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嫣然陪著蘇箏下樓去散步。蘇箏的腿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到底不敢離開枴杖,一大一小兩個人在樓下花園裡慢慢地散步。走了一會蘇箏有些累了,便和嫣然在涼椅上坐著歇了一會兒。
莫嫣然偎依在自己媽媽懷裡,看著天上的星星,不禁想起了小時候,小大人般地歎了口氣說:「那時候我可喜歡看星星了,可是莫競離說我不但笨笨的,還傻傻的,他總是說我。」
蘇箏看著自己女兒,看她小眉頭微微蹙起,知道她其實嘴裡說討厭莫競離,其實是想他的。兩個孩子從小一起長大,可以說是相依為命了,如今分開,平時怕引起自己的傷心不去提,其實心裡肯定是難過的吧。
蘇箏伸手撫摸著她柔軟的髮絲,不禁想起那一天離開時的情景。那個孩子,冷冷淡淡地,都不曾看過自己一眼,就那麼轉身離去,這不能不讓他心痛。
她試圖接近他們,試圖讓他們知道自己的愛,她帶著他們離開,可是到頭來他在知道真相的時候依然選擇了轉身離去。
這個孩子,性情清冷,和他的父親何等相似!
聰慧卻孤高,待人待己都是那麼苛刻冷漠,越是對待最親近喜歡的人,越有求全之心。因為有求全之心,反而無法原諒。
蘇箏忽然感到一陣暈眩,心間痛意陣陣襲來,她咬著牙努力地搖了搖頭,告訴自己說,她不在乎了,她有嫣然就可以了,那個孩子到底要怎麼樣,隨他去吧。
他有自己的想法和選擇。
莫嫣然敏感地察覺到了媽媽的不適,連忙坐起來關切地問:「媽,你怎麼了不舒服?」
蘇箏看著女兒緊張的樣子,笑著搖了搖頭:「沒事的,我們回去吧,好不好?」
莫嫣然連忙點頭,扶著蘇箏就要起來,誰知道就在蘇箏起身的時候,又是一陣暈眩襲來,她覺得眼前發黑,身子不由自主地就要往後倒去。
莫嫣然慌忙扶住,但她人小體弱哪裡能扶得住呢,正在蘇箏差點倒下的時候,有一隻手用力扶住了她的腰際。
蘇箏扶著涼椅的把手穩住了身形,回頭看,愣了,隨即哀傷絕望便襲擊了她整個人。
莫嫣然也愣了,那個穿著一身小西裝繃著一張臉站在那裡,但卻伸出手扶住自己媽媽的人,不正是她那個實在不討人喜歡的弟弟莫競離嗎?
莫競離見蘇箏已經扶住涼椅站穩,這才收回手,冷瞥了眼莫嫣然,冷淡地說:「你們怎麼在這裡,她又是怎麼了?」
莫嫣然一見他那樣子,心裡沒來由地有氣,掐著腰大聲問:「這裡是我們的地盤,三更半夜的,你不在家裡陪著你那親親的奶奶,跑到我們樓下做什麼?」
莫競離一聽她這麼問,看了眼旁邊的蘇箏,臉上紅了一塊,抿著薄薄的唇兒不說話。
莫嫣然見他這個樣子,還以為他是來幹什麼壞事,被自己問起來心虛呢,心裡怒氣上揚:「莫競離,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就這麼壞呢?太沒有人性了,竟然背叛自己的姐姐幫著別人?虧我從小就疼你!」
莫競離見她這樣,小聲反問說:「什麼叫做你從小就疼我?」
莫嫣然一聽,頓時結巴了,但隨即更加大聲地說:「我是姐姐,你是弟弟,難道我說錯了嗎?」
莫競離低頭不語,懶得與她辯駁。
蘇箏開始腦中暈沉沉的,後來一見莫競離忽然出現,腦子一下子清醒過來,趁著兩個人說話的功夫她扶著涼椅站了一會兒,慢慢開始恢復過來,同時最初看到莫競離出現時的痛心絕望也逐漸控制住了。
如今她吸了口氣,平靜地看著旁邊這個本該是自己兒子的孩子,用最大的力氣武裝起自己,禮貌地說:「謝謝你剛才扶住我。」
莫競離低著頭不去看蘇箏,口中卻小聲說:「不用謝,我也是恰好看到。」
蘇箏點了點頭,看看時候不早了,可是眼前這個孩子站在自己面前,一動不動,也不說話。
她只好再次開口說:「競離,你有什麼事嗎?」
莫競離是一個很會掩飾自己情緒的人,所以蘇箏和莫嫣然都沒有注意到,在蘇箏溫柔地喚出「競離」這兩個字時,莫競離的面容裡有著壓抑的激動,眸子裡也漸漸有了濕潤。
蘇箏見他低著頭看著前方花盆裡一個不知名的什麼花,呆呆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什麼,不由得蹙了眉繼續問:「您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莫競離這才反應過來,猛地抬頭直直地看著蘇箏。
蘇箏整個呆住了,這個孩子,不同於往日的冷漠和冷清,他尚嫌稚嫩的眸子裡含著水光,裡面摻雜著掙扎和渴望。
蘇箏的心猛地收緊,這一刻她幾乎沒有辦法呼吸。她望著這個孩子良久,終於顫抖著聲音問:「競離,怎麼了?」
莫競離的薄唇動了動,卻還是沒說話,而是默默地拿出一個盒子,打開之後,裡面是一對木雕。
那對木雕,是一對娃娃,精緻可愛,光澤滑膩,一看便知道被人摩挲過無數遍的。
莫嫣然驚叫了聲,不滿地說:「我要找的娃娃果然在你那裡,你竟然私藏了!」
蘇箏痛苦地看著莫競離手中那對娃娃,前世倒在莫峰懷中時的情景又出現在眼前,那時候那對娃娃是沒人要的,是染了血的,如今卻被莫競離拿在手中,鄭重其事地抱在盒子裡。
他要做什麼?
莫競離緊緊握住那對娃娃,抬起頭看了眼蘇箏,隨即避開她的視線轉向莫嫣然。
他的薄唇輕輕蠕動了下,終於開口說:「莫嫣然,我把娃娃還給你,你可以不可以把媽媽也分給我。」
蘇箏一下子怔住,隨即反應過來,驚喜而不敢置信地望著莫競離,淚水一下子湧出來。
莫嫣然也呆住了,想了番才明白過來莫競離的意思,但她愣在那裡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莫競離說這種話,她是怎麼也沒想到的。
莫競離見他們都沒有反應,視線終於緩緩轉向蘇箏,看著她精緻美麗的臉上哀傷的眼淚,終於鼓起勇氣,用他慣常的平靜語氣,帶了幾分沙啞,慢慢地開口說:「你可以原諒我嗎,你還願意當我的媽媽嗎?」
他的語氣的確依然平靜,可是那平靜的語音說到最後帶了顫音。
蘇箏的淚水湧出,她痛苦地搖著頭,艱難地顫抖著聲音說:「競離,你……」
莫競離閉上眸子,深吸了口氣,繼續說道:「你放棄我了嗎?你那麼努力到我們身邊,難道只是為了嫣然嗎?我的猶豫和冷漠讓你不願意要我了嗎?」
夏日的微風吹過,他小小的身子輕輕顫抖了下,卻繼續問:「是我錯過了嗎?」
蘇箏再也忍不住,猛地上前一把將他的身子抱在懷裡,洶湧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衣服,她激動而艱難地說:「不,不,競離,是我錯了……」
她緊緊地抱著他,痛哭流涕地說:「是我錯了,我怎麼可以這樣子,我怎麼可以因為你的一點冷漠就傷心了,我為什麼不可以再堅強一點……對不起,我從來不想放棄你……你和嫣然都是我的孩子……」
她將這個孩子,將這個孩子手中的娃娃一併抱在懷裡,她將臉龐緊緊貼在他的頭髮上,憐惜而痛苦地說:「對不起競離,謝謝你……」
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說的話好像沒有什麼意義。
她只知道,那個有著平靜冷漠的眸子的孩子,在她懷裡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
莫峰已經好些天沒有回到莫家,白天他拚命地工作,晚上他會偷偷地去看看蘇箏過得好不好。他暗中派人給蘇箏最好的照顧,甚至早就和醫院打了招呼定期派人去為蘇箏檢查腿傷。
他甚至還出面擺平了阿酒的事。他會想起那天看到的情景,蘇箏被阿酒抱著,兩個人親密笑鬧著的樣子,他甚至心痛地看到他們之間的那個吻。
很久前,他也曾經將蘇箏抱在懷裡,只可惜如今他已經沒有資格了。
這一天晚上,他剛從蘇箏所住的小區出來,他親眼看到了蘇箏緊緊抱著兩個孩子的情景,他能為蘇箏做的,也就是這些了,他把孩子送到了蘇箏身邊。如今他的眼角帶著一絲濕潤,開著車在街上閒逛,看街上的燈紅酒綠,卻遲遲不願回家。
他沒有家,他的家小時候爭吵不休,後來冰冷如窖。他的弟弟們紛紛離家,一個獨立門戶疏遠冷淡,一個海外求學多年不歸,他的父親過著形同歸隱的生活,他的母親嚴厲謹慎待人待己苛刻至極。
很多年前他開著車在街頭流浪,遇到了同樣在流浪的蘇箏;很多年後蘇箏終於可以抱著兩個孩子幸福地流淚,他卻依然只能在街頭流浪。
莫峰冷笑了聲,他這樣的人,也許到老也只能一個人在街頭流浪。
只是這一次,再也不會有一個女孩闖進他的視線,就那樣奪走他的心。
也就是在這時,莫峰從倒車鏡中看到一個身影,有些熟悉。他皺了下眉,掉轉方向慢慢往後。
他果然沒有看錯,是蘇箏身邊那個叫阿酒的傢伙,阿酒顯然喝多了,他懷裡攬著一個女孩,女孩衣著青春時尚,看著年紀不大。女孩也有幾分醉意,臉上紅彤彤的,在阿酒懷裡傻笑。
他們兩個不知道在說什麼,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然後阿酒就扳過那女孩的臉親了一口,女孩被親了不但沒有不高興,反而反抱住阿酒親作一團。於是乎在這大街上,兩個人好一番擁吻。
莫峰見到這般情景,想起那日阿酒抱著蘇箏的樣子,心裡忽然憤恨起來,想著這個男人真是太不知足了,分明和蘇箏關係親密,如今竟然在大街上招惹小女孩!有了蘇箏還不夠嗎?
蘇箏現在對男人一副心如死灰的樣子,莫峰見她也就是對了阿酒才有了幾分笑容,誰知道這個阿酒竟然瞞著蘇箏在外面招花惹草,莫峰越想越恨,只恨不得下車來痛揍阿酒一頓為蘇箏出氣。
誰知道阿酒和小叮噹玩得興起,阿酒乾脆一把將小叮噹抱起,作勢要把她扔出去,小叮噹驚笑連連,兩個人鬧作一團。
莫峰見此心裡怒意更甚,猛地熄火停車。他這些天心裡積壓了對自己慢慢的不滿,手癢得很,只恨不得把自己痛打一頓,只可惜他如今位置太過顯眼,不敢做出格的事。今晚看到阿酒這樣的情形,頓時拳頭格格響,久壓的怒氣就要迸發出來。
阿酒和小叮噹玩得正高興,忽然看到一個陰森森的人站在自己面前,怒意勃發地盯著自己兩個。阿酒趕緊將小叮噹放下,笑意盎然地打招呼:「莫先生好啊!」
小叮噹開始還不知道這是誰,聽到阿酒說莫先生,好奇地揪著他衣領子小聲問:「他就是莫峰啊?」
阿酒點點頭,摸著小叮嚀的腦袋說:「我們那件事就是這位莫先生為你擺平的。」
阿酒當初因為小叮嚀惹事,後來發現麻煩不見了,再一打聽才知道那個人收到了更為高層人物的施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S市,還哪裡敢找自己的麻煩呢。後來阿酒通過關係打聽了一番,這才知道背後出手的人就是這莫峰。
阿酒如今說這話自然是感激之意,可是誰知道這話不說也罷,說了莫峰就更為惱火了,原來阿酒惹事就是為了這個女人?自己竟然幫著這對背著蘇箏親熱的一對?
莫峰久在部隊,拳腳功夫自然不弱,趁其不備,一記左勾拳猛地擊出,只打得阿酒整個人往後倒去,小叮嚀驚叫出聲。倒在地上的阿酒摸了摸自己嘴角,流血了。
小叮噹見阿酒受傷,氣憤地指著莫峰鼻子問:「你這是要幹嘛?」
莫峰不說話,冷冷地盯著阿酒,厲聲喝道:「起來!」
阿酒心裡也有氣了,心想這個人真是莫名其妙(他是自然不記得自己曾經刻意在莫峰的監視下抱著蘇箏的事了),本來心裡還有些感激他,如今他卻在大街上莫名發威。阿酒搓著拳頭想,也罷也罷,爺爺早就看你不順眼,你既然找上門來,咱們就來比比誰的拳頭硬。
阿酒嘴上的血也不擦,攥著拳頭就要攻向莫峰,邊沖邊大喊道:「小叮噹,你傻站著幹嘛,就看我被欺負嗎?」
小叮噹一聽,也趕緊跳起來熱身:「好的,你打架,我當然助陣!」
阿酒一拳打來,莫峰連躲都不躲,鐵青著臉硬碰硬頂了上去,兩拳相接,阿酒嘶啞咧嘴喊痛,莫峰下巴抽了下,但愣是沒皺眉頭。
小叮噹見阿酒喊痛,也趕緊上前幫忙從左邊襲擊莫峰,她好歹練過幾年跆拳道的,打起拳來也是虎虎生風。於是很快,這三個人戰作一團,打得不亦樂乎。
深更半夜的,街上雖然有人看到,但見他們打得激烈,而且旁邊一輛車的車號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誰也不敢插手,甚至連打110的人都沒有,因為110恐怕也不敢管這個車得車主啊,誰知道裡面到底牽扯了什麼事呢!於是大家都是略看了幾眼就趕緊開車離開了。
三個人如此碰碰一通亂打,最後阿酒已經鼻青臉腫倒地不起,莫峰臉上也帶了幾塊青,小叮噹在旁邊打好,莫峰主攻阿酒,對她倒手下留情了。
阿酒捂著自己青一塊紅一塊的臉在地上大罵:「莫峰你這個腦袋被門夾了的,跑到這裡打我做什麼,我惹你了嗎?就算你幫了我,也用不著這樣打我啊!真是神經病!」
小叮噹心疼地摸著阿酒的紅腫的臉,憤憤地瞪著莫峰,不平地附和道:「沒錯,這人就是一個神經病!」
莫峰嘲諷地笑著,趔趔趄趄地回到了車上,發動車子慢慢離開。
是的,他們說的沒錯,他覺得自己的確就是個瘋子,在頓悟到自己失去蘇箏時候,他就已經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