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舒清抬頭,撞進了一雙深若瀚海的眼裡。是那日在西烈月畫舫上見到的男子,他雖然臉上流露出淡淡的驚訝,眼中卻是波瀾不驚,彷彿沒有什麼事是他掌控不了一般,簡單的靛紫長衫,更是顯示著他的風雅,只是慕容舒清總覺得,此人絕非池中之物。
慕容舒清並未推脫躲避,上前一步,微微點頭笑道:「賢公子有禮了。」
賢翌也拱手回禮,仔細看著眼前素顏墨發,輕笑清吟的女子,搖頭輕笑道:「你竟是女子?賢某眼拙了。」他一開始也有所懷疑,男子少有如此恬靜清雅的,只是誰曾想,一個女子會去逛青樓,還一擲千金只為一曲。她果然特別,難怪他自從那裡離開後總會莫名的想起她。
慕容舒清好笑,女扮男裝沒有被人認出來,身為女人不知道算是幸還是不幸。不過不用猜的是,拜西烈月所賜,賢翌眼中的精光已經讓她知道自己又一次引起了這個男子的注意。慕容舒清只得淡笑回道:「賢公子過謙。」
兩人禮尚往來,西烈月看得開心,她就是要看他們的交手,怎麼能不提供機會。不過看看天色,她懶懶的打斷兩人無味的對話,說道:「你們這些虛禮都說完了吧,再不上山,天都要黑了。」聽說凌山落日有驚世之美,她可不想錯過。
慕容舒清也不想再和賢翌寒暄下去,點頭附和西烈月的說法,牽著淨水,出了亭子。
西烈月興致頗高的走在最前邊,身邊跟著不離身的紅衣女子焰,慕容舒清也拉著淨水,緩步跟在後面。賢翌看著一群女子,笑問:「步行上山,你們受得了嗎?」這凌山號稱近郊最高的山脈,她們這小姐丫鬟的能走得上去?!
西烈月爽性的回過頭,大聲笑道:「郊遊賞景,坐馬車有什麼意思!對吧,舒。」說完,還不忘把話題丟給慕容舒清。
慕容舒清苦笑,雖然她曾經說自己叫秦書,可是她一定要叫她「舒」嗎?有一個唐曉曉就已經夠了!!
看面前巒峰疊翠,山腳下看來,高聳入雲,她沒有西烈月的好功夫,說實在的,要爬到山頂,對她來說,還是有些困難,不過這樣的景致若不徒步細看,陷身其中,又怎麼領略它的鍾靈神秀!慕容舒清詢問的看了一眼身邊的淨水,她這幾天的精神不是很好,她比較擔心她。
淨水或是因為好奇西烈月,或是被眼前青翠的美景折服,心情似乎稍好了些,她輕輕點頭之後,慕容舒清才淺笑回道:「我同意。」
賢翌微微挑眉,既然兩位小姐都沒有意見,他也唯有從命了,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賢翌笑道:「那走吧。」
剛剛上山,還不是很陡峭,幾人賞景閒聊,倒也不覺得累,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山勢似乎漸漸陡峭起來,景色也越見秀美。慕容舒清一路上,一直拉著淨水的手,忽然,淨水停下了腳步,慕容舒清原來以為她累了,可是細看之下,只看到她一直盯著遠方的林間小道。
賢翌和西烈月本在談笑,看到她們忽然停了下來,也放慢了腳步,隨著她們的視線看去。
只見青山綠水間,有兩人蹣跚行來,漸漸走近了,才看清,是一對老夫妻,兩人臉上已雕刻滿了歲月的痕跡,縱橫的皺紋,幾乎掩蓋了來人的面容,老爺子背後背著一小捆乾柴,應該是在附近的山裡撿的,老婦人緊緊的跟在一旁,一手托老爺子身後的乾柴,一手用衣袖輕輕為他拭去這寒冬中依然滲出的汗珠。兩人一路行來,並沒有說什麼話,只是這樣緩緩的走著,彷彿每一天,他們都是這樣相攜走過。
直到他們走遠,淨水仍是注視著那早已無人的遠方,沉默不語。慕容舒清有些擔心的輕喚:「淨水?」
良久,淨水才小聲地說道:「他們很幸福。」
慕容舒清收回了視線,輕拍淨水的手,淡淡的笑道:「是啊。情之所以為情,並不是因為它的轟轟烈烈才讓人心馳神往,而是那如細水長流般的眷戀,才是心中所繫。」這樣的感情,怕才是真正的相融以沫吧。
「心中所繫?」慕容舒清低語和輕撫,讓淨水原來無神的眼,凝聚著點點的疑問,低喃著最後一句話,淨水似乎想到了什麼,又似乎仍是不解。
淨水不語,慕容舒清也不催促,只是靜靜的陪在她身邊,難得的是,身後的西烈月也不催促,只是微微蹙起的眉頭,似乎也在為什麼煩惱。
而賢翌也只是安靜的立在一旁,只是看向慕容舒清的眼神透著些許玩味。
下午的深林,還是頗為寒冷的,並未狂風大作,只是清風迎面輕撫,也讓人不由得感覺清冷。淨水終於抬起頭來,那雙靈秀的明眸,此時閃著清明的光澤,平靜的問道:「小姐,你的意思是,若他心中有我,容顏如何他都不會在意,若是無我,便是天仙也是枉然,是嗎?」
慕容舒清沒有回答,只是輕輕的點了一下頭,在她看來,淨水有著一顆玲瓏心,不被糾結著,就能看到它的智慧。這時候的淨水有自己的思考能力,不需要她再多言。
淨水幾乎兩天都沒有合眼,現在也走了一段路,臉上已經漸漸泛白,她帶她出來散心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慕容舒清輕聲說道:「炎雨,送淨水到馬車上休息吧。」
炎雨的忽然現身,讓賢翌,尤其是那始終立於他身後的男子都是一驚,男子看著炎雨的眼裡有欣賞,有戒備,有挑釁。炎雨卻是不看他一眼,走到淨水身邊,帶著她飛身而去。
慕容舒清轉身,緊了緊衣襟,掠過那些或玩味,或疑惑,或探究的眼神,自在的緩步行在雖已滿地的落葉,但是仍然可見青翠生命力的密林間。
賢翌,西烈月對看一眼,跟上了前邊那幾乎隱入林間的墨綠身影。
才走至半山腰上,慕容舒清靠坐在一個巨石上不走了,呼吸已經不穩的她,髮絲被風吹得已經有些凌亂,臉色也開始躁紅。
西烈月雖然也有些喘,但是基本上還能神清氣爽的站在慕容舒清身邊,調笑道:「怎麼不走了?才半山而已!」
慕容舒清順了順氣息,瞥了洋洋得意的西烈月一眼,她不是武林高手啊,怎麼和她比。慕容舒清一手輕扇著風,一邊好笑的自我調侃道:「沒辦法,我是養尊處優,嬌慣成性的千金大小姐,走不動也很正常。」她也沒有說錯,慕容舒清確實是。
慕容舒清的回答讓西烈月和賢翌都忍不住大笑了起來,笑過之後,西烈月看了看路程,說道:「可是真正的美景在山頂上。你不怕錯過?」
慕容舒清用衣袖擦了擦額間的汗珠,雖然女子這麼做,在所謂的上層社會是很不雅的,慕容舒清卻不以為意,她沒有帶手帕的習慣,實在是不知道往哪裡放!微微聳肩,慕容舒清輕鬆的回道:「所謂美景,該是在怡然的心情下欣賞,才能感受到它的俊秀優美,變幻迷人。我休息好了,再慢慢逛上去,你先走吧。」她若是不休息,怕是走上去就可以暈倒了。
慕容舒清現在還未平息喘息,知道她是很難繼續了,西烈月看向身邊一樣一派自然的賢翌,笑問:「賢公子呢?」
賢翌並未思索很久,走至慕容舒清身邊的巨石,在另一邊坐下,笑道:「我也認同秦小姐的話。」這個女子很有意思,越是接觸,越是覺得不凡,竟有些讓人欲罷不能的想要瞭解她,靠近她。她的風雅不是來自於她的樣貌,而是那怡然清幽的氣韻。她讓他第一次對一個女人如此感興趣。
西烈月輕揚唇角,不錯,有意思。現在她要先去看日落,好戲應該很快就要上場了,眼波流轉間,她笑著點頭:「好吧,那我失陪了。」
說完轉身,信步離開。
慕容舒清無語,她沒有想到賢翌竟會放棄難得一見的凌山落日不走了,而陪她在這賞風慕林??她實在不想與他獨處,感覺上,他就不是一個簡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