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寧十分認真地看著沈氏,“就像母親這樣,遲早要錯過一樁大好的姻緣。”
沈氏臉紅,“你這孩子,小小年紀不嫌害臊。”婉寧還真的很奇怪,旁人遇到這樣的情形,一定會央求她不要動出嫁的心思。
萬一鬧出什麽笑話來,就要讓外面笑話。
再說,楊家也沒有真的讓人來說親,這些也都是他們胡亂想的,婉寧卻慫恿她要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這孩子,真是和旁人性情不同。
正說著話,昆哥過來了。
婉寧笑著問,“楊先生呢?”
昆哥用眼睛瞟了一眼沈氏,然後道:“舅舅要留楊先生吃飯,楊先生答應了。”
沈氏很詫異。
楊敬很少留在外面吃飯,楊老太太說,楊敬就算衙門裡有事,也是回到家中隨便吃一口,楊家灶上已經習慣留飯,就將飯菜準備好,放心大鍋裡,楊敬回來就會吩咐小廝去取,所以才會有上次的誤會。
沈氏想到這裡,臉上紅豔如霞。
婉寧輕聲道:“我讓人做了件衣服給楊老太太,母親明日送過去吧!”
沈氏卻皺起眉頭,“嫁過去這麽久,你可給你婆婆做了衣衫?”
婉寧搖搖頭,她也想過,帶著落雨去仔細看過崔夫人穿的衣衫,那些衣服件件都做得精致,別說是她,就算是落雨也做不來,於是她就給婆婆做了兩套袖口,就算是她的心意。
沈氏低著頭。“我給老太太做了件衣服。”
其實她悄悄地給老太太做了件薑黃色的褙子,只是一直沒有拿出去,她顧慮很多。楊敬如今在詹事府,如果娶了她。會不會將來仕途不順。
越想越糟心。
她遲遲拿不定主意。
“姑母,”昆哥想了想,“您不願意嫁給楊敬先生嗎?”
聽得這話,沈氏驚呼了一聲。
家裡的孩子一個兩個都怎麽了。
昆哥目光爍爍,“我不願意姑母回到姚家,如果姑母不是因為姐姐解開了心結,說不得早就困死在了家庵,現在姚宜聞發現張氏不好。想要娶回母親,都是因為姐姐能做主掌家,沈家守住了家業,若是姑母就這樣被抬回去,將來再有變故姚家會如何?是否能庇護姑母?”
“既然不能好好對姑母,就不要去那種地方。”
昆哥小小年紀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
沈氏錯愕地半天說不出話來,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才道:“我沒想過再嫁,我……你們兩個孩子,懂得些什麽,不要操心大人的事。快……”
“先生待我如親生一般,”昆哥抬起頭,“先生聽說姑母的事。還讓我好好孝順姑母。”
沈氏幾乎不敢相信,楊敬那樣的大儒能說出這種話。
姐弟兩個你一句我一句,沈氏再也坐不住,站起身帶著下人去小廚房裡張羅飯菜,沈氏走了之後,屋子裡只剩下婉寧和昆哥。
婉寧看了一眼童媽媽,童媽媽帶著下人退出去。
婉寧拉起昆哥的手,目光溫和,“昆哥。你都知道了。”
昆哥看母親的目光,又是著急又是難過。對姑母不會有這樣深切的情感。
昆哥點點頭,“怕父親、母親知曉心裡難過。我就一直沒有說,其實我心裡,早就將姑母當做了母親。”
家裡的大人還以為已經將昆哥瞞住,其實昆哥是想要瞞住他們。
這樣挺好。
昆哥抬起頭,“姐,楊敬先生雖然脾氣執拗,卻心腸好,定然不會怠慢姑母,楊老太太也喜歡姑母,只是不知道姑母喜不喜歡楊敬先生,想不想嫁去楊家。”
母親如果不想,就不會被他們問得紅了臉。
婉寧低聲道:“你有沒有將你的身世跟楊敬先生說過?”
昆哥頜首,“之前說過一次。”
這就是了,楊老太太必然也已經知曉,母親又服侍了老太太那麽長時間,老太太才會喜歡母親。
婉寧道:“明日我會催促母親去楊家,給楊老太太送件衣衫。”
昆哥聽得很仔細,抬起頭,“然後呢?”
然後,婉寧不由地笑出聲,到底還是年紀小,不懂得這裡的道理。
楊老太太心裡有數,應該會找了保山上門,如果一切都順利,這門親事就能做成。
……
楊敬從沈家回來,沈家的小廝搬了幾盆牡丹花給楊老太太。
楊老太太看著很歡喜。
沈家下人道:“我們家娘子,明日來探望老太太。”
楊老太太和藹地笑著,“讓她早些來,我等著她一起用飯。”
沈家人走了,楊敬來給楊老太太請安,楊老太太笑著看兒子,“怎麽樣?你心裡可有了打算?我聽說那位姚宜聞大人還沒有休妻就急著找了人去沈家說項,想要沈氏答應他將來重新回去姚家。”
楊敬聽得這話皺起眉頭,“還有這樣的事?”姚宜聞是兩榜進士出身,居然這樣不知廉恥,家中還有正妻就急著讓人說親。
楊老太太點點頭,“沈家丫頭也是有骨氣的,沒有答應,若是換了旁人,恐怕為了名聲也要回去,怎麽說姚宜聞也是個正四品堂官。”
所以沈氏才教養了那樣一雙兒女。
從前沒有乞求就離開了姚家,而今被相請也不回去。
即便是被休,還能在母親床前說笑,突然之間在廚房遇見他很是尷尬,卻因為母親的病還是留下來。
一個人不聲不響地在廚房裡忙碌,眨眼功夫就做出香氣四溢的飯菜。
無論做什麽事都很沉著,只有經過了許多的經歷才會養就那樣的品性。
妻子死了之後,許多人勸他續弦,也有人特意帶人過來相看,他看到那雙雙不經世事的眼睛。他就覺得心裡不舒坦。
隔閡之異,殊於胡越。
勉強同床共枕又能如何。
直到遇見沈氏,他覺得是那麽的自然。
楊敬看了看自己放在膝頭的雙手。抬起頭來,“我請人將二進院的房屋修一修吧!”
修葺宅院是準備迎喜事。
楊老太太點點頭取笑兒子。“可真是不易,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再拾掇宅院了。”
……
婉寧從沈家回來,賀大年進屋稟告,“崔忠死了。”
“還沒來得及讓二爺問話,他就躺在地上掙扎起來,”賀大年一臉頹敗,“郎中過來查看,說是吞了藥。”
“我們明明已經將他身上搜過一遍。什麽都沒見到。”
崔忠就這樣稀裡糊塗的死了。
婉寧道:“崔忠之前去的那個宅院呢?”
賀大年搖搖頭,“也沒查出什麽,都說之前是有個女眷住在那裡,這些日子又不在了。”
也就是撲了個空。
出了陸子明,這裡面莫不是還有別的秘密,否則怎麽會安排的這樣縝密。
婉寧一邊想著一邊向外面走去,想得太過出神,冷不防地撞在一個人身上,那人如同一面牆,她的鼻子正好被撞了個正著。酸疼的感覺頓時衝進了眼睛,眼淚差點就掉下來。
“撞到哪裡了。”
崔奕廷蹲下來,一臉的焦急。
婉寧搖搖手。“沒事,沒事。”還好沒有撞出血,捂了一會兒就不太疼了。
崔奕廷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摸著她的鼻子,“都怪我,走得太急了。”
婉寧覺得又奇怪又好笑,看著崔奕廷垂著眼睛看她,平日裡眉梢上的那抹冷漠、孤傲也去得無影無蹤。
落雨聽到聲音忙過來查看。
崔奕廷已經彎下腰將婉寧抱進了內室。
這樣一來讓屋子裡的下人也緊張起來。
婉寧忙擺手,“沒事,就是撞了一下。已經不疼了。”
童媽媽和落雨幾個這才放心。
“我是想給你看個玩意兒。”崔奕廷將手掌張開,露出裡面一個晶瑩剔透的小人兒。是個用琉璃做的童子,看起來活靈活現。
崔奕廷半蹲著。張開手掌仰著頭和她對視,“我去看王盧江帶來的那些東西,一眼就瞧見了一直紫檀盒子,打開之後裡面放著這件東西,我覺得是個好兆頭就帶回來給你看。”
看著他興致勃勃的模樣,那雙眼睛顯得格外的明亮。
婉寧將那琉璃童子接過來,那童子被崔奕廷握得很熱,圓圓的臉,彎彎的眼睛,在衝著她笑。
看到就讓人覺得心情很好。
所以崔奕廷看到會覺得很有眼緣。
“崔忠的事,你知不知道?”婉寧忽然想起來。
崔奕廷頜首,“已經知道了,那莊子也沒查出什麽,隻說有個女眷有時過去住住,前兩日也是剛剛離開。”
婉寧問道:“不是陸家人?”
崔奕廷搖頭,“不是。”
崔奕廷這樣肯定,自然是在通州已經打聽清楚。
崔奕廷道:“二叔也不知曉。”
所以,這件事是崔忠背著崔實榮辦的。
到底是誰在利用崔家。
“先不管這些,”崔奕廷道,“這些事早早晚晚都能查出來,也不急於一時,先將福建的事辦好,不論鄧嗣昌身後的人是誰,整飭了福建、廣東,也等於剪其羽翼。”
到底是崔奕廷,對這些事一點都不擔心,因為他會在關鍵時刻毫不猶豫的動手。
“皇上已經答應,允許王盧江將帶進京的東西在京中貿易。”
婉寧隻覺得眼前豁然開闊,“那就可以見到從海上過來的物件兒了。”
不論禦史言官還是抱著祖製說話的老臣,都擋不住這陣從海上過來的繁華。
也讓京中的官員知曉,一個小小的海上貿易,能掀起多大的風浪,閩浙的海盜為什麽會多,閩浙的官員到底在維護誰的利益。
“你家二奶奶在嗎?”
院子裡傳來二姨奶奶趙氏的聲音。
貿易的事還沒傳開,就已經有人找上門了。
婉寧剛要說話,崔奕廷“噓”了一聲,站起身撩開簾子,揚聲道:“就說二奶奶從宮裡回來累了。”
崔奕廷的聲音正好傳到院子裡。
誰都知道崔奕廷是崔家一霸,崔老爺都被氣得差點病倒了。
她怎麽敢惹他。
趙氏碰了一鼻子灰,卻也不好說什麽,訕訕地笑道:“那明日我再過來。”
趙氏被打發走了,婉寧站起身跟著崔奕廷去套件裡換衣服,“嘉寧長公主小產了,應該是姚宜之的孩子。”
想想嘉寧長公主的神情,婉寧道:“無論從高謄嘴裡問出什麽話來,只怕皇上都不會相信。”
因為嘉寧長公主太不像是個能做大事的人,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內宅婦人。
嘉寧長公主很清楚,怎麽才能脫罪。
不過再怎麽樣,這件事都足夠高謄、鄧嗣昌一黨提心吊膽的。
……
王盧江進京的時候很多人還不知曉他是誰,後來就海盜的事掀起了軒然大波,不過這些不過是個朝堂上的官員有關。
真的讓滿京城裡的人都知曉王盧江其人的,是那旨公文,從海上帶來的東西要在京城貿易。
事情到了這裡,所有人才都知曉,這個王盧江原來是位財神爺。
真正的財神爺。
皇上允許貿易是怎麽一回事,是在獎賞王盧江,還是想要借著這件事重提海禁。
許多人還是摸不清頭腦。
京裡的達官顯貴,多多少少都有幾間鋪子,雖然在政見上多有分歧,可誰都有好奇心,都想知道海上到底都過來些什麽東西,除了珍貴的香料,還會有些什麽。
這樣一鬧騰,貿易還沒開,京城先熱鬧起來。
廣恩公張戚程已經病了多日。
張傳凌聽著幕僚七嘴八舌地商議著對策。
“崔奕廷這些日子已經抓了不少人, 福建、廣東的官員許多被押送進京,這個案子至少要審個半年,萬一查到了公爵爺頭上……”
“應該聯合幾個禦史言官上奏折,讓這件事到此為止。”
張傳凌想著那個在姚家遇見的姚婉寧,張傳凌站起身,將手裡的扇子打開,慢慢地扇著。
無論哪件事,都有姚婉寧的影子。
這個女人,比他遇見的哪個都要厲害許多。
朝廷上的事他不懂,不過做了多年的生意,只要略微一算就知道會發生什麽。
看起來是個突如其來的貿易。
其實能讓沿海暫時安靜下來。
如果可以正當買賣,誰還會去做那個海盜,誰還會背井離鄉,冒著殺頭的危險做海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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