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卓晴第三次進入刑部大牢的驗屍間,或許是上次她對單御嵐提的建議奏效了,這次的驗屍間裡,似乎比上兩次都要寒冷的多,驗屍台上,一字排開三具女屍,臉色較普通的屍體要蒼白得多,身上沒有什麼傷口,除了胸口處極細的刀口之外,屍身潔白如玉。
卓晴披著一件厚厚的棉裘,纖細的手銳利的眼,認真的檢查著屍體每一處皮肉,就連頭皮、指縫等地方都沒有放過。單御嵐、呂晉、程航都圍在她身側,墨白則是站在卓晴身後不遠的處,身上居然沒有穿棉衣,倒也沒看他發抖,只是臉色冷漠得足以與一室的寒冰媲美。
呂晉和程航對卓晴都非常好奇,大人對她的態度十分恭敬也很信服,而她面對屍體時的冷靜,對驗屍步驟的熟捏程度已經說明,她絕對是高手。
這次,卓晴並沒有如往常一樣一邊驗屍一邊解說,而是將三具屍身全部看過之後,抬頭看了身旁的三個男人一眼,說道:「先說說你們的驗屍結論。」
呂晉看向單御嵐,見他輕輕點頭之後,才朗聲說出他的看法:「三名死者都是女子,三人雖然死亡時間不一樣,但是身上全部沒有其他傷痕,都是左胸下緣有一道五寸長的刀口,傷口邊緣整齊、光滑,刀刃應該極其鋒利,按照傷口的情況推測凶器應該是一把長度為六至七寸長的雙刃匕首。死亡原因是被兇手由刀口處將心取走,導致死亡。死者身上沒有留下掙扎的傷痕,面部表情極度恐慌,我認為,她們是被人點了穴道,不能動也不能叫,但是卻是清醒的,所以才會出現這樣驚恐的表情。」
「你叫什麼名字?「
呂晉不明所以,但是還是回道:「呂晉。」
微笑的看著單御嵐,卓晴問道:「你的學生?」
「嗯。」
還算滿意的點點頭,卓晴笑道:「很有前途。」他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吧,在古代的屍檢資源下,能有這樣的見解,她覺得很不錯了,她今天之所以不直接說,而要聽他們說,實在是想知道,現代的驗屍技術與古代的驗屍手法上,存在差距有多少,她雖然不敢說,要將古代的驗屍水平帶上一個多高的高度,卻也希望能將自己的所知,盡量的傳授給他們,影響他們的驗屍觀念。
斂下了笑容,看著呂晉年輕的臉,卓晴沉聲說道:「對於你剛才說的那些,我基本上同意,但是有兩點,我有質疑,第一,死者的死亡原因,我認為是,失血性休克致死。也就是快速、大量失血而又得不到及時補充導致的死亡。」為了怕他們不明白休克的意思,卓晴立刻補充最後一句。
她一說完,程航立刻反駁道:「她們都被摘了心,為什麼不是因為失去了心而死?!」雖然她剛才面對屍體時的表現很冷靜,他也相信她有些驗屍的能耐,但是他更相信,呂晉的驗屍手段,除了大人,他還沒見過比呂晉更厲害的仵作。
「人的心停止跳動一刻鐘,並不足以造成死亡,而在一刻鐘內,動脈破裂,大量失血,就可以造成死亡,兇案現場是不是有大量血跡。」雖然她沒有去現場,但是屍體呈現大量失血後的蒼白和臟器萎縮,已經足夠說明當時的情況。
程航點頭:「床上,地上,全是血,兇案現場有血這有什麼奇怪?!」
「人死亡後,人體血液停止循環,血管機能也停止了,出血量一般不多,只見於死後損傷局部,不會出現大量血泊及噴濺狀血跡。兇案現場會出現這麼多血跡,說明心被摘走之後,死者還活著,直到血液流盡。」
清冷的女聲冷淡而詳盡的解說著,程航並不太懂這些,看向呂晉,呂晉面色嚴肅,怔怔的盯著屍體看,而大人也是一副深思的樣子,程航也不敢再多說什麼,想了想,卓晴乾脆走到屍身旁,對著發怔的呂晉說道:「你過來。」
呂晉還沒有回過神來,腳已經不由自主的走到了卓晴身邊。
「一般生前出血,血液不久就發生凝固,死後出血,血液是不凝固的。
還有,生前出血有纖維素網析出於組織緊密結合,水洗一般不能除去,而死後出血不凝固,水洗可以除去。」用手套在旁邊的冰上用力的摩擦了一下,手套有些濡濕,卓晴在死者傷口處輕輕摩擦,乾涸的血液並沒有什麼變化,再將手下移到死者近腰處的一抹猩紅,輕輕撫摸,血色已經變淡。
呂晉終於明白,這位比他還矮半個頭的女子正在教授他辨別血液的方法,雖然這些東西他以前並不知道,但是她已經用實例告訴了他。趕緊拱手,呂晉感激的說道:「多謝夫人指教。」
卓晴並不在意他的感謝,看了他已經明白了,卓晴繼續說道:「第二點,你剛才說點穴造成死者不能動彈,我認為可能性不大。」
為什麼?呂晉和程航眼中明明白白的寫著疑問,卓晴也不等他們問出來,冷聲說道:「一般所說的點穴,應該是擊打人體上的某些薄弱部位和敏感部位的主要穴道,使其產生麻木、酸軟或疼痛難忍,失去反抗能力等,死者至始至終都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直到死亡,如果是因為被點穴了,而不能動彈,那麼她身體被點的穴道處,血液的循環一定會受到影響,她被點穴的地方會出現血脈滯留,而形成屍斑,你們看看這幾具屍體的屍斑。因為失血過多,她們的屍斑顏色較淺,但是也只是出現在背部而已。」
呂晉輕輕抬起最近死亡的郡主的屍體,確實只有背後出現了斑紋,輕輕放下屍體,呂晉對卓晴已經心悅誠服,主動問道:「夫人還有什麼發現嗎?」或許她能看到他們沒有看到的地方。
「兇手對人體器官,尤其是心臟的位置十分清楚,從傷口看,他只下刀一次,並且位置正好選在左側鎖骨中線與第五助間交界處,這裡正是心臟的位置,他的刀鋒甚至沒有在肋骨上留下痕跡,直接割斷心血管,用手穿過肋骨,將心臟取出。」這種技術水平,一般的屠夫可是做不到的,甚至是普通的大夫也未必能完成,指著三名女屍雙目圓睜的眼,卓晴微微搖頭,說道:「我倒是沒什麼其他發現,只是有些疑問,整個案子最奇特的事情,就是死者的臉部表情,極度恐懼,但是身體上沒有留下任何一點傷痕,甚至是指甲縫裡都沒有任何皮屑組織,這說明死者在完全清醒的狀態下,卻一點也不掙扎,這太奇怪了,還有,兇手將死者的衣服全部脫掉,卻沒有對她們進行性侵犯,兇手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
單御嵐心中也一直徘徊著這個問題,或許能解釋這兩個問題,就能弄清楚,兇手行兇的手法到底是什麼,三名死者看起來是神智清醒的,而樓小姐今晚受襲擊的時候,卻是渾然不知的,兇手變換了殺人手法,還是兇手有可能不是一個人?!
卓晴忽然響起什麼,盯著呂晉,嚴肅的說道:「呂晉,剛才你的屍檢說明中,沒有提到死者是否受到性侵犯,這是一個很大的缺失,或許你覺得男女有別,但是作為驗屍官,你應該拋棄這些包袱,做你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是。」呂晉微低著頭,對於她的話,他沒有什麼可以反駁的,他其實檢驗過,但是礙於夫人是女子,他才沒有特意說明,誰知她心懷坦蕩蕩,倒是他多慮了。
時間也不早了,屍體也看過了,卓晴脫下手套,說道:「單大人,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關於案子的事情,我明天到衙門找你細說吧。」她怕她太晚不回去,樓夕顏該擔心她了,卓晴暗自輕歎,什麼時候,她已經如此在乎他,這就是心中有了牽絆的感覺嗎?!似乎還不賴。
「夫人請。」
卓晴點點頭,朝著門外走去,墨白高大冷傲的身影緊隨其後。
卓晴的身影消失在問外,程航終於忍不住問道:「大人,她,到底什麼來頭?」
年輕輕輕的,對屍體居然如此瞭解,而且剛才說教呂晉的時候,那種氣勢,還真讓人不敢回嘴,這女子,到底什麼人啊?
面對兩雙急切求知,興趣盎然的眼,單御嵐苦笑搖頭,他也不知道,她到底什麼來頭……刑部大牢離丞相府也不算遠,卓晴與墨白走在回去的路上,月已西斜,街道清冷寧靜,墨白走在著起身後三四米的地方,並不與她並肩而行,卓晴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始終臉色冷凝的墨白,直接問道:「墨白,你有話和我說就說吧。」
墨白停下腳步,久久,才冷冷的吐出幾個字:「你不應該這麼晚了還離開相府。」
卓晴輕輕揚眉,她以為他會憋著不說,他願意說出來,倒是一件好事,走近墨白,卓晴反問道:「你覺得我作為一個女人,不應該這麼晚了四處亂走,我已經是丞相府的人,就應該顧及丞相府和樓夕顏的身份,乖乖的呆在家裡,是這個意思嗎?」
墨白面無表情,既不搖頭也不點頭。卓晴早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回應,也不在意,自顧自的回道:「我有我自己做人處事的方式和原則,每件事都有輕重緩急,若是我與樓夕顏成親了,我自然會盡量去做符合丞相夫人身份應該做的事情,但是不可能改變我的處事態度,樓夕顏如果不能接受,或者說,丞相府不能接受,我不介意被扔出來,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兩個人相處,是互相體諒互相包容也是互相妥協的過程,這個她知道,但是她有自己不能妥協的東西,表態完了,卓晴看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臉色變得很是嚴肅的墨白,笑道:「你還有話要說嗎?」
幽深的藍眸迎視眼前堅持而執著,毫不做作隱藏的女子,墨白臉色依舊冷漠,聲音已經恢復以往的平淡,回道:「沒有。」
滿意的點點頭,卓晴似乎心情不錯,笑道:「很好,你以後對我有什麼不滿,可以儘管提出來。如果是我不對,我會盡量改正,如果不能接受你的觀點,我會和你說明。」
墨白卻忍不住皺眉,回道:「夫人沒有必要和我解釋任何事情。」她是主,他是僕,她只需要下命令,不需要解釋。
「我覺得很有必要!」卓晴還要繼續說寫什麼,墨白眼神忽然一暗,一個輕躍上前,將她護在身後,一路後退,兩人退到牆角處。
墨白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她所有的視線,她看不見墨白的表情,但也能感覺到墨白渾身的肌肉都緊張了起來,平時就冷漠的氣息此時變得越發冰冷,墨白的異樣讓卓晴知道,接下來或許會有危險降臨。
緊貼著牆壁,卓晴屏住呼吸,仔細聆聽,果然,聽見極輕卻又有些繚亂的腳步聲,月光映照下,幾條長長的黑影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向著他們所在的方向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