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地去了那麼長時間?」周氏看了看漸升的日頭,吩咐明月將廚房冰鎮的酸梅汁端來。
沈月淺微微一笑,「遇著祖母身邊的李媽媽,說祖母身子不爽利,您出了月子也無需過去請安……」
周氏面露詫異,嫁進沈府,那邊晨昏定省從未缺過,王氏何時改了性子?
沈月淺悠然落座,見桌上盤子裡的糕點被吃得差不多了,心底高興,待身子涼些了才拿起碗裡的勺子攪了攪酸梅汁裡的冰塊,拿出勺子搭在旁邊碗裡,輕輕喝了一小口,瞬間,舒涼暢快,沁人心脾,忍不住誇讚「桂媽媽手藝還和之前一樣好。」
桂媽媽廚藝好,做的桂花糕,香芋卷,紅薯條,清脆可口,配上冰涼的酸梅汁,入味三分,可光是這一點還不能打消周氏心中的忌諱。
故而,周淳潔問起廚娘時,周氏含笑一句帶過,此時聽沈月淺說起,周氏不動聲色的蹙了蹙眉,岔開了話,「午飯後領著幾個姐妹去你院裡坐坐,你們年齡差不多,能說到一起。」
餘氏也正有此意,笑著道,「淺姐兒針線好,玉姐兒之前說起這事羡慕不已,你好好與她說說。」
按理說余氏賈氏來府該去臨安堂給太夫人請安,可兩人沒說周氏也沒提,上輩子,沈月淺對認為這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沒擱在心上,如今細細想,怕是中間有什麼不愉快的事。
沈月淺院子佈置得精細,一花一草皆用了心思,加之,沈懷淵愛女如命,和沈未遠充臉面的院子不同,她院子裡的東西實打實的貴重。
周府門第高不缺好東西,周家姐妹耳濡目染眼力極好,可到了沈月淺院子仍覺得稀罕,沒有華麗的顏色,灰灰白白素淨中雅致宜人,頗有話本子裡世外隱者住所的味道。
周淳玉是今年十三,年齡最大,這些日子餘氏走哪兒都帶著她,是準備給她相看合適的人家了。
人多,沈月淺叫玲瓏領人將床邊的書櫃挪開,並排了一張拔步漢床,六人盤腿坐在上邊,圍成一圈,從針線籃子裡挑著沈月淺的花樣子,皆是愛美的年紀,沈月淺花樣子複雜好看,五人拿著便捨不得放下了。
「你們若喜歡拿去便是,反正我也用不著……」她的花樣子樣式複雜顏色鮮豔,繡出來也派不上用場。
周淳玉樂不可支,挑了張最喜慶的海棠花樣,像有人會搶她的似的捂在懷裡,彎著眼,咧嘴得意道,「謝謝表姐。」
禮尚往來,沈月淺也收到了不少回禮,有荷包,玉佩,手鐲,銀踝子……
一下午,沈月淺心情也放鬆了不少,這便是所謂的親情了吧,彼此間沒有隱瞞算計,談笑風生。
走的時候,周淳玉拉著她的手捨不得放,「阿淺,過幾日我娘約了人進府賞花,你和姑姑一起來,我介紹其他姐妹給你認識。」周淳玉年紀稍長,說起話有板有眼,語聲中不乏關心。
這個表妹自小被看得緊,回周府的時候少,縱然回來了對她們也是冷冰冰不願親近,姑父死了,她變了許多,周淳玉眼底劃過一抹心疼,重重握著她的手,「你一定要來,很好玩的……」
沈月淺訝然,沒來由的胸口泛酸,點了點頭,「我一定去。」
餘氏在旁邊好笑,「玉姐兒從來話不多,難為和淺姐兒聊得到一處,那日你不便讓淺姐兒來即可,奶娘你自己看看。」
周老太爺被王氏打了臉面子裡子過不去,可周氏提了又不好拒絕,這次,直接找了三個奶娘,留還是走任憑周氏。
周府馬車不見影兒了,沈月淺高興道,「外祖父又送了奶娘來?」
周氏抱著小七,左右看了眼侍衛,問道,「大少爺可回來了?」
傍晚時分,沈未遠該回來了才是,不見他來雲錦院,周氏擔憂出了事。
侍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想大少爺一直在府裡沒出去過,撓撓後腦勺正欲答話,就被一陣女聲搶了先,「娘,大哥忙完了知道來看您和小七的,快回吧,我看看這次外祖父送的奶娘,小七以後白白胖胖全看她們照顧了。」
聽她一打岔,周氏也惦記起奶娘來,等想起問沈未遠天已經黑了。
她坐在窗下縫製衣衫,沈月淺坐在旁邊凳子上,逗著搖床上的小七,母女兩說著話。
「阿淺覺得奶娘怎麼樣?」
「娘不是將人都留下了嗎,何須問我?」三位奶娘皆長得高挑微胖,往那兒一站怵人得慌,且性子不一,包媽媽精打細算,魯媽媽武斷強勢,而齊媽媽最是懂得看人眼色,不得不說,這三人尺有所長,不像是奶娘,倒像是給周氏管家的。
周氏熟練的穿針引線,父親送這三人過來想說什麼她怎會不知,歎了口氣,「你若想留一個……」
「娘,外祖父給小七找的人,自然是跟著小七,我身邊有玲瓏就夠了,對了,桂媽媽回來讓她進屋伺候您,桂圓我也給他謀了差事……」
周氏眉峰蹙了蹙,遲疑片刻,想與沈月淺說說其中厲害,壞了名聲的家奴哪還能留下?
「娘,桂媽媽看著爹長大,桂圓年紀也和爹差不多,若不是看在爹和娘處境艱難的份上,憑著侯爺奶娘兒子的身份哪會沒有成家?娘是被表像迷了眼,我這就回了,讓桂媽媽進屋伺候您洗漱吧。」
周氏陪嫁中也有一個管事,成親不過一年便因犯事被發落出去了,如今,二房的管事都是王氏身邊的人,若周氏還沒有覺悟,小七平安長大都難。
周氏陷入了沉思,也不知是提起了過世的沈懷淵還是想起了桂媽媽在二房的時候……
出了雲錦院大門,玲霜上前湊到沈月淺耳邊,低聲道,「後邊那位精神恍惚了,小姐要不要見見?」
月琴牙尖嘴硬,一直硬氣得很,一個月不見天日也是怕了,前兩日就提出要見小姐,沈月淺一直沒同意,剛玲霜送飯去,月琴又求她。
王氏到處找人,哪猜得到沈月淺將人拘在後邊的庫房裡,庫房堆著陶瓷瓦罐,用的時候極少,王氏找不到人實屬正常。
「你與她說,過兩日府中有場大戲,她要做得好我放她出府……」
玲霜不明所以,與玲瓏對視一眼,後者也搖頭不知,二夫人生完孩子後,小姐性子就陰晴不定,難以琢磨。
夜裡,迷迷糊糊,沈月淺總覺得有雙眼一動不動盯著她,她想睜開眼看看,奈何全身無力,那種感覺像是被沈月茹推下水,身子輕飄飄的不知從哪兒使力……
醒來天已經大亮,素手掀開簾帳喚玲霜伺候,「大少爺可還在府裡?」
玲霜將臉盆擱在盆架上,邊服侍她起身邊答,「天麻麻亮就出府了,盧平一直注意著那邊的動靜,說大少爺像遇著喜事了,步曳生風,英姿勃發呢……」
沈月淺唇邊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沈未遠真以為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能翻身,笑話一場罷了,「待會你將我箱子最下邊的盒子給洪夫人送去,勞煩她見諒不能給她請安了。」
王氏以為她無緣無故得了洪夫人賞賜,實則裡邊大有來頭,而且,不久後,不止洪夫人連帶著洪家都會感謝她。
玲霜知道裡邊是什麼的,點頭應下。
沈月淺仍然穿得素淨,月牙色的茉莉花裙子,普通的元寶髻,外插只木簪,玲霜從後端著她的臉瞧了瞧,銅鏡裡,五官精緻,粉面桃腮,杏眼靈動,通身的貴氣。
玲霜對自己梳妝的手藝甚是滿意,「小姐這一出去將多少濃妝淡抹的千金大小姐都比小去了。」
「油嘴滑舌!」沈月淺嘴裡雖然嗔怪,盯著銅鏡中和上輩子沒什麼變化的容顏心底五味雜陳……
洗漱好了,沈月淺退到正屋用膳,吃到一半,玲瓏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進來,滿臉喜色,弓著腰雙手撐著大腿,喘氣道,「回來了,大少爺回來了,後邊跟了好多人……」
王氏有了小王氏在背後出謀劃策,對付二房心中已有了全盤計畫,王氏臉上難掩喜悅。
沈懷康拽著沈未遠進屋的時候薛氏羅氏也在,見寶貝孫子鼻青臉腫不成樣子,王氏當即沉了臉,「懷康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娘,未遠不是過繼給二哥了嗎?什麼時候又到大哥大嫂名下了?」沈懷康官職低,他沒沈懷淵的抱負,也不像沈懷慶聲色犬馬,兢兢業業在刑部做個六品小官心滿意足,不成想早朝鬧了笑話,他以後如何抬得起頭來?
王氏也懵了,當時過繼給二子不過為了爵位,二子沒了要丁憂三年,朝堂紛紜變幻,三年後誰說得准什麼情形,薛氏提出將孫子從二房歸還大房她立馬就同意了,理所當然道,「未遠前途大好,怎能被守孝耽擱了?」
沈懷康氣得一雙眼脹得通紅,以後,沈府還有何臉面在京中立足?氣急敗壞道,「娘啊,您真是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