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一一落座,黎錦先在後堂把頭髮打散,除去外袍後,才即席入座。
輿洗之器、冠服、梳妝用具、盛酒禮器全都被陳設在案。
加冠禮分為三部分,始加、再加和三加。[注]
原禮節需要更換三套不同的衣服與冠相配,不過對於家境一般的讀書人來說,不用來回換三套衣服,一切從簡。
贊冠者用櫛為黎錦梳頭,再用黑繒纏住他的髮髻。
這時候黎錦可以起身去後堂,換上自己今日要穿的冠服,帶正自己的髮冠。
黎錦把髮冠放在秦慕文手中,說:「文文,勞煩了。」
秦慕文指骨比黎錦的小一點,指尖因為剛剛緊張掐得緊,泛著冷白色。
他看著跪坐在自己面前的黎錦,端正的給他戴上髮冠。
戴好後,黎錦也不瞧鏡子,因為他從少年清亮的雙眸中,已經看到了自己。
對於高門子弟來說,冠服不僅在顏色上有寓意,材質和版型也都是固定的。
也就是說,這三套冠服他們只穿一次。
如今黎錦家裡雖然有錢,可顯然不夠支撐他如此鋪張,所以,秦慕文跟黎錦商量後,縫製的冠服更偏日常一點。
黎錦當時笑著說:「我也不願意你親手縫了這麼久的衣服,我卻只能穿一次。」
然後,按照禮法,黎錦該拜見母親,可現在只能去祭拜靈位了。
接下來,就到了加冠禮的另外一個重頭戲——取字。
陳西然加冠的時候並未取字,他當時很豪情壯志的說:「考中秀才再取字。」
大有考不中就一輩子不取字的志向。不過,這倒不是他多麼熱愛讀書和科舉,他只是對自己很有信心罷了。
一般來說,字得由長者來取,讀書人大多都是讓自己的師長、父親取字。
當然,也有人自己取字。
黎錦原本就打算自己給自己取字,倒不是說他狂妄自大,只是他覺得名字就是一個稱呼。
自己取一個順心的,以後被人叫了,聽著也舒心。
前來的所有賓者都知道黎錦的品性,連中了小三元的時候,這人都沒自傲,反而態度一如往常的謙和。
故此,他們聽聞黎錦想要自己取字的時候,雖然有些驚訝,但一想到黎錦的身世,卻也覺得這樣理所應當。
就在這時,守在文廟外的老者跑進來,神色十分激動,「各位先生,了(liao)、了、了……」
萬云:「了什麼?」
「了慧大師派人給今日加冠之人送了一封信來!」
了慧?
護國寺的和尚,壽命很長,精通命理和預測,國號、新帝登基日子、帝后大典等大日子都是他夜觀天象算來的。
但此人經常雲遊在外,有時候皇帝想見他都見不著。
有一點卻也不得不說,每當有大事發生的時候,了慧就會提前回到護國寺,留下一些讓人看起來雲裡霧裡的話,再悄悄離去。
當然,剛開始有人不信他寫的東西,直至事情真的發生了,才後悔莫及。
關於了慧,除了傳言說他活了一百多歲外,還有就是十幾年前的災荒預警了。
那次災荒,裹挾著旱澇和瘟疫,百姓死傷慘重,差點傷到了國之根基。
後來傳聞是了慧大師在預測中提到了幾味藥材,太醫們才能迅速寫出治療那些染上瘟疫之人的方子。
在很多人眼中,了慧大師已經要超脫凡人級別了。
故此,大家一聽這話,一個個都急匆匆地往外跑,生怕晚一點就看不到了慧大師……派來送信的人。
只有守門的老者目瞪口呆,剛剛健步如飛、跑得最快的那個人,是龐老嗎?
黎錦穿著厚重的袍子,走到那個目瞪口呆老者面前。
看著他手中的信封,道:「這封信可是給我的?」
如果他沒聽錯的話,老者說這封信就是給今日加冠之人的,此時此地,只有他了。
秦慕文抱著小包子坐在後堂,前後堂的門沒關,他自然也把這些話聽的清清楚楚。
秦慕文突然想到,他剛嫁進來那會兒,黎錦的母親一直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阿錦是個有福氣的,他剛出生那天,就有一個和尚來說他生來不凡,取名『錦』字,才能與他命格相襯。』
當時的秦慕文終日都很害怕,這話他自然無暇深究。但他記性好,到現在還對這句話記憶猶新。
秦慕文想,阿錦的福氣有多少、以後又會多麼出色他不知道,但『錦』這個字確實與夫君很是相襯。
老者看著黎錦的打扮,把手中的信呈給他,「是,這兒只有您一位加冠,信自然是給您的。」
黎錦雙手接過,行了揖禮,「多謝。」
老者也同樣回禮,「您客氣了。」
黎錦想,既然卡在這個時間點送來,那自然是讓他當場打開的。
他拆開火蠟封死的信封,拿出裡面那張薄薄的信紙。其他地方大片的留白,上面只有兩個字
當看到那個字的時候,黎錦怔怔地站在原地。
「修之。」
他在上輩子那會兒,最常用的交流軟件就是微信,而他的名字,就是修之。
此字取自『美要眇兮宜修』,意思就是做事修飾得宜、恰到好處。
這跟黎錦得做事態度有關,講究恰到好處,不過分也不淺顯。
黎錦突然抬腳就往外走,與一群回來的人撞了個正著。
陳西然攔住他,說:「阿錦,你這是去哪兒?」
「送信的人呢?走了嗎?」
萬雲道:「早走遠了,我們跑出去的時候,只看到龐老追人家都要追出大門了,但最後還是那個送信的人跑得快。」
正氣喘吁吁跑進來的龐老:「……」
萬雲立馬閉嘴,眼觀鼻鼻關心的不說話了。
站在旁邊的宋先生原本在看到萬雲後就很激動,當他得知那個老頭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書法家龐老的時候,差點站都要站不穩。
後來宋先生好不容易緩過神來,以為這就沒了,結果取字的時候,發現……了慧大師派人送信來了。
了慧大師雖然成名不因為書法,但他到底活得久了,就算只把書法當作陶冶情操的日常消遣,那字也足夠好看。
「修之?阿錦,這是了慧大師給你取的字嗎?」
這話一出,大家都看過來了,黎錦絲毫不顯慌亂,只是內心很是複雜,「是,以後我姓黎名錦,字修之。」
文廟出頻頻傳來吸氣的聲音,看來是被這個消息驚呆了。
在場的人都是黎錦認可的朋友,所以他才會邀請參加自己的加冠禮。
所以,也沒人懷疑這件事作假。
畢竟了慧大師的行事風格就是如此,留下一些東西后,又匆匆走人。
再說了,龐老看著那倆字,沒追上人的生氣之餘又忍不住讚賞:「這橫寫的如千里陣雲、隱隱然其實有形;撇如陸斷犀象[注]……此前我就有幸監過一次了慧大師的字,今日再見,大師這字寫得愈發好了。」
這會兒,加冠禮已經接近尾聲,守文廟的老者再次進來,手裡又拿了一封信。
他說:「了慧大師又派人來了,讓龐老別追了,他把上次欠你的《自敘帖》寫給你了,這就是。」
這封信只是虛虛的折起,都沒裝信封,墨跡未乾,一看就是新作的。
龐老打開瞅了一眼,然後迅速迅速又藏在懷裡,他不等黎錦邀請,自己拿了一杯酒喝了。
加冠禮的最後一步就是敬酒,看來龐老是真的來參加黎錦加冠禮的。
但他嘴上依然說:「我溜躂完了,回去了。」
其他人:「……」好歹也讓他們看一眼了慧大師的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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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宋先生和陳西然一起回了黎錦府上。
他們早上沒有一起走,是因為主人和賓客得分開進入文廟,才能做賓客被主人迎進去的禮節。
吃過飯後,宋先生躺在床上,還是有點回不過神來。
他想,自己的性子還是太優柔寡斷了,如果當時能強硬一點,沒有被妻子勸說的耳根發軟,那說不定此刻就跟黎錦親上加親了。
這也不能怪宋先生趨炎附勢,古人的觀念就是這樣,想要跟一個人親近了,那就會嫁女兒或迎娶別人的閨女來拉近關係。
黎錦一路科舉過來,見識也逐漸曠闊,單單是他知道的,就有不少表親結婚。
為的就是四個字,『親上加親』。
黎錦晚上還得做俯臥撐,小包子記性好,一到這個點兒就說:「爹爹,一、二、一!」
秦慕文想哄他去睡覺都不行。
最後黎錦托著小包子又做的滿頭大汗,再加上今日他喝了酒,第三組做下去的時候,手臂顫抖的厲害。
不過,好歹讓親兒子開心了。
小包子也不嫌爹爹流汗,一口就親在黎錦臉頰上。
黎錦笑著對秦慕文說:「就憑他親這一下,我還能再做一組。」
秦慕文今日也喝酒了,聽了這話,自己也湊去過親了黎錦一下。
就在黎錦挑眉,準備再說什麼的時候,秦慕文逃跑似的把小包子抱回他自己的房間了。
回來時,秦慕文匆匆丟下一句,「水放好了,你先去洗澡。」
黎錦快速的沖了澡,只穿著褻褲出來,肌肉分明的身上還帶著晶亮的水珠。
而秦慕文此刻已經躺在床上,很反常的裹著被子。
要知道屋裡還燒著地龍,小包子在屋裡光著小胳膊都不冷,而秦慕文居然裹緊了被子。
黎錦雖然有些狐疑,但想起剛剛小夫郎的那個吻,他走到床邊,壓低上半身,嗓音低沉。
「文文親我一下,我也能背著你做一回。」
秦慕文眼睛閉著,長長的睫羽卻暴露主人心思的不住顫抖。
耳垂也漸漸紅了下來。
秦慕文向來開朗大方,黎錦這句話還不能讓他反應如此大。
因為他記得,阿錦說的生辰賀禮,是……一幅畫。
所以,他早早的就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