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正聽得起勁,不料婉寧卻停下不說。
婉寧看向嘉寧長公主,“長公主應該也知曉,今年錦緞的價格比去年也便宜了不少。”
嘉寧長公主正在思量,為何皇后娘娘將她叫來卻不提別的話,而是大家坐在一起聽姚氏閑聊,也就沒將姚氏的話放在心上。
可是突然之間屋子裡安靜下來,幾雙眼睛都落在她身上,她頓時嚇了一跳,如夢方醒般抬起眼睛。
姚氏瞧著她,笑起來,“長公主您說是不是?”
姚氏在說什麽她都不知曉,什麽是不是。
嘉寧隻得支支吾吾,“我還真沒聽到崔二奶奶在說什麽。”
“在說福建,”婉寧道,“長公主大約不在意這種事。”
在這個節骨眼上,福建的事她不能插嘴,可明明方才確然是一時失神,卻被姚氏抓住了把柄,仿佛她是在裝傻。
“本宮是瞧著天氣不錯,叫你們進宮說說話,”皇后娘娘深深地看了嘉寧長公主一眼,“你怎麽憂心忡忡的。”
嘉寧長公主勉強露出些笑容,“臣妹方才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沒想掃了娘娘的興致。”
皇后娘娘沒有接話,看向婉寧,“前幾日聽說你家中有添了個庶兄,可是真的?”
皇后娘娘在深宮卻知道崔家內宅的事。
皇后娘娘是在提醒她,崔家的一舉一動已經被人密奏進宮。
嘉寧長公主看向婉寧,她在家中等得就是崔實圖承認庶子的消息。這是最關鍵的一步棋,崔家的下人已經傳出消息,崔實圖已經答應要將庶子寫上族譜。
她也想知道。這件事怎麽會突然起了變化,崔家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婉寧臉色有些難看。抿了抿嘴唇,顯得有些為難,卻還是道:“那是二叔外室生的庶長子,我公公因為虧欠了二叔,所以……想要擔下來,結果……被家裡的長輩察覺,長輩不肯答應,已經讓二嬸將大哥一家帶了回去。”
嘉寧長公主詫異地看向婉寧。
崔家竟然想了這樣一個主意。將所有過錯都推到了崔實榮身上。
這樣一來不管有什麽事,都有崔實榮在前面擋著,這把火根本不容易燒到崔實圖身上。
段氏想必被嚇壞了,所以讓人送了假消息給高謄。
查到了高謄,就是順藤摸瓜查到她身上。
那些人到底會說些什麽。
會不會查出她和叔父密謀之事。
嘉寧長公主的手顫抖起來。
皇后點點頭,“原來是這樣,也難為了崔實圖,竟然要替堂弟認下個外室之子。”
什麽替堂弟認子。
那姚氏還是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
嘉寧長公主覺得嗓子裡如同被哽住一口氣,喘不上來又咽不下去。
她想要戳穿姚氏,卻偏偏又沒有辦法。不但不能提一句,還要裝作一無所知的模樣。
進宮這麽多次,還從來沒像這次一樣難熬。
聽婉寧說完了話。皇后娘娘想起件事來,吩咐婉寧,“跟著女官去花園幫本宮折兩枝花來。”
皇后娘娘這是要和嘉寧長公主說話。
婉寧會意,站起身跟著女官走出內殿。
內殿裡沒有了旁人,皇后看向嘉寧長公主,“聽說昨晚錦衣衛去了長公主府。”
嘉寧長公主眼睛頓時紅了,站起身來,“娘娘,您可要為臣妹做主。臣妹寡居多年,哪裡會有事要錦衣衛來查。若說是朝廷上的事……臣妹一個內宅婦人,又極少出門。怎麽算也不能算到臣妹頭上,若是真的讓他們大半夜的進府,臣妹豈不是讓人笑話。”
皇后靜靜地聽著,用手輕輕地捏起茶杯又放下,抬起頭看著嘉寧長公主,“本宮也是聽說了,皇上因為福建的事焦心,聽說又有人散播謠言,擾亂朝政,錦衣衛幾天沒合眼,找到了不少的證據,到底查了誰本宮不知曉,想必也不會少了,福建、廣東都鬧得厲害,我們女子是不懂朝政,不過是聽個囫圇話。”
“你這些年不容易,卻不知錦衣衛哪個不長眼睛的查到你府上,”皇后說著皺起眉頭,“本宮聽了也是生氣,不過這種時候,你還是委屈著些,既然府上沒有什麽事,他們要問誰就讓他們問去,問不出個結果,朝廷自然會罰他們。”
嘉寧長公主渾身的血液一下子都被抽走了,“娘娘……您的意思……是要……”
皇后道:“本宮留你在宮中,這樣你也不會被衝撞,等到那邊安靜了,你再回去。”
嘉寧長公主的一顆心如同被炸開了般。
頓時一片血肉模糊。
皇后娘娘的意思再清楚不過。
讓她等到府裡安生了再回去。
也就是說,皇后娘娘傳她入宮是為了方便錦衣衛上門抓人。
嘉寧長公主耳邊一陣嗡鳴聲響,她強打精神,不讓自己就此垮下去。
“娘娘,您……您……皇妹並不知曉,難不成就這樣讓錦衣衛進府抓人……皇妹怎麽也是宗室啊……”
皇后收起臉上的神情,淡淡地道:“朝廷上事,你就受些委屈,皇上推行新政不易,我們不支持,誰來支持。”
兩個人剛說完了話,婉寧已經捧著花瓶進了內殿。
瓶子裡的是一枝白玉,一枝二喬,兩朵花一高一低相得益彰。
嘉寧長公主早就沒有了心思看花,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整個人少了一半的精氣。
皇后娘娘抿嘴笑,“這花折的好,明明品種不一樣,看起來卻像花開並蒂似的。這花你便捧回去吧!”
婉寧會皇后娘娘說紅了臉,上前謝恩。
說話間,內侍進來稟告。“皇后娘娘,長公主。皇上傳長公主過去說話。”
皇上突然傳召。
嘉寧長公主驚詫地說不出話來。
皇后看了內侍一眼,“皇上在哪裡?”
內侍道:“天家在南書房。”
那是皇上處置朝政的地方。
定然是錦衣衛問出了話,查出她和高謄有往來,所以皇兄讓人帶她過去問話。
這一波又一波的打擊,仿佛要將她整個人死死地壓住,讓她不得喘息。
她該怎麽說?
一口否認,皇兄會不會相信。
不會,如果皇兄相信。就不會讓皇后召她入宮。
就不會趁著她不在府上,讓錦衣衛去抓人。
她已經被卷進這件事中,不可能輕易脫身。
她該怎麽辦。
她怎麽辦才好。
嘉寧長公主頓時慌了神,向前走了兩步,立即就覺得肚子上疼痛,冷汗立即爬上她的額頭,她不禁叫了一聲蹲下身來。
皇后皺起眉頭,“這是怎麽了,”說著吩咐宮人,“快。快去瞧瞧長公主。”
嘉寧長公主臉色蒼白說不出話來,幾個宮人忙上前攙扶,不知是誰發現嘉寧長公主雪白的襪子被鮮血染紅了。頓時驚叫一聲。
嘉寧長公主順著宮人的目光看過去,鮮血……鮮血染紅了她的襪子,她立即覺得有一股熱流順著她的腿淌下。
她這是怎麽了。
宮人七手八腳將嘉寧長公主安置在軟榻上,內侍忙去傳召禦醫來診脈。
方才那驚叫的宮人被女官叫到一旁說了兩句,然後就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屋。
皇后娘娘去看了看嘉寧長公主,頓時臉色陰沉,吩咐宮人,“不要請別人,將太醫院院使大人叫過來診治。”
宮人應了一聲。立即跑了出去。
婉寧上前向皇后娘娘行禮,“娘娘。妾身告退。”
皇后娘娘賀壽,宮人上前給婉寧引路。
皇后娘娘坐了一會兒。太醫院院使來回話。
“你先別說……”皇后娘娘沉下眼睛,“可是本宮想得那般?”
太醫院院使頜首,“娘娘……”
皇后娘娘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立即就冷靜下來,淡淡地吩咐太醫院院使,“長公主體虛,小日子也不照常來,你要好好給長公主調理。”
太醫院院使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微臣必定盡心竭力。”
皇后娘娘處置完,吩咐女官,“去南書房,就說本宮這裡有事,請皇上務必要過來。”
大約不到半個時辰,皇上進了永壽宮。
皇后上前行禮,帝後二人到內室裡說話。
“嘉寧在側殿,”皇后臉色難看,“大約是聽說錦衣衛進府抓人,受了驚嚇……小產了。”
皇帝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寡居在家的長公主居然有了身孕,皇家的臉面要往哪裡擺,想到這裡,皇帝轉身撩開簾子進到側室裡。
嘉寧長公主已經哭得眼睛紅腫,見到皇帝立即從軟榻上撲下來,緊緊地保住了皇帝的雙腿,“皇兄,您處死臣妹吧,臣妹給您丟盡了臉面,您讓錦衣衛去長公主府,定然是已經知曉了……而今,臣妹肚子裡的孩兒不保,臣妹也一起死了乾淨。”
“臣妹出嫁當日,夫君就吐血一病不起,那時臣妹就知道,這輩子已經完了,沒想會等到皇兄再賜婚,皇兄放心,臣妹就算死,也不能丟了皇兄的顏面。”
嘉寧長公主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就要向牆上撞去。
宮人忙上前阻攔,長公主掙扎了幾下,整個人又暈厥了過去。
看著面如金紙的妹妹,皇帝滿臉怒氣,甩袖走了出去。
眼見就要跨出永壽宮,皇帝看向皇后,“看著她,讓她說清楚。”
……
婉寧從宮裡出來,陳寶已經等在宮外。
婉寧看向陳寶,“跟二爺說,我回去沈家一趟,讓他放心吧!”
陳寶去回話,婉寧帶著童媽媽幾個一起去了沈家。
剛進了垂花門,就聞到一股牡丹花的香氣,不遠處的一叢姚黃開得正盛。
沈氏笑著迎出來,“也不讓人說一聲,我好準備些飯菜。”
“現在再準備也不遲。”婉寧拉起母親的手,母女兩個邊說話邊向屋子裡走。
進了門,沈氏吩咐下人端點心上來。
沈氏笑道:“不知你會回來,湊合著吃一口。”
盤子裡的點心都不是家裡常做的式樣,有幾種她也沒吃過,婉寧拿起一塊,沈氏就道:“那是棗兒糕,我也是才學的。”
點心不甜,不是她的口味。
婉寧向屋子裡瞧了瞧,“家裡來客了?”
沒想到一句話讓母親紅了臉,沈氏低下頭,裝作若無其事,“是楊先生來了,在前院教昆哥課業,我就讓廚房做了些點心送去。”
“這不像是廚娘的手藝,是母親親自做的吧?”
沈氏的臉“騰”地一下紅透了,“給昆哥的先生準備點心自然不能怠慢。”
母親的話說得沒有底氣。
婉寧伸出手拉住母親,“母親喜歡楊敬先生嗎?”
沈氏沒想到女兒會這樣問她,當場被揭穿了心底的秘密,沈氏下意識地將手縮回來,皺起眉頭,“胡說什麽,怎麽連母親都打趣。”
“母親,”眼看著母親要躲避,婉寧蹲下身來,將頭靠在沈氏膝頭,讓沈氏無處可逃,“母親知道我從重病中醒過來之後,想的是什麽嗎?”
不等沈氏說話。
婉寧道:“我想,我要為自己活著,這輩子,珍惜在意我的人,傾心愛慕我的人,不再傷感,不再難過……人的命只有一次,要抓住自己必須抓住的,不管有多難,這樣才配擁有快樂和幸福。”
“母親也該這樣。”
沈氏好半天才道:“哪裡有這麽多的大道理。”
婉寧仰頭,“母親也說, 這是大道理。”
沈氏眼睛雪亮,卻很快又沉下去,“你不知道,哪裡這樣簡單,我畢竟是個休婦。”
婉寧道:“楊家都不在意,母親還牢牢守著不放,本就是姚家的錯,跟母親又有什麽關系。”
“楊老太太請您去楊家,楊先生又來到沈家,足見楊家的誠意。”
沈氏緊緊地握住帕子。
她也這樣想過,“萬一楊家……楊先生畢竟是大儒。”
楊家是真正的書香門第,楊老太太人寬厚又開通,楊敬先生又沒有滿身的酸氣,楊家是母親的好去處。
她不願意看著母親孤老一生。
婉寧站起身,“若是母親不放心,我就替母親問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