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爺素來冷靜自持,何曾有過這種前言不搭後語的時候?
元槿聽了他帶了些無措的安慰聲,繃不住笑了。而後又板起臉,說道:「你堂堂端王爺,欺負的人還少麼?還怕人說不成。」
看她心情稍好,藺君泓心裡總算是一塊大石落了地。
他伸指把她殘留的淚痕一點點拭乾,咬著牙輕輕地在她鼻尖捏了捏,哼道:「我欺負的人多了去了。不過,那些是我真的動了手,被人詬病也無妨。這次,我可著實是冤。」
少年指腹上還沾著她未乾的淚跡。觸到她鼻尖的時候,帶著些微的濕意。
而且,他的動作如此輕柔、話語如此溫和……
這讓女孩兒悚然一驚,忽地意識到了眼前兩人的狀況。
元槿趕忙別過臉,躲開他下一步的動作。
藺君泓手中一空,頓感失落。正想著該如何是好,轉眸一瞧,女孩兒羞得臉紅紅的,連耳根都沾染了緋色。
他低低地笑。
小丫頭這是害羞了?
正要直起身來,他的視線忽然就凝住不動了。
只因那潤潤的殷紅的雙唇,太過美艷、太過誘人,也太過於……
可口。
藺君泓片刻也挪不開眼,不由自主地就抬手朝那兩片殷紅撫去……
微痛襲來。
他倒抽一口涼氣。看看被女孩兒咬在唇間的指,不惱反笑,雲淡風輕悠悠然地看著她。
元槿只輕咬了一下就鬆開了。
她輕嗤一聲,推開了椅子,站起身來。
藺君泓看出了她的不樂意,心下有些黯然。
他閒閒地倚靠在桌案邊,勾起一抹笑,低聲道:「剛才是我失態了。不過,從始至終,乃至於以後,我也只會對你一個人這樣。」
元槿緩緩抬頭,望向他。
藺君泓心中緊張萬分。笑容愈發和煦,神色淡然地回望過去。
半晌後,終究是元槿先撤回了目光。
她不自在地望向了腳前三尺之處,說道:「今日我給姚先生告了假,但課總要上的。多謝王爺相助,我——」
「不必這樣客氣。」
藺君泓打斷了她,淡笑著看她羞窘的模樣,含笑道:「你來找我,我很樂意。只不過,往後再有這種事情,我希望你還能繼續來找我。」
元槿抿著唇沒答話。
藺君泓輕笑一聲,忽地俯身而至,在她耳邊說道:「你若去找旁人,哪怕是鄒元鈞,我都見一次攪亂一次。非要你想做的事情不成、必須來我這裡找我幫忙才作罷。」
元槿先是惱了,後看到他鳳眸中閃著的戲謔之色,當真是哭笑不得,「王爺英明。您這做法,可真是開天闢地頭一遭。」
「英明不英明我不知曉。不過我知道,有些人,不逼著點,就溜得比誰都快。」
藺君泓稍稍一提,也不敢點透。生怕小丫頭羞了惱了真不理他。趕忙轉而問道:「你請了多久的假?不妨在這裡用過午膳再走吧。」
元槿婉拒了。
藺君泓一改之前笑瞇瞇的模樣,轉而擰眉望著元槿,薄唇緊抿。
明明他什麼都沒說,可就是給人一種感覺,好似他有千言萬語壓在了心裡,只是強壓下去沒說出來罷了。
元槿硬生生地別開了眼。
藺君泓這才聲音沉沉地開了口,聲音微啞地說道:「你既是非要走,那便走吧。」
元槿暗鬆了口氣,忙不迭地行禮告辭。
屋門開了又合。
藺君泓怔怔地看著猶在晃動的竹簾,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人是真的離開了。
端王爺忍不住扶額歎息。
這丫頭……
讓她走,她還真走。
究竟是聽不懂呢,還是故意要逃?
藺君泓輕捻了下指尖。剛才那一下輕咬的感覺瞬間又冒了上來。酥酥麻麻的,像是輕羽,撓的人心裡發癢發燙。
他慢慢收手,遙看著女孩離去的方向,抬指輕叩桌案,緩緩笑了。
元槿回到公主府後,先是尋了卓媽媽來問了現今的狀況。得知秋實已經要來了冰塊,正在安置春華,她稍稍放心了些。
這個時辰,上午的琴課正好進行到最後一節。元槿思量著過去後還能再學一會兒,稍微收拾了下便往滄海閣行去。
姚先生正在授課。看她進來,也未停頓。示意了下便讓她進了屋。上課的時候,姚先生有意無意地看了她幾眼。不過,並未多說什麼。
直到下了課後,姚先生方才行到元槿身邊,說道:「有情有義是好事。不過,逝者已去。為此耽擱太多的時間去傷懷,反倒容易耽誤正事。倒不如收拾心情來做眼前該做的。」
元槿知曉姚先生也是好意。畢竟姚先生不知春華故去的真正緣由。因此,她好生謝過了姚先生,並未辯解什麼。
楊可晴當著姚先生的面什麼都沒多說。但出了滄海閣後,一轉眼,她就掩口和元槿說起了悄悄話。
「我覺得呀,姚先生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
小姑娘神秘兮兮的模樣很是可愛。
元槿笑著問道:「可晴為什麼這麼說呢?」
「槿姐姐你沒看到。剛才姚先生說那些話的時候,眼神十分複雜。彷彿有千言萬語都在裡頭了。」
看著小姑娘背著小手搖頭晃腦一本正經的模樣,元槿忍俊不禁,「好好。可晴真厲害。昨兒讀書剛學了『千言萬語』這個詞,今日就會用上了。」
自己的小心思被元槿戳穿,楊可晴不起也不惱,反而笑嘻嘻問道:「槿姐姐我這個詞用得好不好?不過,我可沒有瞎說。剛才姚先生叮囑槿姐姐那番話,肯定是有緣由的。」
元槿讚了她兩句,就和小姑娘手拉著手往玉雪軒走去。
——楊可晴知道春華出了事,生怕元槿回到輕煙小築心情不好,特意要元槿去她的玉雪軒裡一同用午膳。
午膳過後,端王府來了人。將春華的屍身帶走,送去了義莊。
元槿就讓來人將冰塊一起帶走送了過去。又托了他們給郭姨娘帶了話,往後將冰送往那裡便可。
繁武將這事兒告訴了藺君泓。
藺君泓知曉後,並未阻了元槿送冰,也沒說要代她送冰去。
只因他知,元槿定然想要為春華多做點什麼。
查明真相一事上,元槿自己無法做到,所以來尋了他。如果送冰之事上他再多插手,她依然不能親自為春華安排的話,小丫頭怕是會傷心。
長公主知曉春華屍身之事後,稍稍問了幾句。
卓媽媽有意袒護著元槿,生怕元槿為春華求個真相的事情惹了長公主不快,便道:「鄒姑娘看公主府犯了命案,就去和端王爺說了一聲。端王爺覺得在公主府裡放著屍身不好,就明人挪去義莊。」
思及秋實要時不時地要參與到這事兒上來,卓媽媽又道:「秋實如今跟著鄒姑娘,許多事情少不得要幫上一把。」
藺君瀾本就對這些事情不甚在意,不過是聽聞弟弟的人來了,故而才多管上一管。聽聞之後,自是不再放在心上。
這天下了學後,元槿惦記著春華的事情,終究想要去看一看。就讓秋實去一趟將軍府,尋了那叫鄒義的車伕,讓他駕著毫無標識和徽記的馬車來接她。
聽聞此事後,卓媽媽就與元槿道:「姑娘若是去哪兒,只管尋了我家那小子就是。何苦讓將軍府的人特意來這一趟?」
元槿也沒和她遮掩,直截了當地說道:「先前一次是去端王府,倒也罷了,長公主知曉後也不會過多怪罪。可若是去做旁的事情,長公主問起來,恐怕就不太方便了。」
卓媽媽稍稍一向就明白了元槿的顧慮。
長公主如果知道元槿用了公主府的車,問起來元槿的去向,那麼卓媽媽和她兒子是回答好呢還是欺瞞好呢?其實,都不妥當。
欺瞞的話,長公主日後少不得要怪罪他們母子倆。
不欺瞞的話,元槿這次過去,又不願旁人知曉。
卓媽媽知道元槿這樣大費周章地其實也是不願她們難做。便認真謝過了元槿,不再多問一句。
當年,秋實和春華是一同進了將軍府。兩人一同被賜名,一同接受教導。幾年下來,情同姐妹。
所以秋實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將此事過問到底的。不然,她也不會特意留了那一片衣角,悄悄尋了最合適的人交出來。
元槿知曉秋實的心意,也放心她,所以與此事有關的,全都交給她去做。
鄒義辦事的效率和能力全都出乎元槿的意料之外。
當他來接元槿的時候,與元槿說道:「小的已經去義莊看過一趟,又安排了人在那邊候著。到時候咱們的車子一出現,他們自會尋了法子和那裡守著的人說聲,將那裡清出來方便姑娘進去。」
元槿沒想到他已經提前安排好了,而且,居然能猜到她是要去義莊。
鄒義說道:「姑娘今日裡安排的一切,咱們都好生看著呢。免得被有些人攪了事兒,害的姑娘的吩咐辦不成。」
元槿方才知曉,今日秋實一趟趟來回之所以那麼容易,還是父親留下的人在暗中相助。
她這便坐車往義莊那邊而去。
說實話,義莊這種地方,氣味著實不太好聞。更何況現在還沒出了夏季?
元槿和秋實雖然有了鄒義給她們用來掩住口鼻的香囊,但是,初初進到屋內,依然被這股子怪味兒沖的頭腦發暈。
不過,她們是抱著想要看一看春華狀況的心情前來,故而稍稍難過之後,便凝神細瞧。
春華的屍身包裹在冰塊之中,倒不如旁邊那些腐壞得快。
秋實看著已經口唇發青再也沒了半點兒聲息的姐妹,失聲痛哭。
元槿瞧著春華的樣子,也是心中難過。只是在仔細打量之後,又覺得有些蹊蹺。
「咦?她的脖頸處,有勒痕?」元槿訝然說道。
秋實不解,「什麼勒痕?」
「你看她脖子前面,青紫的那一道。」元槿隔了幾寸遠,指著春華脖頸處,說道。
因為現在天熱,所以春華穿的衣衫也薄。又夏衫開的領子較低,所以她這樣「躺著」,依然可以看到她脖頸處的大體狀況。
秋實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望見了,不住點頭,「果真如此。」而後又不解,「姑娘,這樣的狀況,可有什麼特別嗎。」
元槿的嗓子有些發乾,有些發啞。張了張口,艱難地說道:「她可能是給勒死的。」
秋實低呼出聲。
伴隨著她這聲低呼的,是個男子低沉的聲音:「說得好。若真是如此,那便很有這個可能。」
元槿沒料到鄒義在外頭守著,竟然還有人能進到這裡來。乍一聽到說話聲,著實驚了一跳。
循聲看向來人,又稍稍放心了些。
對方身著錦緞長袍,眉目疏淡神色冰冷,散發著生人勿近的駭人氣勢,宛若霜雪天裡傲然挺立的寒松。
但就是他這股子氣勢,反倒讓元槿第一眼就覺得,這人並非歹人。
男子走到兩人身旁,低頭掃了幾眼春華,問道:「那你可知她是被何物所勒、用的什麼方式、勒了多久?」
雖沒點明,但元槿知道,他在問她。
可是男子一連串的問話元槿根本無法回答。
她只不過是在看了脖頸上的傷痕後,知曉春華是勒住後窒息而死。再多,卻是不瞭解了。她不是這方面的專業人士,那些什麼通過各種現象看出死亡時間死亡方式之類的,她都不通曉。
更何況,此人驟然出現,即便不是為非作歹的歹人,也無法斷定是敵是友。
她即便知曉又如何?斷然不會坦然相告。
於是元槿淡淡地說道:「我剛才不過是一時戲言罷了,公子無需放在心上。」
男子莞爾,「姑娘不要介意。某不過是初次見到有閨閣女子通曉此事,所以有些好奇罷了。」
他生得很好看,只不過不苟言笑,所以看上去有些冷峻不近人情。
如今一笑,仿若冰雪初融春回大地,整個人顯得都和氣了許多。
元槿這才意識到,眼前的男子年歲並不大,約莫剛過弱冠之年。先前因為他繃著臉,又十分高大,所以看上去整個人有種沉肅的氣質,比實際年齡看上去要大很多。
而且,他神色和緩之後,她才留意到他居然生得十分俊美。
對方客氣了些,元槿自然也不會針鋒相對。
不過,她這次來看看春華,也是抱著再見一面的態度。如今既是看到了,又有這麼個陌生人在這兒杵著,她便不準備多留。
元槿朝男子微微頷首後,帶了秋實快速離開。
男子喚了她一聲。
元槿腳步微頓。
對方說道:「並非是普通勒死。是用手指扼住喉嚨。而且,是左手。」
元槿這才曉得,對方是已經看了出來。先前問她,不過是想掂掂她的斤兩罷了。
不過,這些都和她再沒關係。
元槿頓了頓,道了聲謝,這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男子朝窗外看去,「車上沒有家族標識,是個謹慎的。」前後左右細細打量,有些驚訝又有些瞭然,「鄒家的車伕?」
他沉吟片刻,暗暗頷首,「想必就是那位三姑娘了。那些冰也是她讓人準備的。」
語畢,他不由得往馬車行進的方向再望了眼,這才往女孩兒之前查看的屍身行去。
元槿回到車子上,離開義莊很遠了,方才問鄒義:「剛才進去的人,是誰?」
鄒義顯然很是吃驚,「有人進去過?」
他想了想,說道:「許是對方的身份太高,咱們的人攔不住。又或者是對方的功夫太好,咱們的人沒看見。待小的回去後問一問,再和姑娘回稟。」
緊接著,他手中一緊,忽地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應當是對方的功夫太好沒有發現。不然的話,沒攔住人,肯定兄弟們會和他說一聲的。
鄒義忙道:「小的讓人好好查查。」
「罷了。」
元槿也想到了這一點,知曉那人或許是憑著自己的本事過去的,搖搖頭道:「或許他也是家中有人亡故,所以去義莊看看。不必多問。」
不管怎樣,單憑對方肯將春華是被扼死一事上看,便知他並非心懷惡意之人。
不過萍水相逢罷了,無需探究過多。
鄒義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聽姑娘的語氣,知道來者而且姑娘這一趟來,若有探究起來,只說是來看看曾經照顧過她的丫鬟,旁人也只會贊姑娘待個丫鬟都如此有情義,旁的並不會多說什麼。
所以就將此事暫時擱下了。
誰料到第二天一早,藺君泓卻是帶了藺松華來公主府學武。半途中,他遣了繁盛去叫元槿。
元槿到了習武場的時候,小皇孫正握著個弓箭在使勁兒射靶。
藺君泓稍微指點了他幾句,就朝元槿踱步而來。
隨口說了幾句話後,藺君泓忽地問道:「最近你有沒有見過重凌?」
「誰?」元槿思量了下,有些反應過來,奇道:「大理寺少卿?」
「嗯。」
藺君泓每每想起昨日裡和賀重凌一起用完膳時、賀重凌無意間問起的幾個問題,就頗有些在意。
賀重凌生性清冷,等閒不會將什麼放在眼裡。卻在一餐飯的時間裡,提起過元槿三次。
雖然三次都和那丫鬟的案子脫不開關係,但是……
藺君泓就是很在意。
他問了賀重凌,是不是見過小丫頭。
賀重凌只眉目疏淡地瞥了他一眼,並不回答。
那傢伙給他爺爺賀太師一樣,是個嘴巴死嚴死嚴的。他不想說的話,一個字兒都撬不出來。
藺君泓也不知道他那一眼的意思是見過還是沒見過。無奈之下,只能來問元槿了。
可小丫頭這表情,分明是……
元槿一想到大理寺少卿,就腦補了個橫鼻子豎眼凶神惡煞的形象。
她滿臉疑惑地問道:「賀大人?我應該沒有見過吧。」
藺君泓暗道自己許是想岔了。於是暗鬆了口氣,又和元槿說了說大理寺剛剛查到的消息。
出乎意料的是,他提到春華是被人用手扼死的時候,元槿並未表現得太過吃驚。
細問元槿,元槿答道:「昨日裡義莊上有個人也是這麼說的。」
義莊上多的是仵作。
仵作們能看出這一點,也是正常。
藺君泓便沒多問,轉而說起了旁的。
不過,這話題將要結束的時候,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囑元槿:「那地方你可不要再多去了。重凌有功夫傍身就也罷了。你一個小姑娘家,既不知道怎麼避開屍毒,也不知道怎麼解屍毒,若是有了意外,那該怎麼辦?」
元槿知道這個時代一旦沾染上這些,有時候命怕是就沒了。於是點頭應了下來。
查案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元槿也只能耐心地等。
長公主又遣了個丫鬟來伺候元槿。只是,每每看到旁的丫鬟,元槿就不由自主會想到春華,心裡著實難受得緊。最後索性將那丫鬟送了回去,只說是院子裡粗使的丫鬟婆子都夠了,屋子裡有秋實一個人就行。而且還有卓媽媽在幫襯,忙得過來。
她堅持如此,長公主自然不會反對。
而後又過了幾日,又到了元槿歸家的日子。
藺君泓遣了人來請她去端王府。她沒理會。徑直坐了特意趕來接她的鄒義的車子回了家。
在路上的時候,鄒義告訴她了個消息。
鄒元楨的案子已經定了。
因為「偷竊小郡主真愛的古籍」,鄒元楨需得在京兆府的牢裡好生「反省」一個月。
這個處罰看上去不算太過嚴重。
不過據說大理寺的人這次很是下了些苦功夫。
鄒元楨表面上看不出一丁點兒的血跡。但是,人已經癱軟地爬不起來了。
在這樣的境況下無法回家醫治,再在京兆府的牢裡再待上一個月,指不定出來後是什麼情形。
元槿已經不想再理會鄒元楨的事情。聽聞之後,簡短說了幾句,便作罷。
不過,她倒是忽然覺得,藺君泓這次讓人來接她,或許沒有旁的意思。
或許他只是想要將鄒元楨的事情親口告訴她吧。
一想到他在這事兒上出的力幫的忙,再想到自己剛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後拒了去端王府,元槿的心裡就有些歉然。
思來想去,她決定明日一大早就出門。
先往端王府見一見藺君泓,和他道一聲謝,再往公主府去。
主意已定,車子也已經回到了將軍府。元槿剛下了車,就聽說家裡來了客人,正在晚香苑內。
原本她歸家後要向老太太請個安,聽聞客人在,就有些猶豫。
蔣媽媽親自來迎了元槿,笑道:「姑娘儘管去吧。都是自家人,沒甚需要迴避的。」
在路上細細問了幾句,元槿方才知道,原來家中的客人就是老太太哥哥的孫子,杜之逸。
杜之逸是杜家這一代裡最有出息的一個。
只是他在科舉上一向不順,屢屢受挫。
幸好他文采極佳,後來到了京城後,得了太子的青睞,如今在太子府裡做西席。
元槿一聽是這個和太子府關係甚密的人在,就沒了多待的打算。人雖還在路上行著,已經暗暗想了十幾二十個托詞,準備到時請完安後就撿了最合適的一個用上,趕緊回青蘭苑才是正經。
此時杜之逸正和老太太說著話。
老太太顯然心情頗佳,不住地讓人端茶端果子。
杜之逸連連推辭。
老太太笑道:「在我這兒就跟自己家似的。你何至於這樣客氣。」
杜之逸五官端正氣度文雅,老太太越看越是喜歡。
她知道二房庶子鄒元鈺和杜之逸一向要好。可是鄒元鈺還在清遠書院讀書,此時沒有下學不在家中。老太太就讓人去喚鄒元杺來。
老太太想著,鄒元杺本就得了太子妃高看,往後和杜之逸同在太子府中,抬頭不見低頭見,早早地熟悉起來也好。
二來,鄒元杺的母親杜氏是杜之逸的親姑姑。鄒元杺和杜之逸是表兄妹,多見見自是應當。
杜之逸之前正斟酌著怎麼把將要說出口的話講出來。聽聞老太太讓喊鄒元杺來,便沒拒絕。
元槿到的時候,好巧不巧,鄒元杺也正好過來。
姐妹倆相見,倒不如往日那麼爭鋒相對了。
鄒元杺主動示好,笑著給元槿打了個招呼。
元槿就點了點頭,喚了聲「二姐姐」,兩人就一同行了進去。
老太太看著孫女們跟花骨朵似的漂亮又可人,心裡歡喜至極。忙喚了她們過來,說道:「這是你們逸表哥。過來打個招呼吧。」
元槿和杜之逸的關係隔得比較遠,而且,元槿對這個杜之逸沒有太多好印象,故而端端正正叫了一聲「杜表哥」。
老太太倒也不在意。
畢竟元槿真正的表哥還在府裡頭住著呢。永安侯府高家,那才是元槿真真正正的外家。
可是,鄒元杺也跟著元槿叫了一聲「杜表哥」,老太太就有些不樂意了。
杜之逸和鄒元杺這可是實實在在關係極近的表親。偏讓鄒元杺這一句給叫得疏遠了。
老太太再護著鄒家,她也是杜家出來的姑娘。旁人看不起鄒家,她不高興。但,旁人瞧不上杜家,她一樣不樂意。
老太太再開口,語氣裡就帶了些不悅出來,「杺姐兒這是怎麼說話的?莫不是幾日不見,連逸表哥也不識得了吧。」
鄒元杺這些天早已練得凡事要想一想再開口了。
聽聞老太太的責問聲,她並未頂嘴,而是笑著說道:「祖母只讓我們和表哥親著些、近著些,那也得表哥樂意才行。」
老太太這便聽出了不對勁兒來,問道:「怎麼了這是。」
鄒元杺臉上還掛著笑,但是語氣卻冷了下來,「祖母不知道,我去太子府這幾次,杜公子非但不願理我,偶爾見了面,還要繞道走。我也不知杜公子這是怎麼了。見了自家人倒還不如看到了陌生人。」
老太太一聽,便朝杜之逸看了過去。
杜之逸之前一直想要說這事兒。只不過之前在太子府裡不方便開口。如今既是有了時間來鄒家,他自然要問個清楚明白。
如今不是在太子府,杜之逸見了鄒元杺,便沒了面上的平靜與和順。
他臉色一沉,朝鄒元杺隨意地拱了拱手,說道:「鄒二姑娘性子直爽,但凡開口,必然不留情面,這我早已知道。你既是看了出來,說了出來,我也不多繞圈子了。還望鄒二姑娘看在姐妹一場的份上,能夠屈尊去一趟大理寺,將事情原委道來,還大姑娘一個清白。」
他這話一出來,莫說是鄒元杺了,就連老太太和元槿,都是一愣。
大家緩了半天方才明白過來,這杜之逸給鄒元杺擺臉色看,竟然是為了鄒元楨。
元槿倒也罷了。
她和二房的孩子都不熟,和這杜之逸更是只見過一面,根本沒有什麼想法。
老太太卻是火冒三丈。
「逸哥兒這是說的什麼話?」老太太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說道:「難不成你竟覺得我們冤枉了她不成?」
「晚輩不敢。」杜之逸恭敬答道:「只是大姑娘一向恭敬和順,最是溫婉大方,怎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鄒元杺聽著這話不對勁兒。
雖然她未曾許人,但是,這些天來太子對她的小意溫存和呵護,讓她提早認識到了男女之間情感的交流。
她眉目一轉,忽而笑問道:「難不成杜公子竟是看上了我家大姑娘?」而後又「哦」了一聲,恍然道:「難怪你這些天那麼厭惡我。原來是因為她進了大理寺了。」
老太太驀地臉色一沉。
杜之逸卻沒否認。
老太太知曉,鄒元杺這是猜對了,頓時氣得差點暈過去。
她沒料到,杜家最寄予厚望的一個孩子,竟然把心紮在了那個入了牢獄的女的身上。
最要命的是,那女的還是個心黑到暗算自家姐妹都毫不手軟的。
這樣的人嫁到杜家去,杜家還有活路嗎?!
鄒元杺思量半晌,忽地說道:「怪道上一回她能那麼巧撞上太子的車駕。想必你也是從中幫了忙的吧。」
杜之逸並未答話。
不過他那微微揚起了下巴和十分自得的神色,很顯然已經對此作了回答。
「糊塗!」老太太拍案說道,蒼老的聲音裡帶著無法抑制的失望和苦楚,「你可真是糊塗!」
老太太說的是他識人不清一事。
杜之逸卻以為老太太在指責他幫助鄒元楨。
「她既是想去,便讓她去。我的心願,就是達成她的一切心願。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而後杜之逸轉向鄒元杺,躬身說道:「還請二姑娘給她一條活路。」
說著,他口中發苦,聲音也發了顫,「那裡怎是人待的地方?她那麼弱不禁風的一個女子,怎能在那邊枉吃那麼多的苦頭!」
「你開口閉口就是說她多麼委屈,多麼善良。」鄒元杺冷笑道:「敢情你是覺得我在冤枉她?!」
杜之逸躬身而立,不置可否。
元槿看這事兒越鬧越不像話,當真是懶得多待。當即也不和老太太道別了,直接回了青蘭苑去。
郭姨娘和鄒元桐早已準備一桌好菜來等著她。
看到元槿滿頭大汗的,郭姨娘親自讓人給她盛了一碗涼湯過來消暑。
恰好此時沒有旁的人在,她就問起了春華的事情。
元槿知道郭姨娘這些天幫忙準備東西,也是不容易。就將事情大致說了,只是隱去了楊駙馬。
郭姨娘聽說那丫鬟是被人扼死的,怔了半晌,最後歎道:「只希望能還她一個公道吧。」
元槿這一晚睡得頗為安穩。
第二日,她比平常去公主府時又多早起了半個時辰。梳洗打扮用過早膳後,便往端王府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