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葉……”穆淩從床上起來,就叫了自己的陪嫁丫頭的名字,叫完了之後,她才猛地想起前兩天她已經把柳葉送走了,那個丫頭跟了她幾十年,她總不能讓她老了還過的不安生。
找了另外的丫頭伺候自己梳洗,穆淩慢慢地走進不遠處的小佛堂,她從自己不能生育開始念佛,到如今已經念了幾十年,每天呆在佛堂裡的時間比外頭的都要長,兩個月前養在她膝下的孫女去世,不久之前魏老將軍也突發疾病去世之後,她更是日日“誦經”不停,為了表示虔誠,她身邊甚至都不讓人伺候著。
當然,這是做給外人看的,事實上,這次她進了佛堂之後一句佛也沒念,只是從中空的佛像裡取出了一些藥材幾塊石頭。
她年輕的時候天真爛漫,看了很多雜書,還一度對學醫感興趣,可惜沒多久她就定了人家要準備出嫁,因此只學了點皮毛功夫,直到她的孩子沒了。
她不想把魏家的一切留給她仇人的兒子,因此雖然大夫說她不能生了,但她還是去了京郊莊子休養並找了大夫給自己調理,同時開始學醫術。
她父母對她極為寵愛,給的下人很忠心,她又懂得籠絡人,所以她在自己的陪嫁莊子上學醫擺弄藥草的事情魏家人一無所知,只當她身體不好一邊念佛一邊養身體,倒是讓她不知不覺學了幾十年,雖因沒什麼經驗不能成為聖手,卻也知道了不少醫毒知識。
這些知識,她全都用在魏家人身上了。
魏元凱的身體原本不錯,只是有些上了年紀的人的老毛病,是她暗地裡時不時地換掉這人吃的藥,又讓廚房做重油鹽的菜,才會讓他越來越嚴重,後來她的秋兒去世之後,她先是下猛藥讓他中風,最後更是用沾濕的紙一層層糊在這人臉上,硬生生悶死了他。
以前她擔心沒了魏元凱,已經偷偷認了親娘的魏景曜會對她孫女不好,才留著這人,現在她孫女兒都死了,她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到了這個時候她要是還不做點什麼,肯定會把自己逼瘋!
說起來,魏元凱死時那不敢置信的樣子還真是讓她覺得痛快,這個男人一生自負,只把她當成依附者,從未將她當回事,最後卻死在了她的手上,絕對是莫大的諷刺。
魏元凱已經死了,接下來就輪到其他人了。
慢慢地從一塊石頭上磨下粉末來,整整磨了一包之後,穆淩拿著粉末來到佛堂外,那裡已經有一個臉上臥著一條蜈蚣一般的疤痕的女人在等著了。
她已經五十多歲了,對魏家的仇恨也埋藏了三十多年,而在這些年裡,她陸陸續續地救下了一下魏家的仇人或者平陽郡主的仇人,又挑了其中能用的送進府裡,而眼前這個女人,就是平陽郡主的仇人。
平陽郡主既然能做出搶人婚姻的事情,足可見她並不是什麼好人,事實上,她在年少時就曾經將一個不小心搶了她風頭的大小姐逼死。
那個大小姐出身雖然不比平陽郡主尊貴,但長相美麗性格溫婉,非常受人推崇,平陽郡主對她心生嫉妒,最後竟讓一個紈絝子弟去調戲她,並傳出跟那位小姐有關的種種不堪流言……
那位小姐因為“失貞”被人退婚,又被勃然大怒的父親關了起來不許別人送吃喝,沒多久就香消玉損,她身邊的丫頭也被趕了出去,其中一個就是眼前的女人。
穆淩是平陽郡主和魏景曜勾搭在一起之後才去找人的,這個原本在小姐出嫁前會先一步嫁給管事的女人那時候已經被賣進青樓受盡侮辱,對平陽郡主更是恨之入骨,穆淩手上的不少事情,就都是讓她做的。
“這次的跟以前不太一樣。”頂著一臉疤的的女人說道。
“當然不一樣,現在已經不一樣了。”穆淩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一棵桃樹上,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那棵桃樹結的桃子很酸,只有熟透了才能勉強入口,卻因為長得低矮又早早地就分叉了適合攀爬,她的秋兒就喜歡爬上去坐著,每次桃樹結了桃子,她還都不長記性地還沒熟就想吃……
去年桃樹熟透的時候,這孩子在樹下撿了半籃子桃子,然後挑出沒蟲眼的留給她吃的畫面還歷歷在目,現在桃花又一次盛放,這孩子卻已經不在了。
長疤的女人“呵呵”地笑了起來,發出會讓人聽的毛骨悚然的笑聲,笑過之後,她突然道:“小少爺想去外面玩卻被郡主拘著,現在正在花園裡發脾氣,他身邊的人還讓廚房給他送點心過去。”
“給他加點料。”穆淩道。這個女人被她帶回來之後,一開始在廚房燒火,後來慢慢地就開始接觸一些廚房的事情,而她也是靠這個女人偷偷地給魏景曜下了藥,讓他不能再使人有孕。
那事做起來很麻煩,因為有毒的藥物吃多了會讓人覺得不適,而一旦魏景曜請了太醫來看,說不定就會被發現蛛絲馬跡,吃少了又不會有效果……更何況,這種讓人悄悄喪失某一部分功能的毒藥必須吃很長一段時間才有用。幸好魏景曜有過兩個孩子,平陽郡主又不許他親近別的女人,因此那幾年平陽郡主一直不曾有孕也沒人懷疑是魏景曜吃了不該吃了,等到了最近幾年,那麼就算是太醫,也已經查不出什麼了。
只是到了現在,她卻對自己以前過於小心的事情感到後悔,要是早知今日,她當年就應該下狠手把魏家人全都毒死!
不過這也就只是想想而已,她那時候顧慮太多,自然也就做不到孤注一擲。
長著疤的女人很快就離開了,穆淩卻是轉身回了佛堂,然後又搬開佛堂角落裡的一個木頭菩薩露出一扇門,打開門出去,她就已經在花園的假山旁的灌木後面了。
這個門是她以前建佛堂的時候讓人留的,起初的說法是為了方便進出,但後來她弄了個佛像把門堵上了,漸漸地別人也就忘了這門的存在了。
魏府的花園很大,亭臺樓閣假山池塘應有盡有,能藏人的地方也就很多,穆淩站在假山後面,安靜地看著不遠處池塘邊的少年,眼裡幾乎就要噴出火來。
平陽郡主是趙王嫡長女,深受趙王喜愛,身邊有不少能人,她以前顧慮很多,也就並不敢對她和她的這個孩子下手,但現在她什麼都不管了。
當然,她到底還留著幾分理智——她的仇人太多,要是不小心打草驚蛇,恐怕就不能將人一網打盡了。
河邊的少年名叫魏庭,比她的秋兒小一歲今年不過十三,卻長得人高馬大,比身體瘦弱心智發育不全的秋兒高了整整一個頭,如今,這個人正在發脾氣:“不就是死了一個傻子嗎?這兩個月娘竟然就不讓我出門了,還有外面的那些人,竟然還敢編排我!祖父的身體早就不好了,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外面的情況穆淩多少知道一點,魏庭是平陽郡主和魏景曜兩人唯一的孩子,受盡寵愛之下自然免不了囂張跋扈,只是他以前不過是被人說幾句紈絝,最近卻有很多人傳言說他害死親姐氣死祖父,最後讓平陽郡主不得不把他關在家裡。
那些流言,自然也跟穆淩有關。
她不過是一個老太太,年老體衰,又不想連累身邊的人不敢讓別人知道她的打算,自然也就只有想辦法讓仇人留在家裡才能找機會報仇。
魏庭還在嫌棄著死去的姐姐:“那個傢伙不過是個傻子,還是小婦養的,死了就死了有什麼大不了的?她害我在外面被人嘲笑,早就該去死了!”他罵的很是激動,而他身邊也小廝則不停地應和著。
那些話穆淩聽得並不真切,卻已經足以讓她憤怒,最終只能慢慢背著經文平復心緒,然後一雙眼睛牢牢地鎖定池塘邊的少年。
她的秋兒和這個弟弟接觸很少,卻很喜歡這個弟弟,常常跟她說弟弟很厲害,每次魏庭來向她請安的時候,秋兒更是會把自己的寶貝送給這人——那個被人嫌棄是個傻子的女孩子很多事情都不懂,只會向別人釋放善意,並因為父母或者弟弟的一個微小的回應而滿心歡喜……
秋兒確實傻裡傻氣,但魏家養她一輩子也花不了多少錢,何必要害她性命?至於說什麼害怕被人議論……外頭知道平陽郡主那一攤子爛事的人,哪個不是對因為母親難產而傷了腦子的秋兒同情萬分的?
魏庭罵了一段時間就不罵人了,躺在躺椅上昏昏欲睡。穆淩知道,他這是吃了有安眠作用的點心,想睡覺了。
她給這人下過好幾次藥,可惜之前一直沒能找到機會動手……如今這人所待的地方非常符合她的心意,就不知道能不能讓她得償所願。
池塘邊涼亭裡的少年突然睡著讓兩個小廝有些擔心,其中一個很快就離開了,應該是去拿火盆,另一個卻還陪在旁邊。
魏庭見狀微微皺眉,卻不想就在這時,先走的小廝又回來了,還伸手招呼那個留在少年身邊的小廝。
涼亭裡的小廝觀察了一下少年,朝著先前的少年跑去。
穆淩見狀,毫不遲疑地從假山後走了出來,將少年連同他坐著的躺椅推進池塘後,又飛快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