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文抱著孩子,不敢去看黎錦的臉色。
雖說他接這些縫縫補補的活兒是為了補貼家用,出發點是好的,但也跟黎錦叮囑的讓自己好好休息相違背。
這要是放在潑辣一點的夫郎身上,肯定不僅不心虛,還敢大聲嚷嚷『我這也是為咱家好』。
但秦慕文自小出身尚書之家,爹爹是尚書老爺,後院的主母、姨娘們沒人敢這麼對尚書大人說話。
再加上他阿爹就是哥兒,平時性格溫順。
家庭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還是非常巨大的,所以,秦慕文也被教育的十分乖巧,基本上不會忤逆夫君的話。
這次接這些活兒也是因為跟他關係比較好的哥兒們過來看望他,順道給他送下了這些東西。
「最近鎮子上新搬來了一位老爺,要給家裡的丫鬟們小廝們統一著裝,這不是讓咱們多縫幾個錢袋子、手帕麼?
價格比以前都高!阿文,我就做主給你接了活。」
秦慕文想,自己在床上一直躺著不做事,心裡就會很過意不去。
還不如趁這時間多縫縫東西,賺來的錢好買點柔軟的布料,給孩子做衣服。
於是秦慕文對這些人道謝,收下了這堆東西。
哥兒們好不容易抽空出來,都想見見秦慕文的孩子。
「阿文,還好那天你挺過來了。」
「是男孩嗎?」
「快抱出來看看。」
秦慕文不好意思的說:「不是男孩,也是哥兒。」
他把孩子抱起來,其他人都看到孩子眉心一顆小小的紅艷艷的痣。
當下,氣氛有點凝滯,所有人都心生憐憫。
「哥兒……天吶,阿文你怎麼這麼命苦!」
「不過也幸好,黎錦娶不起其他人,下一胎你生個男娃娃。」
秦慕文原本也很擔心黎錦嫌棄孩子的性別。
但從昨晚到今早,黎錦對孩子一直都十分的溫柔,他已經十分淺眠了,卻沒想到一覺醒來,孩子在黎錦懷裡吃米糊……
看樣子黎錦給孩子一晚上餵了不止一次。
雖然黎錦沒說自己喜歡孩子,但從他的行為中,秦慕文已經感覺到,黎錦是十分在乎孩子的。
秦慕文作夢都沒想到,在孩子是哥兒的情況下,黎錦會對孩子這麼上心。
他此前幻想過自己生個男孩,那樣黎家也算有後了,希望黎錦可以收收心,別整日的喝酒。
但天不遂人願,孩子性別也不是他想什麼就是什麼。
可就在這種情況下,黎錦的表現愈發像個真正的男人了。
能站著當家裡脊樑骨的那種男人。
不是窩囊的軟飯男。
秦慕文臉上一點哀愁都沒有,他笑著說:「哥兒也是我的親生孩子啊。
孩子跟他爹很像,長大了一定好看。」
其他人看著黎錦的笑容,突然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他們幾個之所以關係好,就是因為大家在家裡生活得都不怎麼不好,所以才會抱團,平時沒事了還能說說話。
以前他們說的時候,秦慕文都安靜的聽,從來一言不發。
但大家也都知道秦慕文的情況,畢竟黎錦就是個渾人,秦慕文跟著他肯定過不好。
所以,他們對秦慕文的態度,向來都是憐憫的。
只是沒想到,秦慕文突然不需要他們憐憫了。
這就好比一個乞丐突然有了一套房子,平時自覺高高在上的給乞丐施捨東西的這些人,拍馬都趕不上乞丐了。
他們心裡會有種落差感,說不清道不明。
這次,是秦慕文跟他們在一起,第一次露出笑容。
哥兒們出了黎錦家門,各回各家,雖然沒人說話,但大家都知道,以後再面對黎錦的時候,他們的語氣就高高在上不起來了。
——那些看似憐憫的語氣中,有多少炫耀和捅刀子的成分,他們自己恐怕都感覺不出來。
黎錦其實第一時間沒想到這些筐裡的東西是縫好之後賺錢的。
他只是奇怪這筐怎麼快滿了。
黎錦剛一問,秦慕文就像倒豆子一樣,小聲的全招了。
「這些是我接的活兒,縫好一隻荷包一文錢,兩張手帕也是一文錢。
布料和線都是主家的,縫完後得全部上交。」
黎錦皺眉,又問:「你縫一個荷包得多久?」
「一個時辰可以縫三個,手帕可以縫的更多。」
一個時辰就是兩個小時,也就是說,按照一天縫八個小時、四個時辰來算,少年一共可以縫十二個荷包,只能賺十二文。
黎錦把筐子裡的材料拿起來數了數,「一共二十個荷包、二十張手帕,你打算縫到什麼時候?」
少年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七天後要交給主家……」
主要是他剛生完孩子,那些哥兒們也不敢給他接太多活兒,畢竟他還得照顧孩子呢。
以前還沒生孩子的時候,秦慕文早上去田地裡拔完草,可以一直坐在院子裡縫一天,晚上在屋裡也繼續縫。
不過像這種價格高的活兒也不是次次都有,故此,秦慕文以前平均一天只能賺十文。
但就算這些活兒是七天的,黎錦還是覺得太耗心神。
縫東西都得一針一線,完全沒旁觀者看起來那麼輕鬆。
黎錦雖然已經接受了少年和孩子,但一家人的感情終究得慢慢培養。所以黎錦沒有直接命令讓少年不要接這種活兒,
而是問道:「身體吃得消嗎?」
秦慕文點點頭:「我已經縫好三個荷包了,阿錦,我可以的……」
黎錦現在明白了,少年從本質上來說就是個閒不下來的人。
他為了這個家已經勞累兩年了,驟然『坐月子可以休息了』,反而讓他覺得心裡不安穩。
黎錦沒說什麼,心裡已經盤算著,等到少年把這些活兒做完,以後可不能再讓他接這種強度大的活兒了。
秦慕文看著黎錦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心裡更慌了。
他主動的開口:「阿錦,你在生氣嗎?」
黎錦:「嗯?」
「你之前跟我說讓我躺在床上好好休息,我卻背著你接了活兒,你、你生氣的話,我就把這些東西都還回去。」
少年內心無比敏感,他已經習慣之前黎錦動輒打罵自己,可如今黎錦卻對他這麼好。
他絲毫不敢恃寵而驕,只期待著以前的生活再也不要回來。
黎錦以前當醫生的時候,見過不少人,但從來沒見過像少年這樣。
溫暖、柔軟到不像話的人。
黎錦說:「既然接了,你閒著沒事也可以做,但不要累著自己。」
頓了頓,他繼續說,「過幾天我去鎮上裁些布回來,你要是是在閒不住,給我做一身衣裳,怎麼樣?」
黎錦覺得,自己前半句是當醫囑一樣的吩咐,但後半句……
見過醫生讓病人給自己做衣服的嗎?
少年聽到後眼睛當下就亮了,飛快的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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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黎錦做的比較清淡,是兩碗素麵,不過他給每人碗裡都臥了一個蛋。
家裡還有點野菜,燙熟了後放在面上,用醬油、醋、鹽巴和麻油攪拌起來,也別有一番風味。
剛吃完,李大牛就拿著象棋過來了。
「黎錦,說好的陪我下棋,來,讓我領教你的高招!」
黎錦想,正好給李大牛把被縟的錢還了。
李大牛看著黎錦拿碗出來,心裡暗搓搓的想,這黎錦還真的跟以前傳聞不一樣了,居然學會端碗了。
要知道,以前黎錦爹娘在的時候,黎錦可真的是把自己當廢物,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
這會兒居然把夫郎吃完飯的碗端回來,變化可真大啊。
要是被李大牛知道,黎錦不僅端了碗,還煮了面、打了蛋、燙了菜,估計下巴都要驚掉了。
黎錦剛把碗洗了出來,李大牛就拉著他的胳膊,急著要下棋。
黎錦抽回胳膊,說:「別急,我給你還錢。」
「還什麼錢?」看著黎錦沉甸甸的錢袋,李大牛驚訝道,「這麼快你就把被縟錢賺回來了?」
乖乖,這讀書人就是不一樣,說賺錢就賺錢。
黎錦挑了挑眉,「我這人沒欠人錢的習慣。」
李大牛:「???」感情您以前整天找李柱子要錢,那就是假的了?
之前的黎錦簡直就像個菟絲子一樣纏著李柱子一家,也難怪李柱子的媳婦兒對黎錦沒什麼好臉色。
李大牛從懷裡掏出來一張紙,說:「我只知道最後你得給我兩百文,這是村長寫的單子。被子用的是四斤棉花和四尺的布,一斤棉花十五文,一尺布三文,被子是七十二文。
褥子一床便宜,是五十五文,你拿了兩床,那就是一百一文。還有襁褓和尿布,這些算你二十文。一共就是兩百零二文。」
他不會算數,更不識字,這都是請村長算了之後記下來的。
黎錦直接把錢給了李大牛,兩百多文都快是農戶一家子一個月的生活費了。
李大牛能直接把這麼多東西讓他抱回去,這個恩情不得不記。
雖然還了錢,黎錦還是去跟李大牛在村口下了會兒棋。
黎錦棋路穩健,走一步思考兩步,李大牛那邊很快就被黎錦吃的只剩下光桿兒司令。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李大牛連輸三把,臉都綠了。
不知不覺中,他們身邊已經圍了不少幹完農活回來的青年人。
村裡人都知道李大牛是個棋簍子,鍾愛下棋,在村裡鮮少有對手。
他們本來都打算看黎錦笑話呢。
畢竟黎錦就是個大草包,一無是處。
上次聽說黎錦給李大牛解棋了,那估計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歪打正著。
結果沒想到,李大牛的棋藝在黎錦面前,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這下,所有人看黎錦的眼神都變了。
——這人好像還是懂點東西的啊。聽說他明年二月還要考秀才?
要是考上了,那就是官老爺了!
然而黎錦沒想這麼多,他還在思考收割麥子之後種菜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