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只是感冒, 她沒當一回事, 吃了點感冒藥。後來咳嗽起來,一直咳了好幾天。
晚上睡覺也咳到睡不著,昏昏沉沉迷糊過去, 又被咳醒。陰涼的天光從窗簾縫隙照進來, 她恍惚了一會兒,屋子裡一片靜默。
她又劇烈地咳起來。
“姨姨……”
似乎又聽到了安之在向她嘟囔。
她很少生病,有過一次咳嗽發燒也是沒在意。還是安之勸她, 拉著她到了醫院。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
不太記得了, 就記得安之氣得臉鼓鼓又不會說重話的樣子。
“你要是不去看醫生, 我以後也不聽話了。”她這麽說。
“好的,姨姨知道了。”
言蹊下床,換衣服, 開車去了醫院。也許是她心裡作用,覺得早秋的風都是陰涼的。
掛了門診, 醫生見她咳得厲害, 還讓她去拍了片看看肺,檢查無大礙, 她取了藥回家。
回到了家。廚房也冷冰冰, 言蹊也不想動, 打電話讓外賣送了粥過來。
生活沒有了規律,在安之中小學的時間裡,為了照顧小孩子的飲食, 三餐加甜點,湯水都是充足的。她從不用擔心,飲食也是規律的,所以那幾年頻繁的加班加點,她身體一直都很好。安之很小就會做飯,再到後來,言蹊就偷懶了,回到家就一定會有熱飯熱菜,晚歸有燈有人。
到了安之上大學,她回去了電視台的房子,吃食堂,周末回老宅吃。有再到後來,她們段時間吃了什麽也會拍上微信告訴彼此。
那是言以南婚禮後,她們一天到晚發不完的微信。
言蹊又咳起來。
原來那時已經開始了嗎?
不,或者更早。
早得多。
言蹊吃了粥,又吃了藥。在床頭放好了水,咳嗽藥水,然後合被打算再睡一會。
她想到了在鄉下的台風夜的那個吻。
安之溫軟的手指放在她的唇上,隔著手指親吻她。
那樣克制又純淨的吻,充滿了小心翼翼的愛戀。
那是屬於安之的吻,屬於安之的唇,屬於她的香味,呼吸。
只要一想到,移開手指,她們的唇瓣就會碰到一起,她們就會接吻。
一想到這裡,言蹊的心就顫栗起來,無法入睡 。
還有那個她含著淚哽咽留在她後頸的吻,灼熱,顫抖,含著濃厚的情感,言蹊從未遇到過,從沒體味過。
那個她慢慢呵護長大的孩子,那個幼年坎坷的孩子,她希望她萬事平順,希望她受到許多的疼愛,希望她的愛情也會像她的酒窩一樣甜蜜。
她將清清嫩嫩的一顆真心,捧到她的面前。
她的姿態卑微,小心翼翼,甚至替她想好了後路。
她卻是親手傷害了她。
言蹊的眼睛朦朧起來,一滴晶瑩的淚緩緩都滲出她的眼角,她終於睡著了。
吃了醫院開的藥,言蹊的咳嗽緩慢地變好,就是根治不了。言以南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再次把她拉到醫院去,做了個全身檢查。
幾天后檢查報告出來,言蹊在胃腸壁長了個小小的瘤子,幸虧發現得早,進一步檢查後,還好是良性的。
即使是這樣,她的哥哥們也嚇得夠嗆。因為長的位置比較危險,為了防止癌變,還是要動手術。待到言蹊動手術的時候,家裡人不敢讓年邁的言爺爺言奶奶知道,隻告訴他們言蹊出差了。
柳依依全程陪護著,言蹊除了初期的驚嚇之後,就沒有什麽感覺,她平靜地請假撫爺爺奶奶,住院,接受治療。
只在柳依依問她:“要不要告訴安之”的時候她的情緒才有明顯的波動:“不要告訴她! ”
“不要讓她知道!”
再三要柳依依保證,柳依依不得不答應她。
手術很成功,術後言蹊住院恢復休養。
她是配合的病人,每天謹遵醫囑,吃藥,留意自身的情況,複查。
只有家裡人留意到她的不對勁,但只有柳依依知道為什麽。她像是一下子沒了精氣神,只剩下一副木木的軀殼,周圍的一切仿佛都被她隔離開。
她瘦了許多,看上去形銷骨立。家裡人看得心驚,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醫院的住院部樓下有個小花園,陰天,小雨,水汽彌漫在綠植之間。
言蹊靠在長椅上出神,柳依依走了過來,遞給她一個Ipad。
打開一個視頻放到她面前。
言蹊本來沒注意,知道視頻裡傳來了熟悉的聲音,“這是我住的地方,”
安之端著鏡頭,笑盈盈道:“是學校的on -campus housing,就在學院附近,我運氣很好,申請到比較好的一棟,就住幾個人而已,是one -bed room,有自己的廚房衛生間和客廳。還可以養寵物。”
鏡頭順著安之的聲音轉動,宿舍很新,也很空曠,目前只有一張書桌,一張床。走到廚房也空空的,只有一個微波爐。
“ 我發現老美好奇怪啊,用微波爐煮開水哈哈哈。目前還沒買到什麽東西,我去留意一下別人有沒有舊家具賣的,對了,學校太大了,我恐怕還得再買一輛自行車。”
安之的臉又重新回到了鏡頭,她的膚色變黑了一點點,眼睛很亮,酒窩深深的:“嗯,暫時就是這樣了,我挺好的,你……“她的眼裡飛快地掠過一點點柔光,“你們也要好好的呀。”
然後擺擺手,笑了下,屏幕變黑。
一分多鍾的視頻,言蹊看得眼睛眨都不眨。
柳依依看著她,說:“她是拍給你看的,怕你擔心她,但她不敢聯系你。你的朋友圈很久沒更新了,她擔心你。我也不敢跟她說。”
言蹊的手指輕輕地撫摸屏幕。
柳依依站起來,拍了拍她的肩膀,把Ipad留給她就走了。
雨水密密地渲染了整個陰鬱的天空,空氣有點涼意。言蹊忍不住再次點開了視頻。
確實是黑了一點點,好像也胖了一點點,英語已經說得很好了。
言蹊唇角微微翹起,眉眼頓時生動起來。
她的四肢百骸才感覺了一些暖意,緩緩地歎了一口氣。
過了幾天,她複診出院後,回到了家裡。花了三天的時間清掃了家裡,並向單位請了長假。
恢復了以往的鍛煉。
去健身房的第一天,她傳了一張照片,沒有自拍,只是放了一張跑步機的照片。
“從這裡開始。”
她寫道。
大概鍛煉了兩個月的時間,覺得恢復了一些體力。言蹊拿著相機,收拾了簡單的行李,直接從邶城飛到了拉薩。
落地之後,她適應得很好,沒有高原反應,只是微微氣喘,。
言蹊住在一家天廬的的客棧。客棧店裡有一棵很高年歲已久的杏花樹,不過不到開花的季節,樹枝越過紅色的房梁,冷暖相間。
起早,看日出。大昭寺門口一直都有一路跪拜朝聖的人,姿勢虔誠,仿佛把所有的希望寄托於信仰。
言蹊吃不習慣這邊的飲食,蔬菜比較少,牛肉和羊肉也不是她愛吃的煮法。
空氣很乾燥,她隨身帶著水,帶著相機,走走拍拍。
冬季不是旅遊的旺季,她在音樂噴泉的水光外觀看布達拉宮,轉經筒被風吹動,隱隱傳來喇嘛誦經的聲音。
隨著導覽進去宮內,聽著他的解說,導覽很有才華,會說六國語言,很會熱鬧場面。覺得這個素著一張白瓷的臉,氣質嫻靜溫雅的女人十分特別,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和才華博得她展齒一笑。
但她只是微笑點頭,似乎心不在此,但又是在聽著他的,不至於讓他覺得受到冷落。
他帶著她來到了靈塔面前,自從五世達賴喇嘛入主布達拉宮以來,一共有9位達賴喇嘛過世,但只有8座靈塔。
他來了一點精神,布達拉宮裡沒有六世達賴喇嘛的靈塔,就是倉央嘉措。好幾年前,某位名導的一部電影裡把倉央嘉措的詩普及了,不少女士都著迷於他的詩集。
他介紹了倉央嘉措坎坷短暫的一生,並念起了他最令人熟悉的詩:“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據說,他愛上了一個少女,他受身份所迫,不能動情,動情辜負了他的佛法,不動情,又辜負了少女。陷入了兩難。”
果然,她微微震動,眼底含著一點點哀傷的光,似乎想起了什麽人,一縷細碎的秀發垂在耳側,散發著一股讓人心折的脆弱的柔美。
當夜,言蹊不能入睡。夜闌人靜,她把這首詩歌寫到了朋友圈。
她把手機放在一邊。
過了一會兒,她又去點開朋友圈,那句詩底下有個小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