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端王爺只說是去醉仙居用晚膳,鄒元鈞自然會婉言謝絕。
可人家端王爺說了,是有事情要詢問。那拒絕的話鄒元鈞就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畢竟王爺剛剛幫過元槿,再怎麼樣,這個人情總還是得認的。
故而沒多久,三人便已經坐在了醉仙居的雅間中。
鄒元鈞疼愛妹妹,捨不得讓她孤零零一個人吃。
端王爺自然更是希望元槿離他越近越好。更何況他本就是為了和她一起多待會兒,才提出這麼個建議的。
故而在他們的故意縱容下,元槿就和他們同桌而食了。
——本朝自初時起,民風就頗為開放,並不會特別地約束女子。不然也不會有靜雅藝苑的出現了。而且,有公筷夾菜,倒也無甚大礙。
但,鄒元鈞到底顧忌著藺君泓是個外男。
雖說端王從不將女子放在眼裡,鄒元鈞不擔憂藺君泓會對元槿做些什麼,但他還是把元槿的位置安排得挨他近一些,離端王爺遠一點。
藺君泓淡笑著看鄒元鈞安排一切,並不多言。等他落座後,方才說起之前提起將要商議的事情。
菜陸續上齊。
元槿不用理會他們的談話,原本正吃得開心,冷不防公筷在眼前一閃,接著,碗裡多了好些個青翠的炒蔬菜。
「槿兒自小就愛吃這個。我特意給你點的。多吃點。」
望著眼前的炒苦瓜,如今的元槿努力了半晌,遲遲未動。
其實,元槿這些天已經碰到過許多次,大家「知道她喜歡什麼」,所以對她「如以往一樣好」,將她「最喜歡」的都給她。
有的時候,也就平靜無波地過去了。
可是這一回,面對著這些苦瓜,她真的有些……食不下嚥。
「怎麼?槿兒不愛吃嗎?」鄒元鈞終於發現了不對,低聲詢問道。
元槿趕忙搖頭,乾笑道:「不會。怎麼可能。」
撥拉著碗裡青蔥蔥綠油油的一片片疙瘩瘩的小東西,她還沒吃呢,嘴裡就泛起了苦味兒來。
強忍著心裡的排斥,咬了一口,吃了半片。
當真是原汁原味的苦瓜。連點壓味道的配料都沒擱。這可真是……
元槿趕緊擱下筷子,剩下的半片怎麼也不想吃了。
可不吃也不成。
不然就露餡兒了不是?
元槿心中天人交戰,左右拿不定主意。
好在鄒元鈞大部分時間都只顧著和藺君泓說話,沒人留意到她。
元槿暗歎口氣,放下筷子,轉頭朝窗外看了會兒。
望著外頭微微泛紅的開始往下落的夕陽,元槿心裡默念了半晌,好不容易拿定了主意,決定一口氣悶著吃下去。
結果她望向碗裡的時候,卻發現苦瓜好像少了那麼一些。
元槿很是詫異。抬頭朝兩人悄悄地看了幾眼。又低頭去數。
……好像是少了這麼三四片。
她猶不太敢相信,又扭頭朝窗外望了望。過了片刻,再回頭來看。
咦?又少了?
碗裡只還剩下兩三個苦瓜。
這回太明顯了,不由得她不懷疑。
元槿狐疑地去看垂眸沉吟的鄒元鈞,再瞧了瞧勾著一抹淡笑的藺君泓,心下驚疑不定。
究竟誰幫她解決了這個難題?
竟然瞬息之間就將東西三下五除二地弄沒了。
最大可能是拿走後吃掉了。不然,怎麼會半點痕跡都沒留下。
自家大哥雖然會功夫,卻因從文了,所以並未在武藝上太過花費時間。
讓他做到這麼快速,好像不可能。
而且,他如果肯幫忙,剛才就不會好心讓她多吃點這個了。
唯一有可能做到的,就是身邊這位武藝很高的端王爺。
可若說端王爺幫她把苦瓜全處理掉了……
想想又不可能。
更何況,裡面還有半片兒她咬過的呢。
思來想去,元槿尋不出個結果來。又沒膽子去問大哥,生怕他再給她夾苦瓜吃。於是帶著滿心的疑問,元槿磨磨蹭蹭吃完了這頓飯。
臨走的時候,元槿又悄悄去看藺君泓。
端王爺壓根瞄都不瞄她一眼。只唇角勾著那雲淡風輕的笑意,和鄒元鈞在說話。
元槿心裡的疑惑愈發深濃。卻也沒有多說什麼。和哥哥一起,與端王爺道別後,便歸家去了。
第二日一早,元槿如往常一般去到了公主府。卻在到了那裡之後,知道了個讓她十分意外且痛心的事情。
春華死了。
那個愛笑愛鬧的丫鬟,沒了。
元槿怎麼也沒法接受這個事實。趕在眾人將她的屍體丟掉前,急匆匆趕了過去,一把攔下。
「怎麼死的?什麼時候死的?到底怎麼回事!」
卓媽媽讓人將手裡拎著的草蓆擱下。抹著眼淚說道:「昨兒半夜沒了的。掉落池塘裡淹死的。剛剛才有人發現。」
池塘?
「不會。」元槿搖搖頭道:「不會。她怎麼可能淹死呢。」
貓兒怕水。
春華很疼鬧鬧。這段時間,她常常陪著鬧鬧。早已養成了不去水邊玩耍的習慣。
更何況,誰會沒事幹大半夜地往池塘邊上跑?!
元槿思量片刻的功夫,裹著屍身的破草蓆再次被人抬了起來。
元槿再次攔住。
氣惱之下,她的聲音拔高了許多,也冷冽了許多,叱道:「誰也不准動她!如今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沒了,都沒人覺得蹊蹺的嗎?務必查清了死因再做打算!」
因為春華是孤兒,被人牙子賣到了府裡,所以,死去後也只能一個草蓆裹身丟出去。
聽了元槿的話,卓媽媽眼中劃過一絲亮光,最終,只化作一聲歎息,「一個奴婢淹死罷了。姑娘這是何必呢。」
話雖這樣說,她還是讓人將草蓆放了下來。
元槿問卓媽媽身邊的秋實,「長公主怎麼說?」
秋實哭得嗓子都啞了,眼睛腫腫地說道:「婢子尋過長公主。長公主說,若讓她處理,定然是直接埋了為好。若覺得不對勁,只管自己去查。不過,不要去打擾了她。她是不管的。」
有了長公主這句話,元槿更加放心下來。
卓媽媽和元槿低語:「可是屍身沒法久留,姑娘看這……」
「我想辦法。」元槿腦中亂哄哄一片,理不出個頭緒來。
她定了定神,將秋實叫到了一邊,從腰間解下一塊玉珮,塞到秋實的手裡。
「你帶著這個,去將軍府,找青蘭苑的郭姨娘。記住,只能和郭姨娘說幾句實話,旁人問起來,你只管尋了理由遮掩過去,又或者說我不讓你講緣由。」
元槿急急說完,才發現自己心急心焦心痛之下,竟然說話都沒了條理。忙深吸口氣緩了緩,與秋實說道:「你讓郭姨娘給你些冰。然後,和她說,要陸陸續續送來。隔上兩個時辰,送一批過來。只不過別和將軍府的其他人說為什麼。」
秋實有些悟了,脫口問道:「姑娘是想留著春華——」話到一半,趕緊閉了口。
「嗯。」元槿頷首道:「不能讓她死的不明不白。能拖一刻是一刻。先留住了,我想辦法找人幫忙,查一查。」
冰塊是很貴重的東西。非富貴人家,用不起。
可是鄒三姑娘卻肯耗費大量的冰塊來幫助春華、還春華一個公道。
秋實心中忽地敞亮起來。
春華沒有信錯人!姑娘當真是個待人好的!
捏著元槿的玉珮半晌後,秋實心裡有了主意。
她不顧禮法地拉了拉元槿衣袖,示意元槿到了院子最角落的地方。
然後,看看四周,確認沒人留意這邊。
秋實先做了個「噓」的噤聲手勢,這便朝懷裡摸索了半晌,拿出一物,用手握的死緊,指間半點兒縫隙都不留,快速地塞到元槿手裡。
「我從她手裡找到的。」秋實壓低聲音,近乎不發聲,只用氣聲呢喃出音調。聽了許久後,她又發顫地道:「是駙馬的。」
說完這幾個字,秋實好似耗盡了全部的氣力,跌跌撞撞朝外跑去。
行出去幾丈遠了,她腳步一停,轉過來喊道:「婢子立刻去將軍府。」
元槿訥訥地點了點頭,全副心思卻都留在了手中那一個東西上。
不用看,只用摸,她便知道那是布料的一角。又或者說,是衣裳的一角。
駙馬的。
春華手裡抓著的。
前後一關聯,她心裡冒出了個念頭。又驚又懼又憤然。
元槿看也沒看一眼,直接把東西塞到了袖袋之中,一步一頓地朝外行去。
喵嗚一聲哀叫在身邊響起。
元槿低頭一看,才發現鬧鬧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腳邊。
聽著鬧鬧近似於哀鳴的叫聲,元槿將她抱在懷裡,在春華的屍身邊站了片刻。
雖然有草蓆包裹著,可鬧鬧好似知道那裡面是誰一般,一聲聲地不住叫著。
那叫聲又哀又悲,任誰聽了都忍不住落淚。
抬蓆子的兩個婆子看了看鬧鬧,歎了口氣,與卓媽媽說道:「我們還有旁的事情做。媽媽您看……」
這些人是卓媽媽之前尋來幫忙的。如今便讓她們走了。
恰在此時,有人說笑著從這邊經過。而且,說笑聲漸漸大了起來,顯然說話之人正朝這邊走著。
這裡頗為偏僻。
如果不是元槿問過輕煙小築的婆子,知曉春華被抬著從這條路上走,她斷然不會從這邊經過。
但是,此時此刻,還真的有人邊講著話邊過來了。
元槿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下意識地趕緊將鬧鬧抱緊。
鬧鬧嗓子眼兒裡發出嗚鳴,用了很大的力氣想要掙扎著下去,都被她死死摟著,沒能成功。
卓媽媽暗道一聲壞了,低聲嘟囔道:「糟糕。剛讓人走了,駙馬爺就過來了。這可怎麼是好?衝撞了駙馬爺,可是要受罰的。」
「不會。」元槿抱著鬧鬧,說道:「他不會罰你的。」
卓媽媽不解。
這時,楊駙馬和友人已經說笑著從旁經過。
友人朝元槿望過去後,就挪不開眼了。
楊駙馬卻是腳步停了下來。
他指了草蓆問道:「這是什麼?」
卓媽媽如實答道:「春華的屍身。」
「屍身?」楊駙馬皺眉,「死了?」
「是。早晨從池塘裡撈起來的時候,就沒氣息了。」
楊駙馬點了點頭,「那就好生安葬了吧。」語畢,拉了一把眼睛已經直了的友人,這便腳步不停地走了。
元槿尚還半低著頭,暗暗嘲諷地笑笑。
楊駙馬特意繞路過來一趟,說不定便是想看看人死了沒。確認真的死了,他可能才會放心吧。
卓媽媽發現了元槿的不對勁,忙過來細問。看元槿好似是因為抱著鬧鬧才這般狀況,又道:「這小貓兒亂跑亂跳的。不如婢子把它帶去先交給旁人吧。」
元槿搖了搖頭,沒有答應。
如今這裡的人都不把小寵物太當回事。只覺得那是逗人玩樂的小東西罷了。
但是,元槿知道,小動物也有自己的情感。它們看到的、聽到的,也會對它們的情緒產生巨大影響。
比如現在……
元槿明顯得感覺到,楊駙馬一靠近,鬧鬧的情緒就開始不對。
有憤怒的掙扎,還有恐懼的退縮。
是什麼樣的事情會讓一個小動物產生那麼大那麼強烈的反應?
思及死去的春華。
想到春華日日帶著鬧鬧四處玩耍。
想到剛才秋實給她的那個衣角……
元槿的心裡對之前冒出的那個想法愈發肯定下來。
可是,怎麼查?怎麼幫?怎麼做!
即便去尋了哥哥,哥哥也是無暇分身。更何況,哥哥本就不識得春華,不見得肯插手去管公主府裡一個死得莫名的丫鬟。不然的話,非但落不得半點好出去,反倒要給將軍府惹上麻煩。
誰能幫幫她?誰能……不懼公主府,能夠出手?
心中慢慢升起一個念頭來。
元槿與卓媽媽道:「等會兒秋實來了,要煩請媽媽和秋實一起看好春華。」
「這您放心。」卓媽媽保證道。
她也是個做奴婢的。
可奴婢也是人。
能被主子這樣當個正兒八經的人看,這是身為奴僕此生最大的心願了。
因了元槿對待春華的態度,卓媽媽待元槿的心也已經不同以往。
此刻她萬分認真萬分恭敬地說道:「婢子幾個是長公主遣給姑娘驅使的。姑娘既是要下定決心護好春華,那婢子就是死,也要辦成。」
這個時候,元槿最聽不得的就是一個「死」字了。但是,也已經沒了心思再多說什麼。只叮囑了卓媽媽一番,這便喚了旁邊一個小丫鬟過來,說道:「你去滄海閣與姚先生說一句,我今日不去上課了,請一天的假。」
說罷,便往外行去。
沒走多久,卓媽媽小跑著追了過來。
元槿想她或許有事,就停了下來等一等。
卓媽媽氣喘吁吁說道:「姑娘的車子可是已經回了將軍府?」
元槿點了點頭。
「婢子幫您叫一輛府裡的車吧。」
卓媽媽說完,生怕元槿介意,忙道:「我家的那個大小子,現在就在公主府裡幫忙駕車。我跟他說一聲,保管姑娘去哪兒,他都妥帖送了去。而且,和誰也不會說出來姑娘的去處。」
元槿剛剛還在想著要不要雇一輛車。沒料到卓媽媽竟會幫忙。
這個時候時間至為緊迫,元槿也不矯情,當即謝過她接受了她的好意。
卓媽媽就趕緊做了安排。
車子最終停在了端王府的大門前。今日藺君泓並未帶了藺松華去公主府。
元槿也是碰碰運氣,看看他有沒有在府裡。沒料到,居然真的在。
門房的人一看到元槿,呼啦啦搶著往裡頭跑,要去稟報。
最終一個跑的最快的搶了先。其他人只得懨懨地折了回來。
他們忙不迭地端茶遞水,請了元槿坐下,又道:「姑娘莫怪。按理說咱們應該讓您直接進去。可是王爺昨兒一直在處理事務。王爺處理事務的時候,旁人輕易不能打擾。咱們這才不得不讓您等上一等。」
元槿知道這些都是跟著端王打過仗的兵。
或許他們的話聽上去有些糙,可那是因為他們不會說好話場面話。不過一旦出了口,那都是實打實的。
元槿笑著坐了下來。因著心裡有事,那笑容沒能持續多久,只能悶頭喝茶。
不多時,繁盛匆匆趕了來。
「已經有人進去稟報了。」繁盛說道:「昨日事務太多,主子沒能處理完。回來後大半夜才睡,今兒天沒亮就起來繼續。至今不得閒。」
元槿聽聞後,下意識地就要走。
誰知繁盛話鋒一轉,攔住她後又道:「不過,只要是姑娘的事情,那主子再忙,也還有空的。」
聽了他這話,元槿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對勁。
想想剛才他的話。
昨日藺君泓既然這麼忙,為什麼還要去醉仙居一趟?
說起來他們談的國子監的那些事情,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元槿思量片刻後,終究是因為被春華的事情佔據了思維,而無力多探究。謝過繁盛後,便在旁靜等。
繁盛側了側身,好似在避開那一句「謝」。又忙道:「姑娘往後可千萬別那麼客氣了。」
過來請人的是繁興。
他和繁盛一起,一路因了元槿往裡走。最終停在了藺君泓的書房前。
繁興親自推開房門撩了簾子請元槿進屋。
繁盛扯了繁興一把,揚了揚下巴,問:「爺的意思是?」
「姑娘可以進。」繁興低聲道。
饒是鎮定如繁盛,聽聞此話後也不禁面色微變。細細一想,倒也在情理之中。於是很快又恢復如常。
兩人說話間的功夫,元槿已經走到了屋子中。
藺君泓早已在等著她。只不過,雖是在等人,端王爺手裡依然拿著一冊書卷在看。直到元槿走到房中,方才放到了一旁。
看到女孩兒眼中濃得化不開的愁鬱,藺君泓忙三兩步跨了過來,問道:「怎麼了這是?」
元槿就將春華的事情說與他聽。而後,拿出了秋實交給她的那片衣角。
藺君泓自然認得那衣裳。見到後,眼神瞬間寒如冰霜。
元槿就將昨日自己回了輕煙小築後,讓春華拿著東西往外走時的遭遇也和藺君泓說了。
「當時我們看到駙馬和徐姑娘在一起。至於旁的,卻不知曉了。」
她也是剛才坐著馬車往這邊走的時候,想起來的那件事。
因為她實在想不出來,到底有什麼事情,值得一個駙馬去害了一個婢女。
而且,在她走後,春華有沒有再遇到楊駙馬他們,她也不得而知。
藺君泓沉吟片刻,喚了繁興來,吩咐他去京兆府一趟,找京兆尹稟報此事,說是公主府上一個丫鬟意外死亡,讓他們幫忙查探。
而後藺君泓又喚了繁盛來,將衣料交給了他,讓他去大理寺一趟交給賀重凌。
「切記,千萬不要打草驚蛇。需得私下裡尋了重凌。」
元槿這便曉得,為了讓楊駙馬「安心」,藺君泓竟是表面上依靠了京兆府來查案,實際上已經把事情悄悄托付給大理寺少卿了。
她這才心下稍安。剛才的惶惑和緊張,也淡了一點。
元槿知道藺君泓很忙,正打算立刻離去,誰知手中一暖,竟是藺君泓親自倒了杯茶到她手上。
水溫正好,摸著不燙不涼。
元槿一大早從家裡出門直到現在,都未曾喝過水,著實有些口渴了。到過謝後,便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
直到杯子空了大半,她這才悚然一驚,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這個書房是他處理事務所用,並不是接待外客的書房。滿屋子裡,統共就這麼一個杯子。
而且,藺君泓好像是從他桌案上的筆墨旁拿了這個杯子來給她倒的水。
那這茶杯是、是……
他的?
元槿騰地下紅了臉,又羞又惱,趕緊把那灼人的茶杯擱到了桌上。
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碟子裡沒了的那些苦瓜來。
恰在此時,藺君泓似是十分隨意地拿起了那個杯子,一口將她剩下的茶盡數飲光。然後淡笑地看著她。
元槿的臉色變了又變。
半晌後,她看旁邊桌上有碟洗淨的果子,隨手拿起一個,咬了一口,皺眉,「好酸。」
「酸嗎?」藺君泓不解,「應當是好的才對。」沒人敢把不好的東西送他屋裡來。
「不信你嘗嘗。」元槿伸出手去,拿著那缺了一口的果子。
藺君泓作勢要吃。
元槿看他居然真的往那果子靠過去,趕緊收手,拚命往後退。
可藺君泓哪肯由著她?當即一把擒住她的手腕不准她亂動,而後奪過果子,慢條斯理地在她吃過的地方咬了一口。
「那麼甜你嫌酸?」
端王爺氣定神閒地又吃了幾口,將她之前咬過的地方一點不留地盡數吞入肚腹,這才眉端輕揚,笑道:「很甜。」
元槿咬了咬唇,別開臉,猛地轉身朝外走。
藺君泓大急,忙在她出門前一把拉住。
元槿低喊:「放手。」
藺君泓不管不顧地拖著她往回行。
元槿不住掙扎。
藺君泓嗤道:「你信不信,你再亂動下去,更過分的事情我也做得出來。」說著就要伸出另一手來摟住她。
元槿大驚失色。
藺君泓不忍心了。收回手臂,之前的指尖卻依然緊握著,拉了她回到桌案旁。
元槿扭頭,不理他。
看著女孩兒疏離的模樣,藺君泓心下忐忑。
昨天是他太急躁了。一看鄒元鈞那刻意保持的疏離模樣,他就覺得有些不妙。
特別是從鄒元鈞口裡套出話來,知曉鄒大將軍很喜歡高文恆後,心裡那種危機感更是達到了頂點。
——之前他總想著,和鄒大將軍好好談談,肯定能把事情辦成。
卻獨獨忘了一點。
如果鄒大將軍心裡有了更合適的人選呢?
這倒也罷了。
他最怕的,卻是在家裡人的潛移默化下,小丫頭也覺得那高文恆是最好的人。
如果連她都不在乎他了,那可真是……
一想到這個,藺君泓的心裡就難受得如同刀絞。
他幾乎一晚上沒睡,全部用來處理事務,好讓自己不再多想。
躺了一會兒後,還是沒辦法冷靜下來。最終起身,練了會兒武,回來繼續找事情做來分散心思。
好在這兩天的事情確實夠多。不然的話,都不用他使的。
直到她剛剛來尋他,他的心裡才稍微安定了些。
那麼大的事情,她只找了他來幫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這讓他很是歡喜。
他決定破釜沉舟。
不管她如何想,終究是先讓她明白了他的心意才好。
無論怎麼樣,他都不會讓人將她搶走。
元槿被藺君泓盯得心頭發毛。
偏偏他的手又緊緊握著她的,這讓她又有些臉熱。
——她再不願記起來,那些苦瓜、那些茶水、那個果子,也一直在她腦海裡繞啊繞的。揮之不去。
元槿愈發羞窘。拚命地想要抽出手來。
藺君泓沒轍了,冷笑道:「你再這麼著,信不信我回頭就把你不愛吃苦瓜全推給我的事情和鄒元鈞說了。」
元槿猛地抬頭。目瞪口呆。
怎麼有那麼無恥的人呢?
把個事情黑白顛倒地說出來,氣都不帶多喘一下的。
「還有那個果子,你覺得不好吃,非要我幫你吃掉,也可以和他說一聲。」
說起這個,元槿倒是有些心虛了。
雖然是試探,但這一次,的確是她主動的沒錯。
但她也沒想著他會硬搶過去非要吃了啊!
元槿仔細地看了他半晌,慢慢地別開臉。
明明從他的表情中知曉了他是故意嚇她,她還是忍不住惱道:「王爺真是好本事。你若不怕污了自己的好名聲,就只管去吧。」
藺君泓看她神情,就知道她是在賭氣。
心下瞭然,他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欣慰的是小丫頭倒是知道他對她好。竟敢這樣當著他的面來試探他、駁斥他,而且,還說出這樣的話來,居然不怕他生氣,也不怕他真的照做。
心酸的是,即便這樣了,即便確認了他對她好、不會惱她,她還是要躲著他。
何苦來著?
他自會給她個永不變的承諾和應有的身份。
只是在那之前,她上有祖母虎視眈眈,旁有堂姐妹不懷好意。還有哥哥們護得死緊,遠在北疆的父親也另有打算。
他暫時,什麼都不能多說多做。
心知這個情形下,他就算表明心意,說得天花亂墜山盟海誓的,都不見得能頂用了,反倒更要惹了她不高興。
藺君泓心中苦笑著,硬生生轉了話題,說道:「你那個丫鬟的事情,需得過上幾日才能處理好。不知她的屍身如今在何處?不如放到義莊去,也方便讓大理寺的人去查探。」
元槿沒料到他居然還在不住地幫她考慮春華的事情。不由悄悄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誰知,她就這麼偷看了一下下而已,還被他捉了個正著。
藺君泓伸出修長五指,在她鼻尖上快速地極輕地捏了捏,哼道:「我什麼時候把你的話當兒戲了?你的事情,我哪一件不當做天大的事兒來處理的。」
元槿覺得這話有點耳熟。不過,記不起來他什麼時候說過了。
藺君泓根本沒指望過她還記得。
他斜斜地倚靠在桌案上,拍了拍椅子扶手,說道:「坐著。放心。我還能吃了你不成。你不樂意,我再等等就是。」
元槿被他這篤定的語氣給氣笑了,「什麼再等等?莫不是等一等就能天上掉餡餅了不成。」
「即便不能讓東西從天上掉下來,但日久見人心。是真是假,是說說而已還是君子一諾,總能讓你分辨得清。」
藺君泓笑笑,「那事暫且不提。你那丫鬟的事情,我還得再捋一捋。你要不要等?」
元槿知道他後面提的這個「等」分明和前面的不一樣。
不過,左右暫時跑不掉了,她非要站著也是自己受累。索性依他所言,好生坐了下來。
「春華的事情,真能查出來吧?」元槿似是在問。可是不等藺君泓開口,她又輕輕點了點頭,「應該是能查出來的。」
與其說是在問,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自我安慰一般。
藺君泓說道:「你不用擔心。既是人做的,必然會留下蛛絲馬跡。定然能夠查清的。」
他悄悄抬指勾著她背後的一縷髮絲把玩著,凝神想了片刻,驀地一頓,忽然歎道:「我記得那小丫鬟對小動物很好。你那小白貓,都是她在照顧著。」
說起這個,元槿驟然有些承受不住,眼圈兒一下子紅了。
她知道春華很好。
春華哪裡只是對貓兒很好?春華對誰都很友善。
她初到輕煙小築,旁人都和她不親近,處處提防。
唯有春華,幾日之後,便開始放開了心扉。
春華是真的在好好對她。她說什麼,春華都笑著應了,然後一一照辦。
可就是這麼個友善的好心的丫鬟,說沒了就沒了。
之前在旁人面前,元槿心裡再難過,都也壓著沒有說出口、神色還如以往一般淡然。
可是剛剛聽了藺君泓一句輕歎,她就有些忍不住了。
端王才見過春華幾次?
他都記得那個丫鬟的好。
偏偏很多人不以為然,覺得不過是死了個丫鬟而已!
藺君泓也是有感而發。卻沒料到,自己的兩句話讓小丫頭眼淚都出來了。
馳騁沙場面對千軍萬馬都面不改色的端王爺,對著放在心尖上的人的眼淚,卻是手足無措了。
想抱著她告訴她,一切有他,她不必擔憂。可是,怕她氣惱,他不敢。
想握了她的手輕聲撫慰。但是,怕她不樂意,他也不敢。
焦急無奈之下,藺君泓只能抬起手來,將她眼角的淚一點點拭去。又心疼又心焦地口不擇言安慰她。
「莫哭莫哭。等下眼睛腫了,出去後旁人少不得覺得我怎麼欺負了你。到時候你豈不是更加百口莫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