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湖陽看的發怔, 身後廂房門打開,卻是弟弟沈湖安打開門走了出來。
「天色馬上暗下, 可要我送姐姐回宮」
若是以前,沈湖陽肯定是要回去的,她畢竟是公主, 與皇子不同, 雖然本朝女子地位比前朝要高出不少, 她手上也有出入宮用的令牌,畢竟也未出嫁, 還是不宜在外面多待。
可望著底下那穿著一身青衣, 笑容溫潤, 一舉一動都仿若帶著文人風骨的林時恒, 她頓了頓,輕聲道「難得出來,再看一會吧。」
沈湖安沒有多想, 只以為姐姐在宮中發悶, 四下看了看, 笑著道「聽說這些讀書人聚在一處時也有趣的很,說不定還能聽到他們討論國家政事,若是姐姐還想再看一會,不若我們找個好位置,也好聽的清楚些。」
沈湖陽點點頭, 遲疑的看了眼底下那倒完茶水後微微垂眼喝著茶聽著桌上另外兩人說話, 那張俊秀面上絲毫露出幾分淺笑來, 仿佛十分贊同那兩人所說的話。
這倒是讓她好奇起來,那桌上其中一名舉人分明就是她之前與弟弟討論的三皇子門下,難不成他是在說三皇子不成
她抿抿唇,對著弟弟提議道,「我們坐著那邊近一些,看看三哥這新手下到底在說些什麼。」
沈湖安點點頭,叫人來讓掌櫃的將距離胡川他們近的座位收拾一下騰出來。
一行人下了樓梯,剛剛過去,就聽著一個帶著濃濃活力的男聲正在親熱的說著什麼。
姐弟二人坐了下來,這才聽清了他說的話。
「胡兄,你我二人是同窗,何必如此客氣呢,來我府上養病有何不好,到時,每天清晨我都可去叫去起床,與我一道看書,中午時我們再去湖邊轉上一圈,我記得胡兄你最喜歡看那水中游魚,要不這樣,我讓人撈上幾條,養在你屋中,你讀書讀累了,就去看看那些遊魚,豈不美哉」
胡川被趙河拉著手,額間青筋幾乎要跳出來,「想是趙兄記錯了,我對遊魚並無研究。」
「哪裡是我記錯,上次我們在船上偶遇時,胡兄可不就對著那水中的魚喜愛極了嗎」
趙河笑容親熱,十分親密又熱情的湊在胡川身邊,生怕他想不起來似的提醒道「那日,可是有不少人在場,胡兄忘了也不打緊,大家都記得。」
他不說還好,一說胡川就想了起來自己那天被懟的多麼慘,這也就算了,關鍵是從那以後,他的名聲便變成了心思狹窄。
從那天開始,胡川看見魚就想起那天的窘迫,哪裡還能再去養魚。
趙河已經拉著他說了半天一點用沒有偏偏能把他氣的肝疼的事,胡川實在是熬不下去,努力忍著心中那暴躁情緒,緩緩站起來,勉強擠出一個笑來,「趙兄,在下方才見那邊仿佛在探討些什麼,你先坐著,我去那邊看看。」
「去哪邊要不要我和你一道去誒,胡兄,走的這般快,我們可是同窗,你客氣什麼」
趙河站起身來裝模作樣的喊了兩句,見胡川跟後面有什麼怪物攆著一般匆促離去,這才施施然坐了下來,得意對著坐在對面的林時恒挑眉。
「不妨事,一會外面還有燈會,胡兄一向愛熱鬧,可能要去看的,到時候我跟著去,定要與胡兄好好探討一番學問。」
周圍的人只以為趙河與胡川關係好,坐著離他們不遠的沈湖陽沈湖安卻是將那胡川眼中的憋屈與趙河臉上的故意看的清清楚楚。
沈湖安自己年紀也不大,還算是個少年,雖然因為在皇宮中長大而早熟,卻也有些促狹心思,此刻看了這一幕,忍俊不禁的拿起茶杯作勢喝了一口,低聲對著姐姐道「這名書生倒是有主意。」
雖然看出來趙河是故意擠兌胡川,他也不覺得厭惡,反而因為胡川是三皇子門下這層身份而對著趙河有了一份好感。
沈湖陽卻是望向那個看著好友得意也跟著笑的青衣書生,他笑容溫潤,仿佛只是為好友高興,完全不知道剛才那兩人之間的機關。
一旁的弟弟還在感歎著「可惜我並不打算走文官的路子,否則倒是可以試著招攬一下這位。」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嘛。
沈湖陽知道弟弟說的是趙河,她應了句「你又不愛讀書,招攬這名學子又有什麼用。」
姐弟二人的外公雖然是一位大儒,兩人卻在學問上面並不如何,沈湖陽還好,她自小聰明伶俐,只要學了便會,弟弟沈湖安卻是更喜武,也正是因為如此,在這個太平盛世並不需要武官的時候,沈湖安並不受父皇寵愛。
他自己不愛習武,也不怎麼喜歡讀書人,覺得讀書人大多迂腐,姐姐沈湖陽卻是因為外公的緣由,對著讀書人好感很高,在文方面,幫助弟弟甚多。
他們找的這片地方恰好挨著牆,兩邊都無人,唯獨前方坐著趙河與林時恒,兩人說話坦蕩,他們自然聽得到。
沈湖安說招攬趙河的話本來就是隨口一說,見姐姐不同意也不再提,隻坐在那一口一口的喝茶,豎直耳朵打算好好聽聽這些被他那三哥當做什麼寶貝一般招攬的讀書人們都說些什麼。
然後聽了一耳朵的菜譜。
「這狀元樓名聲極大,我還道菜賣的這麼貴味道想必很是不錯,卻沒想到居然連我織縣的清蒸魚都沒有,還有那金蹼仙裙魚皮混沌松鼠桂魚竟然也沒有」
「狀元樓更多的作用是為了讓諸多學子們可以有個相聚的地方,趙兄不必將它當做真正的酒樓。」
林時恒倒是淡定,又喝了一口茶,溫潤聲音不在意道「若是趙兄想吃好東西,等到一會散了場,我們出去吃就是。」
「這不行。」
趙河左右看了看,見大家都聚攏在左側不知道討論些什麼,得意笑笑,陰陰湊到好友身邊,「我非要讓胡川好好出回血才行。」
面容俊秀氣質溫潤的年輕書生面上露出一絲無奈來,搖搖頭沒再多說什麼,隻又喝了一口茶。
他雖然只是喝茶,身板卻坐的板直,身上的青衣長袍垂下,顯得身子微微有些羸弱的同時偏又奇怪的好看,一舉一動,都仿若秋日流水。
連續喝了幾口茶,小二可能是覺得一樓人太多了空氣發悶,跑去將緊閉著的窗戶打開了半扇,一股風吹來,沈湖陽穿著多不覺得有什麼,卻見得前方那青衣書生蒼白的臉上眉微微皺起,放下茶杯,修長手指掩在唇前,輕聲咳嗽起來,仿佛被這風吹得很難受。
他咳嗽的輕,趙河背對著他光顧著看那邊的舉人們在討論什麼,也沒注意到。
沈湖陽卻是一眼就看了個清楚,她偏過頭,對著身後侍衛道「你去把窗戶關上。」
「是。」
也許是她的聲音大了些,正在低聲咳嗽的林時恒聽到動靜從側坐著轉過了身,在看到沈湖陽看過來的目光時一頓,蒼白臉上露出了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就保持著坐在原地的姿勢衝著她微微拱手,行了個半禮。
「多謝公子。」
沈湖陽一直覺得自己無論發生什麼時都能鎮定下來,可此刻望著面前這個羸弱書生笑著衝自己行禮時,心臟處仿佛都停跳了一拍。
她呼吸一窒,連忙也跟著回禮,「客氣。」
道完謝,林時恒笑著額首點頭示意,便又坐了回去,接著喝茶水望向那邊討論的地方,沈湖陽卻是神情發怔,有些拿不准自己心裡這澎湃的激動情緒是怎麼一回事。
沈湖安正望著那邊討論,同樣沒注意到自家姐姐在幹什麼,見到幾名學子情緒激動仿佛要打起來,精神頓時一震,連忙偏過頭去低聲讓姐姐看熱鬧。
「快看,他們好像要打起來了。」
沈湖陽掩飾住面上情緒,抬眼向著那邊的兩撥舉人都是一臉憤怒對峙的模樣,又不在意的垂下眼,低聲道
「他們都是有功名的人,大庭廣眾之下,即使再怎麼生氣,也不會真的打起來。」
她剛剛說完這句話,前方坐著的趙河也滿臉興奮的轉過頭,「林兄,你看他們好像要打起來。」
「趙兄不必擔憂。」
那溫潤聲音帶著肯定「諸位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不會做如此不智之舉。」
與自己方才說的差不多的話讓沈湖陽神情又是一頓,她落在桌面上的手無意識的扣了扣,心中想著這名書生倒是比他的好友通透,只是看人卻有些走眼。
他那好友哪裡是擔心,那滿臉的興奮與雀躍,分明是與自己弟弟一般看熱鬧不嫌事大的。
那邊的兩撥人果然最終還是沒有打起來,只是被看熱鬧的人拉住了往他們這邊走,原本聽不清他們在爭吵什麼,隨著兩撥人的走動,四人也聽的清清楚楚。
「我等哪裡說錯那煙江近日一直在下著大雨,終日不見陽光,煙江地處京城上游,若是決堤,不提煙城與北城,京城也免不了洪水之災,到時,皇城受損便是動搖國脈」
「開堤放水引流到南城才是上上之策」
「煙城北城百姓的命是命,我南城百姓的命便不是命了嗎南城前段時日早已被洪水衝襲,瘟疫未去,官府下令封城,若是將水引去南城那一城的百姓該如何」
說出這話的學子眼中滿是血絲,甚至還有著隱隱淚光,結合他方才所說的話,顯然就是南城之人。
原本好好安坐著看熱鬧,以為他們只是在討論讀書人經常討論的派系各種家的五皇子在聽清後臉色立刻變了變。
他皺著眉,垂在下方的雙手緊緊握拳,臉色難看,低聲問道「姐姐,我們可要離開」
雖然本朝不避諱讓人議論國事,但現在煙江即將決堤,擺在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嘛,放著不管,煙城與北城遭難,還很有可能危害了皇城,要嘛,引流放水。
雖說一部分朝廷官員提出這個建議時說是隻放少許,但任誰也知道,煙江水絕不可能隻放出一點,引流的話只有南城一個選擇,可南城前段時間才被洪水淹沒,又引發了瘟疫,若是這水再流下來,怕是裡面的百姓想活下去很難。
皇城的人自然是想要保全自己,畢竟那水雖然可能流不到他們這裡來,可萬一呢
但若是皇帝真的下令為了保全皇城犧牲南城,南城又何辜
別人不知道,他好歹也是個皇子,卻是知道這件事讓朝裡多麼煩心,父皇最近更是脾氣暴躁了很多,下令宮中不准議論這件事,這些書生在狀元樓討論鬧出這麼大的動靜,誰知道會不會驚動官兵。
雖然他們也是正大光明出來的,可現在天色將黑,他一個皇子倒是沒什麼,未出嫁的公主被發現在男人聚集的狀元樓,這消息要是傳出去,誰知道那幫皇兄皇弟們又要鬧出什麼事來。
尤其是,南城裡,正有他們外祖在,雖說外祖已經離世,可外婆與舅舅舅母卻都正在南城中,現在南城有進無出,就算他是皇子,也沒辦法得到裡面的消息。
沈湖陽臉色同樣也很難看,卻沒有應了弟弟的話一同離開,而是望著那兩方學子,輕聲道「不用擔心,現在即將放榜,不會鬧出事來的。」
趙河與林時恒都不是這三城人,也沒有這三城的親戚,因此坐的也算是安穩。
望著那兩幫人又是一副對峙的模樣,一向喜歡看笑話的趙河難得沒了看熱鬧的心思,神情有些凝重的歎了口氣。
「那領頭的兩人我都知道,一個是煙城的舉人,一個是南城舉人,雖然都在京城紮根,但生養的家鄉又豈能放下,別看他們現在爭執的如同生死仇敵,在這件事爆出來之前,可是人人皆知的好友。」
趙河自己來了京城不怎麼出門交集,身邊的書童卻是打聽消息的小能手,知道這件事後,也很是唏噓了一陣。
他難得有些哀傷,轉頭去問林時恒「林兄,若是你我二人家鄉也遇到了此等情況,我們也會這般反目成仇嗎」
林時恒沉吟一秒,「趙兄,明縣織縣相鄰,若是真遭不幸,也是唇亡齒寒。」
「我知道,我說的是如果。」
「那自然是努力想出一個能夠保全兩方的萬全之策了。」
趙河聽了這話,既為好友果然不願意與自己反目成仇而高興,又為他都這麼大的人了居然還如此天真而無奈。
「若是真的有萬全之策,朝廷早就派人處理了,哪裡還能留到現在。」
「只是也拖不了太長時間了,聽聞那邊的雨水一直未停,煙城與北城人口眾多,就算是搬遷也無處安置,更別提還很可能連累皇城,南城剛剛發了瘟疫,瘟疫沒治好,全城人都在城裡被關著,這瘟疫可是傳染的,又怎麼可能搬遷,南城人若是出去了,那不是將瘟疫帶到四處嗎若是不搬,朝廷萬一選擇引流,一城人豈不是就坐等著死誒,也怪不得那南城書生如此,反正,難啊。」
青衣書生聽了,神情若有所思,「既然如此,為何不將瘟疫治好」
「要是能治好早就治好了,這太醫都派去多少了,陛下更是張貼皇榜懸賞能治好瘟疫的名醫,可惜就是不行,南城現在有進無出,誰還願意進去。」
林時恒微微皺著眉,「若是瘟疫治好了,南城應當可以順利搬遷吧」
「我想是的,南城之前遭遇洪水,本來就被毀了整個城,百姓人數所剩不多,若是治好瘟疫,讓他們搬走可比煙城簡單。」
趙河歎了口氣,望著遠去還在吵嚷的兩撥人,「林兄一直都病著,除了讀書想必也不怎麼通俗物,這次的事其實也沒那麼簡單。」
林時恒也望著遠去的那些人,垂下眼睫望著桌上的茶杯,仿佛要將裡面的茶水看出個花來。
「愚弟雖然因為病體不甚出門,卻也可以想到這其中的訣竅,皇城離著煙江並不近,即使決堤,也絕對威脅不到皇城,煙城北城百姓無瘟疫,他們搬遷才應該是最好的決定,畢竟若是這般做了,至少能保住三方百姓性命,如此簡單可決定的事,卻拖了這麼久,想必」
趙河聽的眼睛珠子都要瞪出來,連忙扯住他的手臂,左右警惕看看「你可別說了,這事事關皇家,他們三城人自己吵吵也就算了,我們萬一說了被誰聽去,招惹上是非怎麼辦」
身後,皇家的皇子公主將兩人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沈湖陽沒有像是弟弟那樣聽了話後氣的緊握住拳渾身都在抖,而是望向那被好友制止後輕輕一笑果然不再說下去的青衣書生。
他說的沒錯,別看朝中現在吵的歡,其實明眼人都知道,所謂的三者選其一,只是一場看誰有能力能夠保全自己的博弈。
煙城太守是皇后外家,皇后膝下雖然沒有親生子,卻抱養了大皇子充作嫡子,而北城卻是二皇子的外家,雖然已經外放,可還有親眷在北城中。
要是真說起來,讓這兩城百姓先出城,雖然難卻也不傷人性命,兩位皇子的外家都是達官貴人,再不濟也能來到京城居住,他們之所以死死壓著不肯讓兩城人離開,只不過是為了打壓五皇子而已。
畢竟誰都知道,五皇子雖然一直平平,外公卻是當世大儒,對著讀書人的號召力強出其他人太多,這一點只看五皇子讀書平平,卻依舊被朝中文官護著就能看得出來。
說來也可笑,這次朝中為了到底犧牲哪邊城池辯論不休,為了南城出力最多的卻是和南城沒什麼關係的三皇子四皇子,只是他們也沒安好心,只想著利用這件事好打壓大皇子二皇子罷了。
本應該最為母親外家出力的兄妹二人,竟然連傳信進南城的機會都沒有,甚至五皇子上次替南城說話,還反被皇帝訓斥一番。
而眼看著外家出事,他們的父皇竟然還在這個時候放出了要給湖陽公主招駙馬的消息,要說心涼,莫不如是。
「姐姐,回去吧。」
五皇子實在是沒了再在外面待下去的心思,他從小就知道自己不受寵愛,之前還想著靠自身努力變得優秀好讓父皇能夠重視自己,可他越是優秀,只會越被兄弟們打壓排擠,沒有生母庇佑,很是讓他吃了一番苦頭。
他一直都清楚記得,被父皇責令罰跪,他跪了兩個時辰,膝蓋都沒了直覺,渾身卻冷得好似凍在了冰塊中時,是長姐去向父皇求情,磕了不知道多少頭,才免了他的責罰。
那日,他哭著跑去了姐姐宮中,見著她額頭帶血,青紫嚇人,將他抱在懷中,「湖安,你要知曉,五皇子只能學問不通。」
他是這全天下讀書人都敬仰尊敬的大儒外孫,單這一點,就足夠讓其他兄弟忌憚。
所以從那以後,沈湖安漸漸平淡下來,他不愛讀書,卻隻愛武,誰都知道皇帝喜歡文人,因此對著這個兒子更加不喜,可他在宮中的日子確實一點點好過了起來。
本來以為,只要這樣忍耐下去,他可以當個閒散王爺,姐姐也不會被他連累,但這次南城出事,卻讓沈湖安猛地驚覺,即使他不爭,那幫兄弟們也不會放過他們。
可要爭,就決不能惹怒父皇。
眼睜睜看著血脈親人命懸一線的滋味並不好受,沈湖安是,沈湖陽自然也是。
她起了身,「走吧。」
路過林時恒他們時,趙河顯然被剛才明明沒發現有人卻冒出來一行人這件事嚇了一跳,滿眼驚悚的盯著兩人,坐在他對面的林時恒面上卻無驚色,而是微微拱手,對著兩人行了個禮。
沈湖陽帶著滿心的複雜神情回禮,一旁的五皇子雖然不知道怎麼還行禮起來了,見姐姐回禮,自己也跟著回了個禮。
等到他們走了,一旁的趙河才敢喘氣,「林兄,你認識他們」
「不認識。」
「不認識你和他們行什麼禮,我還以為你們互相認識呢。」
林時恒笑著給對面坐著的好友倒了杯茶,輕聲道「現在認識了。」
「趙兄,你可知南城瘟疫是什麼病症」
趙河也沒多想,「這個你問我就算是問對人了,我們趙家在南城那邊也有生意,當時城內爆發瘟疫的時候還未封城,我們家的掌櫃機靈的就跑了回來,他當時說病症的時候我可是在場,記得相當清楚。」
「趙兄記憶果然甚佳,那就勞煩趙兄將這些病症寫與我了。」
「嗨,說什麼勞煩,如此客氣,我回了家就」
趙河被誇的臉上帶笑,聽了這話一口就要答應下來,結果答應到一半突然覺得有點不對,「你要這個做什麼難道林兄家中有人在南城」
「這倒不是,只是我也看過一些醫書,想著回去翻翻醫書,若是能夠找出治病之法」
青衣舉人剛剛說完,對面坐著的趙河就已經擺手,「林兄,我知道你心善,不忍見這一城百姓就此殞命,只是你不通醫理,光靠著醫書能有什麼用,何況雖然我們已經考完會試,但等到皇榜出來,若是考中,還有殿試,林兄你還是多看些書為好。」
林時恒笑著點頭,「我自然不會耽誤,只是現在朝廷正為此事吵鬧,我想著,殿試出題,很可能便是這僵持中三城的解決之法。」
趙河一怔,好像,還真的有這個可能啊。
不對不對。
他剛剛冒出這個想法就立刻擺手,「怎麼可能是這個,歷年來,不都是正正經經出題嗎」
「歷年也並無在殿試前出這檔子事。」
青衣舉人抬眼看了眼正朝著這邊走過來的胡川,勾唇一笑,抬起頭認真對著趙河道「趙河若是信我,回去了便好好查查水務這方便的書籍,這次殿試,考三城取捨,**不離十。」
胡川剛剛走到近前便聽到這句話,頓覺好笑,左右看看無人,兀自坐下,「怎麼林兄這是看自己考不中,開始左右趙兄念頭了」
他打聽過林時恒,知道他成績不佳,以往在織縣也從未聽說過有這麼一個人物,想必考的也不怎麼樣,但趙河就不一樣了,這傢伙成績一直都名列前茅,雖然不是很想承認,但這次會試,趙河八成能考進。
不知道他正在嫉恨自己,趙河聽了胡川的話就要發怒,卻被林時恒按住,青衣書生笑容溫和,一派好脾氣的模樣。
「只是在押題而已,現在煙江之事正是陛下的煩惱,愚弟這才想著此次殿試許是會出這道題,胡兄可也看看關於這方面的書籍,若是壓中也是一樁好事。」
「壓中什麼」
恰巧有學子送完那兩撥人回來,聽到這話好奇問了句,林時恒又將方才關於自己押題的話說了一遍。
那兩個學子雖然不覺得此次殿試會考這個,卻也讚歎道「還是林兄大度,自己猜到的題竟然願意與他人分享,若是這次殿試真的考這個,我等可是欠了林兄一個大大的人情。」
「哪裡,大家同為學子,自然要互相幫助。」
林時恒謙虛的笑了笑,神情有些被誇獎的不好意思,緩緩抬頭望向胡川,「胡兄可也覺得我說的對」
能夠感覺到自己並沒有考上卻平白無故欠了仇敵一個大人情的胡川「是。」
好恨啊。
剛才怎麼不直接走,居然還回來。
偏偏趙河還嫌他被刺激的還不夠,又站起來拉著他僵硬的身體坐下,指著桌上方才點的菜道「胡兄你真是的,說要請我吃飯,自己卻不見蹤影,我與林兄可是特意沒吃,專門等著你回來的。」
說著,他殷勤的將筷子遞到了胡川手中。
「來來來,快些吃。」
真實體會到什麼叫做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胡川「我、請你們吃飯」
「胡兄何必客氣,請了這次也就算了,還想請下一次是麼」
趙河對著他笑的燦爛,「快些吃吧,我與林兄還要到外面去看花燈呢。」
胡川死死捏住筷子,正要發作,卻聽旁邊那兩名舉人感歎一句「既然這是胡兄請的趙兄林兄,那我們便先走了。」
不能發作。
有別人看著,若是他發作,趙河這個沒臉沒皮的肯定要說是他親口所說。
想到這裡,胡川咬牙放下筷子,「突然沒了胃口,兩位吃吧。」
趙河又是燦爛一笑「好啊。」
一旁始終默不作聲的林時恒夾了一筷子菜,抬起頭來,清俊面上溫和笑笑。
「記得結帳。」
胡川「」
他按住胸口,腳步甚至有些踉蹌的去了前面結帳。
林時恒趙河
你們等著
等到他得了三皇子的信任,定要讓這兩個人好看
量他們也沒有攀附上皇子的本事
胡川心中滿是等到自己得勢要如何如何對待這兩人,可沒出幾日,皇榜張出,林時恒竟然考得了個會試,就連趙河,都僅次於他,考到了第二。
胡川,卻落了榜。
不管這邊的胡川如何心灰意冷又恨得咬牙切齒,那邊的趙府卻是春風得意,周圍鄰居知道這小小一個宅子居然一口氣出了本次會試的第一第二,紛紛上門祝賀,再加上一些蹭喜氣的,也算是好好熱鬧了一番。
按理說殿試還要過段時間,可本次殿試卻硬生生提前了不少。
趙河還有些驚訝,但想著林兄對自己說過本次殿試可能會考煙江水的事,現在煙江只是在死死撐著,本就十萬火急迫在眉睫,若說能夠讓陛下提前會試的話,恐怕也只有這件事了。
難道真的讓林兄猜中
帶著半信半疑的心,他開始查閱關於水利方面的書籍,打算就算是只有三成可能,也不能打無把握的仗。
殿試來的很快,等到一眾學子們在拜見坐在龍椅上陛下後打開卷子,最後的一道,果然是詢問此次煙江該如何處理。
這邊趙河眉眼帶喜奮筆疾書,那邊的林時恒面容平靜緩緩下筆,等到考完,試卷交由批改。
本朝殿試倒不像是前朝那樣,一考就是幾天,一般都是考完之後學子們被安排著去後面休息,前面朝中大臣開始看卷子,最後由他們選定卷子,再上進給皇帝,讓他挑選出認為最好的三名。
趙河考試的時候情緒亢奮,等到考完試越想越慫,忍不住問好友「林兄,你答得如何」
「這幾日我查醫書,發現了一個古方,將其附在上面,若是不出意外,應當可以治療瘟疫。」
趙河震驚了。
他以為好友說的要查醫書只是說說而已,結果沒想到他竟然還真的去查。
「林兄,你怎麼可做此等冒險的事這方子你又沒有試過,若是不管用,即使你前面答得再怎麼好,這次殿試成績也肯定不佳,你、你真是、誒呀」
趙河急的團團轉「本來在看到題的時候我還想著林兄你聰慧居然能夠猜到殿試出題,可你這樣作答,真是,真是」
林時恒默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趙河轉了十來個圈,才道「我自然不會隻寫了方子。」
「此次雖說是考我們三城處理方式,可也需要一個標準應答,我是先將水利說過一遍,才在後道還有一方子,古書記載可治瘟疫,若是願意可一試。」
趙河轉圈的腳步頓住,轉身望著面色平靜望著自己的好友,臉色訕訕起來。
「咳,我就說,你這麼聰慧,怎麼可能這麼傻。」
林時恒笑笑,「趙兄,我記得你曾對我說過,你母親家中開了不少藥鋪」
「是啊。」
趙河愣愣點頭,不太明白為什麼他要問這個。
「等到考完我便將方子給你,若是方子奏效,你可傳信回去,讓你家中人」
趙河一拍手,雙眼亮起「讓我家人趕緊屯藥材大賺一筆」
林時恒靜靜望著他,目光痛心疾首又充滿譴責「現在是救命的時候,趙兄心中怎麼可以只有銅臭之物」
趙河被他的視線看的一僵,「林兄,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在家中耳濡目染,所以才」
林時恒望過來的視線滿是恨鐵不成鋼,他搖了搖頭「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趙兄不可只想著錢財。」
「我知道了,我這就傳信回去,若是那方子奏效,就讓我家中趕緊買藥材捐到南城去。」
見他如此懂事,俊秀書生滿意的點了點頭。
「正該如此。」
「捐完藥材之後,要記得找些人散佈一下是你家捐的藥,要口齒清晰,能夠讓人們知曉,是你織縣趙家捐的藥物,此次陛下本就為了這件事焦頭爛額,朝中還一點法子都拿不出來,若是作為商戶的你們家捐了藥材,陛下一高興,說不定還會賞個官位。」
正在內心強烈譴責自己的趙河待了。
「林兄,你剛才不是說,讓我不要在這種時候想著銅臭嗎」
林時恒似是有些疑惑,「我只說讓趙兄不要只顧著黃白之物啊。」
「這官位可不算。」
「可、可救助百姓是義舉,怎麼好意思去以此要官位」
「趙兄這話不對。」
林時恒溫潤一笑,「救助百姓是事實,可若是你不說,有誰知道是趙家救助」
趙河已經懵了,「可先生教導,義舉不用留名,做此事若是為了討得官位,那豈不是與奸臣無差」
「還是不對。」
林時恒輕咳一聲,循循善誘「趙兄家做了善事,不言不語,一部分百姓得到幫助,這是小善,可若是做了善事多加宣傳得了官位,趙兄家日後定然會更加努力的做善事,其他人看見做善事會得官位,也定然紛紛效仿,那麼,只會有越來越多的百姓得到幫助,此乃大善。」
「趙兄說,我說的可對」
趙河恍然大悟,連忙對著好友行了禮感謝。
「我險些誤入歧途,真真是羞愧難當」
「多謝林兄提點,拉我懸崖勒馬。」
林時恒溫潤笑笑,回了個禮。
「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