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你外祖母身子骨可好?」周氏站在門口,邊上前拉著她手邊吩咐明月傳膳,眉峰間盡是和煦。
沈月淺順勢挽上她的手臂,輕聲細語道,「外祖母精神矍鑠,好得很。」
周氏微微一笑,遇著丫鬟端水盆進屋,她親自給沈月淺洗手,順便說了大房的事,「你大伯母親叫我過去有事相商,小七月份小,我是離不得半步的,明日只怕她們會上門,你在院子裡忙你的事別出來。」
經過沈未遠一事,周氏不想與大房二房有所牽扯,太夫人傻了薛氏和羅氏掌家,有意無意克扣二房的月例,她睜隻眼閉隻眼不予理會並非性子軟好欺負,不過是懶得計較罷了,她嫁妝豐厚,靠她的嫁妝,二房日子照樣能過得有聲有色。
想起嫁妝,周氏話鋒一轉,「給你的嫁妝單子可看完了?你盡些理清楚鋪子事宜,今年冬日掌櫃來府裡你在後邊聽著我如何處的,你學著些。」
周氏抓著沈月淺的手伸進水盆,輕輕摩挲片刻後,取下架上的巾子攤在手上,包裹住沈月淺的小手,沈月淺的手白而細嫩,骨節分明,這些日子握慣了小七軟嘟嘟的胖手,猛然捏著沈月淺的,她蹙了蹙眉,「明日我讓桂媽媽弄些調養身子的膳食,你最近瘦得厲害,好好補補。」
不說還好,一說,周氏再看沈月淺的臉,圓潤的下巴漸漸尖了起來,她眉峰又蹙成了一團,心下愧疚不已,「阿淺,娘是不是委屈你了?」話落已是眼眶通紅。
沈月淺心下疑惑,目光順著周氏視線落在巾子上的一雙細手上,心下了然,揚眉笑道,「今日外祖母還說我年紀漸長,身子會愈發窈窕,和娘小時候一樣呢,娘小時候也胖嗎?」
千般愧疚因著沈月淺一句話消以殆盡,細長的眉舒展開來,點了點頭,聲音輕柔,「你外祖母說我小時候身子甚是豐腴,她一度擔心我瘦不下來,誰知,大了,初條後,自然就瘦了,說起來,和你差不多的年紀……」
沈月淺眉宇輕鬆下來,問了好些周氏小時候的事,母女兩一問一答,氣氛甚是溫馨。
若沒有大房的人過來打破這份美好,沈月淺的好心情怕會維持一整晚。
沈月淺最後一口湯還沒喝完,明月說大夫人與大小姐來了,周氏臉上倒沒什麼表情,只讓請人進屋。
薛氏妝容精緻,一身暗紫色綺羅牡丹褙子,暗紅色金線牡丹長裙,不苟言笑,神情莊重肅穆,只一眼便能看出掌家後的春風得意。
相比薛氏滿面紅光神態倨傲,她旁邊的沈月容則黯淡得多,穿得是漸不舊不新的荷花圖案襦裙,胸前皆是褶皺,一張臉哭得梨花帶雨,雙眼微微泛腫,眼圈一片烏黑,進門後,駝著背站在薛氏身側,拿手帕不停的拭淚,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薛氏以為她進門周氏會如往常出聲詢問,誰知,人都到桌邊了周氏不吭一聲,她正了正神色,咳嗽兩聲道,「二弟妹還在用膳?」
周氏擱下筷子,拭嘴後才掃了她一眼,一眼後已移開了目光,對沈月淺道,「整日沒和小七說話,你喝完了湯去紗窗隔間看看小七,世上只有你們才能相互扶持,多親近親近。」
她說這句話一半是真心一半是說給薛氏聽,不理會薛氏暗沉下來的臉,故作疑惑,「大嫂怎地這麼晚還來這邊?有什麼事叫丫鬟走一趟便是。」
薛氏喉嚨像卡了刺似的不上不下哽得難受,周氏生完孩子性格大變愈發不好相處了,前兩日周氏想讓沈月淺去家學念書,她懶得理會便讓丫鬟隨意找個藉口打發了,沒想著她懷恨在心,現在出口揶揄她。動了動嘴角,尷尬的拉過沈月容坐下,岔開了話,「月容好些日子沒回來了,得知你生了小七,等不及地要過來給你請安,你自幼看著她長大,知曉她最是尊敬長輩,坳不過她才來了,沒打擾你們吧?」
周氏瞥了眼沈月容,心下歎氣,無事不登三寶殿,沈月容若不是遇著麻煩了哪會來這邊?一碼歸一碼,她不會將與大房的恩怨和沈月容歸在一塊,看著沈月容,問,「阿容用膳了沒,沒有的話我讓廚房重新備幾樣小菜。」
沈月容肩膀一聳一聳哭得厲害,聞言,拿下臉上的手帕,梨花帶雨的搖了搖頭,「用過了……」
沈月淺對沈月容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幾位不耐煩,尤其看過周氏的嫁妝單子她才清楚,上輩子,沈月容隔三差五的從沈府拿回家的東西好些都是周氏的嫁妝。
周氏活著的時候對沈月容就不錯,周氏有哪些好東西沈月容不清楚,可薛氏手裡的嫁妝她是有數的,每次回沈府拿那麼多東西,她不信沈月容沒問過薛氏東西是從哪兒來的,問過了還能安之若素收下,性子如何已一目了然。
故而,她側過身子,冷冰冰道,「大堂姐哭什麼,我爹死的那幾日不見你影兒,現在才回來哭喪是不是晚了?」
沈月容被沈月淺說得面色通紅,支支吾吾道,「阿淺,我,我並非不想回來給二叔奔喪,實在是,實在是……」
「淺姐兒,你還小不明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嫁了人哪是想回來就能回來的?」薛氏神色不愉,卻也清楚有事相求不是撕破臉的時候,只得出面圓場,嘴角掛著諂媚的笑。
薛氏油光滿面,已有打理後宅後養出的優越感,巴結討好的笑落在她臉上成了猙獰,沈月淺往後推開凳子,顧左而言他道「我懂的少也是沒念過幾天書的緣故,娘,既然大堂姐來給您請安想必要送您禮,我在她不好拿出來,我這就看小七去。」
薛氏嘴角不自主地抽動了兩下,沈月容小臉也白了起來。
周氏坐在桌前,朝門口比劃了個手勢,明月指揮門口的丫鬟進屋收拾碗筷。
「大嫂,我們去窗邊坐下說話吧,明月,給大夫人大小姐泡茶。」周氏兀自起身,南窗下是這兩日安置的梨花木書桌,沈月淺嫌梧桐院太安靜了,周氏做針線的時候她便在這邊練字,母女兩說說話,日子過得倒也快。
薛氏也注意到這張桌子了,心下有所不滿,太夫人傻後她當家,並未聽庫房說二房缺書桌,這張桌子打磨得光滑,梨花木本就貴,院子裡有一張已是不錯的了,沒想著周氏品味如此高,聯想到沈月淺屋裡的擺設,薛氏心裡泛酸,看向窗外走廊的燈籠隨風搖擺,投在地上的影子也飄忽不定,想起死了的沈懷淵,她縮了縮脖子,開門見山道,「不瞞二弟妹,阿容回來是遇著點麻煩了,李玨平日就是個渾的,誰知去別人家做客多喝了兩口,摔碎了主人家的釉裡紅寶月瓶,偏生那家什麼都不要只要陪瓶子不然就見官,李家雖不顯赫,李玨卻也是官身,鬧起來,他的那點官職哪逃得過禦史台的那幫人……」說到這,薛氏小心翼翼留意周氏神色,陡然加快了語速,道,「輾轉打聽了許多人才問到周府也有類似的寶月瓶,可周老太爺當作你的嫁妝送來沈府了,你自幼疼阿容,這次不會見死不救吧?」
隔間沈月淺側耳貼著牆角,心想,果真因為這件事,薛氏說話含糊,關於李玨怎麼摔碎了人花瓶卻不細說,想來也是沒臉吧。
喝醉了酒跟著人家小姐進了書房,意欲行不軌之事,推攮間打碎了東西,這種事薛氏怎好意思開口,上輩子發生這件事的時候周氏已不在了,沈月容輕而易舉就拿到了寶月瓶,若不是後來李玨仍將那位小姐納入府中,她也不知道中間曾鬧過這麼一出。
她雙手趴在牆上,細細聽周氏如何回答。
「大嫂也說是我的嫁妝了,我是不能拿出來的,這件事我無能為力。」周氏想也沒想就一口回絕了,她不傻,寶月瓶如此貴重怎會被在前院喝酒的客人打翻?薛氏不說實情,她也不問,憐惜地看著不停抹淚的沈月容,無奈道,「我屋裡的寶月瓶還是老太爺幾經周折弄回來的,並非有錢就買得到,李玨會不會被人陷害了?」
話還未說完,薛氏蹭地下站了起來,眉目盡是怒氣,「二弟妹不幫忙就算了,何必挖苦人家,寶月瓶再貴重,又不是周家才有權有勢?」
薛氏看不起周氏裝好人的樣子,不樂意就算了,何苦擺出一副「為你好」的神情,拉起沈月容,怒視道,「阿容,我們走,回去問你爹尋其他法子。」
「娘,正好我也回去了,我送大伯母和大堂姐出門吧。」沈月淺走出來,似笑非笑地看著薛氏。
她最好能一直有骨氣才好。
周氏成親時雖然擺過嫁妝,依著薛氏眼光她可不信她認得出蓮花色的寶月瓶,沈府人就那麼幾位,薛氏從誰嘴裡聽來的她都懶得問了。
沈月容不動聲色扯了扯薛氏袖子,薛氏也回過神來了,臉一陣紅一陣白,好不精彩……
李玨壞了人名聲,那戶人家哪是要寶月瓶,是要勒索錢財和李玨正妻的位子罷了,沈月淺挑了挑眉,看著一動不動的薛氏,「大伯母還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