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歲的包子雖然由這個年紀孩子固有的貪玩,但也繼承了他爹的自律。
每日出門玩的時候, 書已經背了, 字也練了, 接下來的時間秦慕文就讓他自由安排。
以往黎錦回村都是匆匆回來留住幾日, 然後就忙著科舉, 或者去都水清吏司幫忙。
這回他兩者都不需要忙, 科舉已經考完三四年,都水清吏司的船隻構建也告一段落。
黎錦又沒有官身, 他此次跟尚書大人直接告假三年,說打算回鄉把自己這幾年造船方麵的心得整理出來。
從基礎算學, 到其應用延伸,甚至擴展到更多方麵。
要是放在當官的人身上,自然不可能告假這麼久。
這時候, 黎錦不做官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尚書雖然很想挽留他,但黎錦去意已決,他也隻能同意。
在寧興府,有太多太多熟悉的人朋友,黎錦覺得在這裡更加自在。
就連包子和山豹, 比起繁華的京城來, 也更加喜歡寧興府一點。
小孩子在學語言方麵有特殊的天賦,他倆才回來不到十日, 就可以跟黑皮和村裡的孩子們無障礙交流。
包子年紀大點, 轉換語言比較迅速,與小夥伴們說話就是家鄉話。
但若是家裡來府城的客人了, 他說的就是官話。
山豹就做不到這點,在家裡說的也是家鄉話。
包子還記得他阿爹第一回聽山豹操/著家鄉話講述事情的表情,確實可以用一言難盡來形容。
但秦慕文除了震驚外,到也沒說別的。
他一生中經曆了平淡的幼年期,少年時家道中落,輾轉流離,成親後生了孩子日子才慢慢變好。
所以對秦慕文而言,身上沒多少包袱,更不會自視甚高的端著架子。
他既然嫁給了黎錦,籍貫也就是寧興府鴻雁村,他自己也會說這裡的土話,孩子們平時說,他也不會開口矯正。
環境如此,孩子們適應能力強,他應該欣慰和開心才對。
黎錦白天去耕地灌溉,晚上才扛著钁頭跟村裡的漢子一起回來。
秦慕文看著他一身莊家漢一樣的打扮,給他遞毛巾的時候,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原來黎錦穿上了許久沒穿過的短打和褲子,最近在引水灌溉,他把褲腿挽到膝蓋,一路走回來也沒把褲子放下去。
秦慕文覺得新奇,這幾年來黎錦大多時日都穿著長袍。
周身氣質也從最開始溫和的書卷氣,變成了帶著威嚴生人勿近的書卷氣。
現在黎錦做這身打扮,剛剛跟鄉親們說話時唇角帶著的笑意還沒壓下去,讓人很想親近。
黎錦見秦慕文如此看他,心裡突然一跳,問道:“我又曬黑了嗎?”
他今日早上寫了會兒書,等午時過後,才下地幹活。
曬黑……肯定是會的,隻是看曬黑多少了。
至於黎錦的話裡為什麼加了一個‘又’,自然源於三四年前,他考會試之前,整日跟祝善往工部跑,曬黑後被年僅四五歲的包子嫌棄的事情。
秦慕文也聽懂了黎錦話裡的弦外之音,他抿著唇笑,搖了搖頭。
黎錦說:“這就好。”
秦慕文:“包子現在懂事了,知道爹爹辛苦,不會說的。”
黎錦道:“他現在嘴上不說,心裡門清。”
秦慕文笑著看他:“包子性格還是隨了你。”
黎錦:“……”這是誇讚吧?他就把夫郎這句話當誇讚了吧。
不過,現在的包子最多也就是知道爹爹曬黑,並不會再嫌棄爹爹了。
他們倆在院子裡說了幾句話,包子和小山豹也從廚房把飯菜端進屋。
小山豹見到黎錦開口就是流利的家鄉話稱呼‘大(da二聲,參考白鹿原)’。
黎錦反應倒是很快,臉上的表情也不帶驚訝,隻是自己也切換到了家鄉話狀態,問他今日學了什麼。
山豹見阿爹的家鄉話也說的很好,比他還要好,於是更開心了。
一家人吃完飯,包子用家鄉話問爹爹:“您不因為我和弟弟學了家鄉話生氣嗎?”
黎錦笑道:“不生氣。”
頓了頓,他問,“為什麼覺得我會生氣?”
包子說:“之前在京城,包子見到有舉人前來趕考,拖家帶口,他們往往來自不同的地區,孩子們說的也都是當地方言。隔壁的伯伯教諭他家大郎說不要跟這些孩子一起玩,因為他們不會說官話,很是粗鄙。”
黎錦:“那你們覺得家鄉話粗鄙嗎?”
包子搖搖頭,“一點也不,包子覺得家鄉話很親切,夥伴們也都很友好。”
山豹:“哥哥說的對!”
黎錦眼眸中帶著讚賞,說:“你還記得曆史上第一次舉國上下統一語言是什麼時候嗎?”
山豹還沒學到這一塊,包子回答道:“始皇時期,商鞅變法,車同軌、書同文。”
黎錦又問:“始皇建都哪裡?”
包子突然意識到爹爹為什麼這麼問,他張大嘴:“就是我們這裡!”
黎錦頷首:“雖說現在距離始皇時期已有一千三百多年,當時這裡的語言已經跟現在大有不同。但若是放在當時,這裡的話才算是官話。隻是時代不一樣,所以才稍有改變。不過,毋庸置疑的是,語言並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每個地方語言都有其獨特的曆史,我們對此的態度不應該是輕蔑,而是尊重。”
包子點點頭,顯然是聽懂了。
山豹眼眸中帶著思索,黎錦和秦慕文都沒說話,等他眼中思緒明晰,才問山豹:“還有哪裡不明白?”
山豹說:“我懂了,爹爹的意思是各地語言都值得尊重,並無高低貴賤之分。”
秦慕文看著山豹那酷似黎錦的小臉,沒忍住捏了兩下。
山豹見捏的人是阿爹,不敢怒也不敢言,嘟著臉,眼巴巴地瞅著他阿爹。
而包子見到阿爹的動作,沒忍住也捏了弟弟一下。
山豹:“……”兩位都惹不起,委屈。