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冠禮過後,但凡熟悉黎錦的人都會稱他一聲『修之』。
就算不熟悉的,聽了別人介紹他『姓黎名錦,字修之』,也會叫他的字。
黎錦知道,因為在這個時代,男子加冠以後就算真正可以當家作主的男人了。按照規矩,除了父兄外,其他人沒有資格直呼其名。
但規矩是規矩,在十分親近的情況下,叫別人名字也是常有之事。
比如陳西然就算考中秀才後取了字,也讓黎錦叫他『西然』。他也在一般情況下稱呼黎錦為『修之』,偶爾想去看小包子了,就叫他『阿錦』。
關於了慧大師的生平,黎錦後來專程去問了萬雲。
萬雲見黎錦一本正經的詢問,失笑道:「我這還是第一次見你對這種問題感興趣,不過,了慧大師專程為你題字,你想多瞭解一下他,也是應該的。」
可就算萬雲,說出來的也不過都是人云亦云的傳聞。
他給黎錦指了條明路:「你可以去找龐老,他跟了慧大師有所接觸,應該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黎錦罕見的皺眉,說:「教諭,我真的拿不準龐老的心思。」
龐老昨兒來參加了他的加冠禮,黎錦不可謂不激動,但今日午時他拎著謝禮親自登門,依然吃的是閉門羹。
萬雲沉默了,可剛剛是自己說讓黎錦找龐老的。
他只能硬著頭皮說:「你想想,萬一這是龐老對你的考驗呢?一定要持之以恆啊。」
黎錦沒再說什麼,繼續去默書了。
自打出了院試成績以來,他先是回村住了幾天,後來又轉變學習方法,決定多看書,擴展知識面。
但這個擴展,黎錦也不是盲目的什麼書都看,中心還是圍繞著鄉試的考試內容。
鄉試分三場,第一場是經義,第二場是應用公文,第三場是時策。
經義是最重要的一場,題目共有七道,其中四書題三道,五經題四道。[注]
所以說,最基礎的還是《四書》《五經》,但對學生的考驗可就不像之前那麼簡單。
甲班的教諭在第一堂課就說過,鄉試更加注重學生根據自己現有的知識,把當朝的實際情況與聖人思想結合起來。
黎錦也瞭解過一些流傳較廣的考題,比如『龔遂治渤海,虞詡治朝歌論』,前者出自《漢書·龔遂傳》,講述是漢宣帝在位,渤海附近鬧饑荒,百姓紛紛起義,丞相便推薦龔遂前去治理的事情。
在這種時候,有些人寫經論甚至可以發散到皇帝任人唯賢,當然,這就是純粹的拍馬屁了。
黎錦則因此買了一套各地風土人情的雜文,他想,只有對當地的情況足夠瞭解了,才能從怎麼治理入手,寫出真正有內容的文章。
其實,在這種情況下,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兩相結合才是最好的辦法。
黎錦打算先瞭解到足夠的理論知識,以後有機會再出去走走,見識一下。
當天下午,黎錦把早已抄過、默過數十遍的書又重新研讀,這次他沒再看任何人加的註解,而是自己逐字逐句品味其中含義。
稍有引經據典的地方,黎錦就去書架上找其引用過的經典,以求自己能理解通透。
並且,根據先人的治理方法,與時策聯繫起來,想出對如今實證有用的策略。
等到該回去的時候,黎錦發現自己手邊已經記了好多張紙,但上面的內容很是散亂,大部分都是他有感而發寫出來的。
萬教諭正好準備去黎錦家蹭飯,看到黎錦坐在窗邊奮筆疾書,偏偏還一副眉頭緊鎖的樣子。
他以為黎錦還在思考怎麼打動龐老,想要上前安慰。
可站在黎錦身後,萬教諭忍不住都放輕了呼吸。
雖說黎錦陳列出來的策論並沒有多麼高深,但只要他把這些點子都總結起來,就不失為一篇優秀的八股!
萬教諭想,黎錦這才考完院試沒多久,居然就完全轉變了答卷思路。
但黎錦卻沒有像很多人一樣,只為位高權重者歌功頌德,他的關注點全部都在如何有效預防、治理災禍方面。
這樣的人,天生就是個實幹家,適合考科舉,更適合做官。
黎錦不知道萬雲心中所想,他把這些紙張整理好,打算回去仔細梳理。起身後,才發現萬教諭站在他身後。
黎錦:「……去吃飯?」
萬雲尷尬的摸摸鼻子,說:「好。」
黎錦家裡,陳西然帶著宋先生逛了一天府城,順便也買了一堆小玩意兒給包子。
快到晚飯的點,陳西然和宋先生坐在外院喝茶。
「修之現在變化很大了。」宋先生想了一晚上,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當初他連書籃都沒有,整日背著竹簍來回聽課,框裡還裝著他的飯食。」
甚至就連飯食,也是土豆、干餅之類。
陳西然打心眼裡替黎錦高興:「是啊,他考了雙案首,就有資格在府城買宅院,現在帶著一家人住在這裡,還有丫鬟伺候呢。」
兩人正說著,黎錦就為萬雲打開門,請他進來。
昨兒黎錦加冠的時候,宋先生就藉機給萬雲敬酒,萬雲知道這人是黎錦的啟蒙老師,對他態度很是客氣,甚至還答應第二日登門拜訪。
當然,很可能主要只是為了蹭飯。
但這也讓宋先生無比激動。四月初一,黎錦一大早把他和陳西然送上渡船,自己則加快步伐朝書院走去。
昨晚送走了萬雲,陳西然和宋先生也在外院休息了,黎錦和秦慕文悄悄在廚房嘗試做……蔣侍郎豆腐。
主要是秦慕文在做,黎錦在學。做完後,黎錦自己也嘗試做了一遍。
故此,第二日的早飯多了兩碟豆腐。
就這麼練了幾日,黎錦做出來的味道終於不差多少。
四月初八,黎錦趁著自己不用當值的時候,帶著準備好的食材,給了公廚伙伕十文錢,想要借用一個灶台。
灶房裡有很多灶台,伙伕見黎錦給了錢,又自己帶了食材,直接就准了。
當日午時,黎錦端著自己做的蔣侍郎豆腐,輕輕敲了敲龐老的院門。
老爺子眉梢一挑,往常黎錦都是吃完飯才來找他,今日怎麼還不等人吃飯,就前來打擾?
這麼一想,他先去開了門。
「你這後生好不懂禮……蔣侍郎豆腐?」
黎錦頷首,「晚生聽聞先生年輕時常在餘杭住,那裡的飯食偏甜、淡口,便學了這道菜來,今日專程給先生添菜。」
他絕口不提加冠禮的事情,因為黎錦已經感覺到,老爺子其實並沒有傳聞中那麼高冷,他只是……傲嬌和彆扭。
龐老一臉的懷念,主動給黎錦讓出位子:「進來吧。」
黎錦吃驚:「先生?」居然不是直接把菜拿走?
「我這裡飯做多了,再加上你這道菜,還怎麼吃得完,你來吃不過多加雙筷子而已。」
黎錦進去後,才發現陳亦鼎先生也在,這人直接說:「龐老的話你得反著聽,他想說的是你現在回去公廚,早就沒飯吃了,不若留下與我二人一起吃。」
「多謝兩位先生。」
陳亦鼎對龐老足夠瞭解,見他已經有收徒的意向,吃完後自己直接走人,以免他留在這兒龐老拉不下面子。
龐老吃完後,就等著黎錦奉茶拜師,然後他那些石頭就派上用場了。
黎錦果然像龐老想像的那樣,乖乖奉茶,但他的下一句話卻是:「晚生聽聞先生與了慧大師有所往來,敢問先生可知了慧大師為何給晚生題字?」
龐老:「?」
龐老一口茶喝進嘴裡,差點因為黎錦這句話嗆個半死。
他咳了半天,才說,「他那人神神叨叨的,題字可能就是他偶然興起。我年輕那會兒,他還只是個普通的和尚,給人算命化緣。但那會兒大家都窮啊,沒人願意把口糧分出去。
我當時在山裡練習手上功夫,打了隻兔子,見他可憐就跟他分著吃了。他就非要給我算命,說我以後會成為書法家。」
說來也神奇,這和尚分明不知道他在練字,卻直接就算了出來。
龐老繼續說:「不過,命運這東西,誰又能一輩子算得準?了慧不也算我妻兒滿堂,結果我五六十了還孑然一身。所以說,他那算命就時靈時不靈,要不然他也不會一把年紀了天天往外跑,生怕被皇帝見到拉他去算國運。可憐的糟老頭子喲。」
黎錦:「……」說好的傳奇大師?
龐老說:「我這是看在你拜師的份上,才把這些告訴你,對了,關於那個糟老和尚愛吃肉的事情,你可不准說出去……」
等等,拜師?
拜了嗎?
黎錦反應很快,趕緊重新倒了一杯茶,跪地奉茶拜師。
龐老咬著牙:「今日之事不許說出去,我是你師父!」
黎錦低頭,把笑意隱藏在眼簾裡:「學生遵命。」
他原本是想要拜師的,但若是龐老不收,他也不會強求,畢竟這種事情講究你情我願。
如今這個時候,他再不拜師,那就是大傻子。
黎錦回家後,小包子從阿爹懷裡掙脫,小短腿踩在地上,噠噠噠的朝他走來。
黎錦把書籃給小茶,自己蹲下,在原地接著小包子。
原本以為小包子會給爹爹親一口,然後抱著他脖子軟軟的撒嬌。
結果小包子距離黎錦一米遠的時候,皺皺小鼻子:「爹爹,臭臭。」
然後黎錦眼睜睜看著他的小崽子原路跑回了大崽懷裡。
黎錦站起來,才發現他身上都是墨的味道。
只是水墨的味道太濃,所以有些沖。
但不臭,反而是那種略帶香氣的墨,他今日拜師後,就被龐老留下在水池邊練字了,練了整整一個下午才放他走。
小包子在阿爹懷裡蹭蹭,說:「爹爹,澡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