,聽起來並不像是衙役,顧雲警覺的睜開眼,低聲叫道:「誰?」
顧雲這一聲低喝也驚醒了本來就睡得不踏實的卓晴和青楓,三人戒備的盯著黑暗中的通道。
「夫人,是我們。」低沉的聲音響起,景颯和墨白高大的身影也出現在牢門前。
三人同時鬆了一口氣,卓晴問道:「墨白、景颯?怎麼是你們?」
「主子讓屬下來接你們出去。」景颯一劍下去,木門上結實的大鎖哐噹落地。
「夕顏回來了?」
「是。」
聽到樓夕顏回來,卓晴先是一喜,而後轉念一想,夕顏定是接到消息就立刻趕回來了。按理說她們三人只是被誣陷為奸細,燕弘添也是將她們交給刑部而不是關進天牢,她們暫時應該沒有什麼危險,夕顏此刻這麼急著趕回來,這件事會不會沒有她們想像的那麼簡單,卓晴暫時還理不清其中頭緒,問道:「我們入獄才一天,也沒審問,就可以出去了?」
顧雲掃了一眼地上被砍壞的鎖,皺眉道:「這是讓我們越獄?」當時她之所以會乖乖的隨著官差來大牢,一是想弄清楚出了什麼事,二是也不想把事情鬧大,讓夙家難做。此時跑了,豈不是跳進黃河也說不清了?
景颯打開牢門,聲音壓得很低,仍能聽出話語間的急切。「形勢危急,不容現在解釋,出去再說。」
樓夕顏處事,向來很有主張,這一天一夜的時間裏,也不知道外面的局勢發生什麼變化,三人最後決定,還是離開監牢再說。在墨白和景颯的掩護下,三人很順利的出了監牢,坐上一輛小馬車。車身不大,速度卻很快,馬車一路狂奔,大約過了一個時辰,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三人掀開門簾,才發現已經到了城郊,天還沒有亮,周圍一片漆黑,樓夕顏正站在一輛大馬車旁邊等著她們。
樓夕顏上前扶著卓晴下了馬車,腳才剛站穩,卓晴立刻追問道:「夕顏,到底是怎麼回事?」
樓夕顏搖搖頭,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現在的局勢很是緊張,辛家估計是要逼宮。」
「逼宮?!」三人皆被嚇了一跳,這才不過一天時間,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
「昨日傍晚我趕回來後就立刻進宮要求面見皇上,可惜沒見成。皇后以皇上身體不適為由,拒絕所有大臣覲見。明荐也被扣上‘護衛皇上不力’的罪名,一併入獄了。」
明荐竟也入獄了,那……青楓急道:「現在近衛軍掌握在郭宜手裏?」
「嗯。」樓夕顏輕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憊的回道:「若不是還有一個涵皇子在,只怕此刻就不是逼宮,而是毒殺皇上,擁立儆皇子為王了。」
此刻御林軍是郭宜在掌管,那涵兒不是很危險?青楓的心立刻揪了起來,「涵兒怎麼樣?」
「昨日傍晚涵皇子在明澤和茯苓保護下逃出宮了。現在躲在將軍府,很安全。」
若是辛家真要逼宮,涵皇子是最大的障礙,怎麼會讓他在一個護衛一個侍女的保護下就逃出宮去?還有她們三個同時入獄,也很是蹊蹺,顧雲隱隱覺得這些事似乎是早就安排好的,顧雲看向樓夕顏,猜測道:「莫非,這次的牢獄之災也是燕弘添一手安排的了?」
在顧雲銳利的眼眸注視下,樓夕顏鳳眸微閃,隨即點頭,坦然回道:「是。皇上也是將計就計。皇上一直有心除掉辛家,辛家怕是也感覺到了,才兵行險招。辛氏一族勢力不容小覷,當時我和夙將軍又都不在,皇上也是怕護不住你們,才把你們一併押入大牢,交給單大人,這樣一來可以暫時穩住辛家,二來你們三個呆在一起,也方便解救。我怕再拖下去你們也會有危險,所以就將你們救出來再說。」
原來他將她關進大牢,不是因為不信任,而是保護,這個認知讓青楓這一天來壓在心中的痛楚似減輕了些,樓夕顏一直暗暗觀察著青楓的神色,看她眉心時而緊蹙時而鬆開,樓夕顏忽然上前一步,似安慰般說道:「娘娘不用太過擔心,今日的局勢還不知會如何。你們先出城去避一避,待一切過去了再做打算。皇上要臣一定要保護好您和皇子。臣定當……」
「什麼?」青楓本來已經漸漸緩和的臉色,在聽清樓夕顏的話後,一下變得慘白,「你是說……他……他知道……我換了孩子?」
樓夕顏沉吟片刻,才低聲歎道:「自然是知道,不然我身為臣子,怎麼敢將皇家血脈認在樓氏門下。青末又怎麼可能這麼輕易的把孩子帶出皇宮。」
顧雲回想了一下那日的情形,一臉恍然,歎道:「難怪我帶著孩子出宮那天剛好遇上明荐為我解圍,原來一切都不是巧合。」
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如果我們的孩子能長在普通人家,不是什麼王子公主,該多好?
青楓想起那天她和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燕弘添那既怒且痛的神情,這兩天來早已麻木的心猛地疼了起來,腳下虛軟得差點站不住。身旁的顧雲急忙扶了她一把,略微不滿的目光射向樓夕顏,他一定是故意的,顧雲想不明白,樓夕顏為何這個時候還要來刺激青楓呢?
好不容易穩下心神,忽然想到他那日吐血的情形,青楓急忙抓住樓夕顏的手,問道:「他真的中毒了?還是說那也是他計畫好的?」青楓多麼希望是後者,可惜樓夕顏卻搖搖頭,語氣中難掩擔憂的回道:「皇上確實中毒了,此刻怕是也被軟禁,不知情況如何。」
軟禁兩個字聽在三個人耳朵裏,自動解讀成了三種意思,青楓關心則亂,想到燕弘添既身中劇毒,又遭軟禁,以他狂暴的脾氣,只怕他會吃苦頭。顧雲則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卓晴認為還能軟禁說明燕弘添目前性命無憂。
樓夕顏看起來並不想給太多時間給她們思考,抬頭看看天色,說道:「好了,天快亮了,你們換一輛馬車,辰兒、曦兒都在裏面,一會馬上就走。」
一直沉默的顧雲忽然說道:「我不和你們一起走了,我要去一趟夙家軍營。」
青楓回過神來,拉住顧雲的手,急道:「你現在回去,恐怕會有危險。」雖然這個人不再是她疼愛的妹妹,但是她知道,這姑娘是個心地善良,正直堅韌的好女子,在她心目中,她仍然把她當作親人,她不忍看她涉險。
卓晴也是一副很為她擔憂的樣子,顧雲心中一暖,朝著她們微微一笑,說道:「放心,如果不是我願意,他們沒那麼容易抓到我,現在夙淩還沒有回來,燕弘添又中了毒,夙任一個人我怕有些令,他不敢也不好下,有我在會好些。」
說著,顧雲看向樓夕顏,不輕不重的問了一句:「姐夫,你說是不是?」
樓夕顏微微揚眉,卻也沒攔著她,回道:「也好,你去吧。」
「不用太擔心,一切都會過去。」顧雲素來是行動派,在青楓耳邊留下一句話,便俐落的從原來的小馬車前卸下一匹馬,跨上馬背輕踢馬腹,黑馬立刻狂奔而去,卓晴還來不及囑咐她小心點,一人一馬已經消失在夜色中。
樓夕顏摟著卓晴走向一旁的大馬車,青楓獨自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樓夕顏輕聲叫道:「清妃娘娘,走吧。」
青楓仍是一動不動,快辰時了,陽光還未刺破雲層,頭頂上的天,灰藍灰藍的,青楓昂頭看了看,不知道在找什麼,終於她像是找到了最亮的那顆星星,癡癡的看了好一會,蒼白的臉上竟泛起一絲極淡的笑。
樓夕顏也沒再叫她,和卓晴站在馬車旁安靜的等著,好一會,青楓終於走到他們身邊,卻是對著卓晴說道:「我有話,想和你說。」
卓晴鬆開和樓夕顏交握的手,跟在青楓走到一旁。兩人面對面站著,青楓看了卓晴好一會,像是看著自己的姐姐,又像是透過這具身體,看裏面的人,久久,才低聲說道:「曦兒,以後就麻煩你了。」
「你想幹什麼?」這種時候說這樣的話,卓晴已經猜到她不會跟他們走。
「我……想回宮。」
果然如她所料,青楓還是想回去。卓晴眉緊緊的擰著,想勸她,青楓忽然對她燦然一笑,笑容裏的情緒太過複雜,卓晴說不上是什麼感覺,但是想勸她的話哽在喉間怎麼也說不出口,只能聽著她輕淺的聲音低低的說道:「我和他,都太倔強,我逞強,他霸道,都做著自己覺得對的事情,我們兩個,就像是刺蝟,一旦靠近,即使心裏不願,也要將對方紮傷,但是……每次又會忍不住,想靠近。」
「你,愛他?」卓晴疑問,這樣無奈又心酸的語氣,是愛嗎?
愛與不愛,似乎不需要去細想,她現在只想回去見他,能算愛了嗎?青楓搖搖頭,「我不知道,這世上,能與一見鍾情之人牽手一生,白頭偕老,那該是最幸福的事情吧,可惜又有多少人有這樣的幸運?這一生遇上了他,就是劫數。」
劫數?對於卓晴這個現代人來說,這個詞很微妙,卻也不知道如何反駁。
青楓直接繞過她,走向樓夕顏,神色較之剛才平靜很多:「樓夕顏,我想求你一件事。」
樓夕顏像是早就猜到她會這麼說一般,回道:「什麼事?」
「我想回宮。」
「現在?」
「對。」
「娘娘可是擔心公主?」樓夕顏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潤,自有安撫人心的力量,「公主現在應該在太后身邊,辛家做那麼多事情,就是想逼皇上退位,暫時不想背上謀反的罪名,所以他們也不會大張旗鼓的對太后不利。公主不是皇子,性命無憂,你不用擔心。」
青楓輕輕搖頭:「我想,回去看看他。」
樓夕顏沉默了一會,才回道:「你可知現在回去,九死一生。」
青楓堅定的說道:「我要回去。」
樓夕顏有些猶豫,青楓不等他多想,低聲說道:「若你不肯幫,我總還是會想別的辦法回去的。你幫我照顧好曦兒就行了。」
「好吧。」樓夕顏似擰不過她,終於還是說道:「你且等一會,我替你安排。」
「多謝。」青楓暗暗鬆了一口氣,樓夕顏肯幫她,她就更有希望見到他了。
樓夕顏叫來景颯,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景颯點頭,又牽來一匹馬,套在剛才被顧雲卸掉馬匹的位置,將小馬車駕到青楓面前。青楓沒有多想,立刻跨上了馬車。
看著那輛小馬車朝著來時的方向飛奔而去,卓晴歎道:「或許我們不應該讓她回宮。」在這樣危險的時刻,青楓回去又有什麼用,不過是多一個人陷入危險中。
「放心,不礙事。」
清潤的聲音竟還帶著淡淡的笑意,卓晴微微皺眉,夫妻做久了,她多多少少摸清些樓夕顏的脾氣,雖然越危急的時候,他會表現的越淡定從容,但是此刻他看起來顯然是心情頗好的樣子,與他說的局勢危機顯然不符。想到顧雲臨走前別有深意的眼神,卓晴隱隱感覺到了什麼,盯著樓夕顏的眼睛,卓晴輕哼一聲,說道:「你應該有事要和我說清楚吧,嗯?」
看來這一個日夜中確實發生了很多事情,而他也有很多需要解釋的。景颯駕車來到離西側門六七十里的地方,把她交給一名六十多歲的老公公,青楓沒見過他,他看了青楓一眼,已有些混沌的眼睛裏也沒看出什麼特別的神采,老公公把青楓喬裝成太監,隨著早晨採辦一天食材的公公們一起,又回到了宮中。
辰時已過,今日的皇宮仿佛格外的安靜,平時常見的近衛軍,此刻一個也沒見到,青楓低著頭,不敢東張西望,一路走到禦膳房,這時一名小太監上前對她說道:「隨奴才來。」老公公對她使了個眼色,青楓趕緊跟上。
小太監領著她到正陽宮門口,低聲對她說道:「您自己進去吧」說完也不等她反應,便快步朝旁邊的小路走去。
青楓僵在原地,萬一裏面重兵把守,她這樣走進去,豈不是自投羅網。如果不進去……她都已經到了這裏,不進去她又去哪呢?暗自平穩了下心神,青楓把帽檐拉低了些,低著頭走進正陽宮,一直屏住呼吸走到殿前,都沒有人叫住她,青楓覺得奇怪,微微抬頭看去,偌大的正陽宮居然一個人都沒有。沒看見蕭雨,也沒見到高進,他身邊信任的人都被撤走了嗎?即使沒有重兵把守,身邊沒有可用之人,他又身中劇毒,還能做什麼呢?
心裏著急,卻也不敢喊人,青楓走到禦書房看了看,沒見到燕弘添,她又走到了寢宮。寢宮的門開著,床上沒有人,青楓正失望,眼光掃過窗前,就看到一身黑袍的燕弘添正半靠在軟榻上,臉色看起來不太好,雙眼輕閉著,眉心微蹙,即使是這樣半躺著,身邊也沒有人,遠遠的看過去,也依舊是霸氣十足。不過若仔細來看,那張永遠沉冷的臉上,透著深深的疲憊。
青楓在門口站了好一會,腳下自有意識般,朝著那人走去。
燕弘添感覺到有人走進來,不耐的低呵一聲,「退下。」
燕弘添沒想到那人非但沒離開,反而走到他身邊,誰如此大膽!燕弘添睜開眼,冷厲的目光射向來人,看清一身太監打扮的青楓時,燕弘添臉上劃過一絲驚訝,不過很快,他神色入常,幽深的黑眸靜靜的看著她。
兩人就這樣冷冷的對視著,冷寂的氣氛似乎要將周圍空氣凍結一般。青楓終於還是動了,半蹲下身子,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寒聲說道:「燕弘添,我好恨你。」
如果聲音便是武器的話,這句話該是一把銳利的匕首。她來,只為說這句嗎?燕弘添顯得有些疲憊,繼續靠在軟榻上不再看她,沉聲回道:「那你為何回來?想親自動手嗎?」
「你知道嗎,你的一句「要」,便害得我父母雙亡,背井離鄉。我好不容易放下了恨,有了摯兒,你說你會保護我們,結果你又失信於我。我雖口口聲聲說著恨你,這麼多個日日夜夜以來,自認並未真正害過你,你卻不信我,在我百口莫辯的時候將我丟入大牢,燕弘添,你好狠。」她目光清冷,如一潭死水,嘴裏說著恨,臉上卻滿是哀傷,淚沿著白皙的臉頰落了下來,砸在木製的軟榻扶手上,聲音很小,聽到燕弘添耳朵裏,又是另一番感受。
燕弘添皺眉,有些無奈的坐起身子,抬起手,用指腹幫她拭淚,手勢不見得溫柔,一邊擦著,一邊說道:「你恨我,想殺我,現在動手就是了。你哭什麼?」
聽他這麼說,本來還冷靜的青楓忽然火了起來,一把抓下他的手,吼道:「我是恨,我恨你明知道我要把我們的骨肉送出宮去,也任我這般任性妄為。你恨你早就察覺到危險將至,卻絲毫沒有想過要告訴我。你知道我在牢裏有多絕望嗎?我怨你不信我,我……我更怕你不信我!你讓我的心冰裏來火裏去,你到底想怎麼樣?!為什麼別人愛一個人,可以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以溫情默默,日久生情?我卻要跟你在此抵死糾纏,不得安生?!」
青楓幾乎泣不成聲,說到後面,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說什麼,她一直不肯承認,那些糾纏不休的日子裏,這個男人實實在在的走進了她心裏。聽到樓夕顏說他是真的中毒那一刻,她的心疼得無以復加,忽然很害怕再也見不到他了。
幾日來心中各種繁雜的情緒就像一塊大石頭,一直壓在她心上,此刻似乎就是為了發洩一般,青楓哭得不能自已,可她又不甘心讓燕弘添看到她沒用的樣子,蹲在軟榻旁,手緊緊的拽著扶手,額頭抵在膝蓋上,任淚水浸濕衣衫,就是不肯抬起頭來。
眼前這個哭倒在他面前的女人,每一句話都在說著恨他,卻在這個時候,回到他身邊。燕弘添把她抱進懷裏,低聲歎道:「你真不該回來。」
遠遠的傳來紛雜的腳步聲,似乎衝進來一群人。此刻燕弘添的這聲歎息,在青楓耳裏卻是另一重意思。感受到春日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青楓忽然微微一笑,更緊的偎進燕弘添懷裏,淡淡的說道:「我累了,愛也好,恨也罷。哪裡都不想去,和你死在一起,倒也乾淨。」這樣挺好,也許只有這一刻,她才覺得真正離這個男人很近。
燕弘添聽著懷裏的女人呢喃自語,她臉上那淡得不能再淡的笑,竟比窗外早春的陽光更加耀眼。燕弘添不禁啞然,她……果然是回來陪他死的嗎?燕弘添說不清心理什麼感覺,只是將懷裏的女人抱得更緊了些,同時他心裏有著深深的疑問,樓夕顏到底和她說了什麼……
腳步聲由遠及近,一隊人站在寢宮門口,看著皇上懷裏抱著一個太監打扮的人,一向幽冷的眼裏滿是深情,這把一干人等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皇上……」來人看到這樣的情景著實愣住了,不知道還要不要稟報。
聽到熟悉的聲音,青楓心頭一驚,疑惑的抬頭看去,只見明荐一身官服加身,挺拔的站在那裏,身後還站著三四十個禁衛軍,青楓愣住了「明荐,你,你不是……」被打入大牢了?青楓還在茫然中,燕弘添低沉的聲音淡淡的問道:「如何?」
看清那太監打扮的人竟是青楓,明荐暗自吐了一口氣,隨即正色回道:「回皇上,昨夜子時,夙將軍已將皇城外五十裏叛軍全部擒獲,辛府及與辛氏有牽連的官員,也於今日卯時全部入獄。皇后及儆皇子目前囚于漪瀾宮等待皇上發落。」
昨夜?昨晚夙淩就已經回來了?聽到這裏,青楓若是還聽不出端倪,那就太蠢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青楓想要坐直身子,好看清這個抱著自己的男人。
青楓剛要動,環在她腰上的手緊了緊,燕弘添笑道:「想和朕死在一起,還要等好幾十年以後呢。」
瞪著笑得肆意的男人,青楓冷冷的說道:「你不是被軟禁了嗎?明荐不是也被關進大牢了嗎?」
燕弘添隱隱猜到什麼,看著她淚痕未乾卻已冷然的臉,似笑非笑的問道:「誰和你說朕被軟禁的?」
是……樓夕顏……樓夕顏!青楓在這一刻是徹底知道自己被耍了,那個該死的滿嘴胡話的男人!可惡!昨夜把她們三人接出來,根本就不是什麼局勢危機,而是有大量官員要押入監牢,讓她們騰牢房才對!一開始就是他們都設計好的,她居然被這幾個男人耍得團團轉,青楓越想越氣,伸手抹掉臉上的淚痕,起身就想往外跑。
「今日是你自投羅網,還想往哪裡跑?」燕弘添怎麼可能讓她跑掉,青楓只覺得手腕上一緊,還未站起來就再次跌進身後的懷抱裏,耳邊的聲音更讓她想抓狂。青楓更惱了,「燕弘添你給我放手。」
燕弘添不但不放手,反而抓得更緊,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你自己也說這一生要和朕抵死糾纏,朕怎麼能放手呢?」
「你……」溫熱的氣息噴在耳朵上癢得很,又想到剛才自己語無倫次說的那些話,青楓臉火燒一般的滾燙,若不是她以為他身中劇毒,又被軟禁於此,心裏又急又亂,她怎麼會說出那些話!青楓一氣之下一掌狠狠的拍在燕弘添肩膀上。
這一掌著實不輕,燕弘添瞪著青楓,「你敢打朕?」
「打你……我……我還咬你呢!」原本脾氣就不好的她,此刻正在氣頭上,還被燕弘添這麼一激,青楓直接低頭一口咬在燕弘添脖子上。
「嘶——」
她還真咬?!
明荐帶著禁衛軍悄悄退了出去,恐怕皇上暫時沒有空處理叛賊之事了……「辛氏玥凝,禍亂後宮,殘害皇嗣,其罪當誅。辛氏一族結黨營私,偷換軍糧,禍國殃民,罪誅九族。然聖上仁心所向,念辛氏多年為朝廷效力,其功可鑒。今皇家開恩,罪不禍及九族,辛氏一族滿門抄斬,其餘辛氏旁親,貶為庶民,資產充公,逐出京城。欽此!」
一張聖旨震驚朝野,顯赫一時的辛氏家族也從此走向沒落。
辛玥凝皇后之名被廢之後,燕儆也被削去皇子頭銜,一併押往大牢,與其他辛氏族人一同問斬。只是後面明荐找遍整個皇宮甚至是整個皇城,也沒有找到水芯的影子,她就這樣消失了。
辛氏一族興旺百年,在朝勢力盤根錯節,今日樹倒猢猻散,他們再一次深刻的認識到,興衰寵辱,都不過是上位者的一場遊戲,他可以讓你萬人敬仰、顯貴榮華,同時,也可以讓你萬劫不復、命如草芥。朝中眾臣人人自危,燕弘添也趁這個機會重新調整各部官員,這次的變故雖然兇險,卻是讓燕弘添真正掌管穹岳,不在受制於某個大家族。
東太后自從知道了以往夭折的孩子有可能都是被皇后毒殺的消息之後,一病不起,皇后被廢,宮裏有資格坐上那個位置的,只有清妃一人,其他嬪妃自然不敢造次,乖乖的躲在自己宮裏少出門,故此,朝堂雖然巨變,後宮卻難得的平靜。
春天實在是個美麗的時節,萬物復甦,一掃冬日寒冷,將溫暖帶到人間,可惜青楓並不太喜歡,站在溫暖的春光裏,青楓興致高昂的畫著寒梅。
偌大的一張畫紙,攤在石桌上,還差點拖到地上,暗黑的濃墨勾勒出梅樹粗壯的質感,深深淺淺的墨蹟劃過之處,一枝枝寒梅躍然於紙上,或許是此時的青楓心境不同了,筆下的寒梅除了桀驁張狂之外,還頗有幾分隨性。
「一大早的,畫什麼呢?」
身後熟悉的男聲帶著幾分調侃幾分試探,青楓當作沒聽見。雖然後來樓夕顏也來給她請罪了,她們出來的時候,局勢確實已經穩定了,不過當日的驚險絕對不亞於他那時所言,若非燕弘添早有防備且當機立斷,這江山亦有可能易主了。只是他們把她騙得這麼慘,看在卓晴和曦兒的面子上,她不和樓夕顏計較,但是燕弘添……哼哼,她還不想理他。
青楓一如往常的繃著臉,燕弘添自在的在石桌旁坐定,等了半天,梅都快畫完了,她連眼角都沒有瞟他一下,燕弘添心裏不爽快了,伸出手想要去攬她的腰,忽然又想到什麼,收回手撐著石桌,低頭咳了起來。
青楓提著筆的手微微一頓,抬眼看去,燕弘添伏著身子咳得厲害,想到御醫說他是真的中毒,現在還餘毒未清,青楓最後也沒再和他鬥氣,低聲說道:「身子不好還過來幹嘛,回宮養著去吧。」
「朕覺得過來和你糾纏一下,就感覺好多了。」說話的人哪裡有一點生病的樣子,一雙手也順勢環上了她的腰。
「你!」青楓真想一隻畫筆砸過去,看看能不能砸掉他臉上討人厭的笑容。深吸一口氣,她還捨不得她的筆,青楓抬腳,狠狠踩了一腳身後人的腳背。她那清瘦的身板這一腳一點也不疼,燕弘添裝模作樣得哼了一聲,道:「你的脾氣真不小。」
「你被人這麼騙一次試試看!」每次想到那天自己心急如焚的跑回去,還口不擇言的說了那麼多話讓他笑話,青楓就很惱。
青楓又開始掙扎,燕弘添唇貼著她的耳畔,低聲說道:「你沒騙過朕嗎?」
「我……」她自然是騙過,尤其是曦兒這件事上,她擅作主張,有愧與他,「對不起……」
燕弘添順勢將她更緊抱在懷裏,美人終於溫順了,達到目的,燕弘添叉開話題:「你特別喜歡畫梅?」
青楓感動於他難得的體貼,任由他抱著,把最後幾滴朱砂抹上了那蒼勁的枝幹,才笑道:「其他花我也畫的,只是最近特別喜歡梅而已。」
「何時,想畫牡丹?」
青楓背脊微有些僵,冷淡的回道:「從未想過。」
宮中嬪妃為了顯得端莊賢淑,大多束髮,青楓一直偏愛散發,若非重要的場合,她只用一隻簪子輕挽髮髻,任一頭長極小腿的髮絲垂於身後,燕弘添從背後抱著她,調皮的髮絲不時會劃過他的手臂,好奇那黑緞般的髮絲是怎麼的觸感,鬆開環著青楓腰上的手,掠過一縷青絲在手中把玩,似漫不經心般問道:「不喜歡?」
長長的髮絲被他擒在手中,不時的攪動著,青楓有些不自然,白了他一眼,回道:「你何苦來哉,封一個外族女子為后,你那些忠臣們肯定來個以死為諫,到時搞得我像魅惑君主、禍國殃民的妖精一般。」沒事提牡丹,又是那樣奇怪的調調,青楓自然能猜到他的意思,她不是不喜歡,是不屑要。
燕弘添心情不錯的哈哈大笑起來,現在還有誰敢死諫,他倒想看看!不過……「魅惑君主?」燕弘添低低的笑了起來,「你不是嗎?」
畫完最後一朵紅梅,青楓滿意的放下畫筆,聰明的不去接燕弘添的話,說道:「皇后之位虛空,也不是長久之事,我覺得……這百花之王,甄箴最為合適。」
燕弘添黑眸中劃過一抹笑意,微涼的髮絲在指尖環繞的感覺不賴。看他不說話,青楓轉過身,伸手抽回環繞在燕弘添指尖的髮絲,認真的說道:「甄箴德才兼備,她也為你生下涵兒,加上甄家在朝中沒什麼勢力,可免去日後再出一個辛家的顧慮。我說得對不對?」
說得很對,青家的兩個姐妹現在是丞相夫人和將軍夫人,樓家和夙氏與青楓自然就栓在了一起,現在立她為后,也就把樓、夙兩家推到風口浪尖的位置。青楓本來就是極聰明的人,想得也透徹,燕弘添再度環上他的腰,笑道:「你不想做皇后,那你想要什麼?」
眼光落在那副畫好的寒梅圖上,青楓歎道:「我想念那片梅林竹海。」
前年冬天,他就答應了去年帶她去賞梅,結果還是沒有成行,這一次他必定滿足她,燕弘添爽快的回道:「春天了,梅花早就謝了。過幾日朕陪你看春竹吧。」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忍了很久,青楓還是把盤踞在心中多時的疑問問了出來:「你為什麼會……同意我把曦兒換出宮去?」
「那時辛家與燎越勾結,不少朝臣也蠢蠢欲動,朕怕到時不能護你們母子周全,如果你生的是皇子,辛家各種手段層出不窮,朕怕你和孩子都有危險,若是公主,有樓家和夙家在背後給你撐著,你或許還是安全的。如果說這個世上,什麼人可以做朕的兒子的父親,那只有樓夕顏有這個資格。把孩子交給他,朕也算安心。」東海和西北邊疆都出禍事,若派兵迎戰可保邊疆,只是皇城五萬守軍將不足一萬,若不出兵,燎越正好借此機會占我疆土,如此一來,如後穹岳又還如何敢聲稱號令六國。
燕弘添嘴角一直帶著笑,聲音平穩而舒緩,好似當時的情勢就如他說得這般輕巧,青楓仍是從那笑容裏看到了隱藏著的苦澀,他連兒子都肯讓她送出宮去,可見當時他也是放手一搏了吧。青楓輕輕靠進他懷裏,低聲說道:「是我太自私。」當時她只想著自己的恐懼,絲毫沒有想過,他身為孩子父親的感受,也沒有去體諒他的處境。他們兩個啊,就是這樣,下次再遇到這般境況,燕弘添會和她傾訴嗎?她會向燕弘添求援嗎?或許……仍是不會吧……
青楓難得的柔順,燕弘添將她抱進懷裏,輕撫著她順滑的長髮,忽然覺得,早春的陽光美得讓人陶醉。如是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青楓還是一動不動的任由他抱著,燕弘添覺出了一絲不對勁,低頭看去,只見青楓身子是靠在他懷裏,眼光卻掠過他的肩膀,癡癡的盯著石桌上的紅梅圖,思緒早不知道飛到什麼地方去了。
美眸中*的嚮往,她絲毫沒有掩飾,刺得燕弘添心口一痛,扶著她的肩膀把她推開,燕弘添冷聲道:「你想出宮是不是?」
青楓一愣,沒想到他這般敏銳細心,但既然他看出來了,青楓不想再掩飾,「這個皇宮有太多不好的回憶,出了宮,沒有這麼多規矩,我還可以常去大姐那,也能經常看見曦兒。你若得空了,到別院看看我們母女,沒有宮裏的權術謀略,利益糾葛,我們過一些平常人家的日子,你說該多好?」
又是平常人家?他燕弘添什麼都可以擁有,唯獨這平常人家的生活,永遠都不可能屬於他。燕弘添臉上的溫情褪去,黑眸裏閃著惱怒的火光,他們之間的氣氛,似乎又回到了初見的時候,青楓斂下眼眸,自嘲的笑了,她果然在癡人說夢,燕弘添又怎麼可能……
肩膀上倏的一疼,她已經被燕弘添緊緊的擁進懷裏,他的氣息瞬間霸佔住她的感官,青楓腦子裏短暫的空白,待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聽到耳邊一聲歎息。
「你真的很自私。」辛氏滿門抄斬,甄箴也得以平反,雖然皇上還沒有說恢復她慧妃的封號,但已讓她回到菱雲宮。明澤那日保護茯苓和燕涵離開,手臂受了刀傷,修養了半個月再來永華宮當值的時候,裏面早已換來一副光景。
燕涵已開始蹣跚學步,甄箴百般呵護寸步不離,永華宮裏的奴僕,都已經換了一批人,看起來應該都是甄箴的親信,茯苓早已不在永華宮。
明澤靠在宮門旁守著,不知為何,有點百無聊賴的感覺。
她,去哪了呢?
隔天一早,明澤與白天當值的侍衛交接好之後,正準備離開,就看到茯苓捧著一個籃子走過來,兩人的視線對上,又立刻各自別開。茯苓把籃子送進去之後,很快又出來了,看到明澤還站在門邊,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你的傷,好些了嗎?」
明澤有些彆扭的「嗯」了一聲,因著他一貫冷漠,茯苓也沒計較。兩人又沉默了一會,還是茯苓開口說道:「過幾天我會隨主子出宮,以後,或許沒有機會再見了,你……保重。」她本不想再與他說話了,只是那日他奮不顧身的救她,或者他救的是涵皇子,自己又自作多情了,但她還是感激他的,反正她都要離開了,就當是……道別吧。
「你要出宮?」明澤自己也沒有發現,素來低沉的聲音語調好像有些高了。
「我本來也到了該出宮的年齡了。」兩人傻站著,明澤永遠的沉默,茯苓也不知道說什麼,覺得有些尷尬,「還有很多東西要收拾,我先走了。」茯苓像是逃離一般快步離開,明澤盯著她的背影,心裏沒來由的不舒服,為什麼不舒服,他說不上來,直到三天后,明荐找到他,問道:「清妃娘娘要常住曙山別院修養,皇上擔心她的安全,目前正在物色合適的人選過去保護,你之前保護過清妃娘娘,之後救涵皇子有功,如果你去的話,應該能連升三級,位居正四品。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留在皇上跟前,這對你仕途更有益,你怎麼想?」
明澤沒多想,回道:「宮裏不適合我。」
對於明澤的選擇,明荐有些無可奈何,這個弟弟,能和他好好說話已是不易,歎道:「好吧。那你就去曙山別院吧。」
曙山別院,不錯。明澤一掃這兩天心中的煩悶。
京城外蕭山
冬去春來,春的氣息合著草木清香席捲大地,高聳的蕭山之巔上,一名女子一身黑衣,站在早春的春光裏,手裏捏著一封信,嘴角擒著一抹淡笑,笑容裏絲毫沒有愉悅之色,反倒帶著幾分諷刺。
站在她身後的高壯男子悄悄注意著女子的臉色,額間浮現一層薄薄的汗珠。山頂上的風很強勁,女子將那信箋捏在手心,忽的一揚手,信箋在內力的作用下,化作碎紙片。
水芯雙手環在胸前,看著那飄散在風裏的碎片,眼裏閃著厲色。陵水盟素來給燎越販賣消息沒有錯,但不代表便受制於他們,若不是她從中搭線,辛家又怎麼可能會和燎越皇室勾搭上。白逸居然在信裏斥責她沒有協助辛綏逼宮,辦事不力,哼!她連燕弘添都不怕,白逸這個燎越新立太子,她還不放在眼裏。
「事情辦得如何?」清亮的女聲冷冷的響起,聽不出喜怒哀樂,壯漢趕緊躬身回道:「已經辦妥,辛家人的屍骨已入殮,夫人也按照主人的意思,和辛綏合葬。」
水芯聽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她是私生女,她不知道辛綏那老頭子有什麼魅力,讓她母親這麼念念不忘,臨死前唯一的心願竟然是能入葬辛氏陵園,死了也要做辛家的人。若不是為了她這個心願,自己怎麼可能甘心在辛玥凝身邊十年,可惜那老頭子當真以為她是軟柿子,一而再再而三利用她,最後也沒把母親的骨灰迎入辛家。既然這樣,那便不能怪她了,現在這樣更好,別說入辛氏陵園,就是讓他們二人合葬,把那所謂正室挫骨揚灰,又有誰奈何得了她?!
聽著水芯近乎瘋狂的笑聲,站在身後的壯漢頭垂得更低,不敢吱聲,等到她笑聲漸歇,壯漢才小心翼翼的問道:「現在外面到處都是通緝主人的告示,主人要不要……避一避?」,
聽了壯漢的話,水芯非但沒變臉,心情還頗好的樣子,「也好,明日出發,去燎越。」他們想找到她,可沒這麼容易!
水芯下山前,回頭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嘴角的笑變得興味十足,在她心目中入得了眼的,只有一個人,青末,希望你我還有機會再較量。
初秋應該是最好的時節,空氣中帶著微涼的氣息,讓人每一次呼吸吐納間,都神清氣爽。曙山別院裏的梅林,早已不再是以前那幅模樣,一望無際的梅樹被盡心護理得枝繁葉茂,即使是秋季,無花可賞,只是看著那張狂生長的蒼勁枝幹,也別有一番美感。
纖瘦的身影立在梅林之中,微涼的秋風不時掀起那抹淡淡的的淺藍裙角,竟似要隨風而去般。一雙大手忽然從身後環過來,青楓落入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裏。
「快入秋了,也不知道加件衣服。」背後的人似乎有些不太高興,環在腰上的手緊了緊。
青楓舒服的依在這熟悉的懷抱裏,並不在意那人的脾氣,反而開心的笑道:「今年的梅花肯定開得比去年好。」
燕弘添掃了一眼和往年沒什麼區別的梅林,問道:「何以見得?」
「有我悉心照顧,自然是開得越來越好。」
說起這個燕弘添他就很是不爽,他難得來一次曙山別院,青楓不是忙著他的梅林就是想著後山的竹林,再不然就是要照顧甯兒,差點連正眼都不瞧他,燕弘添怎能不生氣,握著青楓的肩膀,把她轉過來面對著自己,燕弘添輕哼一聲,「再好也是要謝的。」
燕弘添面色不善,青楓呵呵笑了起來,不怕死的回道:「那倒是,不過好在明年總還是能開。」
她是越來越不怕他了!燕弘添瞪了她一眼,忽然抬起手來,青楓也不躲,只覺得髮鬢上輕輕一動,奇怪的問道:「是什麼?」
青楓一邊問著,一邊伸手到髮髻間摩挲,摸到一支髮簪一樣的東西,拿下來一看,確實是一支簪子。紫金打造的長簪款式很別致,纖細的簪子前端,是一朵嫣紅的梅花,每一朵花瓣都形態各異,梅花下,連著幾縷長流蘇,流蘇末端,垂著幾片陽綠翡翠雕成的竹葉小墜子。簪子不大,卻是美麗絕倫。
「你這麼喜歡梅,這樣你就有一支開不敗的梅花了。」燕弘添一副故作輕鬆的樣子,眼睛卻直盯著青楓的臉,生怕漏掉她的什麼表情。青楓不喜歡帶首飾,平日裏賞賜的那些東西,也沒見她帶過。這個簪子他可是煞費苦心的找來色澤最為紅豔,剔透的紅寶石鑲嵌,花了整整半年時間準備,近日才打造好的。燕弘添等了很久,青楓只是盯著那髮簪看,也不說話,燕弘添眉峰漸漸皺了起來:「不喜歡?」
將髮簪輕輕別回髮鬢間,青楓才緩緩抬起頭來,眼睛裏閃著淡淡的水霧,說得卻是……「只有一朵不免少了些。」
燕弘添一愣,隨即笑道:「貪心的女人。」
伸手環著燕弘添的的脖子,把臉埋在他的頸窩之間,悶悶的回道:「你此刻才知道嗎?」以前她覺得能出了宮,在這一處地方自由自在的活著,偶爾見上他一面,她應該就很滿足了,誰知她低估了自己,即使現在他幾乎隔幾日就來看她,她仍然覺得不夠,她是貪心了。
燕弘添自然不知道青楓此刻心中所想,只是美人難得投懷送抱,燕弘添當然不會放過,將懷裏的人抱得更緊些。
「夕顏,你覺不覺得,這片梅林似乎還是小了點,想躲都沒地方躲。」
身後忽然響起一道煞風景的女聲,燕弘添回去看去,樓夕顏和卓晴就站在不遠處,一幅看好戲的樣子。青楓收回環在燕弘添脖子上的手,白皙的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微微掙扎了一下,可惜燕弘添就是不放。
開什麼玩笑,他是一國之君,這裏又是他的地方,要回避也應該是那對叨擾別人恩愛的夫妻離開才是。可惜這對夫妻不是一般人,絲毫沒有回避的意思,最尷尬的莫過於青楓了,好在,她的乖女兒解救了她。
「爹爹……」童稚的聲音響起,燕弘添低頭看去,燕甯正拉著他的衣角,睜著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一副要抱抱的樣子。
看到自家女兒在腳邊,燕弘添這才捨得鬆開手,剛蹲下,小小的身子軟軟撲倒在他懷裏。燕甯還未滿兩歲,走路還不穩,話也說不了幾句,不過這句「爹爹」是青楓悉心教的,故此喚得也格外清脆。燕弘添更是受用,比那早就聽膩的「父皇「更得他歡心。小燕甯小小年紀就已經出落的很標誌,尤其是那一顆朱砂痣,仿佛一朵紅梅嵌在眉心間。
「甯兒乖。」燕弘添寵溺的抱著女兒坐在他腿上,從懷裏拿出一包糖果,遞到她面前,燕甯小眼睛閃閃發亮,抓起一顆就往嘴裏送,開心的笑眯了眼睛。看到不遠處還有兩道小小的身影站在那裏,燕弘添笑道:「辰兒,曦兒,過來。」
兩個孩子顫顫巍巍走到燕弘添身邊,燕弘添把糖果遞了過去,兩人對看了一眼,樓曦先伸手拿了一顆,卻是遞給身邊的妹妹,樓辰看了一眼,接過他手中的糖果卻不是自己吃,又塞進了樓曦嘴裏,然後才自己動手拿了一顆糖果吃了起來。
燕弘添好笑的看著兩個孩子的互動,這時一顆糖果湊近他嘴邊,燕甯甜甜的聲音也隨之響起,「爹爹……吃……」
燕弘添微微皺眉,他素來不愛這些惡甜的東西,只是小丫頭像是鐵了心一般,那顆糖果不塞進燕弘添嘴裏就是不甘心,燕弘添無奈,只得張口吃下。樓曦看甯姐姐往姨夫嘴裏送糖果,於是也有樣學樣的拿起一顆糖果遞到燕弘添嘴邊。燕弘添有一瞬間悵然,若是別人,他大可以不吃,但是這人是曦兒,別說是糖果,就是毒藥估計他也照吞了。
樓辰有些糾結的看看燕甯,又看看樓曦,想了想也拿起了一顆糖果,送到燕弘添嘴邊。嘴裏已經塞了兩顆糖了,只是迎著樓辰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燕弘添硬著頭皮,也咬下了嘴邊的糖果,三個小傢伙把燕弘添團團為住,似乎愛上了這種你一顆我一顆喂糖果的遊戲。
燕弘添終於還是吃不消了,哼道:「你們就這樣袖手旁觀嗎?!」
青楓含笑的站在一旁,卓晴更是當作沒看見,只有樓夕顏上前兩步,那溫潤的聲音輕輕感歎道:「真是感人的畫面。」
三個人不肯施以援手,燕弘添正要發難,茯苓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看見燕弘添在,趕緊欠身行禮:「皇上萬福。」
看她神色不對,青楓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將軍夫人要生了,可是一天了也沒有生出來,將軍府的人過來,想接樓夫人過去。」
幾人心下皆是一怔,顧雲要生了?不是還要過幾天?卓晴來不急細問了,急道:「將軍府的人在哪?我現在就去。」
「在前廳。」
卓晴點點頭,快步跑了過去。青楓也擔心顧雲是難產,對著卓晴的背影叫道:「等等,我們也去。」說著也沒問燕弘添,把三個孩子交給茯苓,拉著他的手就往外走。
燕弘添臉都黑了,臣子的妻子要生孩子,他這個皇上去看算什麼道理?正想拉回青楓說他不便前往,卻看見青楓一臉緊張,緊緊的拽著他的手,燕弘添轉念一想,算了,去就去吧,關心一下小姨子,也沒什麼吧。抬頭看去,前方樓夕顏也正被卓晴拉著走,臉上帶著無可奈何的笑,看到這些,他心裏平衡了一些……
將軍府
他們一行人趕到顧雲居住的淩雲閣時,差點被眼前的一幕驚著,青楓愣了一下,若不是氣氛不太對,她真有點想笑。
偌大的淩雲閣裏,除了屋子門口的位置留給夙淩焦急的走來走去之外,其他地方密密麻麻的都是人。這顧雲生孩子,一群士兵蹲在外面等,算怎麼回事?!
卓晴進屋幫忙去了,青楓打聽了一下,才知道事情的始末。原來顧雲覺得還有好幾天才臨盆,今日有一個演習,她就去看了。誰知才看了一半,肚子忽然疼了起來,這下一向有條不紊紀律嚴明的將軍府立馬亂做一團。
當時顧雲疼得臉都白了,把一群當兵的嚇得也面無血色,顧雲是什麼人啊,平日裏訓練的時候他們可都看見了,多苦多累她是連哼都不哼一聲的,房間裏不時傳出來的喊聲,聽的他們毛骨悚然的同時也心驚不已,乾脆眼巴巴的蹲在附近等消息。
屋子裏,經過穩婆和卓晴的的努力,孩子終於生下來,當孩子清脆的啼哭聲響起的時候,屋外瞬間就沸騰了。
卓晴把孩子包好,遞到顧雲面前,笑道:「雲,是女兒。」
折騰了一整天,就算顧雲體力再好,現在也只能虛軟的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微微抬頭看了一眼繈褓中已經安靜下來的孩子,顧雲疲憊的點點頭,只要平安就好。
「我抱出去給他們看看,順便叫夙淩進來。」
顧雲輕嗯了一聲,卓晴打開房門,就看到夙淩高大的身影堵在門邊,沙啞的聲音滿是焦急,「她怎麼樣?」
「母子均安,你進去看看她吧。」卓晴話還沒說完,眼前一花,夙淩連孩子是男是女都沒問,就往裏屋跑去。卓晴微微一笑,抱著孩子走到院內,「恭喜,是個女兒。」
「什麼?!」
卓晴臉上一僵,那看起來像是夙家長輩的大漢瞪著她,聲音大得像打雷。
「是……是女兒?!」就連一向文雅的夙任臉上的表情都怪怪的。
「怎麼可能會是個女兒?!」
「真的是女兒?」
「夫人居然生了女兒?!」
看著這一群大男人臉上萬分驚訝的表情,卓晴一頭霧水,就連燕弘添和樓夕顏也是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好似雲生了女兒是多麼奇怪的事情。卓晴心裏有些不爽,冷聲哼道:「女兒怎麼了?」
「女兒……女兒就太好了!」
「祖宗保佑啊!」
「快快,快馬加鞭回去稟報族長,我們夙家有女兒啦!」
卓晴剛才以為他們重男輕女,心下不快,這會他們又兵荒馬亂,一驚一乍的報喜,就差沒喜極而泣了,卓晴愣在那,一時之間還不知道是什麼回事,只見這群夙家男人一臉喜色的將她圍住,盯著她手裏嬰兒,喜滋滋的評頭論足。
「好漂亮的女娃啊,小臉粉嫩粉嫩的。」
「是啊,真好看。」
「皮膚好細啊,以後肯定是大美人!」
一群男人盯著個小女嬰都快流口水了,卓晴渾身直起來雞皮疙瘩,她終於想起夕顏曾經說過,夙家這些年來,都是兒子,從沒生過女兒,難怪他們一幅稀罕的樣子。她可以想像以後這小女孩怕是要被這群男人寵上天了。
看他們每個人都兩眼冒著星星,卓晴將孩子往前送了送,說道:「給你們抱著慢慢看吧。」
卓晴話音才落,原本還興奮不已的圍著她的男人們像是受了什麼極大的驚嚇一般,立刻跳離她七八步之外。
「不不不,還是你抱吧。」
「女娃啊!要是抱壞了怎麼辦?」
卓晴滿頭黑線,此刻她就開始為這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夙家千金擔心起來,在這群大男人身邊長大,又有顧雲那樣的老媽,真的……沒問題嗎?十六年後
初秋的午後,偌大的一方庭院裏,三名年輕女子坐在一棵大樹下乘涼,三人都長得極美,卻又各有不同,坐在最靠門邊的女子,一身青白衣衫,面色沉靜如水,沉默的擦拭著手中的薄刃,那軟劍薄入蟬翼,卻是鋒利無比。
她身側的紅衣女子與她又是大不相同,緋紅的衣衫襯得她面容嬌豔,眉心間一顆朱砂痣,更是紅豔似火,她坐姿挺拔,眉宇間英姿颯爽,周身透著一股貴氣,相比之下,她身邊的白衣女子就懶散得多了,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拿著茶,貓一般的眼睛裏帶著算計的笑,而她毫不掩飾,「辰姐姐,甯姐姐,再過幾天,就是我十六歲生辰了,你們……沒有什麼表示嗎?」
紅衣女子看向她,爽快的問道:「你想要什麼表示?」
「哎呀,送什麼都是你們的心意,哪有讓壽星自己提出要什麼禮物的?」
「心意?」燕甯蹙了蹙眉,不過很快回道:「這簡單。」
看她竟然真的不再問,夙素心下有些急了,話鋒一轉:「不過呢……我這麼善解人意,是不會讓兩位姐姐傷腦筋的。我就勉為其難提要求吧。」
早知道她有所求,燕甯笑道:「說吧。」
「咳咳。」假意咳了兩聲,夙素揚聲說道:「我想要……」那尾音拖得長長的,半天也沒有下一句,燕甯一臉的不耐:「說!」
夙素吐吐舌頭,回道:「我要琳琅夜明珠。」
燕甯皺眉:「你要它作甚?」
夙素嘿嘿一笑,也不作答,坐在一旁拭劍的人冷冷的開了口:「怕是把軍房裏的夜明珠弄壞了,想找來充數吧。」夙家的軍房有一處是用來研製火石兵器之所,不得近火,琳琅夜明珠比普通夜明珠亮得多,用來照明最好不過。
夙素臉一紅,急道:「哪有?!」
樓辰微微抬頭瞟了她一眼,在她清冷的目光下,夙素撇撇嘴,沒得反駁。
原來是又闖禍了,燕甯好笑:「你有十八蓮步傍身,還怕被小姨抽筋剝皮啊。」
說起十八蓮步,當真是這天下間獨一無二的無上輕功。快比飛鳥,身似驚鴻,只需一眼的時間,那身影便可飛閃出數十丈之外,提氣一躍,不需借力便可雲梯直上,可達十丈有餘。
她真要跑起來,夙淩怕也是趕不上的。話說夙素能煉成這門絕技,實在要感謝她娘親顧雲。身為夙家唯一的千金,夙素向來誰都不怕,就連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姨丈,她偶爾也敢頂嘴使壞的,唯獨一個人,只需輕哼一聲,她立刻像是老鼠見了貓似的耷拉下來。只是這夙姑娘自小便不是個乖巧之人,要她不搗亂偷懶,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從小到大自然少不得被顧雲修理。因著顧雲劍法高超耐力驚人,偏偏不會輕功,為了能躲過顧雲,夙姑娘其他功夫平平無奇,腳下功夫可絲毫沒有閑著,苦練輕功,從她十二歲之後,顧雲便很少能在氣頭上逮到她過。
就像……現在,樓辰和燕甯只覺得眼前一花,一道白影流光一般的閃過,桌上只剩下被匆匆扔下的茶杯還在咕嚕咕嚕的轉,哪裡還有夙素的影子。兩人對看一眼,嘴角微微抽動,不消說,定是小姨來了,果不其然,一聲低呵在門外響起:「夙素——」
跑得再快,終是要被罰的,校場蛙跳了三十圈,夙姑娘在眾人憐憫的目光下,兩條腿抖得像篩子似的挪回了房間,在床上賴了兩天,終是迎來了她十六歲生辰。
閨閣廂房裏夙素懶散的躺在床上,就算屋裏來了人,也賴著不起來。
「夜明珠還要不要了。」燕甯手裏把玩著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即使是大白天,都還能看見它淡淡的光輝,夜色中自不必說了。
床上的人白了她一眼,翻了個身,哼道:「不要了,都挨了一頓了,還要它幹嘛。」
一隻白皙的手忽然伸了過來,夙素看著面前的錦盒,開心的坐了起來,急不可待的打開,錦盒裏躺著十來顆墨綠色藥丸,淡淡的藥香沁人心脾。夙素眼前一亮:「暖馨丸?!還是辰姐姐最好!」
卓晴為了醫治調理樓夕顏的身體,潛心學中醫,中西醫結合,醫術是越來越好了,樓辰自小聰穎,耳濡目染之下,醫術自然不低,她偶爾還會做一些活血化瘀,止痛生肌之類的藥丸,對於夙姑娘這種時不時要挨剮一頓的主來說,自然是好東西。
樓辰淡淡地回道:「省著點用。」
「知道的知道的。」夙素一邊說著,一邊把兩顆藥丸丟進嘴裏嚼了起來。
燕甯搖搖頭,都已經疼了幾天,忍忍也就好了,她還連吃兩顆,這叫省?反正樓辰都不說,寵著她,燕甯也懶得說她,將手中一個長方形盒子遞了出去。
什麼東西?夙素有些好奇,打開盒子一看,竟是一張牛皮製的穹岳地圖。
地圖這東西確實少有,若換了尋常人家,也算是珍貴之物,只是對夙素卻是一點吸引力也沒有,夙家各種地圖多得是。夙素意興闌珊的把地圖丟回盒子裏,問道:「甯姐姐,你送我地圖做什麼?」
將地圖拿出來,鋪在桌上,燕甯眼光落在地圖某一處,目光有些灼熱,「整天悶在京城,你們都不覺得無聊嗎?」
「當然無聊啊。」看看攤在桌上的地圖,再看看燕甯,夙素終於捨得爬起來,撐著下巴,笑道:「甯姐姐,你是不是想到什麼好玩的事情?」
燕甯抬起頭來,頗有些神秘的笑道:「不如我們打一個賭吧。」
「怎麼個賭法?」
「天下之大,看誰能憑自己的本事找到一件珍寶。一年為期,明年這個時候咱們比一比。」
「一年?這是要離家出走啊?!娘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夙姑娘嘴上這麼說著,眼中卻閃著點點興奮的光芒。
「那你到底賭不賭?」
「賭!」一個字,把夙姑娘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展示得十足十。
燕甯看向坐在一旁沉默不語的樓辰,樓辰素來是個面癱,又不多話,但是心思卻異常敏銳,燕甯顯得有些緊張,「你呢?」
樓辰掃了一眼桌上的地圖,再看了一眼燕甯,難得的揚了揚嘴角,回道:「好啊。」
三更天,夜色籠罩下的皇城寂靜而清冷,三道身影一路狂奔到城牆之下,一躍而起,竟攀上牆頭,再縱身一躍,便輕盈的落到城牆之外,三丈有餘的城牆,對於她們來說形同虛設,可見三人武藝不凡。
三人跑出十來丈後便停下腳步。
「一年為期。」
「保重。」
簡單說了幾句,三人頭也不回往三個方向跑去。
燕甯一路往前跑,心理卻在默默的道歉,辰,素素,對不起,我必須要去那個地方,唯有把你們也騙出來,分散家裏人的精力,他們才不能這麼快把我帶回去,原諒我,原諒我!
相較與燕甯的急切,夙姑娘就悠閒多了,一心想要見識大海壯麗景色的她,自然選擇了東海,等她玩夠了再去聚靈島上看望一下敖叔叔,順便討一件寶貝,一年之約說不定還是她贏呢!
樓辰則是目光清冷,神色寡淡,腳步從容,甯剛才是往西方去了,那……她就走得遠一些吧,燎越如何?
三個人,三種心思,無論如何,她們的旅途就此展開。「她們三個就這麼跑出去,真的不怕有危險?」高高的城樓上,幾道人影靜靜的站在那裏,看著三人漸行漸遠,青楓還是有些擔心的。
卓晴看起來倒是很輕鬆:「都這麼大了,出去走走也沒什麼。」
想到自家女兒那懶散的性子,夙淩低聲道:「要不要,派人暗中保護?」
「不准。」顧雲清冷的聲音裏帶著幾分驕傲,「她們這些年,也學了不少本事,出個門還需要人保護,像什麼樣子。」
「那倒是。」卓晴和青楓想了想,竟也點頭。說話間,三道纖細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夜色裏,城樓上的女人們都轉身離去,留下三個男人左右為難,畢竟是自家寶貝女兒。
「真的不管?」夙淩和樓夕顏同時看向燕弘添,他是君,他們是臣子,自然聽他的。燕弘添搖搖頭,嘴角揚了揚,回道:「這是家事,按理說,夕顏是大姐夫。」
夙淩無所謂的轉而看向樓夕顏,反正怎麼輪也不需要他下決定,背黑鍋。
樓夕顏狹長的黑眸微微眯了眯,溫潤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回道:「夫人們只說,不能暗中保護,沒說不能暗中‘監視’。」
這也行?
樓夕顏不愧是樓夕顏……
十日後
將軍府偌大的議事廳裏,直直地跪著三個人,剛毅的臉上滿是愧色。
「末將無能。在黑山風林把甯公主跟丟了。」
「末將無能,在屋門關把辰小姐跟丟了。」
「末將無能,在冒城把素小姐跟丟了。」
主位上三個男人眉頭隨之皺了起來,隨即慢慢鬆開,臉上皆又帶著幾分驕傲之色。樓夕顏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看來……是我們小看她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