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經降臨,月光透過梅樹,灑下一片斑駁的碎影,陽光隱去之後,留下的,只是凜冽的北風,融去的雪水,還有那似有還無的殘香。慕容舒清坐在梅樹之下,一方青石之上,商君一去,已經三個時辰了,似乎只有在這寒風傲梅之下,才覺得自己的心平靜一些。
不遠處的巨石旁,秦修之也靠著石壁,仰頭看著漫天的星辰,他的心裡,該是惦念擔憂著君吧。
慕容舒清起身,緩步走到商笑身邊,攬著她的肩膀,鼓勵的說道:「笑笑,別太擔心,沒事的。」這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三個時辰,商笑的淚水,在慕容舒清輕擁她的那一刻,就再也控制不住的滑落,將臉埋進慕容舒清的肩窩,抽泣著低喃道:「舒清姐姐,我好怕。」她就姐姐一個親人了,要是失去了她,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商笑聲聲哭泣都如一記重錘,敲打著慕容舒清的心,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商笑,說什麼都顯得那麼的無力。只得緊緊地抱住她,感受她不斷顫抖的雙肩,跟著一起顫動的,還有自己的心。
「看,是商莊主!」忽然,站在營門一直等待的雷翼一聲歡呼,讓帳外的眾人都馬上站了起來,緊緊地盯著遠方,只見一匹白馬,閃電劃破黑夜般衝回營地,伴隨著揚起的煙塵,很快,一人一馬回到了營中。商君翻身下馬,臉上仍然帶著笑意,但是滿臉的倦容掩飾不住。
商笑跑到商君身邊,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著,忙問:「哥,你沒事吧?!」商君只是拍拍她的手,輕輕的點點頭。
看到商君回來,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裴徹笑問道:「商莊主,怎麼樣?」
商君沒有馬上回答,只是一拱手,回道:「我已經大概明白了,還要參祥參祥如何能破,各位請回吧,明早軒轅將軍帳中與各位將軍討論。」
眾將軍面面相覷,等待這麼久,就是想聽他的見解,這是怎麼回事。裴徹雖也有些失望,但是這三個時辰裡,商君不知經歷多少凶險,看她滿目的倦意,也不好強人所難,點頭回道:「好吧,商莊主這一行也辛苦了,早點休息。」
慕容舒清微微皺眉,說道:「莊主,舒清還有一事請教,不知可否。」
商君點頭回道:「到帳裡說吧。」
慕容舒清隨著商君、商笑,進了營帳,一進入帳中,慕容舒清馬上上前一步,扶著商君,商君也順勢靠在慕容舒清身上,慕容舒清忙問道:「君,你怎麼了?!」
商君一下馬,她就覺得她的臉色很不對,走到她身邊時,她又藉著寬大的袖子,用力的握著自己的手,她就知道,商君一定有什麼不妥之處,畢竟眾人看來,他們是男女有別,她只得趕緊找一個借口跟進來。
商君沒有回答,只是一口鮮血從她的口中噴出,隨後便再也站不住的軟倒下去,她這一倒,嚇得商笑臉瞬間變得煞白,無措的叫道:「啊——,舒清姐姐怎麼辦?!」這是怎麼回事,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商君忽然暈倒,讓舒清拉都拉不住,兩人一起跌倒在羊毛軟墊上,舒清一邊艱難的拉著商君,一邊對嚇傻的商笑說道:「別叫,幫我一把。」
兩人合力下,才好不容易把商君抱到床上,一番折騰,商君也慢慢的甦醒過來,只是臉色白得駭人,頭上滲出一顆顆的汗水,有些艱難的喘著氣,慕容舒清一邊幫她擦拭嘴角的血跡,一邊問道:「君,你怎麼樣?」
「我,我去找軍醫過來。」商笑大眼裡蓄滿著淚水,看著商君嘴角仍不斷湧出的血,就要往營外衝去。
原來已經很虛弱的商君忽然坐起身來,一把抓住商笑的手。艱難的說道:「笑兒,別去。」商笑連忙停下來,回到床邊,看著她因為劇烈的動作而猛烈的咳嗽,擔心得再也不敢亂動一步,商君緩下了咳嗽,才低聲說道:「軍醫來了,我的身份……」
聽她這麼說,商笑再一次忍不住叫道:「可是也不能不要命啊!」姐姐這幾年女扮男裝的苦楚她再清楚不過,難道現在還要為了這個連命都不要嗎?!
商君還想再說什麼,卻是力不從心無法說話,只得緊緊握著商笑的手,慕容舒清歎了口氣,這對姐妹,怎麼就一樣的倔呢!慕容舒清對商笑說道:「笑笑,別激動,先坐下來。」
拿來棉錦,為商君擦拭臉上的汗和血跡,解開束縛著商君的圍布,她自己也女扮男裝過,知道被一層層纏繞,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圍布解開之後,一個清晰的暗紅色掌印赫然出現在商君的右胸之上,慕容舒清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是怎樣的掌力所至,一邊幫她蓋好棉被,一邊輕問道:「君,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胸腔中的淤血剛才吐出來了一些,再加上舒清替她解開了胸前的圍布,商君覺得自己的呼吸好像順暢了一些,不再像被大石頭壓住一般難受了,深吸了一口氣,才小聲回道:「我胸口中了一掌,那人內力極深,已經傷及經脈。」
「是尤霄嗎?」能傷君的人應該不多,傳聞那個尤霄驍勇善戰,莫不是他?!
商君輕輕搖頭,回道:「不是,這人的武功比尤霄要厲害的多。」與尤霄,在四年前,她就戰過一回,當時也不過是不相上下,傷她的人,武功比尤霄不知要高出多少。
武功奇高,現在又相助滄月的,難道是——,舒清連忙問道:「是不是一個絳衣男子,精瘦的身形,那雙眼像魔魅一般。」
商君想了想,雖然陣中迷境不斷,看不清人,但是她還是記住了那雙眼睛,清沒有說錯,是一雙吸魂攝魄般的眼睛,商君問道:「你見過?」
何止見過,慕容舒清輕撫左肩,淡淡的回道:「他差點要了我的命。」
她的回答讓商君也是一驚,那人就是射傷清的人?!怪不得清身邊高手眾多,還是讓他得逞,那人是誰?武功竟然如此之高,還有那個陣,恐怕也是他擺的吧。
慕容舒清拍拍商君的臉,淡然而柔和的說道:「你先躺著,我來想辦法。」
說完便向屏風外走去,君受的是內傷,叫軍醫怕也是無用,反倒讓君的身份暴露,雖然她並不認同她這樣一直女扮男裝下去,但是這是她的選擇,也必有她的打算,就算是要解開身份,也應該由君自己決定。
「樊峰。」
話音剛落,一道深藍布衣的影子已經恭敬的立在營帳旁邊。
「你馬上把蒼素找來,要快。」蒼素對於治療內傷好像頗有辦法,現在,也只能靠他了。
「是。」
商笑半蹲在床頭,將頭靠在商君的上臂上,淚水順著臉頰,一滴一滴的落在商君的手上,商笑又是擔心又是氣惱,帶著哭腔,仍不住的說道:「你還約那些將軍討論什麼破陣之法,你看你現在這個樣子,還破什麼陣啊?!」
沾濕了淚的中衣貼著皮膚,並不灼熱,在這寒冷的冬夜,反而顯得有些冰冷,商君不捨的輕撫著商笑的髮絲,低低的安慰道:「笑兒,別哭了,放心,我沒事。」
她答應過爹娘,會好好照顧笑兒,她會做到的,也一直努力著,為父報仇,為母雪恨的事,就由她一個人來做吧,笑兒就是應該永遠都是微笑著生活在陽光下的。
慕容舒清正要進入內室,隱約聽見商笑壓抑的哭聲,要進入的腳一時間竟是跨不進去,商君的苦,她從不肯說,總是一個人承擔,每次看著她穿著男裝,周旋於商賈權貴之間,陰謀詭計之中時,她就為這麼一個女子心痛,知道她心中有怨,有恨,有愁,有苦。何時,她才能得以解脫。能帶給她幸福和快樂的,會是那個一直守望在帳外,立於石間三個時辰仍不能離去的男子嗎?
悄悄退到營帳外,今夜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