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死了,局勢變得很微妙,有個棘手的問題被擺到了大家面前:那就是本朝到底亡沒亡。
這很難回答,若說亡了,國號還在用,一干皇親國戚還都好好的活著,似乎只有皇帝一個倒霉鬼送了性命。
但說沒說沒亡,現在京城被定北軍佔領著,皇帝也駕崩了,國不可一日無君,沒有皇帝,還算國嗎?
總得立個皇帝吧,不行的話,沈琤你自己當也行啊。
沈琤嚴詞拒絕,皇帝是被泉南節度使殺掉的,現在我專心沉浸在失去皇帝的悲痛中,實在沒別的心思再立皇帝。
老壽星鄴王坐不住了,找嶸王商量,就算沈琤以後篡位,現在也該立個傀儡,這樣,咱們的王朝在史書上還能多存幾年,況且只有立了皇帝,外面那群狼子野心的節度使才會收斂一些,暫緩稱帝的腳步。裡子沒了,面子總得要。否則咱們這幫皇親國戚都活的好好的,國家就沒了,實在丟人。
鄴王還表示,他看皇帝的異母弟弟——汝王挺合適的,這孩子才十二歲,十分適合在當下的局勢內做皇帝。本來皇帝還有一個弟弟恆王,但因為在蜀地被肅王擁立未成,丟了性命,汝王算是與駕崩的皇帝血緣最近的了宗親了。
嶸王數了數最近這幾年死掉的皇室宗親,覺得這會把這小孩推上去太過殘忍了,況且汝王一直身體不好,病怏怏的不知能活多久,於心不忍,所以並沒同意鄴王的建議,自然也沒敢跟暮嬋夫妻說過。
結果汝王不知打哪裡聽說可能要擁立他為新帝,竟然連夜驚懼,眼前一一飄過肅王、恆王、皇帝們等一干男性短命親屬的面孔,嚇得舊疾復發,也隨親人們去了。
於是又有流言說是沈琤加害致死的。沈琤這一次反應很大,下令徹查謠言的源頭,絕不放過一個造謠者,在強大的打擊下,謠言很快消失了。
暮嬋當然認為丈夫是被冤枉的,他這人受不得冤枉,所以反應激烈是正常的。但同時不禁心裡閃過一絲懷疑,當初盧策海說丈夫謀殺皇帝的時候,他有這麼大反應嗎?嗯……似乎是有的吧,當時她正懷著孩子,就是有也不能讓她知道。自己勸自己,在心裡將這個事情圓過去了。
沈琤因為汝王的事情掃興了幾天,就因為寶貝兒子的百歲酒席臨近而重新精神抖索起來。所有定北軍直接控制境內的官員,和依附沈琤的節度使紛紛派人上京祝賀,一時間京城摩肩接踵,熱鬧非凡。
暮嬋見他弄了這麼大的排場,不禁搖頭笑,真是有了兒子不知道怎麼顯擺好了。
沈琤就是要顯擺,要不是覺得嵩兒不適合抱出去見那麼多外客,非得叫人用軟榻抬著挨個從人群前走過,再由他自己介紹:這是我沈琤的兒子,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孩子吧?
當然,這只能是個構想,沒法真正實施,沈琤只能在腦海裡暢想著過癮。
嵩兒已經出生一百天了,他還想再昭告天下一遍:我沈琤這輩子有兒子了!
來慶賀的人身份龐雜,有沈琤直系麾下,也有效忠依附他的節度使,難免發生各種狀況,沈琤下令嚴防死守,派人做好各種安全保障,早巡邏晚巡邏,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力保京城的安全。
當然很少有人敢明目張膽的來搗亂,畢竟沈琤已經做好了防備,這會來打京城,純屬自投羅網。
不能明著來,那就從暗處出手。
在離沈琤宅邸一條街相隔的一座院落裡的偏房裡,有三個人在屋角內挖土,屋內早被他們挖的一片狼藉,塵土遍地,挖出的土小山似的差不多將屋子堆滿了,而地上露著一個僅能供一個人進出的地道入口。
「我說……郝窟頭,咱們別挖了,挖了這麼久,連街道都還沒挖過呢,猴年馬月能挖進沈琤宅邸啊?」鄭源從地道裡鑽出來,拍打著身上的塵土,順便刮了刮腳底的泥土:「你不是善於挖地道攻城才得到這個諢號的麼?怎麼我們聽你的,挖掘起來卻這麼不順?」
郝窟頭心虛,總不能說他挖地道成名的地方,土質和京城不同:「就咱們三個人挖,當然慢了。」
鄭本懶洋洋的躺在地上:「可大人就派了咱們三個人來,總不能明目張膽的去街上找幫手吧,這地方算是離沈琤府邸最近的一處沒人住的宅子了。誰知道走路沒一炷香的時間,挖起來卻這麼要命。」
鄭源和鄭本是兩兄弟,乃是稱霸西部的建慶節度使麾下的兩個親信,特意帶著能挖地道的郝窟頭上京來挖沈琤家牆角的。
可是誰知道京城的土地不好挖,容易塌,小心翼翼的挖了一個來月根本沒進展,繼續挖下去,估計沈琤的兒子都斷奶也挖不到他府邸。
「是啊是啊,還是人手太少了。」郝窟頭不能承認是自己學藝不精,判斷錯了京城的土質:「咱們還是想想別的法子吧。」
鄭源喪氣的道:「能想什麼法子?原本打算偷了沈琤的兒子回邀功呢,這會不僅人沒偷到,連咱們都要餓死了。」說到餓死並非言過其實,因為他們一到京城就將盤纏丟了個乾淨。
郝窟頭含淚嘆道:「是啊,誰能想到京城的賊這麼多,還這麼厲害——」而貼身放的那點錢,又買鏟子又吃飯的,這會也不剩什麼了,而挖掘又遲遲沒有起色,他們甚至不知道就算完成任務,又如何回到自己的建慶藩鎮去。
「這裡的土地要是跟咱們鎮內一樣好挖就好了。咱們這會早就悄無聲息的偷了沈琤的兒子了,帶回藩鎮去,叫他老子拿京城來換,就不信沈琤敢說一個不字。」鄭本暢想在美好的幻想中:「大人一定重重賞賜咱們一筆。」
幻想很美好,現實很殘酷。鄭本正想的開心,就聽鄭源急道:「不好了,下雨了!」
三個人爬起來,來到窗口,就見瓢潑大雨沖刷著地面,還一片白茫茫的,雨珠打在窗櫺上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像是打在他們心上。
這時就見,以眼睛可以看清的速度,地道裡一點點漲滿了水。
三個人終於知道什麼叫做泡湯了。
鄭源先回過味來,一把揪住郝窟頭把他腦袋往地道裡按:「你出的好主意,你自己看看!我溺死你算了!」
「是你們偷懶挖得淺,地表的雨水滲進來怪我嗎?」郝窟頭掙扎,一個反手將鄭源推開了:「我雖然餓了,這會沒什麼力氣,但也不是好惹的。」說著,拿起地上的鏟子對準鄭源,一副要拼命的架勢。
而鄭本則向著自家的兄弟,抽出腰間的匕首,一起面對郝窟頭,大有合過滅掉對方的架勢。
郝窟頭冷笑:「就憑你們兩個想動我?」腦子裡迅速浮現未來有人發現他們的情景,在一個廢棄的屋子內,三具枯骨,死因不明。他吞咽了下口水,試著緩和:「咱們就別內訌了,就是殺了對方,沒有完成大人交代的任務,回去也是一個死字,家人老小的性命也保不住。我有個提議,數一二三,咱們一起把武器都扔了。」
鄭源和鄭本互相看了眼:「那好,你數吧。」
郝窟頭數了三下,三人都很守用的將武器扔到地上,然後席地而坐,都笑嘻嘻的道:「就是嘛,何必傷和氣,咱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逃得了誰啊。」互相拍拍肩膀,算是默認彼此的關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但是挖地道已經失敗了,三人不禁黯然,垂頭喪氣的抬不起頭來,這時鄭源說了一句:「京城真是太難弄了!」
「我有個提議,乾脆咱們豁出去了,夜闖王府!帶不走孩子就將孩子直接殺了!」郝窟頭眼神陰鷙:「等沈琤意志消沉的時候,叫咱們大人聯合其他藩鎮的兵馬來打他。」
「沒錯!刀上怎麼也得沾點血!」
說幹就幹,三人拿出在藩鎮就準備好的夜行衣和飛抓百練索,等到天黑穿戴整齊,雄赳赳氣昂昂昂的出了門。
結果一開門就慫了,娘咧,晚上街上巡邏的士兵太多了,不時過去一隊,不時又過去一隊,黑燈瞎火的,甚至不知道到底有幾隊人馬。
「要不咱們再觀察幾天吧。」
「……嗯……那就再觀察觀察吧。」
「有道理。」
結果一觀察就過去了幾天,離跟大人約定的回歸藩鎮的日期越來越近了。三個人只得硬著頭皮,再度出了門,趁著一對士兵巡邏過後,在沈琤府邸的牆下拋出了飛抓百練索,希望它能勾住牆頭,然後讓他們順著繩子翻上院牆。
結果飛抓拋出去,竟然什麼都沒勾到,就掉了下來。郝窟頭一怔:「這……這牆頭太高了,飛抓可能不夠長……」
鄭源大怒,揪住郝窟頭的脖子,低聲罵道:「幹你娘的,你為什麼準備這麼短的繩索?」
郝窟頭覺得冤枉,和鄭源撕扯:「是沈琤這府邸有問題,院牆修的太高,我從沒見過這麼高的院牆!」
鄭本道:「都閉嘴吧,巡邏兵來了!」
幸好三人還有點身手,迅速的散開,躲在了黑夜中。垂頭喪氣的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內,一進屋便都脫了夜行衣,罵罵咧咧的倒地睡了,昨晚上白折騰了一夜,別說行刺沈琤的兒子了,連院牆的牆頭都沒摸到。
第二天,三人蓬頭垢面的上街上吃麵,等付完麵錢,兜裡就剩幾個銅板了。
三個人靠著麵鋪側面的牆角蹲著,仰頭望天。
「咱們不如……自殺吧……免得回去被大人用大刑。」鄭源叼著一個草梗,眼神呆滯。
鄭本附和:「……有道理,就現在,抹脖子。」
郝窟頭卻不這麼想:「死了豈不是太窩囊了,咱們兄弟一身的功夫,就是死,也要死的壯烈些,至少給沈琤掃掃興,你看這滿街的人,一個個都因為沈小公子的百歲宴席高興,咱們要是真想死,不如當街殺三五十人,給這百歲宴撒點血,噁心沈琤一把也好。」
這麼一說,其他人兩個人瞬間覺得雖然對付不了沈琤,但對付平民自己可是很強大的,瞬間感覺又有底氣了。互相笑笑,竟然都站了起來,往正街走去。
結果一到街上,就聽麵店裡有人喊:「跟你們說,老子吃麵就是不給錢,怎麼著?老子今日不給錢,還要殺人呢!」
是一個滿臉橫肉的男子正在大吵大嚷,看穿衣打扮像是京城外來的,說著從腰間拔出一把刀,往桌上一拍。結果刀才放到桌上,就被鄰桌的人一腳踢到他後腰,他猝不及防朝桌子撲去,撞翻桌子,人仰馬翻撲倒在地。接著便有剛才吃麵的客人,四面八方圍上來猛踹,一邊踹一邊用各地的方言罵:「你算什麼東西,敢在這裡耍橫?!你是哪個藩鎮的?還吃麵不給錢?你也配出來猖狂!?」
滿臉橫肉的大漢被圍毆完,往店外一扔,很快就有巡邏的士兵路過,店家跟士兵們說了什麼,不一會人就被拖走了,不知去了哪裡。
「……」
目睹全部經過的三個人很有默契的擦了擦鼻尖,尷尬的道:「……城裡會功夫的人不止咱們三個……當街出手,一定會引來四方圍攻。」
於是決定還是回去挖地道,前幾天的雨水滲沒了,卯足勁重新開挖,這一挖不要緊,地道竟然塌陷了,將三個人埋在了裡面,幸好土淺,費了一番裡好歹沒被活埋。
第二天三個人蓬頭垢面的在街上曬太陽,郝窟頭徹底放棄了:「……咱們偷點盤纏回老家吧,京城不是人待的。」
鄭源道:「盤纏哪有這麼好偷,你別看這滿街的達官貴人,弄不好是哪個城池的武將,咱們偷不成東西,再叫人打一頓。」
正絮絮叨叨的時候,突然一聲脆響,幾塊碎銀子掉在了三人眼前。原來是一個錦衣公子騎在高頭大馬上,打三人跟前路過,隨手扔了幾個碎銀子給他們。
「王爺已經先去了,咱們也快點吧,筵席要開始了。」他身旁的護衛們道,順便瞅了眼這三人一眼,滿臉的嫌棄。
因城裡有喜事,最近散財樂施的大戶人家很多,連乞丐臉上都喜洋洋的,很少見到和他們三個一樣滿臉喪氣的乞丐了。
「也是,父王要等急了。」四公子勒緊韁繩。他因為最近犯了大錯誤,不敢再得罪父王。
鄭源正要爭辯,郝窟頭滿臉堆笑的謝道:「謝謝貴人,謝謝貴人。」
等這錦衣公子過去,鄭本道:「真把三個當做討飯的了。」
這時就聽路旁有人議論:「是嶸王府的人……嶸王府啊,了不得。」
郝窟頭道:「你猜,我想到了什麼?我懷疑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嶸王世子。你們還記得吧,沈琤娶了嶸王的郡主為妻,而嶸王世子聽說早幾個月也得到了兒子,也就說沈琤不光有兒子,還有個侄子。咱們綁不了他的兒子,綁他的侄子也一樣。」
三人相視一笑,仿佛找到了新的方向。
「那咱們就稍安勿躁,好好打探一下這嶸王世子和他的寶貝兒子。」
三人經過觀察,發現嶸王府顯然比沈琤的府邸容易攻克得多,一來,雖然有巡兵,卻不多,二來,院牆正常高度,飛抓百練索很容易勾得上,三來,嶸王府疏於防備,整個府邸透著一股閒散的感覺,每個人好像都懶洋洋的,正好給他們可乘之機。
打定主意,說幹就幹。
雖然他們對嶸王府的人員不大熟悉,他們窮的叮噹響,見嶸王府人人都像主子。不過,他們還是找到了判斷的依準,世子的兒子一定是被保護的最好的那個,而且之前給他們碎銀子的那位公子既然世子,他去探望的孩子,必然是世子的兒子。
過程順利的簡直像做夢,他們從嶸王府如入無人之境一般的盜走了一個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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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嵩的百歲宴席足足辦了半個月的流水席才漸漸到有結束的意思,各地人馬紛紛打道回府。
這天,暮嬋抱著兒子在屋內轉悠,她跟平常一樣逗著兒子。沈嵩能認人了,有的時候做個鬼臉給他看,他先是一驚,張大嘴巴,接著便咧嘴笑開。
「傻乎乎的,你笑什麼呀?笑娘啊,那娘再給你做個鬼臉。」
這時候,煙露一臉凝重的走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人,正是嶸王,因是自家人就不通傳了。
他哭喪著臉,一看到暮嬋,就由哭喪變成了嚎啕大哭:「不好了——不好了——暮嬋出大事了——」
暮嬋嚇的抱緊兒子:「什麼事?您慢慢說?」
「女婿在嗎?」
「不在……您有什麼事就說吧。」
「你侄子被人偷走了!」
暮嬋一聽,更加將兒子抱緊了:「什麼時候的事?我哥哥和嫂子呢?他們這會怎麼樣?嫂子有沒有驚嚇過度?」
嶸王這才含淚解釋:「不是你嫂子的孩子,是老四的孩子。」
暮嬋納悶:「他哪裡有孩子?」
「有啊,你不知道而已,去年你頂替他的名義被沈琤擄走,我為了防止他出門一直叫他屋內念書,誰知道他閒的無聊,和書房的小丫鬟……反正那丫鬟也瘦,旁人看不出懷了,她竟然悄悄的將孩子生下來了。他倆一直瞞著,我最近才知道,這孩子不敢叫人知道,我一直悄悄過去探望。結果昨晚上,竟然叫人偷走了。」嶸王一口氣說完,有種虛脫的感覺:「綁架的人,還留了一封信。」
暮嬋歪著頭看那信的內容,筆跡十分難看,但意思卻表達的很清晰,沈琤,你想要你的侄子,便準備好幾座城池來換吧。沒有署名,不知道是哪個對手寫的,但既然要城池,想必是外面的節度使。
「嗯……我覺得……他們可能是綁錯人了……可能是要綁架哥哥和嫂子的孩子,沒想到咱們府裡還有個藏的更深的孩子,叫這幫人誤以為這個藏起來的孩子更金貴……」暮嬋蹙眉:「不過……這也太蠢了……到底是哪裡的敵人?」
「不蠢不蠢。」嶸王又掏出另一頁信紙來:「他們在信裡還說了,要是不拿城池來贖,就立這個孩子當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