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回手连着倒退了几步,胸口剧烈起伏心有余悸。
眼前哪还有什么天崩地裂、神?搏杀的骇人景象,只有那尊百米高的白玉神像依旧静静立着。
悲悯的面容隐在雾里,仿佛刚才那席卷神魂的万古幻境,不过是它...
血雾廊外,风如刀割。
守墓人一动,天地骤然失声。那柄锈迹斑驳的长戈划破虚空,竟带起一道赤红弧光,仿佛不是金属挥舞,而是千军万马齐声嘶吼的残响。姜闻瞳孔猛缩,身形暴退三丈,可左肩仍被戈锋扫中,衣袍瞬间撕裂,皮肉翻卷,鲜血喷涌而出。
“铛!”
剑鞘横挡,硬接第二击。巨大的力量震得他五脏翻腾,喉头一甜,又是一口血吐出。但他没有后退半步,反而在落地刹那旋身而起,剑光如月轮初升,自下而上斩向守墓人的咽喉。
“轰!”
青铜面具碎裂一角,露出其下森白的骨面??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一具早已腐朽千年的尸骸,唯有双目之中燃烧着幽蓝火焰,宛如两盏不灭的魂灯。
“你不是百溪之人。”守墓人开口,声音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铁锈与尘埃的沉重,“你是……太虚门的余孽?”
姜闻喘息粗重,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却依旧稳如磐石:“我不是什么余孽。我只是个道士,住在一座道观里,本想种菜养鸡,清修度日。可你们把人当牲畜养,把命当祭品烧,还问我为何拔剑?”
守墓人沉默了一瞬,忽然发出低沉的笑声,那笑声中竟含着几分悲怆:“好一个道士……三千年前,最后一个太虚真人也是这么说的。他说:‘我非为争权夺利而来,只为不让苍生沦为刍狗。’然后他走进了塔心,再也没有出来。”
姜闻眼神微动:“他是谁?”
“萧玄一。”守墓人缓缓抬起长戈,指向姜闻手中的太虚令,“你的符牌,便是他亲手所铸。他曾是百溪部族的客卿,也是唯一看穿饲血大阵真相的人。他试图毁阵,却被九长老联手镇压,魂魄封于塔底,肉身化为阵眼薪柴。”
姜闻心头剧震。
难怪堕仙湖底的幻象中,总有一道背影伫立在高塔之前,披着残破道袍,手持玉符,面对漫天雷火,巍然不动。原来那不是虚妄,而是记忆的碎片,是历史被刻意抹去后的回响。
“那你呢?”姜闻冷声问,“你为何替他们守塔?你明明……也曾是太虚门人。”
守墓人低头,看着自己斑驳的铠甲,轻声道:“我是萧玄一的弟子,名叫陆昭。那一夜,我奉师命潜入塔心,欲引动太虚令逆转阵法。可我迟了一步。等我赶到时,师父已被钉在阵眼之上,九长老以他的心脉为引,启动了‘血饲九转’大阵。我拼死抢下太虚令,却被打入地底,镇于铜棺千年。”
他抬起头,幽蓝火焰在眼眶中跳动:“他们以为我死了。可太虚门修的是‘逆命之道’,只要执念不灭,魂便不散。我以残魂寄于铠甲,靠怨气与不甘苟活至今,成了这守墓之人??守的,是我师父的坟,也是太虚门最后的尊严。”
姜闻怔住。
他忽然明白,为何方才踏入血雾廊时,太虚令会剧烈震动。那不是警告,而是共鸣??是这件传承信物,在呼唤它的主人归来。
“那你为何阻我?”姜闻沉声问。
“因为……”陆昭缓缓跪下,长戈插入地面,“我不知你是敌是友。若你只为私欲夺塔,那太虚令落入你手,只会重演当年惨剧。但若你真愿终结这场轮回……”他抬起手,摘下残破头盔,露出一张早已风化的脸,“那请踩着我的尸骨前行。这一身罪业,就由我亲自献祭。”
风止。
血雾翻滚的廊道忽然安静下来,仿佛连阴煞之气都在屏息。
瑞站在后方,几乎透明的身影剧烈颤动,喃喃道:“原来……守墓人竟是太虚门徒……难怪九长老从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第七层……”
姜闻没有说话。
他一步步走向陆昭,伸手扶住那具千疮百孔的躯体,将其缓缓扶起。
“我不是你师父。”他低声说,“我也不是来争什么门户荣光的。但我见不得人间有此炼狱,见不得孩童被哄骗着走上祭台,见不得父母含泪送子赴死还称之为‘荣耀’。”
他将太虚令贴在陆昭胸前铠甲上。
青玉符牌骤然发光,如同朝阳初升,照彻整片血雾廊。那些弥漫多年的猩红雾气竟开始退散,露出底下累累白骨铺就的道路,一直通向远处那座耸入云霄的苍天塔。
“你要做什么?”陆昭低语。
“毁阵。”姜闻目光如剑,“但我不打算一个人做。你若愿助我,便以太虚令为引,唤醒地底所有被镇压的英灵。瑞,你回去召集天坑中的活死人,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让他们站到塔前。我要让百溪所有人亲眼看着这座‘神塔’崩塌。”
瑞浑身一震:“可我们……已是阴秽之躯,靠近塔基便会灰飞烟灭!”
“那就用我的阳气护你们。”姜闻解开道袍,露出胸口一道金色符???那是他在观中闭关七日,以自身精元绘就的“纯阳镇厄印”。此符一旦激发,可护十人三日不沾阴煞,代价是三年修为尽废。
“你疯了!”瑞惊呼,“你可是修行之人,怎能……”
“正因我是修行之人,才更该明白何为道。”姜闻冷笑,“若修道只为长生,那与妖魔何异?若持剑只为杀戮,那与屠夫无别。我修的是护世之道,持的是斩邪之剑。今日,我便以废修为代价,换百溪一场清明!”
话音落下,他猛然拍向符印。
金光炸裂,如一轮小太阳升起。瑞只觉一股暖流涌入残躯,原本近乎溃散的魂体竟开始凝实,皮肤重现血色,双眼恢复清明。
“走。”姜闻推他一把,“明日午时,我在塔门前等你们。若不来,我便一人踏平九层。”
瑞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狂奔而去,身影在血雾中渐行渐远。
陆昭望着姜闻,幽蓝火焰微微晃动:“你不怕死?”
“怕。”姜闻擦去嘴角血迹,咧嘴一笑,“可更怕活着后悔。”
……
当夜,苍天塔内乱作一团。
九长老齐聚顶层,水镜中映出姜闻激活太虚令的画面,人人色变。
“他竟唤醒了守墓人!”女子厉声道,“必须立刻诛杀!”
“不可。”右侧老者摇头,“守墓人已与太虚令共鸣,若强行出手,恐触发地底封印。届时不止阵法反噬,连我们借血气延寿的根基都会动摇。”
白发老者闭目良久,终是叹息:“没想到,竟有人愿意舍修为救人……此人若不死,必成大患。”
“那就让他死在塔门前。”一人冷笑道,“开启‘九重血劫阵’,引动地脉煞气。哪怕他是纯阳之体,也撑不过三重雷火。”
“不。”白发老者睁开眼,“我要他活着进塔。”
众人一惊。
“为何?”
“因为他手中有太虚令,而太虚令只能由‘血脉纯净者’启动最终机关。”老者缓缓起身,“我们需要他打开塔心密室,取出‘命源核’??那是维持我们不死的关键。只要他进入第三层,便可借阵法反控,让他成为新的阵眼。”
“可若他中途毁阵……”
“不会。”老者冷笑,“没人能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还坚持到底。等他看到塔中真相,自然会跪下求生。”
……
翌日,辰时。
天边泛起鱼肚白,却被苍天塔周遭翻涌的血云染成紫红。
塔门前,瑞带着八十七名活死人抵达。他们大多断肢残臂,气息微弱,却一个个挺直脊梁,眼中燃着久违的光。姜闻站在最前方,道袍破损,左臂仍吊着青光续接的木枝,可腰杆笔直如剑。
身后,是百溪千年的沉默与屈辱。
面前,是矗立三千年的谎言之塔。
“诸位。”姜闻转身,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知道你们怕。怕死,怕痛,怕再次变成行尸走肉。可今天,我们不逃了。我们要走进这座塔,不是为了试炼,不是为了献祭,而是为了告诉那些高高在上的‘长老’??我们不是牲畜,我们是人!”
人群寂静。
片刻后,一名断腿老者拄拐上前,颤声道:“我儿……十年前被送入圣地。我跪着求他们放过,他们说我这是‘荣耀’。今日,我要进去,亲手撕开他们的嘴!”
又一人走出,满脸疤痕:“我妻被抽干血肉那夜,他们说她‘圆满归天’。我要进去,看看他们的天,是不是用我们的骨头搭的!”
一人接一人上前,或哭或笑,或怒或默,最终汇成一片人墙,立于塔门前。
姜闻仰头,望向那高不见顶的塔身,缓缓拔剑。
剑鸣清越,响彻云霄。
“开门。”
话音落,太虚令脱手飞出,悬浮空中,青光暴涨。一道古老咒文自符牌中浮现,烙印在塔门之上。厚重石门轰然开启,腥风扑面,夹杂着无数冤魂哀嚎。
陆昭从阴影中走出,手持长戈,立于姜闻身侧。
“塔中有九层。”他说,“每一层都埋葬着一段真相。第一层,是百溪先祖与太虚门结盟的誓约碑文;第二层,是第一批‘自愿献祭’者的遗书;第三层……是你师父被钉在阵眼上的刑架。”
姜闻点头:“一层层走。”
众人迈步而入。
塔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天地。
而在塔底最深处,那口青铜巨棺剧烈震动,棺lid上八个古篆glowing血光:
**“太虚不灭,逆命者生。”**
与此同时,姜闻胸口突然一阵灼痛。他低头一看,那枚纯阳镇厄印竟开始龟裂??阳气耗尽,护持即将失效。
但他没有停下。
他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塔内,灯火昏黄,壁画斑驳。墙上刻着一幅幅图景:百溪孩童跪拜苍天塔,长老微笑赐福;青年走入圣地,家人含泪相送;尸山堆积,血河奔流,而塔顶九人盘坐云端,吞云吐雾,寿与天齐。
“看到了吗?”陆昭低语,“这就是他们编给世人的梦。可梦的背后,全是血。”
姜闻沉默前行。
至第二层,见一排石室,每间都挂着名牌:**“李氏三郎,十九岁,自愿献祭。”“赵氏女,十六岁,血脉圆满。”**……室内空无一物,唯有一具具干瘪尸体悬于墙上,心脏位置被剜空。
“他们的心……被取走了。”瑞颤抖道。
“用于炼制‘命源丹’。”陆昭冷哼,“九长老靠吞噬这些心脏维持不死。每一颗,都代表着一个被欺骗的孩子。”
姜闻眼中杀意暴涨。
他猛然抬手,一剑劈向最近的石室。剑气纵横,石墙崩塌,尸身坠地。他蹲下,从那具少年胸腔中摸出一枚黑色晶核??那是残留的血气结晶。
“这不是结束。”他低声道,“这只是开始清算。”
继续向上。
第三层入口布满符?,血光流转。太虚令自动飞前,破解禁制。门开刹那,一股滔天怨气冲出,几乎将众人掀飞。
屋内中央,立着一座巨大铁架,上面钉着一具白骨,头颅尚存,额心嵌着半块玉符??正是太虚令的另一半。
“师父……”陆昭跪地,泪流满面。
姜闻走上前,取下那半块玉符,与手中之令合二为一。刹那间,青光万丈,整个苍天塔剧烈摇晃,仿佛沉睡的巨兽被惊醒。
塔顶,九长老齐齐睁眼。
“他找到了另一半太虚令!”女子尖叫,“快阻止他!”
白发老者却笑了:“正好。命源核就在第四层密室,唯有完整太虚令可开启。让他上去吧……等他打开门,便是他的死期。”
……
姜闻不知塔顶阴谋。
他只觉手中玉符越来越烫,仿佛有无数声音在耳边低语:**“毁阵……救世……逆命……”**
他知道,真相就在前方。
而他的剑,已准备好斩断一切枷锁。
风起,云涌,塔鸣。
一场注定载入史册的对决,正在逼近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