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弘添將手裡的黑子丟回棋盒中,冷冷的吐出幾個字:「夠久了。」
十二年,他等得確實夠久了。
這盤棋部署了太久,太大,一子錯,滿盤皆落索,樓夕顏不得不擔心。楊家落敗是第一步,他猜到近年來,燕弘添必定會對幸氏動手,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臣單御嵐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單御嵐的到來,打破了一室的凝重。
「平身。」
單御嵐才剛剛起身,燕弘添微冷的聲音低低的問道,「偷換軍糧的案子,單卿家似乎到現在都沒有結案。」
「前些日子案子繁多,未能及時處理,臣已著手再查此案了。」單御嵐一邊回話,一邊暗暗觀察案桌旁的兩人,這盤棋才下到一半,皇上和樓相手中卻已不再執棋,是已無心棋局,還是……
還來不及揣測此刻皇上和樓相間奇怪的氣氛,燕弘添沉穩的聲音再次響起:「朕給你三個月時間,這個案子,必須查得清清楚楚。」
「清清楚楚「四個字,擲地有聲。皇上的意思,是要深挖?心中似想到了什麼,單御嵐複又問道:「此案可否秘查?」
燕弘添嘴角微揚,回道:「隨你。」
要秘查!要深挖!單御嵐已明瞭皇上的意思,拱手行禮,「臣告退。」
單御嵐離開後,本來已經放下棋子的樓夕顏再次執起白子,不需多想的輕輕落下,比之前輕鬆許多。」我還奇怪,沿海海盜真的如此厲害,需要你特意請夙將軍前往圍剿,原來是一招調虎離山之計。」
燕弘添看了一下樓夕顏剛剛落下的一子,並不在棋局中央與黑子廝殺,卻是穩穩的堵住了黑子的後路,不由龍心大悅,他就知道,夕顏必會助他。同樣輕快的拿起一顆黑子,將中央的白字全部絞殺,下手恨絕,說出來的話,亦滴水不漏,「海盜確實厲害,他們不僅搶海上貨船,還上岸燒殺擄掠,行事古怪,這裡面或許真有蹊蹺,唯有夙將軍出馬,朕才放心。」
「是嗎?」樓夕顏微微挑眉,輕「哦「了一聲,似了然般歎道:「那是微臣說錯了,應該是一石二鳥之計。」
燕弘添一愣,隨即大笑,知我者,夕顏也。這盤棋勝負未分,燕弘添卻將棋盤推到一邊,端起之前蕭雨換的熱茶,歎道:「夙淩驍勇善戰,正直堅毅,可惜心高氣傲,有些事定不屑為之,也沒這麼容易驅使,夙任倒是個好人選。」
樓夕顏手裡還拿著一枚棋子,顯然燕弘添已沒了繼續對弈的興致,將棋子捏在手心,樓夕顏依舊從容,「看來你早就已經部署好了,是我多慮了。」
「這個朝堂是該變一變了,不然他們都要忘了,穹岳到底是誰的天下。」楊家已除,辛氏更不能留!
時至中午,卻忽然起風了,今年應該是個寒冬吧。
……
提刑府
慶典已過,棘手的案子都處理得差不多了,呂晉和程航也歇了好些日子,若是京城沒有什麼大案,他們也該到各省各縣巡查案子了。兩人一早就到提刑府,準備和單大人提這件事,誰知到了才知道,大人被皇上詔進宮去了,此刻,兩人百無聊賴的坐在書房的紅木大椅上,等待單御嵐回來。
程航端起已經加了兩回水的茶,一口飲盡,煩躁又期待的問道:「你說,皇上召大人進宮所為何事?是不是有什麼大案?」
呂晉可比他優雅得多,品了一口熱茶,才淡淡的回道:「等大人回來就知道了。」所有上報的案子,都是由刑部審核後才呈上去的,他可不記得最近有什麼大案子。
廢話!程航白了呂晉一眼,呂晉不理他,繼續喝著熱茶,兩人又等了半個多時辰,程航不耐煩的在書房裡走來走去,在他快把耐心用完的時候,單御嵐終於回來了。
入冬多日,寒風已勁,提刑府內,幾棵百年老樹都被烈風吹的枝葉亂顫。單御嵐臉色微沉,走在這樣的寒風裡卻走得極慢,不知道在思考什麼,風吹得朝服啪啪作響,他也不為所動。好不容易慢慢的走回書房,也對早已等待在裡面的兩人視而不見。徑直走向書桌,在椅子上坐下,卻久久不語。
兩人對看一眼,大人有些古怪!程航向呂晉使了個眼色,呂晉輕聲叫道:「大人?」
直到呂晉出聲,單御嵐才好像被驚醒般回過神來,盯著兩人看了好一會,才低聲說道:「把關於林博康偷換軍糧案的卷宗全部找不出,你們好好看看。」
軍糧案?兩人回京的時候這個案子已經被擱置了,故此二人並不瞭解,不過看單大人這般慎重,兩人也不敢掉以輕心。」是。」
兩人翻找了好一會,呂晉終於在半年多以前的案卷裡,找到了一份單薄的卷宗。隨手翻閱了一遍,呂晉臉上閃過一絲疑惑,卻沒多說,將卷宗交給程航。程航看了一眼手裡好像就幾張紙的卷宗,嘀咕道:「皇上這次宣大人入宮,就是為了軍糧案?」他還以為是什麼大案呢。
單御嵐拿出筆墨紙硯,一邊低頭認真的寫著什麼,一邊回道:「三個月,必須結案。」
還規定了時限?這可不常見。程航翻了一遍卷宗,眉頭也緊緊的皺在一起,奇道:「這案子並不是什麼大案啊,林博康都死了,那些被偷換的軍糧已全數找回來,李鳴也承認他殺死了林博康,並且還供述了林博康偷換軍糧,準備賣給南方商旅重中獲利,當時主審此案的刑部侍郎吳志剛也從南方商隊中截獲了軍糧。這案子不是已經結了?」
「你們仔細再看看。」單御嵐沒有抬頭,只是聲音聽起來有些沉重。
在單御嵐身邊多年,很少見他這般苦惱,哪怕是讓皇上震怒的失心案,也未見大人這麼憂心,莫不是這軍糧案有隱情?兩人捏著那幾張紙,認真的看了起來。
一炷香後,兩人幾乎都能將卷宗背下來了,才緩緩放下。程航撐著下巴,分析道:「李鳴在林家做管事有些年頭了,就算和林博康有什麼深仇大恨,明知他已被判處斬之刑,還要冒險到刑部把他給殺了,是有些不合常理。」
呂晉點點頭,腦子裡片段似的資訊未能串聯起來,卻也看出些端倪,「單憑李鳴一人之力,就能將林博康殺死在刑部,也不太可能,一個月前,刑部大牢竟還發生了囚犯在獄中鬥毆的事件,傷得最重的居然是獨自一人單住的李鳴。」
單御嵐剛寫完手裡的東西,聽到呂晉的話,大驚:「李鳴死了?」
「大人放心,李鳴是本案的關鍵人物,上次的鬥毆事件,屬下就覺得不妥了,人早已送至提刑司府內監牢,有專人看管。」當時只覺得事有蹊蹺,直覺上這個人肯定是關鍵人物,今日看來,當日是做對了。
「好。」單御嵐鬆了一口氣,提刑司府內的監牢,是暫時關押再審要犯的地方,裡面的衙役都是跟隨他多年的心腹,自然是刑部大牢不能比的。李鳴關在裡面,他很放心。看他倆都已經把案卷讀通透了,單御嵐才起身,說道:「林博康只是京城幾個大糧商之一,這次若不是吏部楊大人力薦,他也沒有機會接下這筆大生意,每年朝廷從上繳的國庫糧倉裡撥一半作軍糧,另一半則是從民間購買,其中的油水已經不少了,這樣的美差落到他頭上,難道他真的這般愚蠢,第一次與朝廷做買賣,就偷換軍糧,以次充好?這可是掉腦袋的事。」
手指輕敲著那薄薄的卷宗,程航來了精神,「這麼一說,這案子還真有隱情。」越複雜的案子他越喜歡,有挑戰性!
程航眼裡儘是興奮的光芒,呂晉無奈的搖搖頭,低頭看了一眼當時驗屍仵作的名字,王丙生?好像是應天府的一名小仵作。呂晉將仵作的驗屍文書抽出來,遞到單御嵐面前,問道:「林博康的屍體還停在刑部義莊裡。大人要不要再驗一遍?」
「不用了,林博康的屍體是樓夫人驗的,當天我也在場,不用驗了。」
呂晉一聽是卓晴驗的屍,心下一喜,急道:「要不要請樓夫人過來?」樓夫人驗屍手段高明,每次聽她講解,都能有所收穫。
單御嵐思量片刻,終是歎道:「現在不比以往,她已是丞相夫人了,能不麻煩她就不麻煩吧。」
程航也湊上前去,問道:「那……青姑娘呢?」呂晉對那位樓相夫人可是心服口服,相較之下,他就更佩服青末姑娘查案的機警敏銳,問案的獨到犀利,還有那漂亮的身手,真是讓人不服不行!而且她現在還沒正式成為將軍夫人,不用避那麼多嫌。
單御嵐這次立刻搖頭,苦笑一聲,回道:「敖天一案,害得她差點喪命,夙將軍到現在對我都沒有好臉色。」
兩位青姑娘的脾氣本就古怪,再加上各自夫婿都不是省油的燈,難怪單大人不到萬不得已,都不願意招惹她們了。程航一手撐著桌角,一手搭載呂晉肩上,撇撇嘴,訕笑道:「算了算了,咱們自己查吧,以前沒有她倆的時候,還不是一樣破案!」
單御嵐暗暗歎息,若是青氏姐妹是男子,又能入朝為官,天下必定少很多冤案。可惜啊……斂下心神,單御嵐輕咳一聲,說道:「程航,你去查李鳴的生平,他的家人現在如何,平時與何人來往。呂晉你去查那隊南方商旅的底細,還有……」單御嵐拿起剛才寫好的信,交給呂晉,「把這個呈給夙統領,讓他幫忙清點一下歷年軍糧庫存。」
清點軍糧庫存?莫不是……
「是。」兩人都是行動派,聽完單御嵐的吩咐,立刻行動,兩人才走到門旁,便聽見單御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們兩個要記住,軍糧案,要秘查!」
呂晉心不由一跳,看來這案子牽連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