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早已降臨,茯苓很是無奈的看著書房裡心無旁騖聚精會神畫畫的人,從漪瀾宮回來主子就開始作畫,本來以為她只是一時興起,不想這一站就是三個時辰。晚膳也沒有用,只隨便喝了兩口湯。
掃了一眼畫紙,看樣子快畫完了,茯苓正要吩咐如意準備些飯菜,就看見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大步走進清風殿,院子裡的人趕緊跪地行禮,「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這兩次來,好像都不讓太監通報了。茯苓回過神來行禮,燕弘添已經來到屋內,對著她手一抬,低聲說道:「退下吧。」
茯苓看了一眼書房內仿佛毫無所覺的主子,再看看皇上的臉色,安心的退了出去。
書房內燭火通明,隔著薄紗,不難看見一道清麗的身影正站在桌前,燕弘添劍眉微皺,走了進去。
大大的書桌上,五六隻大小各異的毛筆一字排開,左右兩個墨玉筆洗,一個一尺來寬的暗青色硯臺擺在最中央,畫紙覆蓋了大半張桌子,青楓站在桌子後面,手裡拿著一隻大狼毫,筆法揮灑自如,神情專注。他只看過青楓的畫,卻沒看過她作畫的樣子,這陣勢不小,揮毫潑墨間,仿佛筆下的世界皆由她主宰,燕弘添看得竟有幾分恍惚,眼中劃過一抹玩味。
或許是為了方便作畫,她只穿了一件窄袖的交領長裙,輕薄的衣衫下,隆起的肚子越發扎眼,燕弘添再次皺眉,「身體不舒服還畫畫?」聲音低沉,卻已是明顯不悅。
青楓今日畫得很順,心情頗好,連頭都沒有抬,笑道:「我沒有不舒服。只是皇后最近對我似乎特別感興趣,太后過兩日也回來了,不想應付她們,我準備裝病了。」
燕弘添沒想到她會這麼說,笑道:「你倒是坦誠。」
提筆沾了點墨,又在筆洗裡極快的掠過,青楓畫畫一向隨性,任清水帶著墨蹟滴落紙上,期間還抬起頭看了燕弘添一眼,帶著幾分無辜,幾分狡黠,回道:「對你說謊不是欺君之罪嗎?」
青楓難得這般輕鬆的和他調笑,燕弘添也不再計較,手環上那已經不再是一手盈握的腰肢,燕弘添在她耳邊低聲問道:「儆兒有沒有傷到你?」
他果然是知道的!那為何不管教呢?青楓不動聲色,換了一隻小一點的毛筆,輕輕沾了墨,不輕不重的輕哼道:「憑他?」
聽說那小子居然用劍指著她,難怪青楓心中惱火,似乎身上的刺都豎了起來,燕弘添哈哈笑道:「朕差點忘了你有爪子。」自從青靈落水之後,她的爪子似乎是收斂了很多。
對於這明顯的揶揄,青楓聳聳肩,假裝沒聽見。看她畫得如此專注,燕弘添有些好奇她在畫什麼,低頭看去,那是一幅……狩獵圖?
寬大的畫紙上方,大片大片墨黑渲染下一輪彎月映出皎潔的冷光,畫紙中央,七八隻灰黑色的野狼被一圈一圈利箭團團圍住,箭身一半末入地裡,可見獵人拉弓的勁力,狼群被困死在箭圈之中,幾隻母狼躁動的扒著腳下的砂石,一隻公狼想要突圍而出,才剛躍起,利箭已經刺穿它的前腿,血沿著箭翎一路滴落,侵染了腳下的泥沙。被護在最中間的,應該是這群狼中的頭狼,相較於其他野狼的慌亂躁動,他顯得沉冷而淩厲,四肢穩健壯碩,充滿著力量,那雙狼眼直直的盯著前方,仿佛要直射入看畫者心中一般,暗黑的冷眼中閃著算計與奸佞的光芒。
盯著這樣一雙眼睛,燕弘添竟有一種搏殺的衝動,環在青楓腰肢上的手不自覺的緊了緊,「怎麼忽然想畫這個?」
青楓能感到身後的男人那蠢蠢欲動的殺氣,心下暗喜,她自己都畫的熱血沸騰,如果看得人無動於衷,那她就畫得太失敗了,青楓笑道:「今天聽見一首有趣的曲子,忽然很想畫一張狩獵圖。」進宮之後,她都沒什麼畫畫的興致,聽了那首《裘圖》,腦子裡立刻出現一幅圖畫,回到房裡就迫不及待的要把心中那熱烈的畫面畫出來。
青楓側過頭看向身後的燕弘添,笑道:「是不是奇怪為何只有獵物沒有獵人?」
對上青楓神采飛揚的眼眸,燕弘添隨即笑道:「獵人應該比獵物更懂得隱匿,朕只是好奇是怎樣的獵人。」
「俗話說見僕識主,看見這樣的獵物,難道你看不出獵人的樣子嗎?」如果燕弘添看不出來,那就是她沒畫出那種張力,一副絕好的畫作,可不能僅僅只是看到畫上的東西,青楓暗自歎息,她一直覺得姐姐和玉菡萏未能將《裘圖》中精髓表現出來,希望通過自己的畫呈現一二,現在看來果然還是差了點什麼。
地上一支支密密麻麻的利箭圍成的箭圈,可見獵人要射死他的獵物並非難事,現下卻只是將它們困於圈內,似玩弄又似挑釁。燕弘添隱隱能感受到獵人的心思,卻還是不夠。眼光掃過那只頭狼,燕弘添黑眸微眯,眼中劃過一抹冷光,伸手選了一隻最小的畫筆,沾了一點朱砂,青楓忽的眼前一亮,有幾分急切的伸手要拿下燕弘添手裡的畫筆,看著懷裡興奮的女人,燕弘添薄唇微揚,把畫筆交到青楓手中。只見她俐落的將那抹猩紅輕點在狼王的眼珠上,只是極少的一點,與原來的暗黑狼眼交融,瞬間狼眼中迸射出血紅的寒光,絕望與極恨交織著恐懼,獵物只有在垂死掙扎時才有這樣的眼睛。燕弘添眼神一暗,心中竟湧動著嗜血的衝動。
耳邊傳來比平時略重的呼吸讓青楓很是滿意,收了朱砂畫筆換回那只大狼毫,青楓沾了幾縷濃墨,在紙上自如的揮毫,夜色立刻更為濃重陰寒起來。看著懷裡筆法瀟灑的女子,燕弘添心中又另有一番疑惑,青靈說是失去了記憶,卻精於驗屍,據說那青末也是個心思縝密的破案高手,身邊的青楓,確實如傳聞般專於書畫,但是卻偏愛這種冷酷的風格,而且還能準確的呈現出來,這青家三姐妹倒真是奇葩,又或者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奇遇?燕弘添狀似隨意的問道:「你們姐妹三人倒是都很特別,常常出門遊山玩水嗎?」
青楓根本不知道已經被卓晴和顧雲附體的姐妹在宮外做了什麼,只當是燕弘添好奇,輕鬆的隨口回道:「畢竟是女子,倒也不常常出門,不過爹娘對我們都很包容,我們姐妹常有機會出門走走,大姐喜琴,小妹愛棋,她們雖也愛山水,只是更喜歡去靈氣逼人的地方,感受心靈的寧靜。」
「那,你呢?」燕弘添承認,他對她的好奇更多一些。
「我?」青楓莞爾一下,大方回道:「我偏好磅礡的景致,只可惜,沒太多機會見識。」
燕弘添靜靜的聽著她說話,幽深的眼看不出想些什麼。手自然的搭在青楓隆起的小腹上,自從上次她說孩子會踢人之後,他似乎格外中意這個位置。深秋了,夜有些涼,透過薄薄一層不料,那不正常的高溫讓他再次皺起了眉頭:「好燙,你真的沒事?」
心裡一暖,青楓故作輕鬆的笑道:「放心,我沒這麼嬌弱,不然早被你折騰死了。」她剛進宮的時候,真可謂水深火熱。
燕弘添微微挑眉,她這算是抱怨?
身後結實寬厚的懷抱,橫在肚子上的手不時摩挲,若有似無的碰觸,都讓青楓無法集中精神。深吸一口氣,放下手中的毛筆,青楓歎道:「你這樣我怎麼畫?」
青楓以為燕弘添會霸道的一笑了之,他卻是攬著她的肩,將她轉過身來,正面對上她的眼。因為要畫畫,屋裡燭火點的特別明亮,燕弘添眼底的倦意顯得那麼明顯。
兩人對視良久,燕弘添忽然認真的說道:「以後離儆兒遠點。」
青楓微怔,心下有惱怒,有疑惑,有好奇,有猜測,最後都只化作一聲:「好。」
似乎是有些疲憊了,燕弘添退後兩步坐在身後寬大的紅木椅子上,手還環著青楓,順勢的就她抱坐在腿上。青楓面色微紅,很是彆扭。想要掙脫他的手,卻反被摟得更緊,燕弘添的下巴還輕輕磕在她肩膀上,眼睛半眯。看他眉宇間儘是疲憊之色,青楓也不再動了,任他這樣摟著一會,才輕聲問道:「慶典的事讓你很頭疼?」
燕弘添隨意的嗯了一聲,本來辦一次慶典就費心費力,今年還比往年橫生出更多事端,一會是挖心索命的連環凶案,一會又出了個專挑姦淫擄掠之事來幹的銀髮凶徒。各國使節陸續都到了驛館,京城越發的不太平,若這些事情傳出去,穹岳顏面掃地。
看他不想多談的樣子,青楓也不問,慢慢起身,拉著他的手往內室走去,「太累了就早點休息。」
今天過來是聽說儆兒對她拔劍相向,心裡有些放心不下她,過來看看。和她說了一會話,依舊疲憊,心情似乎好了些。燕弘添自己也疑惑,什麼時候開始,和她說會話抱著她睡一會,能讓他覺得神清氣爽,或許是因為她背後沒有糾結纏繞的各種家族利益,也或許是她看似逆來順受,實則不以為然的態度。
走到屏風旁,燕弘添停住腳步,看著內室舒適溫暖的床榻,他也很想倒下去好好睡一會,可惜不行。」朕還有事情要處理,你早些休息吧。」抽回被青楓牽著的手,燕弘添走到門邊,又停下腳步,說道:「皇后和太后召見你,就說動了胎氣下不了床。」
青楓微微一笑,她這算是「奉旨說謊」嗎?送他到屋外,燕弘添輕輕抬手,示意她不用再送了,青楓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想了想,只說了一句:「你……別太晚睡了。」燕弘添邁出去的步子頓了一下,回頭看了她一眼,也沒再說什麼就出了殿外。
青楓走回書房,全然沒有了畫畫的心思,然而她做事喜歡一氣呵成,還是拿起了畫筆,在書桌前面站了好久,又不知下一筆該畫在哪裡,最後索性放下了筆。罷了,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