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闻独自行走在百溪神都宽阔的街道上。他并未急着离开,心中尚有一事未了??关乎姜贞之事,需往龙人族一行。
龙人族聚居之地,位于神都内环偏东区域,与岩人族居处的粗犷迥异。方一踏入其界,一股严谨、肃穆...
血湖之上,风不起,浪不兴。姜闻踏着石阵余韵,身形如影掠回岸边,每一步都似踩在命运的弦上,绷得极紧。他落地时脚尖微颤,体内灵力几近枯竭,方才那一番对抗邪祟、焚灭黑斑、再与增长天王残魂对话,已耗尽心神。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那句“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如同毒刺扎入识海,反复搅动。
姜素悄然浮现于旁,眉宇间透着忧虑:“尊者,你气息紊乱,经脉中残留阴寒之气未清,若不及时驱除,恐伤及道基。”
“无妨。”姜闻摆手,声音低哑却坚定,“先离开此地。这堕仙脏已非秘境,而是杀局核心。我怕多留一刻,便多一分被窥视的可能。”
话音刚落,脚下地面忽而一震。整座空间仿佛活了过来,四壁血纹蠕动,如血管搏动,隐约传出沉闷心跳声。那株人参果树竟缓缓垂下一根枝条,其上一枚赤红果实自行脱落,砸入血湖,激起一圈诡异涟漪。
涟漪扩散之处,水面竟浮现出一幅虚影??
一片荒芜山岭,云层翻滚如墨,雷火交加。一座断崖之上,立着一道身影,背对镜头,披玄袍金甲,头戴冲天冠,正是增长天王!而在他对面,站着七人,皆身着道袍,手持法器,面容模糊不清。其中一人抬手结印,口中念咒,天地骤变,一道紫电自九霄劈落,直贯天王头顶!
画面戛然而止。
姜闻瞳孔猛缩:“那是……斩首之刻?!”
“不是幻象。”姜素凝声道,“是记忆烙印,被人刻意封存在果中,随涟漪释放出来。有人想让你看到这一幕。”
“谁?”姜闻冷哼,“若是警告我莫要深究,那便是欲盖弥彰。真正的秘密,从来不会主动示人。”
他猛然抬头,望向洞顶。那里原本漆黑一片,此刻却有一缕微光渗下,像是某种禁制正在瓦解。更令人心悸的是,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熟悉的气息??檀香混着铁锈味,那是他曾多次嗅到的、属于“自己”的味道。
可偏偏,此刻这气息让他脊背发凉。
“素,帮我查一件事。”姜闻闭目,沉声说道,“我进入堕仙脏前的记忆,是否完整?”
姜素默然片刻,玉印轻转,洒出一道清辉笼罩姜闻神海。她细细梳理其识海脉络,忽然眉头一蹙:“有三段记忆节点异常清晰,其余则如蒙雾纱。尤其是你穿越观门的那一瞬……时间线出现了重叠。”
“重叠?”姜闻睁眼。
“是的。”姜素语气凝重,“正常穿越应是一次性位移,但你的记忆显示,你在同一天辰时、午时、戌时分别‘进入’了一次。三次过程几乎一致,唯有细微差别??第二次进入时,你说了一句:‘终于回来了。’而第一次和第三次,你都说:‘这是哪里?’”
姜闻心头剧震。
他从未察觉此事!若真如姜素所言,那岂非意味着,他曾不止一次踏入此界?甚至……早已来过?
“还有。”姜素继续道,“你在观门另一侧的道观里,日常作息也存在问题。你每日清晨焚香诵经,所用经文并非《三清正典》,而是自创口诀,内容与今日增长天王提及的‘噬神阵’高度吻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姜闻沉默良久,指尖微微颤抖。
他想起那座位于异世边缘的小道观,青瓦白墙,竹篱茅舍,是他穿越后安身立命之所。可现在想来,那观中陈设太过齐备??丹炉、符纸、古籍,甚至连镇观石碑都刻着与眼前这块极为相似的文字。一个初来乍到之人,怎会有如此完备传承?
除非……这一切本就是为他准备的。
“我不是偶然来的。”姜闻喃喃,“我是被‘送’来的。或者说,有人替我铺好了路,让我以为自己是个误入异界的散修……实则步步都在算计之中。”
姜素神色凛然:“若如此,幕后之人不仅操控了你的记忆,还引导你来到此处,触发封印松动。他们真正的目的,或许就是借你之手,唤醒那些‘不该复活的存在’。”
“七十二具堕仙尸骸……”姜闻低语,“传说中,远古曾有一战,七十二位逆天修士联手冲击天庭,几乎覆灭三界秩序。最终被四大天王率天兵围剿,尽数诛杀或封印。难道说,这里就是他们的埋骨之地?而这人参果树,并非灵药,而是以神血滋养亡魂、温养怨念的邪阵中枢?”
正说话间,怀中那块灰褐色石头突然发烫,竟自行飞出,悬浮半空,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痕,裂痕中渗出暗红液体,宛如血液。
“不好!”姜素惊呼,“这是共鸣反应!它在呼应湖底某物!”
姜闻伸手欲抓,石头却猛地炸开,化作齑粉,粉末飘散之际,竟凝聚成一行古老文字:
**“躯在北冥,魂归西渊,钥启东陵,命丧南墟。”**
八字浮现即消,却如雷霆贯耳,震得姜闻神魂欲裂。
“四方葬地?”他咬牙分析,“增长天王的身躯被分葬四地?而这四地,分别对应四方绝域?北冥乃寒渊死海,西渊为幽冥裂谷,东陵是古战场遗址,南墟则是……堕仙脏所在?”
“也就是说,”姜素接道,“你刚才接触的,只是他的‘命’之所在??即维持封印的最后一丝生机。若想重启阵法,必须集齐其余三部分。”
姜闻冷笑:“可问题是,谁会告诉我这些地方在哪?又如何确认真假?那句话说得明白??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哪怕我现在想去寻找线索,也可能正中他人下怀。”
他缓缓盘坐,取出最后一枚复元丹吞服,同时运转《太乙炼形诀》,将残存阴气逼出体外。随着一口黑血吐出,指甲下的那道黑线微微退缩,但并未消失。
他知道,那黑斑虽被焚去大半,却仍有残根潜伏体内,如同种子蛰伏土壤,只待时机成熟便会再度爆发。
“素,我们走。”他站起身,目光决绝,“先回道观。无论那里是否真实,至少是我目前唯一的据点。”
两人循原路返回,穿过层层迷雾与腐朽通道,终于抵达出口。那扇由枯骨堆砌的门户仍在,只是门框上多了一道新刻的痕迹??一个倒置的太极图,阴阳鱼眼处各嵌着一颗人牙。
姜闻盯着看了许久,忽然伸手抹去图纹,低声道:“这不是道教符记,是反祭之仪。有人已经来过,而且……留下了标记。”
“谁?”
“不知道。”他摇头,“但能悄无声息进出此地而不触发任何警报,修为至少在我之上。或许是那些道袍人之一。”
他们跨出门外,外界依旧是那片荒原,黄沙漫天,日色昏沉。远处,那座小道观静静矗立,炊烟袅袅,仿佛一切如常。
可当姜闻推开门扉的刹那,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屋内无人,却桌案整齐,茶尚温热,杯底压着一张黄纸。
纸上写着四个字:
**“你回来了。”**
笔迹,竟是他自己。
姜闻浑身一僵,猛地后退一步,手中拂尘横扫而出,灵力激荡,将整张桌子轰成碎片。可那张纸却安然无恙,悬于空中,缓缓旋转,继而又浮现第二行字:
**“这一次,别再逃了。”**
“幻术?留影?还是……未来的我写下的讯息?”姜素沉声问。
“都不是。”姜闻盯着纸张,声音沙哑,“这是‘另一个我’。同一个灵魂,不同选择造就的不同轨迹。也许在某个时间节点上,我选择了留下,成了这里的主人;而现在的我,则是那个逃离的人。”
他忽然笑了,笑得凄凉:“所以,我才会有那么完整的‘生活记忆’。因为那根本不是虚构,而是另一个‘我’的真实经历。我们共享同一具身体、同一段过去,却被分割成了两条平行之路。”
姜素震惊:“若两股意识交汇,极易导致神魂撕裂。你必须尽快做出抉择??要么彻底抹杀另一条轨迹的存在,要么……与其融合。”
“融合?”姜闻摇头,“谈何容易。他愿意见我吗?他若真想见我,何必躲藏至今?这张纸,更像是警告,而非邀约。”
他将纸收入袖中,环顾四周。道观依旧朴素,可每一寸砖瓦都透着诡异。香炉中的灰烬呈螺旋状排列,灶台下的柴堆暗合八卦方位,甚至连屋顶漏下的光影,都在地面投出一座微型阵图。
“这里不是避难所。”他冷冷道,“是囚笼的另一面。”
当晚,姜闻未曾入睡。他在院中布下九星锁魂阵,以自身精血为引,强行开启一次短暂的“双识共鸣”。这是极其危险的秘法,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意识崩塌。
随着咒语念毕,天地寂静。
一道身影从虚空走出,与他容貌完全相同,唯独双眼全黑,无瞳无光。
“你终究来了。”那“他”开口,声音却是两个人的叠加,像是回音交错。
“你是谁?”姜闻握紧剑柄。
“我是你不愿面对的那一部分。”黑瞳之人缓缓道,“是你放弃的责任,是你逃避的命运。你记得十年前那场大火吗?道观起火,师父惨死,而你……亲手点燃了第一根火把。”
姜闻脑中轰然炸响!
记忆碎片汹涌而来??
雪夜,破庙,老道士跪在神像前祈祷。少年姜闻站在门外,手中攥着一封密信,上面写着:“若想救母,便毁其道统。”
母亲病危,唯有天阶灵药可救。而那药,掌握在师父手中。师父不肯给,说逆天改命必遭反噬。
于是那一夜,他放了火。
火焰吞噬了整座道观,也吞噬了恩师。他在烈焰中夺药而去,却不知那药早已被调包,母亲最终含恨而终。
“不……这不是真的!”姜闻怒吼。
“是真的。”黑瞳之我平静道,“你一直压抑这段记忆,用谎言欺骗自己。你以为自己是清白修士,实则是弑师逆徒。而你之所以会被选中来到异世,正是因为这份罪孽足够沉重,适合成为‘容器’。”
“容器?什么容器?”
“承载堕仙意志的容器。”对方逼近一步,“七十二位堕仙并非全灭,他们的执念寄于轮回之外。而你,因背负重大因果,魂魄有隙可乘。早在你点燃道观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被种下了‘契印’。”
姜闻踉跄后退,额头冷汗直流。
难怪他对增长天王产生共鸣!难怪那黑斑会选择他!原来从一开始,他就不是什么天选之人,而是被精心挑选的祭品!
“那你呢?”他嘶声道,“你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完成仪式?”
“我只是等你回来。”黑瞳之我伸出手,“一起醒来。当两个‘我’合一时,封印将自动解除,七十二道怨魂便可重返人间,重塑秩序。而你,将成为新世界的主宰??只要你愿意接受真相。”
狂风骤起,院中阵法寸寸崩裂。
姜闻仰天长啸,手中长剑划破掌心,以血画符,厉喝:“吾以真心照大道,岂容邪妄乱吾志!五狱镇魂,斩!”
剑光如虹,直斩向那黑影。
两者相撞,爆发出惊天巨响,整个道观剧烈摇晃,屋顶瓦片纷纷坠落。黑影发出一声凄厉长笑,化作黑烟遁入地底,临去前留下一句话:
**“你会回来的。因为你根本没有选择。”**
晨曦初露,道观残破不堪。
姜闻跪坐在废墟之中,右手鲜血淋漓,左手指甲下的黑线已蔓延至第二节指骨,且隐隐泛出金边,似与某种神性之力交融。
姜素轻轻落在他肩头,声音温柔:“尊者,你还坚持要走下去吗?”
他缓缓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却燃着不灭之火。
“走?”他咧嘴一笑,满是血污的脸上透出疯狂与决绝,“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既然他们说我注定要成为容器……那我就先把他们的梦,亲手打碎。”
他站起身,望向北方。
“北冥寒渊,离此万里。但我记得一条路??穿过幽磷沙漠,越过葬魂岭,便可见冰封千里的死海。我要去找增长天王的躯体。”
“可你现在的状态……”
“我知道。”他打断道,“我的意识正在分裂,体内邪气渐盛,随时可能失控。所以,在彻底堕化之前……”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递给姜素。
“这是我毕生所学,还有破解噬神阵的关键推演。若有一天,我发现无法控制自己,你便带着它离开。找到真正干净的灵魂,重新开始。”
姜素怔住:“你要做什么?”
姜闻望着远方,声音轻得像风:
“我要把自己,变成一把钥匙??哪怕代价是,成为他们最害怕的那个‘唤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