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要跳游泳池?
是沉浸在剛剛的戲裡沒出來?是想到某些不好的事情?是她問道蕭柔的原因?還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景園無從得知,她快走到泳池邊,天冷,又是剛下過大雨,泳池的水位線比剛來時高,顧可馨整個人躺在泳池裡,毫無生機,她像是完全放棄活下去的希望,不掙扎,不呼救,沒有任何舉動。
“顧可馨!”景園站在泳池邊喊她名字,顧可馨似是沒聽到,雙手緩緩放平,整個人仰躺在水裡。
一秒,兩秒,三秒……
景園咬牙,閉眼跳進水裡,迅速遊到顧可馨身邊,她會游泳,但是今天體力透支,剛剛拍戲也耗費心神,所以水貼身上那種濕重感比平時更明顯,她快速遊到顧可馨身邊,就靠岸邊不遠,景園拽顧可馨,就像下午在深坑拉她一樣,死咬牙托著,但是顧可馨紋絲未動。
顧可馨的眼睛一直緊閉,景園不知道她是昏迷,還是其他情況,她托顧可馨的腰身,雙手穿過她腋下,想將她夾著遊,但是她忽略顧可馨在水下的重量,也高估自己的體力,根本行不通,顧可馨身體還在下沉,景園惱的在水下重重打顧可馨,卻如棉花落在身上,很輕。
她憋不了這麽久的氣,在意識快模糊前猛地竄出水面,深深吐出氣,衝客廳的方向喊:“有沒有人!”
“來人啊!”
她額頭上亮晶晶的,不知道是細汗還是水,走廊方向安靜,沒有一個腳步聲,景園急的沒辦法,這泳池本就深,下了雨,水位線高一倍,顧可馨快沉到底了,她見叫不到人沒轍又一個猛扎下去,快速遊到顧可馨身邊,用盡全力將她往水面帶,很重,很沉,景園雙腿使勁蹬,水花一陣陣,水面浮很多水泡,咕嚕嚕,她在仰頭看到水面波光粼粼時身體一沉,小腿肚突如其來的疼讓她瞬間松開顧可馨,神經在刹那繃緊,如萬根針同時戳在小腿上,景園心跳麻痹兩秒,疼痛劇烈襲來,她吃不住疼,啟唇,一口涼水冷不丁湧進她嘴裡,嗆的她眼淚蹦出來。
腿抽筋了,景園有些慌,她第一次遇到水下抽筋教練讓她靠邊,她沒來得及,差點淹死在水裡,現在她身體第一反應就是找池邊。
但是顧可馨還在下面。
景園活動小腿,動彈不得,靠另一隻腿遊到岸邊她能做到,但是帶一個顧可馨,景園眼角發紅,濕衣服緊緊黏在身上,小腿肚的疼如敲在她耳膜旁的擂鼓,每一次抽疼都是麻痹前的征兆,景園無奈衝下面喊:“顧可馨!”
毫無反應。
這麽長時間,顧可馨一直沒呼吸到空氣,正常人根本做不到,再不拉上來,可能就真的……
景園仿佛回到上午,深坑旁,她死死拽顧可馨的手臂,手腕上被草絲一點點磨破,鮮血染紅她眼睛,她耳邊聽到顧可馨說:“景園,放手。”
放手。
這他媽是一條生命!
她怎麽能放手!
景園難得低聲咒一句髒話,又一個衝子往下,她遊的很慢,一隻腿吃不上力,還很疼,神經被麻痹,時而如被尖錐猛戳的錯覺從小腿傳到腦海裡,讓她一時分不清到底是水冰涼,還是身體冰涼。
她在還沒有靠近顧可馨時,眼前一片模糊,身體裡的空氣似在一時間全部被抽空,一種滅頂的絕望頓襲,景園察覺身體不對勁想往上遊,卻晚一步,意識飄忽,在池水從四面八方擁擠向她時從後背伸出一隻手,輕輕攬著她,將她的身體往上抱著遊。
景園在接觸水面的瞬間用力呼吸,如一條瀕死的魚重新遇到水,胸腔裡擠壓的酸疼輾轉成怒火,她轉頭,還沒說話就聽到一聲斥責:“瘋子!”
景園被氣笑了。
她咬牙:“你說誰瘋子?”
從水裡出來,兩人都是落湯雞,景園抹了臉上的水,小腿還在疼,但比剛剛在水下好很多,想到這她看顧可馨的目光更加惱火:“你才是個瘋子!”
顧可馨問她:“所以呢?剛剛如果我上不來,你是準備給我陪葬嗎?”
“你!”景園並沒有這個打算,只是抽筋不在她預料內,顧可馨臉上是難得的慍怒,景園側目,她好像第一次看到顧可馨發火,記憶中,這人不管何時都是溫和優雅,說話慢條斯理,現在卻毫不掩飾自己的火氣,可是她憑什麽發火?
該生氣的人不是她?
景園問:“你故意的?”
從她毫無影響從水下帶自己上來,景園就知道剛剛顧可馨根本沒有溺水,她是清醒的,清醒看著自己沒用的救援,一次又一次,景園脾氣再好也忍不住:“為什麽故意裝溺水?”
她突然聯想到上午顧可馨差點掉下深坑那件事,皺眉:“所以,你上午也是故意的?”
顧可馨仰頭看著她,不置可否,秀發貼她兩邊臉頰,黑白分明,那雙眼通透有神,景園站起身,拖著抽筋的腿往前走兩步,又忍不住回頭,站在顧可馨面前,忍無可忍的說:“你神經病吧!”
被她罵的人微挑眉,濃眉,眼型漂亮,這樣的挑眉不顯輕佻,反而有種暢快的笑意,景園被她神色弄懵了,她咬牙:“病的不輕!”
“是啊。”顧可馨大大方方的承認,她也站起身,在景園面前整理秀發,露出整張俏顏,白皙,精致,五官英氣,景園被氣的不知道說什麽,顧可馨往她走一步,說:“我是有病,還是瘋子。”
“在你眼裡,我不是連心肝都是黑的嗎?”
景園被她話堵著,一口氣沒順下去,顧可馨這些舉動無不是在挑戰她的底線,居然用自己的命擱這玩?她何止是心肝,整個人都是黑的!
她很久沒這麽生氣了,顧可馨對生命的漠視輕易挑起她怒火。
顧可馨見她沒說話繼續道:“我黑心腸,比不了景小姐的乾乾淨淨,景小姐既然這麽喜歡拯救別人,不如也來拯救我?”
“就用對鬱遲……”
“你閉嘴!”景園聽到這兩個字渾身一緊,下意識反駁,很大聲,顧可馨卻好像沒聽到,她兀自說:“怎麽了,我比鬱遲不是——”
“閉嘴!”
“更像……”
“啪!”
景園狠狠一巴掌打在顧可馨側臉上,打完人的她失神看自己的右手,掌心發麻,顧可馨被打之後沉默兩秒,抬眼,緊盯景園,說:“這就不想聽了?”
“我還沒什麽都沒說呢。”
景園聲音顫抖,終於問了出來:“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與其擔心我是怎麽知道的,不如擔心既然我能知道,那其他人也能知道。”
“景園,你現在有景家的庇護不錯,但越堅硬的外殼,越不堪一擊。”
“既然生來就有權利,你應該趁殼子沒破之前,好好利用。”
景園意識混沌,很努力想抓顧可馨說話的重點,可她現在思緒混亂,身體裡似有無數個小人在打架,身體也繃緊到極限,她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一灘水。
顧可馨走兩步,蹲她身邊,側臉被景園打的微腫,很用力,能明顯看到五根手指印,她神色卻輕松悠閑,好似在拉家常,和崩潰的景園截然不同。
“我如果是你。”顧可馨貼景園耳邊說:“我不會給別人開口說出這些事的機會。”
景園心尖一跳,很艱難的轉頭看顧可馨,問道:“你想說什麽?”
顧可馨看她這麽短時間內已經調整好情緒目光微詫,很快恢復自然,她說:“還記得你在山上問我的那個問題嗎?”
景園記得,她問顧可馨,為什麽要她放手。
顧可馨頓兩秒:“你說,救是人的本能,我現在告訴你,放手也是一種本能。”
景園面蒼白,聲音很冷靜,泠泠:“什麽本能?”
“動物的本能。”顧可馨回她:“疼就放手,痛就反擊,這是動物的本能。”
她手摸被景園打的臉頰旁,說:“就像你剛剛這樣。”
景園變臉:“我不是!”
顧可馨才不管她說什麽,只是道:“你記住,這個圈子,多的是像我這樣的瘋子,你是救不過來的。”
最後只會和剛剛一樣,把自己搭進去。
因為這個圈子已經腐爛,每個人從裡面汲取到畸形的營養,包裝,營銷,人設,捆綁,進入這個圈子開始,就會被慢慢同化,景家能護住她一時,護不住她一輩子,既然景園想好好演戲,做一隻清蓮,那就必須從根源和別人吸收不一樣的養分。
景園突然明白顧可馨的意思,她雙手蜷縮,又緩松開,兩次後她問:“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顧可馨低頭:“之前的事,不是一直說我欠你嗎?”
“現在兩清了。”
她說完伸出另一邊臉頰:“如果你還不泄氣,可以再打一巴掌。”
湊過來的側臉白淨,還沾水珠,景園經歷了瀕死,經歷了秘密被說出來的羞怒,現在情緒卻出奇平靜,她沒反駁顧可馨的話,這個圈子,或許真的有很多顧可馨這樣的瘋子,可是她——“我還是會救的。”
景園聲音輕輕的,涼涼的,如夜風拂過來,輕而易舉就撞擊在顧可馨的耳膜上,她側目,看到景園倔強的神色,景園說:“如果有下次,我還是會救。”
不管是顧可馨,或者是其他人,如果遇到危險,她還是會救。
動物的本能也好,人的本能也好,生命,都值得敬畏。
顧可馨和景園四目相對,景園神色倔強而堅定,那雙眼被水洗滌,更清亮,好半晌,她說:“而且我也沒有原諒你。”
顧可馨站起身,慢吞吞的說一句:“隨便你。”
景園抬頭,看到那抹纖細的身影離開泳池,越走越遠。
作者有話要說: 顧可馨:景老師需要汲取不同的水分。
景園:比如?
顧可馨:比如我的水分。
景園: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