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錦既然人在府城,回村走水路也就一天的時間,有趁空閒時間回一趟村子的打算。
再加上工部那邊造船有了新的進展,但凡走江運的貨船、客船,都規定改成由都水清吏司製造的『大肚、多排水倉』類型船隻,船速更快,回村也更方便。
雖然有人還捨不得自己的舊船,但每個渡口都已有新型船隻出現。
新船行駛的速度快,螺旋槳下空著的地方陰涼又通風。適合儲存肉類,這樣就算是在船上,也能吃到豬肉和雞肉了。
工部給朝廷製造的船隻更大,祝善和黎錦甚至討論過用船運送活物,比如戰馬和牛羊。
這個想法不可謂不大膽,兩人覺得這個法子可行,並在努力實踐。
黎錦跟祝善還有工部的大師傅們討論了許久,設計了多種方法,保證戰馬在運輸過程中不受驚,還有它們的存活率。
這些方法設計起來有點難度,真正去實踐的話,困難更大。
所以,等到黎錦回鄉,這個工程還在進行最後一步,那就是真正用船隻運送戰馬後,驗證其效果。
效果——然是非常好。經眾人改良後的遠航船在短程運送下對戰馬還真的沒什麼影響。
船體巨大,行駛平穩,不擔心戰馬受驚。走水路過程又快,真要遇到戰爭了,這個支援速度絕對很快。
皇帝已經六十五歲,身子骨看起來還算康健,看到這摺子後,龍顏大悅。表面上以造船成功的名義獎勵了他們,實際上暗地裡還有多重褒獎。
畢竟一旦牽扯到戰爭,很多事情就成了國之機密,不能大張旗鼓的獎賞。
但黎錦他們的功勞卻不容磨滅。
陛下甚至給未曾中舉的祝善封了官,官職六部二十四司郎中。
在都水清吏司裡,郎中官職最大,地位僅次於各部的尚書和侍郎。
祝善當時自家門口聽著太監宣讀聖旨,整個人都是呆滯的。
他沒有科舉功名在身,原本以為一輩子都當不了官,沒想到如今都快五十歲了,居然成了都水清吏司的郎中,正五品。
比他那員外郎好友還要高了一個等級。
員外郎為從五品的官職,祝善的好友聽到消息後當天晚上就來拜見新任上司。
祝善對他的態度一如既往,就像當時他沒有功名在身的時候,員外郎看中他的才華,讓整個都水清吏司上上下下對他很是客氣一樣。
「你可別打趣我了,一把年紀了,希望我能還能再做點事情出來。」
「祝大人,我這哪算打趣,莫要冤枉我。」
「行,不冤枉你,下旬我上任,請大家去酒樓一聚。修之回鄉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這著實算是我沾了修之的光,等他回來我一定得好好感謝。」
員外郎臉上一直帶著笑意,祝善還是以前那個祝善,絲毫沒有因為當了大官就頤指氣使。更沒有絲毫對黎修之的輕視,看來他交友的眼光還是不錯。
再說,祝善這邊獎賞都這麼豐厚,黎錦那邊不用想,肯定是天大的恩賜。
畢竟造船和改良,主要還是黎錦的想法,陛下是位明君,定不會厚此薄彼。
但京城和黎錦家鄉路途遙遠,傳信的人在路上還得耽誤一陣子,黎錦對這件事還是絲毫不知。
不過這也不妨礙他切身的感受到船隻改良的好處,那就是從府城到他們鎮子,以前需要一天到一天半的時間,現在辰時(早上七點)出發,酉時(下午五點)剛過就可以到。
再也不用在鎮子上找客棧借宿,而是可以在天黑前直接趕回村子。
黎錦回村之前給村長遞了信,家裡也早早的被打掃好,被縟也都是新的。李柱子趕著牛車就在鎮子口等他們。
畢竟黎錦中狀元後,這三年間聲名鵲起,鴻雁村的名氣也大了起來。
朝廷給村長獎賞了錢財不說,還多分了地,周圍村子也以鴻雁村為楷模,讓兒郎們多讀書,寒門出貴子,也正是這個道理。
黎錦一家還沒到村子口,就被人簇擁著進了村。眼看著都要走到家門口,眾人還沒散。
九歲的包子跟他阿爹一樣,臉上一直掛著笑容。
他記性好,記憶裡還有幾個熟面孔,見到湊近了的鄉親也都乖巧的叫『叔叔、伯伯』。
小山豹今年六歲(實五歲),也過了窩在大人懷裡的年紀,跟在黎錦身邊走著。
他稚嫩的面孔中居然能看出些許嚴肅,跟他爹彷彿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不過小山豹只是沒笑,見人還是很有禮貌的叫著。
他們走到家門口,小茶已經等候在那裡了。
自從三年前黎錦高中回村後,小茶就嫁給了李柱子的六表弟,也是個勤快的漢子。
最重要的是,六郎也是一眼就相中小茶了。
他今年二十一了,這個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放在讀書人中,這個年紀不娶妻是正常事,但放在莊家漢中,這就出大事了。
原來六郎不喜歡姑娘,到了十五六歲適婚的年紀,想娶個哥兒回家。
但他的父母不許,覺得六郎身體強壯個子高,力氣挺大耕地快,還會修屋頂,娶個哥兒回來丟人。
最早,六郎被他爹揍得渾身青紫之餘,還據理力爭:「阿錦哥不就只有一個夫郎嗎?」
他的爹娘說:「人家是人家,你是你。再說,人家的夫郎就跟畫裡出來的人物一樣,十里八鄉、不,整個縣城哪給你找第二個這樣的人?」
六郎當時很想說,他只要娶個哥兒就行了啊,哪還有這麼高要求。
但爹娘總覺得自家孩子最厲害,得配個天仙。要娶哥兒,成,氣度和賢惠都不能差秦慕文太多。
期間,六郎十八歲那年,他爹娘還想逼自家兒子娶隔壁村的姑娘,但六郎直接在院子裡跪下了。
「我天生不喜歡姑娘,娶了人家回來又不能好好對待,這不是造孽麼?」
六郎那次被他爹用扁擔揍,在床上躺了幾天才下來。
後來,他爹娘就對他破罐子破摔,不管他的婚事。
六郎也樂得耳根清閒,每日勞作後,還能幫李柱子砍柴,幾年下來也攢了點錢。
後來,六郎蹉跎到了二十一歲,還在打光棍。
小茶第一次出現在村子裡,六郎當時正給李大牛家修屋頂,他蹲在屋頂上看著人家,手上的活兒都忘記幹了。
別的不說,一直跟在秦慕文身邊,小茶周身氣質還是很不錯的。
他身上沒有絲毫女氣,卻也不像男人那麼粗獷,非要說的話——那就是像個文弱的書生一樣,一看就讓人對移不開眼。
正好小茶也有把自己嫁出去的意思,六郎是他家的主要勞力,在爹娘面前能說得上話。有他護著,小茶也能過得好一點。
再說……六郎的爹娘也挺後悔的,這幾年來他們其實也在偷偷相看哥兒,小茶簡直是最好不過的人選。
小茶和六郎在自以為沒多少感情,其實都對對方很是滿意的情況下成了親。
婚後公婆和六郎都待他極好,小茶對自己的現狀很是滿意。反正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只是當年在與包子和小山豹分別的時候,小茶一下就哭紅了眼。
當時小包子還小,小茶一哭,他也開始掉金豆子,「我和爹爹還有阿爹都會回來看你的……」
小山豹:「……」他呢?
一別就是三年,黎錦家裡還是小茶專程收拾的。
只是這床比較小,也不知道能不能睡下四個人。
好在書房還有張臥榻,黎錦晚上就休息在這裡。
村長說他打算把黎錦家重新翻修一遍,多蓋幾間房,以後黎錦若是再回來,落腳地方也不必這麼逼仄。
早在黎錦祖父祖母、爹娘還在的時候,他家有三間住人的屋子。
後來長輩們都沒了,那些房子也漏雨,當時的黎錦比較混,便主張全都拆了,就連院牆都往裡移了點。
現在村長主動提出來,村裡人也沒有任何異議。
三年來,且不說村裡人沾著黎錦的光,學好了算學,在鎮子上能找到輕鬆又來錢的活計。黎錦給村裡也寄過不少好東西,村裡人都惦記他的好。
既然大家都這麼說,黎錦也不好推辭,他就答應下了。
但他說蓋房的錢他出,勞煩各位鄉親出點力了。
村長又說:「那口井許久沒用,裡面已經堆積了沙礫和石頭,水面也降低,不如直接填了,到時候挑位置重新打一口井。」
村長說的有道理,蓋房講究風水,在風水裡,井的位置尤其重要,稍有不注意容易影響人的氣運。
此前原主白身一個,自然沒人管他家風水的事情。
但現在黎錦狀元郎出身,這件事情自然得注意了。
黎錦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當天晚上,黎錦和秦慕文哄孩子們睡著,黎錦去了書房,他躺在臥榻上,心中有萬千感慨。
——其實他對那口井的印象挺複雜的。
原主八歲前是那麼乖巧的一個孩子,可就在他打水不慎跌入井裡後,再醒來就跟變了個人一樣。
反觀他自己,雖說穿越來之前活了二十九年,但對人生前九年毫無印象,後來的二十年裡也跟父母感情淡淡、關係遙遠中帶著生疏。
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關聯?
黎錦迷迷濛濛的睡著,過了會兒,感覺有人在身邊喊自己的名字。
「阿錦、阿錦快醒醒,你一定會沒事的!阿錦!」
身邊的聲音嘈雜又陌生,有個稍微有點熟悉的男聲說,「姨,你別哭,阿錦還有氣呢!」
「你個掃把星!你這個女人怎麼這麼惡毒?剋死自己的孩子,你是不是還想剋死我,啊!」
女人好像完全不做反抗,只哭著:「我的阿錦沒死,他不會死……」
「叔公,您、你先彆氣,阿錦還有救呢!」
黎錦想要睜開眼睛,想要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拼盡全力都動不了一根手指頭。
過了會兒,黎錦能感觸到的場景又變了。
但這回他能睜開眼睛,看到周圍一切了。
他的身體瘦瘦小小,似乎站在門口,正跟人不斷對罵。
旁邊還有人在看熱鬧。
「好好的一個孩子,怎麼就成了現在這樣子?」
「以前那麼乖,現在怎麼就跟他爹一個德行,整日想著占人小便宜。」
「走走走,讓自家孩子別跟他玩。」
還不等黎錦有所反應,這個片段結束,又開始下一個。
「阿錦,娘給你藏了個雞蛋,偷偷的吃。」
「誰要吃這破雞蛋!」
「阿錦……」
一個又一個片段像蒙太奇一樣出現、連貫,似乎不單單是為了讓黎錦有所回憶,更是想讓他意識到什麼。
黎錦的第一個猜測是:「難道是被換魂了?我其實才是八歲前的原主?」
然而眼前的蒙太奇片段並沒有消失,依然不斷上演。
黎錦掌控不了自己的身體,好像猜不對,就……永遠也醒不過來一樣。
最後,黎錦福至心靈,眼睛睜開的同時,大腦中想到的答案是——
「任何一個年齡段都是我。只是在我八歲後,主導自控、理智的魂魄去了另一個時空,十八歲才回來。這裡,才是真正屬於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