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莫嫣然的直爽,莫競離是個含蓄的孩子。那天晚上之後,他也住在了蘇箏這裡,他說話不多,看起來比較刻板嚴肅。蘇箏開始心裡還不安,以為他依然有什麼想法,後來才發現他其實不過是含羞和拘謹罷了。
按說拘謹和害羞這個詞不應該出現在莫競離這麼早熟的孩子身上,可是也許他其他方面太過優秀,反而使得他在情感上比較缺陷。他很擅長隱藏自己的情感,當莫嫣然摟著自己撒嬌的時候,他總是默默地在一旁看,彷彿毫不在意,但是蘇箏卻依然感覺到他的羨慕和渴望。
蘇箏心裡忽然感到濃濃的遺憾,一個十歲的男孩子,的確不可能像女孩子一樣在媽媽懷裡撒嬌了。屬於他們的那種親暱,早已經隨著歲月流逝了。於是這一刻,她忽然開始懷疑起自己,這麼多年的堅持到底是對還是錯?當年的那個選擇,如果再有一次機會她又會如何做?
年輕時候的她,秉持著屬於自己的傲氣,以為自己總有一天會爬到他們身邊。只可惜經歷了生死後,經歷了十年的磨厲後,她的稜角早已圓滑,於是一切堅持都變得可笑起來,於是她怎麼也找不回那個錯失的時光。
很久前她讀《飄》,記得巴特勒最後對思嘉說過一段話,你扔下了重要的東西,你以為有一天你可以把他們撿起來,可是再次撿起來的時候,那些東西早已經被打濕了。
蘇箏苦笑了下,往日的她到底錯過了多少,又做錯了多少?她曾經丟下的東西還能重新拾回來嗎?
莫嫣然見自己媽媽茫然地發呆,拉著她撒嬌說:「媽,你想什麼呢,你什麼時候再陪我們去遊樂園玩好不好啊?我還想像上次一樣。」
一旁的莫競離瞥了莫嫣然一眼,打破了沉默:「你怎麼整天想著玩呢?現在媽媽腿還沒有完全痊癒,你就想著這個了。」
莫嫣然無奈,白了他一眼說:「我總比你好,偷藏我的娃娃,哼,我只是說說而已嘛!」
莫競離看起來是懶得和她爭執,直接起身從冰箱裡拿來了水果,又準備了叉子,莫嫣然見此拿起叉子吃水果,也就不氣了。
蘇箏笑著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了擺脫了剛才自己那種悲觀的自責想法,想著無論如何,現在總是比上一世好的。
***
蘇箏去醫院複查,是莫競離陪著去的。莫競離年紀還小,但做事已經很有小大人的架勢,跑前跑後照顧得很是周到,這又讓蘇箏欣慰不已。
做完檢查,出乎意料之外,連院長都親自出面過問她的情況了。莫競離淡淡地看了眼那熱情奉承的院長,直接沒怎麼說話,但是院長卻特意過來關懷問候了這個看起來很拽的小孩子。
蘇箏猜到大致是怎麼回事,想著看來是莫峰關照過的了,於是直接拿起復檢結果走人了。
還沒到家就接到阿酒的電話,對著話筒一通抱怨,說莫名其妙被莫峰打了,聲音很是委屈,大有你得替我報仇的意思。很快電話被小叮噹搶過去,直接問蘇箏姐,你家那個莫峰怎麼回事,是不是精神有問題啊你遠離他是正確的,從此之後千萬不要讓孩子和他有什麼瓜葛啊……
小叮噹說話如爆豆子,劈里啪啦說到一半忽然沒聲了,想來是阿酒搶過電話摀住了她的嘴巴,電話裡隱約能聽到小叮噹嗚嗚說不出話的聲音。
蘇箏也覺得莫名其妙,難道莫峰因為競離離開家的事生氣了?可是莫競離的到來顯然是莫峰默許的,他犯不著這樣。再說了,即使那樣的話也沒有必要跑過去打阿酒啊!而且他如果要對付阿酒,又何須自己動手跑過去打呢,莫家的保鏢傭人成群,他只要動動口有多少人可以供他使喚啊!
蘇箏雖然覺得奇怪,但她看了眼副駕駛座的莫競離,只見莫競離淡淡地看著前方路況,不知道是否聽見了。當下她也沒有多問,心想明天有時間去問問阿酒詳細的情況再說吧。這麼想著,她已經到了自家小區,將車子放進了地下倉庫,因為中途買的東西比較多,她讓莫競離先提一些上樓了。
當她走出車庫進入電梯的時候,誰知道就看到電梯旁站著一個沉默的男人,高大冷肅,臉上還帶了幾塊青腫,正是莫峰。
蘇箏從來沒見到莫峰這樣子,乍見到覺得有些好笑,看了他幾眼就繼續要往電梯裡走。莫峰自然不讓,如鐵搭般擋在她面前。
蘇箏瞇了瞇眼睛,冷淡地問:「莫先生,有事?」
莫峰讓人難以看懂的眸子看著蘇箏,點了點頭說:「是,有事。」
蘇箏躲開了他的目光,疏冷簡短地說:「請說。」
莫峰絲見蘇箏態度冷淡,沉默了一會兒,才終於說:「我知道你最在乎兩個孩子了,你做了這麼多事,就是想要回他們,現在我把他們送到你身邊了。」
蘇箏雖然早就知道這和莫峰有關係,但是如今聽他直截了當道來,心裡很是複雜,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於是臉上緩和下來,平靜地說:「我知道,謝謝你。」
莫峰看著她的臉色,繼續說:「以後,不會再有人來找你麻煩。」
蘇箏點了點頭,抬手攏起有些散下的髮絲,這些日子,她的頭髮已經留長了。
她知道莫峰必定了做了什麼,因為莫老夫人願意放棄的只有嫣然而已。如今莫競離竟然可以離開莫家,莫峰必然用了什麼手段,不過蘇箏也不想關心這個了。
她望著這個有著剛毅面孔的男人,很多年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還略顯稚嫩,卻已經生得冷硬心腸。現在他成熟了穩重了,臉上有了風霜,可是他看起來依然像一塊石頭。
這塊石頭竟然對自己有了這種憐憫之心?竟然要成全自己?
莫峰看出了蘇箏的意思,解釋說:「你不用想得太多,我只是希望給孩子們一個正常的成長環境罷了。」
蘇箏知道他又在找托辭了。
莫峰見她不信,忽然蒼涼地笑了下說:「蘇箏,經歷了這麼多事,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
蘇箏慢慢抬頭望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裡就如同那晚的那個孩子一樣,掙扎著痛苦,還摻雜了悔恨,和遺憾。
莫峰自嘲地說:「我知道你心裡始終有怨,你不明白為什麼我有時候把你捧在手心那樣的寵愛你,有時候卻像冰冷地將你拋在一旁,任憑你面對別人的責難,甚至看著你在那裡痛苦地掙扎。」
蘇箏眸子一下子冷了,扭過頭去說:「對不起,我不想聽了。」
莫峰卻有些激動:「你是想知道的,你是不是甚至懷疑,這個男人到底有沒有愛過你?那我告訴你,我從看到你的第一眼就開始喜歡你了,你知道嗎?」
蘇箏緩慢地搖了搖頭,冷冷地說:「我不知道。」
莫峰臉上糾結著痛意:「蘇箏,你不是不知道的,你只是選擇去忽略罷了。當年的莫峰看起來很堅硬,但他在感情上比那時候的蘇箏還要脆弱,所以他做錯了很多事。」
蘇箏看著電梯上閃動著的紅色數字,漠然地問:「你現在說這些,有用嗎?」
莫峰痛苦地閉上眼睛:「沒有用,但我也要說出來,我不想等到某一天,我想說什麼的時候卻永遠沒有機會說了。」
聽到這話,蘇箏原本已經麻木的心忽然抽動了下,她再一次想起了上一世臨死前的情景,眼前一片紅霧,莫峰的唇拚命地動著,似乎在說什麼,可是她聽不到,怎麼也聽不到。
蘇箏慢慢抬起頭,仰視著這個高大的男人,開口說:「好的,你繼續說吧,我在聽。」
莫峰睜開眼,看到的是蘇箏依然淡漠的神情,他苦笑了下:「莫家的男人在感情上都注定是一個悲劇,那時候我是多麼愛你啊,可是我又不敢去愛你。我想一輩子和你在一起,可是卻自以為是地認為你需要更適合我一些,甚至冷眼看著你面對一個個的考驗。」
考驗?蘇箏諷刺地笑了下:「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孩子,我經不起你們豪門大戶的考驗。」
愛情這個東西,就像是半碗水,放到日頭下烤一烤,烤著烤著就見底了,再烤就沒了。
莫峰歎了口氣:「現在我們年紀也不小了,經歷了這麼一圈,我也忽然明白過來了,希望我做的能補償當年的過錯。」
蘇箏不說話,她知道很多東西是沒辦法補償的,傷害就是傷害。若說補償,上一世的蘇箏誰來補償?
莫峰看出蘇箏臉上的排斥,苦笑著說:「蘇箏,你不用有什麼負擔,這是我應該做的,我希望自己的孩子和孩子的母親在一起安穩幸福地生活。現在我把他們兩個交到你手上了,好好照顧他們。」
蘇箏只覺得心裡那泛起種種難言的滋味,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如今弄到如此田地,他卻又拿了針線去彌補已經破碎的心。心碎過,能補得起來嗎?
莫峰看著她臉上浮現痛苦之色,苦澀地歎了口氣。
蘇箏深吸了口氣,不去看他,良久終於乾巴巴地問:「還有事嗎?沒事我上去了。」
莫峰卻說:「還有一件事,我想問問你。」
蘇箏壓抑下心中種種複雜情緒,問:「說吧。」
莫峰抿了抿堅毅的唇,艱難地開口問:「你和阿酒,是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