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兄與我認識也有一段時日了,不知有沒有從別人嘴裡,聽過一些關於我的八卦。」孟之繁忽然停了話語,轉而向寧淵問道。
「孟兄難道有什麼風評不好的八卦嗎。」寧淵反問。
「寧兄就算聽別人說過也不必覺得尷尬,對於他們是怎麼議論我的,其實我多少也知道一些。」孟之繁笑得十分坦然,「喜好男人的斷袖,將一個卑賤的男戲子帶進府裡做些苟且之事,估計在那些人看來,我這個孟國公世子的羞恥心早該被扔進江華運河裡去餵魚了,也不知他們因為我的身份而強顏歡笑同我來往的時候,會不會覺得噁心。」
寧淵還是頭一次瞧見一個這般自嘲,倒不知該說什麼好。
「這其實沒什麼好隱瞞的,如果寧兄聽到過什麼風言風語,那些人說的也是實話,我同那個名叫曲岳的戲子,的確有過斷袖之交。」孟之繁喝了口酒,定了定神,接著道:「我從前是不看戲的,那日父親請了戲班來府裡助興,我也不過是陪坐罷了,可當那曲岳登台的時候,我卻有些心驚,因為那個戲子,眉眼間竟有幾分像呼延元宸,我便不知撞了什麼邪,命人獨獨將他留了下來,然後那天晚上,我二人的確是做了些肌膚相親的事情,從那之後,我便向上了癮一般,隔三差五便要差人將那曲岳請來共度**,那曲岳一開始也是不情願,不過我以勢壓人,又給足了銀子,他便也有逆來順受,漸漸變得任我為所欲為,直到後來有一次歡好之後,他竟然同我說,對我有了愛慕之情。」
孟之繁笑道:「我當時只覺得荒謬,男人之間行那檔子事,說好聽點是情趣,說不好聽些便是荒唐,哪裡能和男女之間的愛慕扯上關係,可很快我又逐漸意識到,我會與這曲岳攪合成這樣,不過是他眉眼與呼延元宸有幾分相似罷了,難不成我一直對呼延元宸抱著的奇怪情感,便是同曲岳這樣,是一種荒謬的愛慕之情?」
「從那之後我便同曲岳斷了來往,也不再去思考任何有關這方面的事情,因為除了覺得可笑之外,也明白就算我對呼延元宸抱著這樣的愛慕之心,也永不可能成為現實,他會如何看待我暫且不說,可我的家族,與我的身份,也注定了我這孟國公府唯一的世子所應該去走的道路,在這條道路上,我只能迎娶一位品德家世俱有的貴女為妻,而斷沒有可能同一個外族男子攪合在一處……這麼多年來,我也一直強迫著自己擺正自己的位置,為了自己,為了家族,做好身為孟國公世子的本分,直到寧公子你的出現。」
孟之繁看向寧淵的眼神忽然之間變了,不光沒有了以往的親切柔和,反倒生疏起來,還帶著一絲絲的妒恨。
而事到如今,寧淵對於孟之繁為什麼會突然找自己了然了,他緩緩道:「你嘴上說著不再去關注他,其實也沒少派人在打探他的行蹤吧。」
「除了打探,也有保護,無論大周還是大夏,想要算計他的人不少,雖然他自己也很有本事可以躲過大部分的陷阱,但以孟國公府的勢力,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還是能替他擋開的。」孟之繁咧了咧嘴角,「聽見他們告訴我,說呼延元宸同一位江州公子關係變得越來越不一般的時候,我覺得之前我無數次要強迫自己去認可的信念,在一夜之間大廈傾頹了,原來拋開我自己的妄想,呼延元宸他,居然也是能夠對男子動情的。」
他又飲了一口酒,道:「那時我才發現,我從前一直以來的堅持竟然無比可笑,因為家族,因為身份,因為害怕這份非分之想曝光而換來對方的嘲弄和奚落,竟然全都是我一個人的妄想,而當我在那裡庸人自擾的時候,他卻已經和別人走到一起了,寧兄,你能體會這樣的感覺嗎。」
體會這樣的感覺?孟之繁一定是當他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才會如此發問,可是他又何嘗知道,自己所受過的痛苦比他這番求而不得的心思要高過何止千百倍。
「如果他也同別人一樣娶個名門貴女為妻,走上一般貴族都會走上的道路,我想我可以心平氣和地祝福於他,可他若是要和男子在一起的話,那站在他身邊的人,為什麼就不能是我,寧兄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孟之繁又拋了個問題過來,而這一次,寧淵也不想再沉默了,「從我入京之後,你刻意接近於我,為的便是這個嗎。」
「寧兄也不必將我說得那麼不堪,我也僅僅是很好奇,能被他傾心的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而已。」孟之繁的表情很輕鬆,「我也不得不承認,寧兄你的確是個妙人,想來若是早些與你相識,我們也能成為密友也說不定。」
「只要一開始就抱著算計的心思去接進某一個人,那這兩個人便再無成為朋友的可能了。」寧淵放下手裡的酒杯,「孟公子有什麼打算便直說吧。」
孟之繁像是聽不出寧淵對他的稱呼由「兄」變為「公子」的改變,臉上的笑容反而拉得更開了,「既然如此,我也便不同寧兄賣關子了,寧兄可還記得,你欠過我一次人情?」
孟之繁說的是宋濂的事,的確,寧淵是欠過他的人情,當時寧淵曾詢問過要如何還這份人情,孟之繁只賣了個關子,說總有一天會有寧淵還的時候,難道從那時開始,孟之繁就在等著了嗎?
「我知道寧兄為人處世分明,也向來是個知恩圖報的人,而且據我所知,呼延元宸即便傾心於寧兄,可寧兄對他卻不甚熱絡,既然如此,寧兄不如索性退出這場糾葛,即還了我人情,沒準還讓我承了一份情,我亦會感激寧兄的成全與深明大義,往後有能伸手的地方,也必將多攙寧兄一把,寧兄你認為如何呢。」
「我恐怕要說聲抱歉了。」寧淵卻想也沒想便道:「我對孟公子十分敬重,可有關此事,斷無商量的可能。」
「為何。」孟之繁一愣,「你對他既然並無情感,又何必這樣扯著他不放?」
「我不知道孟公子是從哪裡聽來的謠言,不過對於這樣虛妄的內容,還是不要盡信為好。」
「哦?」孟之繁一下來了精神,甚至半直起了身子,「難道寧兄你想說,你和呼延元宸並無其他關係,我所聽說的都是謠言。」
「不,孟公子你錯了。」寧淵卻搖頭,「我指的是說我對呼延元宸不甚熱絡,並無情感之類的謠言,奉勸孟公子還是莫要相信,我這人是個外冷心熱的臉,卻也是個外冷心熱的事情,呼延元宸與我的事情,純屬我們之間的私事,容不得外人多嘴,而但凡是我所看重的東西,也絕沒有隨便讓給別人的可能性。」
孟之繁皺起眉頭,「即便你還欠著我的人情?」
「如果孟公子要這麼說,我也不得不告訴你,比起我所欠你的那些人情,我欠呼延元宸的人情,卻是更多。」寧淵微微閉上了眼睛,那一刻,他想起了許多以前的事情,即便有時呼延元宸會好心辦壞事,可事無鉅細,無論大小,寧淵發現自己都清晰無比地記在了心裡。「我欠孟公子你的,並不難償還,可我欠他的,卻實在是難以算清,又怎麼能將他那個人,拿來作為我和孟公子你之間的人情禮呢,所以我也只能說一聲抱歉了。」
「寧兄,我勸你還是好好思量清楚。」孟之繁料不到寧淵會拒絕得這麼乾脆,臉色有些難看,「我能感覺到你並不喜歡他,何況以你今時今日在華京中的情景,又何必再樹立一個敵人,將我推到你的對立面……」
「不,你錯了,我喜歡他。」寧淵再一次打斷了孟之繁的話,想起呼延元宸那張臉,寧淵不禁笑了笑,「何況孟公子應當明白,強扭的瓜不甜,無論如何,在他主動離開我之前,我亦是不會放開他,孟公子還是不要白費心力了。」
說完,寧淵拂了拂袖,瞧了一眼窗外的景致,「眼下已是快到城西了,我還是先行下車,省得耽誤了孟公子你回府的時辰。」
孟之繁盯著寧淵看了一會,才晃了晃一個懸掛在一邊的鈴鐺,隨著鈴聲,馬車緩緩停下了,寧淵撩開車簾跳下車,回頭孟之繁也正透過馬車的窗戶看著他,問道:「你當真不後悔?」
寧淵只是笑,沒回答,孟之繁卻已經從那幅淺淺的笑容裡讀出了些什麼,面無表情地重新放下窗簾,馬車亦再度開始前行。
寧淵抬眼瞧了一眼天色,又辨認了一會方向,抬腳朝家的方向走,剛邁出了三步,他卻聽到身後傳來一陣低沉的嗓音說:「阿淵。」
聲音有些急,還有些啞,寧淵回過頭,發現呼延元宸居然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他身後不遠的地方,且不待他開口問話,那人卻先衝了過來,二話不說便將他抱住了。
突如其來的擁抱讓寧淵有些發愣,他卻沒有掙脫,呼延元宸的氣息裡有淡淡的酒味,但寧淵卻能感覺到對方現在神智是清醒地,片刻之後,他才聽見呼延元宸在他耳邊說:「我都聽見了,阿淵,我好高興。」
寧淵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呼延元宸說的「聽見了」是什麼意思,頓時他覺得臉頰有些發燙,不自然道:「你,你怎麼會……」
呼延元宸卻沒解釋,而是將手臂又收緊了些,只覺得胸膛裡一顆心跳得飛快,寧淵方纔所說的那些話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耳朵邊回放,從「我的東西」到「我喜歡他」再到「我不會放開他」,呼延元宸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這般高興的時候,從前他對寧淵表明心跡,寧淵雖然沒有排斥,雖然默認,可總是給他一種是自己在一廂情願的感覺,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原來並不是一廂情願,原來寧淵也是在乎他的,只不過是沒說出來罷了。
從宴會場一出來,閆非便將他拉到僻靜的地方,對他說自己和孟之繁的一通「琴簫和諧」讓寧淵誤會了,活活將他嚇了一跳,等他急匆匆地想找寧淵解釋時,又剛好瞧見他上了孟之繁的馬車,不得已,他將其他事情交給閆非處理後,自己悄悄跟上那輛馬車,尋了個機會鑽到馬車底下倒掛著,想聽聽兩個人在車裡到底都說了些什麼。
誰料這一聽,卻讓他聽到了很不得了的東西。
知道孟之繁竟然對自己抱著那樣的想法,實在是讓呼延元宸很是驚訝,因為即便是從前,孟之繁給他的感覺不過是個清貴的高門公子,即便在一些場合碰到,也不會同你多說一句話的那種,結果他還沒有對孟之繁的事情驚訝完,緊接著又聽見了寧淵那一番讓他心跳驟然加速的話。
因為太過激動,他差點因為沒有屏住氣息而從車底上掉下來,所以在回過神來之後,看見寧淵下車,他也立刻悄然從車底滑出來,就是為了向寧淵解釋個明白。
他可不願意因為自己好不容易弄清楚了寧淵的心意,卻因為自己做的糊塗事而使二人之間產生隔閡。
「這麼說來,你會同孟之繁弄出那樣一齣戲,全都是為了在替我還人情?」月上中天,兩人肩並肩走在城西的石板路上,周圍沒有別的行人,倒讓氛圍無比清淨雅致。
「我若是知道這樣會引得你誤會,便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他了。」呼延元宸道:「我一直以為他同你關係不錯,也知曉他之前曾幫過你,所以當他來找我談那曲譜的事情時,我沒有多想便答應了,還說是替你還他的人情,只是我怎麼都想不到,他居然對我……」說到此處,呼延元宸忽然卡住了,似不好意思再往下說了般。
「知曉自己居然如此討人喜歡,你應當十分得意才對。」寧淵語氣不鹹不淡,「從前聽景逸說國子祭酒的女兒中意你,我便不說什麼了,現如今又加上一個孟之繁,如此瞧來你的魅力相當大嘛。」
「別人如何想的,又關我什麼事。」呼延元宸連忙擺手,又順勢攬過了寧淵的肩膀,「我只關心你會怎麼想,從前瞧你對我那副模樣,我還一直覺得是我在一廂情願罷了,不過那也不能怪我,誰讓阿淵你從來未對我說過喜歡二字。」
寧淵著實想不到如呼延元宸竟然也會有矯情的時候,但是想到自己剛才同孟之繁說的那些話,自己也不禁微微臉紅,他以為重活一世,自己是無論如何不會將那些露骨的情話宣之於口了,怎料當孟之繁對自己擺出那一副宣戰的態度時,他便像被搶了玩具的小孩子一樣半分不讓,也就是在那時,他也終於踏踏實實明白了呼延元宸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
拋開那些做作和矯情不談,這個本不應該出現在自己生命中,卻莫名其妙走錯路闖進來的人,果然是進錯了門,就再也出不去了。
寧淵安靜地靠在他臂彎裡沒有說話,片刻之後,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伸出手將呼延元宸掛在臉上的面具取了下來。
依舊是那張熟悉的臉,那雙明亮中眼角微彎的眼睛,還有左臉頰那道不光沒破相,反而給這張硬朗的臉增添了一絲野性之美的傷疤。
寧淵用手捧住呼延元宸的臉頰,拇指在他柔軟的嘴唇上拂了拂,然後仰起頭,一記輕輕地吻就這麼印了上去。
呼延元宸的身子頓時僵了,連呼吸都一併停住,因為緊張,他連嘴唇都閉得很緊,甚至也沒心思去體會寧淵嘴唇的觸感,但緊張歸緊張,一些本能的反應卻是一點不遲,興奮感讓他渾身的血液都開始燥熱起來,脖子上亦浮現出一層淺紅。
親吻的時間很短,可似乎又很長,當寧淵重新低下頭時,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抵著自己的小腹,他眉頭皺了皺眉,露出古怪地表情,隨即往後退了一步。
呼延元宸頓時覺得懷裡空落落的,可很快他也意識到了身體上不對勁地地方,急忙攏了攏衣袍讓那地方變得不太顯眼,同時尷尬道:「前邊便是你的宅子了,天色不早,我先回驛館。」
「今晚便在我家睡吧。」寧淵卻道:「若是這般讓你回去,我也太失禮了些。」
呼延元宸一時彷彿沒聽清,「什麼?」
可寧淵顯然沒有重複第二遍的意思,只是一面朝院門口走去,一面道:「當然你若是硬要回去,我也不便強留。」
「那便叨擾了!」寧淵都開了口,呼延元宸哪裡還有不識抬舉的道理,立刻跟著進了門。
知曉寧淵今晚是進宮赴宴,唐氏已經準備好瞭解酒的甜湯,不過瞧著寧淵壓根沒有喝醉的樣子,那甜湯便全然進了呼延元宸的肚子。
對於這位突然來訪的客人,唐氏也不奇怪,畢竟也算是熟人,院子裡沒有多餘的空房,呼延元宸又不可能去和下人睡,唐氏便在寧淵床上多加了一床鋪蓋,又在浴房裡準備好兩人份的熱水後,才出去忙自己的事情。
寧淵每天早晨都有沐浴的習慣,因此晚上也洗得很快,重新換上一身乾淨的睡袍後,他正要走出浴房,忽然聽見隔了一道屏風的地方傳來「嘩啦」地水聲。
那聲音讓他自然而然地回過頭去,卻立刻又被撞進眼裡的事物染紅了半張臉。
透過屏風的縫隙,在隔著一道屏風的浴房的另一邊,呼延元宸也在那裡沐浴,同寧淵這類喜歡泡澡的比起來,呼延元宸顯然是習慣了淋浴,肌肉勻稱的雙臂拿起小盆,從澡桶裡舀起熱水,舉過頭頂,再整盆這樣傾倒而下,伴隨著氤氳霧氣的熱水如瀑布般沖刷過他寬闊的肩膀和小麥色脊背,最後順著線條優美的肌理縫隙匯聚成條條小溪,纏繞過那雙筆直的長腿後,才滑落在地上。
照理說呼延元宸的脊背寧淵早看過不止一次了,偏偏夾雜著霧氣與水珠之後,卻有一股另類的魅惑感透射出來,尤其是他還沒瞧過對方腰部以下光溜的模樣,明明很難為情,卻又忍不住盯著那一對緊致的臀部多看了幾眼,直到呼延元宸側了側身子,似乎是要轉過身來——
寧淵彷彿被嚇了一跳般渾身一震,想也沒想便拉開浴房地門衝了出去,站在外邊的廊道上,他才聽見自己的心像打鼓似地跳個不停。
片刻之後,當呼延元宸也從浴房出來,推開寧淵的房門後,看見寧淵正靠坐在床邊,一邊晾頭髮,一邊拿著本書在看。
這場景讓呼延元宸很熟悉,他不禁想起了那個在香河鎮的夜晚,似乎也有這樣的一幕,於是便饒有興致地走過去問道:「在看什麼?」
「道德經。」寧淵抬眼瞄了他一下。
呼延元宸身上這身睡袍是從周石那借來的,尺寸儼然是很大了,可對於他的身形來說還是小了幾分,不光褲腰拉得極低,衣襟也是打敞著,剛洗過澡讓他皮膚透著一層光澤,寧淵目光從他尚掛著水珠的鎖骨一路滑到胸肌,滑到腹肌,滑到緊緊包裹著大腿的褲管,和他那雙腿之間因為還未乾透,而在白布上半透出一個明顯輪廓的雄偉物事,表情一僵,又迅速將目光挪回書本上,道了一句,「你就不能將衣裳穿好麼。」
呼延元宸低下頭瞧了身上的衣裳一眼,立刻尷尬地笑了笑,將衣帶繫上,道:「抱歉,平日裡習慣了。」
寧淵沒說話,攏了攏頭髮見已經幹得差不多了,便先行躺下,縮進被子裡,面朝牆壁,看樣子竟然是要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