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博武眸光一轉,朝楊盈望去,深不見底的眼神劃過一絲痛苦,瞬間收斂了去,「你先下去吧。」
沈月淺抿唇,咽下口中澀然,「不用了,不是什麼大事,她聽著也好。」他心裡想讓楊盈留下來的,不用為了她掩飾什麼,抬起頭,目光再次落在楊盈嬌豔欲滴的臉上,眼底有一抹羡慕,以及一抹蒼涼,眨眨眼,還是不爭氣的紅了眼,「博武哥哥,旭明侯府的事情謝謝你……」
文博武見她紅了眼眶,泫然欲泣的模樣心裡別提多憋屈了,煩躁的調整了坐姿,聲音愈發低沉,「要我說第二遍嗎?」
楊盈咬了咬唇,楚楚可憐的看了眼文博武,又看了眼沈月淺,紅了眼眶,起身盈盈施禮道,「繡的荷包也到收尾階段了,不打擾姐姐和大爺說話。」一步三回頭的走了,文博武眼底眼底閃過厭惡,尋常內宅女子的手段,楊盈學得倒是不錯。
「不用謝我,皇上要提拔一批人,成永安性子老實,入了皇上的眼,我也是聽皇上的意思辦事。」意思就是成永安的事情和他無關,用不著感謝他。
文貴拿著碗筷進屋,屋子裡氣氛詭異,不由得放輕了腳步,大氣不敢出的擺好碗筷,猶豫良久,看兩人沒說話,也不動筷子,小心翼翼問道,「要不要添兩個菜?」他掃了眼桌上的菜,多是沈月淺不喜歡的,難怪她不動。
沈月淺笑了笑,「不用了,這樣就好,也算是沾了博武哥哥的光。」
這些菜平日在正屋是見不著的,文貴知曉自己說錯了話,悻悻然轉身走了,順勢替兩人關上房門,叫門口的人一併站遠些,主子性子陰晴不定,再被大少夫人一刺激,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呢。
沈月淺拿起筷子,慢悠悠夾了一塊檸檬雞肉,檸檬酸,是她最不喜歡的食物之一了,塞進嘴裡,瞬間充斥著淡淡的清香和酸味,沈月淺垂著眸子,嘴角噙著得體的笑,不顯得傷感也不讓人覺得刺眼,「我最初的時候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死了的人又活過來了,看我娘和弟弟好好活著,我大概明白了些,遇著你,我想老天待我真是不薄……」
文博武脊背挺得筆直,面上陰沉得可怕,有種感覺,沈月淺嘴裡說出來的話,不是他想聽的。
「你性子溫和,善良,我都以為自己認錯了人,比起上輩子叫人聞風喪膽的博武將軍,你身上多了絲人情味,對我還是一如既往的好,我就想著,何德何能,叫你兩輩子都浪費在我身上……」沈月淺邊吃邊慢慢說著,好似說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別人的事,「你對我好,對我娘也好,對小七也好,這些,都是我沒辦法回報你的。」說到這,沈月淺抬起頭看了文博武一眼,「博武哥哥,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認真的對你說過一聲謝謝,希望遲來的一聲謝……」
「你來就是為和我說這些有的沒的?」文博武面上沉著,目光冰冷地望著沈月淺,他做這麼多,就只是為了她一聲謝謝?「阿淺,我以為你和上輩子不一樣了,善良灑脫,善解人意,是我錯了,你還是上輩子的你,費盡心思,不擇手段。」哪怕他心底一直認為沈月淺是被沈家逼的,可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從來不敢面對的一件事情,「阿淺,你老實告訴我,如果我不離開京城,向你表明心跡會娶你,你還會設計宋子禦,嫁進文昌侯府嗎?」
沈月淺臉色一白,抓著筷子的手緊了緊,閉上眼,掩飾了眼底情緒,良久,老實道,「不會。」文家門第高,家世差別會讓她抬不起頭來,那時候,沈未遠還是她親哥哥,為了萬無一失,她一定會選性子軟好拿捏的,事實證明,宋子禦卻是是個好拿捏的,文家牽扯甚廣,文太夫人和甯氏一定不會答應文博武替沈月淺出頭的,明明許久的事兒了,她卻記得十分清楚,或許,她腦子裡也是想過這個答案的吧。
「呵……果然是這樣。」文博武自嘲一聲,前傾著身子往前,緊蹙的眉頭漸漸舒展開,「阿淺,這輩子,你又何苦要嫁給我?為了報恩?大可沒有必要,我文博武做事向來不在意旁人看法,你何必搭上你一輩子?」
沈月淺胸口一震,抓著筷子的手泛白,嘴唇不自主的顫抖,他或許是後悔娶了自己的吧,緊咬著嘴唇才不讓口中嗚咽出聲。
屋子裡死一般寂靜,兩人相對無言,最終還是沈月淺打破了這份沉默,「不嫁給你就不會有荔枝他們,我心裡是歡喜的,不管怎麼說,都是你陪著我走完這段仇恨掙扎的歲月,我心存感激,博武哥哥……」沈月淺抬眸,視線與之齊平,他眼神無波無瀾,好似一汪死潭,了無生氣,沈月淺動了動嘴唇,「遇著喜歡的人何其有幸,你不要放棄。」她已經沒了資格,他還會遇著很多人,終究有一天,會漸漸將她遺忘,她想她大概明白為何老天會讓她重生了,疼自己的夫君,親人,孩子,她都曾擁有過了,確實,是人間最幸福的事。
可是,為什麼,胸口還是像刀割的難受?
「吃飯吧,好些日子我們沒有坐在一起吃過飯了。」沈月淺又開始動筷子,替文博武夾菜,被他嫌棄的躲開。
「你自己慢慢吃吧,我還有事。」文博武站起身,倉皇地踱步離開,到門口了,又停下,「阿淺,你喜歡我嗎?」問出口,臉上一陣落寞,「算了,我已經明白了。」
推開門,頭也不回的走了。
飯桌上,沈月淺停在空中的手一僵,喜歡?沈月淺自己都迷茫起來,她喜歡文博武嗎?這輩子不嫁人的話,她會幹些什麼?沈月淺思考這個問題很久,哪怕她就是喜歡,他眼底她還是為了他的權勢跟他在一起的吧。
文貴小跑著跟上文博武,低著頭,儘量不說話,實在是文博武眼神太過恐怖,他心生恐懼,真該和文博武說說沈月淺如何對付沈家人的,毫不留情,文博武口頭上討不到好吃實數正常。
沈月淺回到院子,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該幹嘛幹嘛,只是遣了奶娘,自己帶三個孩子,便是晚上孩子肚子餓了也是她起身喂孩子,奶娘們只當沈月淺要借著做事打發時間,不過白日還是在屋子裡候著。
沈月淺讓玲霜選了幾匹布料出來,在屋子裡給孩子做衣衫,從早做到晚,好幾次,玲霜想說什麼,話到了嘴邊又止住了,寧氏做主抬了楊盈為姨娘,住在離書房不遠的小院子裡了,下人們都傳開了,玲霜心裡著急,又不敢找文博武,要知道,玲瓏還在床上躺著呢。
沈月淺針線本來就好,加之熬夜,這幾日做了好幾身衣衫出來,玲霜進門通稟,看沈月淺還坐在繡架前,小聲道,「大少夫人,掌櫃的送了信來……」
沈月淺抬起頭,眼角一片黑色,玲霜心急,「大少夫人,您歇歇吧,針線房有繡娘在呢,您做的衣衫大了,三位小主子只怕明年才能穿了。」
沈月淺會心一笑,熟練的收起針線,「把信放下,你先出去吧,對了,玲瓏的病情怎麼樣了?」
「也就那樣子,龔大夫說還得繼續修養。」玲霜將信擱下,只覺得這次,掌櫃的信比平日厚多了,往回也只是遞個消息或者親自來一趟,想到這裡,玲霜又是歎氣,估計也是察覺到府裡氣氛不對勁吧,轉身退出去的時候聽屋裡傳來一聲淡淡的詢問,「玲霜,你心裡可有喜歡的人?要是有的話,我好為你指婚。」幾個丫鬟都是跟著她才耽擱了,她發誓會護好她們,結果卻讓玲瓏受了那麼大的嘴,是她沒有說到做到。
玲霜一怔,木訥地搖了搖頭,「奴婢只想一輩子都伺候主子。」從沈月淺和文博武的事情來看,玲霜對男子也失望了,喜歡你的時候恨不得為你摘星星摘月亮,不喜歡你了,十天半個月不回屋,沒了男子照樣活得好,何須叫自己勞苦傷神?
沈月淺點了點頭,拆開信封,厚厚的一疊,沈月淺眼眶漸漸濕潤,模糊的視線望向搖床上的孩子,欣慰的笑了起來。
文博武整天早出晚歸,好些時日沒有回府了,日子好似又回到成親前的時候,晚了就住在外邊的宅子了,這日,他眼皮莫名地跳得厲害,南方水患,皇上想要發落一批人,召見了一批官員進宮議事,難民流連失所,已經亂了套,尤其,這件事之前就該上報上來了,竟被巡撫拖到現在,皇上震怒,大殿中異常安靜,文博武眼皮再次跳了起來,看向上首的皇上,「皇上,微臣家中有事,還請讓微臣回去一趟。」
他突然這句話,大殿上的人倒吸一口涼氣,皇上性子可不如先皇好說話,最近在朝堂上更是雷厲風行,好些官員被逼著辭官了,雖然都是手腳不乾淨被禦史彈劾,可最終還不是皇上的意思?
荀謙皺眉,看他臉色不好,沒有多問,擺手道,「都先退了吧,明日早朝,朕要看到滿朝文官對這件事的態度,吩咐下去,一律寫上摺子呈上來。」
文博武拱手作揖,轉身闊步離開,出了二宮門,步伐愈發急切,文貴得了消息,早就將馬牽出來候著了,看文博武翻身上馬,臉色不對勁,文貴心中疑惑,揮著鞭子跟了兩步,就看文博武轉過頭來,「府裡今日可是發生了大事?」
「沒有吧,一切都好著呢。」文貴雖然跟在文博武身上,雅築院的事情還是知曉的,又怕文博武問的是其他方面,仔細補充道,「大少夫人今日出門上香去了,楊姑娘在府裡安安分分待著,三位小主子身邊有奶娘……」
文博武也說不出心慌從何而來,回到府裡,丫鬟奴才臉上有片刻的震驚,要知道,好些日子沒看大爺回來得這般早了,剛屈膝行禮,面前的人一陣風似的走了,丫鬟們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雅築院一如既往的安靜,收拾好屋子,玲霜準備退出去,看文博武回來了,面上一喜,正欲福身子,就聽文博武聲音略顯急切的問,「今日有沒有誰來?」
玲霜疑惑,也忘記了要行禮,搖頭道,「並沒有客人來,大爺可是要看看兩位少爺和小姐?」
文博武退到門口,看玲芍也在,心裡松了口氣,面上冷靜下來,「大少夫人何時回?」沈月淺偶爾也會出門,並沒有誰攔著,看著空蕩蕩的屋子,文博武總感覺有什麼不一樣了。
玲霜沉思道,「傍晚該是要回的。」說到這,玲霜總覺得大少夫人這幾日行為反常,尤其昨晚拉著自己說的一番話,更是沒頭沒腦,三位小主子有奶娘照顧,有什麼好懺悔的?大戶人家主母都是將孩子丟給奶娘管,沈月淺在幾個孩子身上花的心思夠多了,而且,即使大少夫人不交代她,玲霜也會好好看著三位小主子的,抬眸,還想說點什麼,文博武已經轉身走了。
玲芍在旁邊走過來,張嘴責怪她,「大爺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怎麼不讓他去屋裡坐坐?大少夫人過些時辰就回來了。」
玲霜狡黠的搖了搖頭,她手裡還有其他法子,湊到玲芍耳朵邊,道,「大少夫人走的時候給了我一疊信,署名要大爺打開,少不得就是兩人和好的關鍵呢,等著吧。」
玲芍跟著點頭,繼續忙自己的事情去了,院子裡植株高了,蚊蟲多,移栽了一些防蚊蟲的植物過來,玲芍無事便親自栽上。
文博武回到書房,隨意挑了本書,左翻右翻,心裡仍不得勁,文貴在旁邊看他都快把書翻完了,眼神也沒落在上邊,忍不住道,「看著時辰,大少夫人估計也該回來了,主子您好些時日沒看三位小主子了,不若過去看看?」
文博武回神,眼神裡還殘著片刻的恍惚,這時候,門枝椏一聲,楊盈提著食盒,穿了身半透明蠶絲對勁衣衫緩緩走來,「妾身得知大爺回來了,天兒熱,妾身做了些涼糕……」
文貴哀嚎,雅築院鬧成這步都是眼前人的緣故,看文博武今日神情本就不太好,這時候來鬧,不是自己找死嗎?文貴想的一點都不差,楊盈的話還沒說完,文博武就冷了臉,「滾……」
楊盈身子一頓,委屈地退了出去,如今她已經是文博武妾室了,可文博武愈發不待見自己,楊盈也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站在門口,小聲道,「大爺,您要是害怕大少夫人誤會什麼,妾身願意去解釋的。」
文博武眸光漸沉,文貴忙走了出去,「楊姑娘,你還是先回去吧。」文博武和沈月淺那點事,根本不是他們能插手的。
文博武一坐就到了天黑,他從未細細想過他和沈月淺的關係,他以為沈月淺願意為他死,心裡就是喜歡他的,或者,不過是一種求生的本能吧,畢竟,當時周氏和小七在馬車上,他在沈月淺心裡到底是什麼?不過是比其他人更有利用價值的夫婿?
隱隱聽到遠處有啼哭聲,文博武拉回了思緒,動了動僵硬的身子,見文貴推開門走了進來,隨即,屋子裡有了光,「大爺,奶娘抱著小姐過來了,說小姐哭鬧不止,怎麼都沒有法子,您看?」
「交給大少夫人就是了,何須來問我。」嘴上雖然這樣說著,還是走了出去,孩子只怕哭了一會兒了,嗓音都變了,奶娘一臉著急,「大爺,您抱抱小姐吧。」也不知為何,傍晚小姐哭了起來,奶娘以為她餓了,喂了她,哄著她睡了一會兒,誰知,不一會兒又開始哭,連帶著大少爺二少爺也哭了起來,三個奶娘將孩子分開,大少爺二少爺倒是安靜了,小姐卻停不下來了。
文博武抱過孩子,察覺到她下巴下的衣衫全部濕了,心一軟,「大少夫人呢?她要是不喜歡孩子當初何必生?」文博武心中燃著一股火,看葡萄哭就不由得想起了沈月淺,煩躁不已。
奶娘低著頭,支支吾吾道,「大少夫人還沒回來。」否則,她也不會這麼著急了。
文博武抬起頭,聲音陡然一冷,「你說什麼?」
奶娘只好硬著頭皮又說了一遍,文博武身側的文貴看了眼天色,心中有不好的預感,「奴才這就差人去接大少夫人回來。」
「不用,自己生的孩子自己不照顧,任性十幾年也該夠了。」文博武這一刻心中著實惱了沈月淺,當初懷孕的時候整天想著如何如何對孩子好?結果呢?文博武心裡難受,輕輕哄著葡萄往雅築院的方向走。
回到屋裡的時候,葡萄已經不哭了,玲霜卻咚的聲跪了下來,文博武不予理會,奶娘們也跟著跪了下來,一時之間,屋子裡跪了一地人,文貴歎了口氣,也不敢勸了,誰知道,玲霜卻哭了起來,上前拽文博武的褲腳,文貴心下害怕,要知道,玲瓏不過是上前就被文博武踢開了,玲霜此舉不落得和玲瓏一樣的下場?上前拉玲霜,玲霜拽著文博武褲腳不放,嗚咽成聲,「大少夫人,大少夫人走了,大少夫人走了……」
文博武心中不喜,難得沒動腳將人踢開,玲霜之前不覺得,如今想來才明白沈月淺這幾日反常,沈月淺早就準備離開了,所以前一次出門的時候就不讓她和玲芍跟著,心裡冒起這個想法,玲霜嚇得軟了手腳,身側的奶娘們還面露疑惑,玲霜哭得厲害,「大少夫人不讓奴婢跟著,奴婢早就該察覺到她的反常的,要奴婢好好陪著三位主子,要奴婢要好好照顧玲瓏,大少夫人都計畫好了……」
為什麼要親自照顧孩子,為什麼日夜不休的做衣衫,偏偏衣衫要明後年才能穿,沈月淺,存了離開的心思。
文博武胸口一顫,看玲霜指著衣櫃,文博武將葡萄遞給文貴,腳步虛浮的進了內室,將衣櫃打開,瞬間,紅了眼,裡邊整整齊齊擺著的衣衫全是三個孩子的,一眼就看得出來比現在穿的要大,文博武隨手扔出來,依次打開其他衣櫃,沈月淺的衣衫整整齊齊疊好,梳妝盒裡首飾還在。
在文博武進了屋子,文貴就將孩子遞給奶娘人跑了出去,文博武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和沈月淺慪氣,如果沈月淺真的離開了,府裡指不定如何亂翻天呢。
大半個時辰,文貴一臉頹敗的回來了,屋子裡沒人了,文博武坐在桌上,低著頭,神情不明,「大少夫人是不是去南山寺上香了要等兩天回來?」
文貴抿了抿唇,沈月淺比誰都狠得下心,什麼都沒留下,人不見了,抬頭就看文博武赤紅著雙眼拽著他衣領,「文貴,你說,她是不是去南山寺上香了?」難怪他今日總覺得心神不寧,眼皮一直跳,原來,是她不見了,為什麼要走?
「奴才問過門房了,大少夫人叫了馬車,並沒有去南山寺,而是到了一間成衣鋪子,隨後坐另一輛馬車走了,和她一起的是之前的掌櫃……」這件事事關重大,文貴也沒了主意,因為,沈月淺沒有帶任何一名丫鬟,傳出去,她名聲就壞了,以後三位小主子如何抬得起頭來?
「備馬……」
文博武抬腳,闊步離開,沈月淺離開一定有什麼原因,她那麼喜歡孩子,怎麼願意留下三個孩子?他不過失手傷了玲瓏,他知道錯了,她不喜歡自己沒關係,他不會逼她,只要她一輩子好好的,比什麼都好。
腳步兩槍,再沒了往日的風度,文貴心裡難受,早在沈府的時候就知道沈月淺是個不吃虧的主兒了,不想那個吃虧的人會是自家主子。
到門口遇著楊盈衣衫單薄的站在那裡,晚風中,暈紅的燈籠下,襯得身子愈發搖曳生姿,看文博武走來,楊盈還沒張嘴,就看文博武目光鋒利如刀的瞪著她,「從哪兒來滾回哪兒去,再讓我遇見一次,別怪我心狠手辣。」
楊盈被他的目光激得身子一顫,文貴忙錯開了她的視線,「二老爺讓你來無非是想撈點好處,我勸你識相點。」
楊盈臉色一白,再抬頭,跟前黑漆漆一片,剛才一番話好似隨著風飄進耳朵似的。
一路出了城門,天黑漆漆的,文博武不停的揮著鞭子,文貴在身後追得膽戰心驚,「主子,是岔口了。」沈月淺鐵了心離開,文貴現在還沒查到人去了哪兒。
文博武勒住韁繩,馬仰頭長鳴,聲音在夜裡格外突兀,和文博武蕭瑟的背影溶於黑色中,文貴看得搖頭歎氣,大少夫人怎麼狠得下心?
天明時分,身側的身形才晃動了下,「走吧,回去吧。」
文貴點頭,昨晚已經吩咐下去查了,不久就會有消息的,文貴打過招呼,大少夫人不在的事情不准洩露出去,傳出去,就是大少夫人回來了,文家只怕只有休妻的份兒了。
再次回到屋裡,文博武察覺到屋裡什麼不同了,空蕩蕩的,沒了嬌豔的身形,格外孤寂,躺在床上,全是她身上的味道,文博武側身抱著被子,眼角一滴晶瑩滑落,她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模糊中,好似看到一抹身形,坐在低矮的山丘上,背影落寞,低著頭,嚶嚶哭得厲害,他的心跟著一痛,張嘴想讓她別哭了,只要她不哭,他什麼都給她,哪怕是命都行,可是她還是哭得厲害,嘴裡一直喊著玲瓏,文博武上前,伸手抱著她,玲瓏沒事,會好的,真出了事,他會吩咐人伺候她,當成小姐一樣伺候著,可是她懷裡的人不聽,哭得他呼吸不順,他一直對她說著話,哄著她,無論如何,也發不了音。
「阿淺……」睜開眼,文博武猛地坐起身,滿頭大汗,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了,屋子裡空蕩蕩的,她不在,哪怕是她,也不在他身邊,「文貴……」
文貴應聲進屋,懷裡抱著又哭紅眼的小姐,文博武一怔,「查到消息了沒?將人手全部放出去,一定要查出來。」他都沒有好好跟她道歉,沒有和她解釋,她怎麼狠得下心離開?
「奴才已經吩咐下去了,主子,您抱抱小姐吧。」葡萄也是個折騰的,反反復複,哭了好多次了,文貴也沒法子,昨天就是文博武將孩子哄好的,血脈親情,割捨不斷的。
文博武看了眼和像極了沈月淺的小臉,厭煩道,「你抱下去交給奶娘,人哄不好我要她們做什麼?」等文貴走到門口了,文博武也無奈地歎了口氣,「抱過來吧。」
阿淺要是知道他不喜她們的孩子,心中只會怨恨他的,她們是夫妻,不該有恨的,他那麼喜歡她啊。
文貴倒回來,將孩子遞過去,想起宮裡的事,「今日早朝皇上發了一通火,讓滿朝大臣寫摺子,明日早朝擬定個章程出來,奴才給成二爺去了消息。」
文博武面無表情,葡萄到他懷裡,往他懷裡拱了拱,就看文博武臉色難看了幾分,「你下去吧,傍晚我要知道大少夫人的消息。」
文貴叫苦不迭,退到門口,看玲霜在旁邊來回踱步,文貴拉著她走到一邊,沒個好氣,「這時候你還在這邊晃蕩幹什麼,快回去?」要文博武真問罪玲霜了,大少夫人回來只會鬧一通,傷玲瓏本是無意,不想大少夫人氣得如此厲害。
玲霜攪著手裡的帕子,忐忑不安道,「大爺還生著氣?我,大少夫人走的時候給了我一封信,說之後交給大爺……」話剛說完,文貴擰起了眉,恨鐵不成鋼道,「大少夫人交給你信的時候你怎麼就沒察覺到不對勁?」留信就是交代身後事了,文貴覺得事情愈發棘手了,看玲霜從懷裡拿出信封,文貴搶過來就進了屋子。
看文貴手裡拿著信,文博武目光一滯,文貴硬著頭皮道,「大少夫人走的時候留下來的……」
「我不看,你拿走吧。」不管沈月淺說什麼,都是他的嫡妻,一輩子,兩輩子,三輩子,他只願意和她過,哪怕,她心裡不喜歡,他也認了。
文貴站著沒動,勸道,「指不定大少夫人在信裡會透露蛛絲馬跡,大少夫人心裡是有您的。」文貴查清楚楊盈這件事了,不得不說,楊盈真是好手段,兩邊迷惑,「丁小姐上門做客,大少夫人送她出去回來遇著楊姑娘,大少夫人和她說話並不是不在乎您,估計是被楊姑娘氣著了,楊姑娘準備了梅汁說聽著您喊熱,又稱呼大少夫人姐姐……」
換個人自然認為楊盈早就和文博武有過接觸了,之後楊盈又拿同樣的手段迷惑文博武,說準備東西是沈月淺的意思,文博武心裡膈應的只怕就是這件事了。
文博武手上一用力,懷裡的葡萄又嚶嚶哭了起來,反應過來,他急忙松了手,文貴明白他是聽進去了,將信擱下,轉身走了出去。
文博武猶豫許久,拿過桌上信才察覺到自己雙手在顫抖,要是,要是沈月淺心裡罵他怎麼辦,要是讓他一輩子別找她,他該怎麼辦?
慢慢展開信,整整好幾頁,文博武不知道她坐在書桌前寫這些信的時候是何種心情,他在的時候,喜歡抱著她坐在自己腿上,看她嬌羞著臉,或是提著筆,或是拿著書,偶爾,也會抱著他,在他懷裡撒嬌,那時候,她眼中明明有愛意,為什麼,他就看不到呢?
「博武哥哥,多年來謝謝你的照顧和陪伴,哪怕你身邊有了其他人,我亦不恨你,人生數十載,何其有幸遇著你,和我一起,總是拖累你,細細想來,你為我做的,遠遠比我所能回報的多太多,沈家時是你護著我,小七的爵位也是你從中周旋,你說得對,光是謝謝,不足以表達你為我所做的,千言萬語,還是要說一聲謝謝。」
文博武越往下看,臉色愈發陰沉,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她做了那麼多事,對付央樂侯府和薛氏不過害怕她受了欺負,對付劉書邦是因為劉書邦對她起了壞心思,對付尤家不過不想她受了牽連,至於韓家和長公主……文博武都不曾想過,她都猜到了,他的阿淺,為什麼都明白還要離開。
「重生回來,老天讓我有了娘親和弟弟,有了你和三個孩子,縱然結果不好,我亦沒有遺憾了,奢求多了,一切都成了枉然,如今,你身邊有人照顧,我娘和小七活得很好,我重生回來,所有的心願已了,如果有下輩子,你要是還願意和我相遇的話,不如讓我做男子,償還你兩世付出……」
文博武看出來了,她還是埋怨他了,埋怨他三心二意,文博武抓著信,來來回回反復讀,他們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怎麼最後會成這樣,她不信任他,不信任他可以一輩子守著他。
「主子,主子,有大少夫人的消息了。」文貴進屋,滿臉欣喜,近日掌櫃的不停找人打聽一個地方,形形□□走南闖北的商人掌櫃的都問了一遍,是南邊的一個村子,是一個賣貨郎說的,說對方中粗略的形容了一遍,他早年是人牙子,到處走,生意不大,去的地方多了,難免會有些印象,疑惑歸疑惑,得了賞銀心裡還是高興的,看文博武面色鬆動,文貴又疑惑起來,「主子,您說大少夫人打聽那一個地方做什麼?」
文博武心中一痛,沈月淺不僅僅是埋怨他的吧,「問問玲瓏玲霜幾人對那個地方熟悉不?」既然是人牙子,必然和買賣人口有關。
文貴拍了拍腦袋,一問玲瓏,看她呆傻的表情大概就明白了,沈月淺是想去玲瓏老家看看吧,給文博武回話,文博武心中複雜難辨,要知道沈月淺對玲瓏這般上心,他寧肯傷了自己也不會動玲瓏的。
「主子,奴才這就去備馬。」文貴明白文博武勢必是要出門的,好在沈月淺是女子,馬車比不上馬,過不了三日應該就能追上她們了。
文博武心裡卻害怕,沈月淺信中還有層意思,他明白,了卻這樁事,沈月淺估計不會久活了,緊了緊懷裡的葡萄,「文貴,你帶著文忠幾人先去,我抱著小姐坐馬車。」輕輕在葡萄額頭落下一吻,「葡萄,一定要幫爹爹把娘親接回來。」
文貴了然,渾身有了勁兒,出了院子看寧氏緩緩走來,旁邊還跟著楊盈,文貴知曉要壞事,側身叮囑守院子的侍衛,無論如何都不準將人放進去,自己迎上前,「大夫人怎麼來了?」
甯氏不愉,「大爺人呢,我要見他,順便進屋叫大少夫人一併出來。」納妾豈是兒戲,既然納了又要將人送回去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